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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大唐狄公案壹(8)

  第11章 大唐狄公案·壹(8)

  跑不多時,馬榮、喬泰忽地鬆開狄公,急馳向前。待狄公跌跌撞撞跟隨二人穿過一片樹叢之後,前路忽被一堵一丈來高的大牆阻隔。此時喬泰早已蹲伏在牆邊。馬榮縱身躍至喬泰肩頭,伸手搭住牆頭,略一用勁便翻將上去。馬榮騎坐在牆上,俯身來拉狄公,喬泰則在下推頂。狄公抓住馬榮的手,轉瞬間便被拉上了牆。此時馬榮方叫道:「快跳下牆去。」


  狄公扒住牆頭,探身下滑,待離地面不遠處便將雙手鬆開,任身體墜落下去,一下便跌落在一堆枯葉之上。爬將起來,見馬榮、喬泰二人已從牆頭躍下,站立於自己身邊。牆外叢林中兀自傳來那惡虎令人心驚膽戰的吼聲。又過一會兒,一切方恢復平靜。


  三人神清氣促,環顧四周,發覺已身處一座小小院落內。面前不遠處是一座高大殿宇,坐落在寬大的磚砌台基之上,那台基足有四尺來高,一眼望去,好不雄偉。


  「大人,想必這便是你要去的後殿。」馬榮啞聲道。此刻月光明亮,馬榮的臉顯得有些疲憊,喬泰則在一旁默不作聲地察看身上被樹枝、山岩劃破的衣衫。


  狄公兀自汗流浹背,喘息稍定,乃斷續言道:「我等先去那台基之上,再轉至前面大殿入口處。」


  當下三人上了大殿台基,轉到前面,只見殿前一片白石板鋪就的四方空地,寬闊而平坦。環顧四周,靜謐無聲,並無一個人影。


  狄公立於殿前,先是觀賞了一下周圍寧靜的景緻,隨後便轉身去推那殿堂大門。門並未上鎖,嘎吱一聲便被推開了。但見裡邊偌大一個殿堂,昏昏暗暗,借著紙窗上透進來的幾縷月光,隱約可見大堂內空空蕩蕩,僅有一排漆黑的長木箱擺放在地面上,周圍瀰漫著一股微弱的腐爛氣味,令人聞之作嘔。


  喬泰禁不住咒罵道:「儘是些晦氣的棺材!」


  狄公道:「我正為此而來!」說罷,從袖中取出一支蠟燭。馬榮將隨身所帶火鐮、火石等取火之物拿出遞與狄公。狄公將燭點燃,走近那些棺木,俯身仔細察看其上所貼紙條,紙條上記著死者姓名與身世。察至第四口棺木處,狄公停下腳步,以手探摸棺蓋四周。


  「棺蓋未釘嚴實。」狄公低聲道,「將它撬開。」


  馬榮、喬泰遵命,拔出腰間短劍,插入棺蓋之下,用力將棺蓋撬松。二人方將棺蓋抬起,放在地上,便有一股刺鼻惡臭自棺木內散出。馬榮、喬泰禁不住往後連退數步,口中兀自罵個不停。


  狄公亦趕緊以袖掩鼻。少時,待那臭氣稍散,狄公秉燭近前照視棺柩內死者面容,馬榮、喬泰二人亦從狄公肩上望去。不料狄公一見那死屍便禁不住大吃一驚。他見死者形容與黃昏時分在衙門後院走廊內所見之人一模一樣,其面容傲慢冷漠,眉毛細長,鼻子碩大,左頰上有一塊明顯胎記,唯一與所見之人不同處是下凹的面頰上已生出好些霉爛斑點,且雙目緊閉,面無血色。狄公頓感一陣噁心,心想,死者與那人如此相像,其中不似有詐,看來前一日在空宅內所見確為鬼魂。


  狄公默然無語,退後幾步,示意馬榮、喬泰將棺蓋重新蓋好,繼而便將蠟燭吹熄。


  「時辰不早,我等也該回府歇息去了,然此去還是不走原路為好。」狄公道,「此番我等可順院牆摸至前面廟門近處,然後再翻牆出寺。如此雖有被人發現之危險,亦較走那林中小道與虎搏命為好。」


  馬榮、喬泰低聲贊同。


  當下三人便隱身於牆影中,沿著院牆,繞過一座座大殿向寺前摸去。不多時,三人便見到寺廟大門,門旁有一更房,三人便從那更房后悄聲攀越大牆;到了寺外,又貼著路邊樹叢行了一段路程;見無人看見,便迅速越過大道,鑽入先前來時走過的那片叢林之中。


  三人回到溪澗邊,見洪亮卧於舟內,正呼呼大睡。狄公將他喚醒,與馬榮、喬泰一起將舟推入水中。


  馬榮正待率先跨入舟內,猛然間聽得黑暗的水面上傳來尖厲的歌聲。


  四人弓身探視,見一葉小舟緩緩盪過,正向水門處劃去,船尾坐著一人,手舞足蹈、搖頭晃腦地尖聲吟唱。


  「原來是那酸秀才!」馬榮定睛一看,忍不住口中輕聲罵道:「大人,此人便是我與喬泰遇見的那個酸詩人薄凱。不想這廝玩到此時方才離去!我們最好讓他先行的好,以免被他撞見。」


  說話間,只聽又傳來薄凱那尖厲的嗓音。馬榮笑道:「夜來我還聽不慣這廝的尖嗓音。可如今聽過那大蟲的吼聲,再聽這廝號叫,倒還覺得頗為好聽呢!」


  八


  且說狄公一行四人避開了薄凱,回到府中已將近三更時分,大家趕緊各自回房歇息不說。次日凌晨,狄公早早便起身了。自白雲寺歸來,他便感覺渾身乏力,精疲力竭,卻一直睡不安穩。這一覺只睡了一個時辰左右,倒有兩次夢見汪縣令站立於睡榻前,面無血色地盯著自己。當他大汗淋漓地驚醒過來,屋中又分明不見一人。如此兩次三番后,狄公索性起身,點燃蠟燭,秉燭而坐,也不再睡覺,直至晨光映紅窗紙,衙役為之送來早飯。


  狄公方才用完早餐,洪亮便手捧一壺熱茶走進書房。洪亮稟告狄公,馬榮、喬泰已領人去修繕那破損的水門,並順路去前一夜霧中目擊謀殺案的河邊察看,或許早堂之前不能及時趕回。洪亮又告知狄公,據報樊仲仍未歸來,亦不知現在何處;另據唐主簿僕役來衙稟報,唐主簿前一夜身體不適,待稍愈后便回衙待命。


  狄公低聲道:「我亦感有些不適。」說罷,連飲了兩杯熱茶,然後又道,「可惜京城家中的書未帶來此處。有卷書中講述鬼魂與食人虎之事頗為詳細,只可惜當初我未曾在此方面花氣力研讀。作為縣令,本應具有全面的學問,而不可忽視任何看似無用的知識!洪亮,那唐主簿昨日說過早堂須辦理何事?」


  「回稟大人,今日早堂只有一樁案子要辦。」洪亮答道,「有兩個農人因田界不明而發生爭執,二人告上衙門,望縣令大人公斷,只此一事而已。」說罷,從袖中取出一份案卷遞與狄公。


  狄公接過案卷,略略翻閱一過,便將案卷置於案上,道:「此案易斷。唐主簿於本縣土地註冊上曾下過不少氣力,各田莊地界在地圖上均標註得十分明白。今日將此案斷畢,即早早退堂,我等尚有許多要緊公務需要辦理!」


  狄公說罷,起身。洪亮為狄公取來一件深綠色錦緞官袍。狄公方將官袍、紗帽穿戴齊整,便聽得三聲鼓響,已到了早堂時分。


  當下狄公步出書房,穿過走廊,來到大堂後門。從後門進入大堂,繞過那綉著狻猊的幕壁,去那鋪著紅錦檯布的高大案桌后的椅上坐定,然後向堂下望去,只見堂下人頭攢動,好不熱鬧。蓬萊百姓來者甚眾,大家皆欲爭睹新任縣令威儀,要看是何等人物。


  狄公迅速向堂上掃視一眼,察看公人們站位是否有誤。他見兩邊各置一矮桌,其後坐著兩名書吏,已將筆墨紙硯準備停當,專候記錄。案桌前,台下,六名衙役分兩邊站定,邊上立著衙役班頭,手中來回甩動一根皮鞭。堂上氣氛凝重,肅靜威嚴。


  狄公見一切就緒,遂將驚堂木一拍,高聲宣布審案開始。傳喚過了原告與被告,狄公即俯身將洪亮為其展開於案上的卷宗、地圖又看了一遍。閱畢即命班頭將那兩個農人帶上,跪在案前聽宣。狄公宣布斷案結果,二人連連叩頭於地,口服心服。


  狄公拿起驚堂木,正欲宣布退堂,此時堂下人群中一瘸一拐地走出一人。只見此人峨冠博帶,手拄一根竹杖,面容端莊俊秀,鬍鬚修剪齊整,看去四十上下年紀。 此人走至案前,費力地跪下,然後以和緩文雅的口氣說道:「在下船東顧孟彬叩見縣令大人。縣令大人適才上任升堂,顧某即冒昧叨擾,心中不勝惶恐之至。今有一事相求大人。顧某拙荊曹旎失蹤多日,至今下落不明,顧某心中憂慮如焚,還望大人為顧某做主,派人查尋。」


  顧孟彬說罷,匍匐於地,連叩三個響頭。


  狄公聞言,朗聲道:「顧員外但請詳述案情,以便本縣據實決斷。」


  顧孟彬隨即稟道:「十日前,顧某與曹氏新婚,當時因前任縣令突然辭世,顧某未敢大宴賓客。婚後第三日,新娘子即依本地風俗回母家探親。其父乃本地名流學士曹鶴仙,家住西城門外鄉間。按說娘子本應於第十四日即前日午後迴轉家中,可當天她並未歸家。顧某猜想或許娘子還要多住一日。可昨日午後,娘子仍未回到家中,顧某心中著急,便差手下管事金桑去岳父大人家探問。岳父曹公告知金桑,娘子確實已於前日返回,乃是吃了午飯,與其弟曹明一同離去的。途中,曹明步行,緊隨其阿姊馬後,一直陪伴前行。曹明於那日黃昏時分返回岳丈家中,告知其父,那日伴送阿姊行到大道附近,見路邊一棵大樹頂上有個鸛巢,便叫阿姊在前先行,待其上樹取幾個鳥蛋后再來趕上她。可當曹明攀上樹,不想踏著一根朽枝,跌落下來,將足踝給扭傷了,只得忍痛挪至附近農家,包紮了一番,也不去追趕阿姊,便借那農家毛驢騎回家中。曹明稱他與阿姊分手之後,見阿姊向大道方向騎去,故猜想阿姊會沿大道直接進城。」


  說至此,顧孟彬稍歇,用袖擦去額上汗珠,然後繼續道:「顧某手下管事金桑在回城途中曾去鄉間小路與大道交接處之哨卡詢問,並沿進城大道一路詢問附近農家與店家,可均無人看見那日有婦人獨自騎馬經過。為此,顧某心中甚是不安,深恐娘子遭遇不測。如今懇請大人儘早派人尋查顧某拙荊之去處。」說罷,從袖中取出一個摺子,恭恭敬敬地用雙手將摺子舉過頭頂,又道:「在下顧某寫有一個呈狀,內中詳述拙荊曹旎形容、衣著及坐騎模樣,呈請大人過目。」


  邊上班頭走上前,接過摺子,遞與狄公。狄公展開閱畢,問道:「員外之妻歸家途中可曾隨身攜帶珠寶錢財?」


  「回稟大人,拙荊回家途中並未攜帶任何珠寶錢財。」顧孟彬答道,「此事金桑亦曾問過顧某岳丈,岳丈大人告知金桑,其女離家之時只隨身攜帶了一隻藤籃,內裝幾塊糕餅,皆是其父要她帶回送與小婿的。」


  狄公點點頭,又問道:「員外仔細想來,是否有忌恨你而欲加害於員外之妻之人?」


  顧孟彬搖頭道:「回大人話,或許有人忌恨顧某,商場向來如戰場。然顧某自思,即便有人忌恨顧某,亦不敢無視王法,做出此等卑劣之事!」


  狄公以手撫須,心想顧某之妻極有可能與他人私奔而去,但此事乃是隱私,不便當堂理論,故決定先了解顧妻品行與鄉里名聲之後再做決斷。想到此,遂開口對顧孟彬道:「本縣將迅速就此事展開必要的調查。退堂之後,員外即去通告手下管事金桑即刻前來本縣書房,將其尋訪實情詳細稟告本縣,以免衙門再遣人去鄉間尋訪,徒費時日。一旦本縣有何音訊,亦會立刻告知員外。」


  狄公說罷,即拿起驚堂木向案上重重一拍,宣布退堂。


  狄公回至書房,見一名書吏正在書房等候。問之何事,其稟道:「船東易員外到此,有要事想見大人。小人已將他領入衙內,現正在客廳等候。」


  「易員外是何人?」狄公問道。


  「回稟大人,易員外名為易鵬,乃本地巨富,」書吏答道,「他與顧孟彬同是本地船東,兩家船隻經常往來高麗、日本經商。兩家在城北河港處專有一處大船塢,那裡是他們造船、修船之處。」


  「也罷,」狄公道,「我正待要見另一位客人,然既是易員外有要事相見,我便先去見他也罷。」轉身又對立在一旁的洪亮道:「洪亮,煩你先去接待一下金桑,請他講述一下如何尋訪顧員外之妻的詳情細節。待我見了易鵬,聽他說些什麼,即來會見金桑。」


  吩咐已畢,狄公便徑自往客廳走去。


  客廳內,易鵬正站立一旁,恭候狄公到來。他見狄公走上門口石階,慌忙跪伏於地迎候狄公。


  狄公入內,攙扶易鵬道:「易員外免禮,此處不是大堂,無須如此客氣,快快請起,請坐。」


  易鵬稱謝起身。狄公在茶几旁一張太師椅上就座,易鵬則在狄公對面一張椅子邊沿小心就座。狄公見此人生得肥胖,長著一張肉鼓鼓的圓臉,厚嘴唇上方留有兩撇薄薄鬍鬚,下頜上亦稀稀落落長著些短須。狄公不甚喜歡他那對滴溜溜亂轉的小眼。


  易鵬端起僕役遞與的熱茶呷了一口,張口欲言又止,似乎不知從何說起。


  狄公見狀乃先開口道:「易員外,本縣打算幾日後邀請本地士紳名流來此聚會,屆時我想與員外做次推心置腹的長談。今日本縣公務繁忙,故而還請員外免去客套,有話但說無妨。」


  易鵬聞言,遂深施一禮,開口道:「大人,在下是本地一船主,自然常去碼頭等處巡視,知曉那裡一些事情,故今覺有義務稟告大人一件要事。近日一直有傳言稱大批兵器正從此城偷運出境。」


  狄公聞言,即刻坐起,將信將疑問道:「兵器?運往何處?」


  「回大人話,必是運往高麗。」易鵬答道,「易某聽說高麗人因戰敗而十分怨恨,正謀划襲擊我朝駐防軍隊。」


  「員外是否知曉何人從事此項賣國交易?」狄公問道。


  易鵬搖頭道:「大人,十分遺憾,易某尚不知此是何人所為。但易某敢言,易某所轄船隻絕對不會為此兇險陰謀所利用!當然,此事只是傳言,但本地軍塞防禦使也已獲知有關訊息,據說近日所有離港出海船隻皆須接受嚴格檢查方可出海。」


  「員外若是獲知什麼音訊,休要忘了即刻通知本縣。」狄公道,「在此,還要順便向員外請教一事,不知員外對同行顧孟彬娘子失蹤一事有何見教?」


  「大人,此事易某不知,實在無可奉告。」易鵬答道,「不過,如今曹公必定十分後悔未將女兒嫁與易某之子!」


  狄公聽易鵬如此說,不覺為之一振,抬眼注視易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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