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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大唐狄公案壹(11)

  第14章 大唐狄公案·壹(11)

  狄公迅速起身,斷然道:「本縣十分遺憾,因府內尚有許多要緊公務須實時回去辦理,故此不得不暫且告辭,相信日後不久便有機會繼續聆聽曹公之高論。」


  曹鶴仙無奈,只得起身送狄公下樓。分手之前,狄公對曹鶴仙道:「衙門午間尚要升堂斷案,該案內有人與曹公之女失蹤一事有關,本縣欲在堂上審問有關之人,不知曹公有無興緻前往聆聽。」


  「大人,恕老夫直言,老夫若去聽審,難道不做學問了不成?」曹鶴仙反問道,言語中不無責備之意,「老夫確實不能為這等俗事所攪擾,此必會令老夫心旌動蕩,無法不偏不倚思索天地間之高深哲理。何況那顧孟彬不是已娶了老夫女兒了嗎?老夫女兒之事如今概由顧孟彬擔待。此亦是老夫學理中一重要原則:凡人自有天命,亦自會順應天命,故只須聽天由命,他人不必多加干涉——」


  狄公不待曹鶴仙將話說完,便道:「告辭,留步。」說罷,便翻身上馬,策馬離去。洪亮與蘇娘亦趕緊上馬跟隨。


  三人下了山丘,松林間忽然閃出一個美貌少年,攔在馬前躬身行禮。狄公見狀,急忙將馬勒住。少年急切問道:「敢問大人可有我阿姊消息?」


  狄公搖頭不語,面色凝重。少年懊喪地用掌擊打腿部,不假思索地說道:「此事全怪我疏忽大意!大人,萬望請您找尋我阿姊行蹤!她騎得好馬,射得好箭,從前我二人總在一處玩耍。阿姊聰慧過人,本不該是女兒身,而應是個男兒。」少年停頓片刻,然後又道,「我二人皆喜歡此地,父親卻總要談論城裡。自從父親輸了錢之後,他便——」說到此,少年擔憂地朝塔樓方向瞟了一眼,趕忙道,「大人,也許我不該打擾您,倘若父親知道,會生氣的!」


  「不必過慮,你並未打擾本縣!」狄公連忙安慰道。狄公心中十分喜愛少年的友善態度,微笑地問道:「你阿姊嫁人後,你一定頗感孤獨吧?」


  少年低頭不語,過了好一陣方才說道:「大人,比起阿姊來,我卻要好得多。阿姊曾與我說,她不甚喜歡姓顧的那人,但女大當婚,不得不嫁,且父親也定要阿姊出嫁。阿姊想,反正都要嫁人,則嫁與姓顧的又有何不可?因此便答應了。阿姊向來心胸豁達,因此總是那般快樂,喜歡言笑!不過,那日她回到家中,看上去卻是愁眉鎖眼、悶悶不樂的樣子。她不願與我談她婚後的生活。大人,阿姊會出什麼事嗎?」


  「本縣定會儘力找尋你阿姊的行蹤。」狄公順手從袖中取出自樊仲莊園茅屋內發現的那塊繡花手巾,問少年道,「此帕可是你阿姊之物?」


  「我不知此帕是何人之物,真的不知,大人。」少年笑答道,「女人的東西在我看來幾乎一樣。」


  狄公又問道:「那樊仲常來此處嗎?」


  「他只來過我家一次,」少年答道,「那是他為一件要緊事須見父親才來的。不過有時我在野外也能見到他。我倒是挺喜歡他的。他身強力壯,射得一手好箭,有一回,他還教我如何做弓呢!比起衙門裡姓唐的那人來,我更喜歡樊仲。姓唐的那老頭兒常去樊仲莊園,他看上去總是那般古怪,難以捉摸!」


  「好吧,」狄公道,「一旦有你阿姊消息,我便會儘快告知你父。就此告辭了。」說罷,策馬向城中而去。


  回至府中,狄公便命參軍洪亮將蘇娘帶去門房暫歇,待午間升堂時再將其帶入堂內聽審。


  且說馬榮與喬泰自離了狄公,按狄公之命將諸事辦妥,便早早回至府中,此時正在狄公書房內等候。二人見狄公回來,便一起迎上前去。馬榮稟道:「我二人在倉房中尋著了那包卷有血衣的被褥,還有那柄鐮刀。那女人的衣裙與顧孟彬所描述的相符。我差一名衙役去白雲寺,叫他們派人下山來此查驗是否認得那死和尚。仵作沈郎中如今正在驗屍。那個鄉巴佬裴九已被我與喬泰關押在牢里了。」


  狄公聽罷略點了點頭,問道:「唐主簿回衙否?」


  喬泰稟道:「我們已派一名衙役去唐主簿的住處,告其樊仲之事,想必他即刻便會到來。大人,從那姓曹的胖老頭兒處有何發現沒有?」


  狄公聽喬泰詢問,頗感驚喜。這是他第一次聽這兩名壯漢提問,心中覺得這二人已喜愛上衙門內事務。


  「所獲不多,」狄公答道,「那曹鶴仙是個自欺欺人的迂腐之人。其女極有可能在婚前便與樊仲相識,其子以為其阿姊嫁與顧孟彬並不幸福。至今我對此案尚未理出頭緒,或許待審過裴九與其女蘇娘后,會有新的發現亦未可知。我今即給州府刺史大人寫封書信,請其張榜通緝樊仲家臣吳免。」


  「只要那廝敢賣那兩匹馬,官家便能抓著他。」馬榮道,「因馬販們相互皆有聯繫,與官家也有關係。且馬匹身上皆烙有標識,可識得是誰家之馬,所以要想盜馬出售對新手來說絕非易事。我一向聽得旁人這麼說!」


  狄公聽馬榮如此說,面露喜色,迅即提筆疾書,瞬間寫就一封書信。其命一書吏謄抄一遍,記錄在冊后,便差一名衙役騎馬送往州府。


  諸事辦妥,頃刻已到正午時分,只聽得外面升堂鼓響,馬榮急忙為狄公穿上官服。


  樊錄事為人所害,其屍被發現的消息早已傳遍全城,此時衙門大堂門外擠滿了來看熱鬧的百姓。


  狄公升堂就座,傳令獄卒將嫌犯裴九帶上堂來。裴九跪於堂下,狄公命其將樊仲被害那日之事再細細述說一遍。書吏在旁記錄。待裴九說完,書吏將所記口供當堂大聲宣讀。裴九承認所說無誤,邊上衙役遞過筆硯,裴九畫押后又摁上指印。


  狄公開口道:「裴九,即便你所說句句是實,你亦是有罪之人,因你事後非但未將案情主動稟報官府,反欲隱瞞實情。故於此案未破之前你將暫被收監關押。現傳仵作上堂。」


  當下裴九被獄卒帶下堂去。沈郎中走上堂來。


  沈郎中跪於堂下,正色言道:「稟報大人,在下仔細查驗,今證實死者之一確為本衙錄事樊仲。經驗查,樊仲死因乃為一利器割斷喉管所致。而那和尚之屍經在下查驗,並經白雲寺監院慧鵬證實,乃白雲寺賑濟僧智海。經驗查,其屍並無傷痕,未見任何遭受暴力之痕迹,亦未發現中毒跡象。在下認為智海之死可能因心跳猝然停止所致。」


  沈郎中說罷,起身將驗屍單遞與狄公。狄公令其退下,又命將裴蘇娘帶上堂來。


  洪參軍將蘇娘帶上。此前蘇娘已將頭臉梳洗整潔,此刻低頭羞顏,看上去楚楚動人,倒頗有幾分姿色。


  馬榮悄聲對喬泰道:「我沒告訴你這姑娘長得標緻嗎?我早說過,女人下了河,鄉里的、城裡的一個樣!」


  且說蘇娘跪於堂下,見大堂上下兩旁這等威嚴陣勢,心中不禁慌張起來,不知如何應對。狄公好言耐心詢問,方使其漸漸平靜下來,又將那日樊仲與那婦人之事述說了一遍。待其說完,狄公問道:「那日以前,你曾見過樊夫人否?」蘇娘搖搖頭。


  狄公又道:「然則你又如何知曉你所服侍的婦人便是樊夫人無疑?」


  「他二人睡在一張床上,不是嗎?」蘇娘答道。


  此言一出,立時引得堂下人群發出一片鬨笑。狄公將驚堂木重重一擊,怒喝道:「肅靜!」人群霎時又鴉雀無聲。


  蘇娘低下頭,一臉窘態,不知如何是好。


  忽地狄公眼光落在蘇娘頭上插的骨梳上,心中一動,便從袖中取出在樊仲卧房內撿到的那柄骨梳,對照一番,竟與蘇娘頭上那柄一般模樣。


  狄公手持骨梳問道:「蘇娘,你抬頭看這骨梳。此梳是本縣在莊園附近撿到的,你看,是你的不是?」


  蘇娘抬頭一望,頓時眉開眼笑。 「啊呀,他還真買著了一個!」蘇娘情不自禁地言道,圓臉上現出滿意的微笑。忽然間蘇娘又像意識到了什麼,急忙以袖掩口,臉上又現出懼怕的神色。


  「此是何人為你而買?」狄公語氣和緩地問道。


  蘇娘眼內淚花閃爍,哽咽道:「若是父親知道了,定會打我!」


  「蘇娘,你看,」狄公道,「如今你是在衙門公堂之上,故而必須回答本縣問話。你父裴九現有官司纏身,若要解脫其官司,須是你說出實情,或可解救你父,否則你父少不得要吃官司。」


  蘇娘固執地搖頭拒絕。


  「這事與我父、與大人皆無關係,」蘇娘執拗地說道,「我不告訴你。」


  「說,不說便打!」邊上班頭舉鞭呵斥道。蘇娘嚇得渾身一顫,尖叫一聲,繼而便撕心裂肺地尖聲哭泣起來。


  「住手!」狄公喝止班頭,然後回頭望向馬榮、喬泰。馬榮明白其意,朝狄公拍拍胸脯。狄公猶豫片刻,朝馬榮點了點頭。


  於是馬榮快步走下台階,去蘇娘耳旁低聲言語一番。只見蘇娘迅即止住啜泣,連連點頭答應。馬榮在她背上輕拍兩下,又在她耳邊低聲言語了數句,回頭望望狄公,便又回到先前站立之處。


  蘇娘以袖擦去臉上淚水,抬頭望著狄公,便開始述說起來。


  「約莫一個月前,我與阿光一起在地里幹活,他說我眼睛生得好看。我與他去倉房喝粥,他又說我頭髮好看。那日,父親恰好去城裡販貨,不在家,因此,我便與阿光上了閣樓,後來……」蘇娘說至此,略停片刻,繼而頭一甩,勇敢地說道,「後來我二人便去了閣樓!」


  「我知你意。」狄公道,「然則阿光又是何人?」


  「難道大人不知道阿光?」蘇娘驚問道,「人人都認識他!阿光到處幹活,只要誰家地里有活,他便去誰家幫工幹活。」


  「他可曾要你嫁與他?」狄公又問道。


  「他問過我兩回。」蘇娘答道,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但我說:『不,決不!我要嫁個有自己土地的男人。』我這樣對他說。不久前,我還叫他不許又在夜裡偷偷摸摸地來看我。今年秋天我便十八歲了,如今我要想想將來的事。阿光說他不在乎是不是同我成親,但若是我喜歡上了別人,他便要割斷我的喉嚨。人家說他是個盜賊、二流子,可他是真心喜歡我,這是真的!」


  「然則這柄骨梳又是怎麼一回事?」狄公又問道。


  「這定是他為我買的。」蘇娘道,臉上又現出滿意的笑容,「上回我與他相會時,他說要送我一樣東西,好叫我見物思情,時時想著他。我想要難為他一下,便告訴他我想要一柄與我頭上戴的一般模樣的骨梳。他說,即便尋遍全城也定要為我尋到一個。」


  狄公聞之,頻頻點頭。


  「我已知之,蘇娘,」狄公道,「你在城中可有地方居住?」


  「我姨母住在碼頭附近。」蘇娘道。


  狄公遂命洪亮將蘇娘帶下堂去,又側頭問班頭道:「那阿光是何許人也?」


  「回稟大人,此人是個痞子。」班頭道,「半年前,此人曾因打傷一名老農並搶奪其錢財,被衙門重責了五十大板。兩個月前,西城門邊一夥賭徒聚賭,因分攤不公而爭執起來,其中一名店主被殺,我們亦懷疑是他所為。此人四處流浪,無固定住所,每日只是睡在路邊林中,或是睡在人家倉房中,隨處尋點活兒干,賺點小錢混度時光。」


  狄公靠在椅上,把玩手中骨梳,沉思良久之後,挺直身子宣佈道:「本縣親自檢視過犯罪現場,且聽了方才證人所言,今斷定樊仲與那身穿顧氏服飾之女子被殺於本月十四日夜間,乃是無業游民人稱『阿光』者所為。」


  狄公說罷,人群中立時發出一片竊竊私語聲,為狄公如此斷案甚感不解。


  狄公將驚堂木一擊,堂下立時肅靜。狄公又道:「需要釋疑的是,樊仲之隨從吳免乃第一個發現主人被害之人。他見主人已死,便將主人錢箱盜到手中,又將主人與那婦人所騎兩馬據為己有,然後便趁夜黑無人逃之夭夭。本衙將張貼布告,必將罪犯阿光與吳免抓獲歸案。」


  「本衙還將竭力證實與樊仲一起被害的婦人究竟是何許人,且要查出其屍所在。此外尚須追查智海和尚與此案的關係。」狄公說罷,隨即舉起驚堂木向案上重重一擊,宣布退堂。


  狄公回到書房,便對馬榮道:「你此刻速去探視裴蘇娘是否已安全去往其姨母家中。一個女人失蹤已引來諸多麻煩,故萬不可再失蹤一個。」


  當下馬榮便領命出衙。


  馬榮走後,洪亮將一杯熱茶遞與狄公,蹙眉不解道:「大人方才於堂上所言,我猶有疑惑。」


  「我也不解大人之意!」喬泰也道。


  狄公將茶飲盡,不慌不忙道:「其實當初我聽罷裴九所言,心中即已將吳免排除在謀殺者之外。倘若那吳免真欲謀財害命,自可在來去莊園途中之無人處暗中下手,如此不但更易為之,且不易為人發覺,何必要在莊園內施行謀殺而讓人懷疑是他所為呢?再者,吳免乃城裡人,慣用刀劍而不慣用鐮刀,鐮刀對他而言顯得笨拙且易誤事。此外,只有曾在那莊園中勞作過的人方知鐮刀放置何處,方能於夜晚黑暗之時將鐮刀摸到手中。」


  狄公稍頓又道:「吳免發現主人被害之後,因懼怕被牽連,且因貪婪,發財心切,便心生邪念,竊取錢箱及馬匹逃之夭夭。」


  「大人所言確實有理,」喬泰道,「但我仍有一事不解,為何阿光要去謀殺樊仲?他與樊仲前世無怨,今世無仇,又不要其錢財,如何又要殺他?」


  「此乃誤殺。」狄公答道,「阿光曾允諾為蘇娘買骨梳,當其買到骨梳之後便於那日晚間去莊園與蘇娘相會,滿心想以骨梳討得蘇娘歡心,答應與其同床共枕。然卻在去倉房途中路過樊仲卧房,見屋內亮著燈燭,心生疑惑,於是推窗觀望,昏暗中見一對男女卧於床上,未及細辨,便以為蘇娘有了新歡。阿光向來品行不端,又兼性情暴戾,見此光景,怒從心起,隨即去那農具箱內取出把鐮刀,回至卧房窗外,躍窗入室,割斷二人喉管。行兇之際,阿光不慎將骨梳失落於屋內窗下,今日為我所得,終成破案線索。然我尚無法斷定阿光是否知曉其誤殺他人。」


  「我以為阿光那廝可能已知誤殺他人。」喬泰道,「我知這等人脾性,不竊得些財物便不會離去。必是發現那被殺女子不是蘇娘,方才不顧一切慌忙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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