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她的浪漫
第82章 她的浪漫
米小白舟車勞頓,走到時天已經擦黑了,整個村子格外安靜,間或能聽到雞鳴犬吠之聲,讓她感覺熟悉又陌生。
她熟門熟路地走到自己家門口,推門時恰好和要出去的米父打了個照面,昏暗中兩雙眼睛猝不及防對上了,有一瞬間時間像是凝固了,空氣緊繃且尷尬。
「爸!」
米小白乾巴巴地叫了一聲,帶著點微顫的怯意。
米父一聲不吭,掉頭就往院子里走,走了兩步發現她還待在原地,瓮聲瓮氣地說:「到家了還杵在那兒幹什麼?」
米小白心中石頭一落,趕緊跟上。
米父拽過她手裡的行李,說:「回來也不說一聲,鎮上到這裡好幾里路呢,咋回的?」
「我在縣城叫了輛計程車,直接送到村口了。」
「有錢是不一樣啊!」
米父哼哼唧唧地說,米小白沒搭腔。
「要了你多少錢?」
「八十五。」
「倒也沒多要。」
米父老道而充滿權威地說,方圓十里是他的王國,對什麼都有發言權。
堂屋的燈打開了,屋裡冷冷清清的,條幾中間供著米母的照片,正親切慈愛地對著米小白笑,她腦袋嗡地一響,鼻子立刻酸脹了。
米父把箱子放好,說:「還沒吃飯吧?我簡單給你做點?」
「吃過了,下車時在縣城吃的。」
「吃的啥?」
「老蔡家的燴面。」
「牛肉羊肉的?」
「牛肉的。」
「牛肉的好,那年我和你二叔交公糧,被雨澆了個透心涼,狠狠心吃過一次,那叫一個香啊~!」
米父砸吧砸吧嘴,好像還在回味,然後下定論;「還是老店好,厚道,分量也足。」
米小白應和了兩聲,他從沒和自己說過這麼多話。
以前她是根刺,他眼不見為凈,後來他們變成兩個世界的人,更沒有共同語言了,可現在,現在他們都在吃力地迎合對方,想找出話題來,努力得令人心酸。
雖然如此,兩人的話題還是在這兒戛然而止了,米父摸出一隻煙,點上,空氣里立刻飄起了裊裊白煙了。
米小白最聞不得煙味,卻什麼都沒說,只是無意識地用手摳著沙發上的一個小窟窿,那沙發有年頭了,布料稀爛,越摳越大。
「我打電話讓米堯他們回來。」
米父坐不住了,起身。
「不用,大晚上的折騰他們幹什麼?」
「沒在城裡,去佳佳娘家了,要麼在城裡不回來,一回來就往娘家鑽.」
米父不滿地嘟囔著,想來生活中雞毛蒜皮沒少積怨。
米堯兩口子很回來了,電動車還沒有在院子里扎穩,米堯就「姐姐姐」地叫著跑了進來,佳佳也笑容滿面,和之前吵鬧時的樣子很不同,家裡的空氣很快熱鬧起來。
大家落座聊了一會兒,米小白打開箱子,把買的禮物拿了出來,給米堯的是最新的iPad,佳佳得了名牌包包,最後拿出來一件真皮羽絨服,貂子毛領,米父穿上去后大家都笑了,說像以前的地主老財,又像座山雕。
米父很得意,摸了又摸,說:「真皮的就是不一樣啊,多柔軟,又暖和,穿上像揣了個火龍丹。」
「爸,你可不敢穿出去烤火啊,沾上火星子就是一窟窿。」
佳佳親親熱熱地囑咐他。
她把米小白送的包背在身上,對著鏡子左看右看,笑得像朵花:「姐,不怕你笑話,我還是第一次背名牌包,這個牌子也就我們副校長背過,還沒這個大沒這個氣派!」
「別臭美了,快去給咱姐收拾收拾房間,坐一天車了!」
米堯現在很有點當家做主的的架勢了。
「好嘞!」
佳佳立刻風風火火忙去了,一會兒又笑眯眯地探出頭,說:「姐,用的是我們結婚時的被子,全新的,別介意啊!」
「不用這麼客氣!」
米小白被她的親熱勁兒弄得有些不自在。
「您別見外才是!」
佳佳又忙去了,父子一遞一答地和她拉家常,噓寒問暖,問東問西,米小白受寵若驚,又很受用,心裡暖洋洋的。
她自然知道這突如其來的親熱並不純粹,真心實意里摻雜著愧疚,敬畏和金錢的力量,那又怎麼樣呢?古人都說糊塗是福。
米小白穩穩地睡了一覺,被子是新絮的棉花,暖且壓風,微微有點樟腦丸的味道,瞬間喚醒了她兒時的記憶,人要是永遠不長大該多好。
第二天早上天剛蒙蒙亮米小白就聽到院子里有動靜,細碎的腳步聲,交談聲,掃地聲,還有鍋碗瓢勺相碰的聲音,立刻一骨碌爬起來了。
原來米父知道她今天要祭拜米母,早早去鎮上買了幾刀紙錢,正蹲在院子里摺疊。
裁剪方正的黃紙被折成扇形,米堯在旁邊打下手,用一張百元大鈔在每沓折好紙上比劃一下,不知道有什麼講究。
佳佳也起來了,聞聲從廚房裡探出頭,說:「姐,怎麼不多睡一會兒,是不是不太習慣我們鄉下的生活啊?」
「怎麼會?我就是在鄉下長大的。」
米小白說。
她試圖去幫忙,米父肩膀一側把她擋回去了,說:」這用不著你,佳佳把飯做好了,你快洗漱了吃點兒!」
吃完飯後米堯陪米小白去上墳,冬天的田野光禿禿的,北風凜冽,臉和耳朵像被針扎了一樣痛,剛開始他們還聊兩句,離墳墓越近話越少,最後兩人都沉默了。
米母的墳收拾得比其它的都乾淨,周圍一點雜草都沒有,還有剛添上去的新土痕迹。
米小白看看米堯,說:「你來得挺勤快的啊!」 「是咱爸!」米堯有點慚愧:「他隔兩天就來這兒坐坐,攔都攔不住。村裡的人都笑他,說咱媽死了才知道他是個痴情的。」
他又從鼻孔里笑了一下,說:「你可能都不敢信,他連酒都戒了。」
米小白不說話,默默地點燃了紙錢,心裡卻是震撼的,不管多粗糙的人心裡都有一塊柔軟的地方。
米堯看她不懂規矩,一邊蹲下往火堆里添紙錢一邊說:「媽,我姐來看你了,她挺好的,您別惦記了!」
米小白的淚一下子下來了,啪嗒啪嗒地打在火堆里,火焰還在燃燒,突然劈啪一響,躥高了好大一大截,不知道是不是她媽的在天之靈。
米小白希望是。
她本打算上完墳就走的,全家人一起苦苦留她,米父還生氣了,說:「再有五六天就過年了,人家都是往家趕的,你倒好,慌慌張張去哪兒啊?」
米小白看他語氣急躁,知道他懷疑自己要去張衛國那兒心裡不舒服了,只好暫且按下不提。
第二天晚上,大梨突然來了,她撐著腰,挺著肚子,一進門就叫「小白」,聲音依舊那麼嘹亮。
米小白一喜,趕緊迎了上去。
原來她聽說米小白回來了,死活要請她去自己家住兩天。
米父一直很喜歡大梨。立刻爽快地應了,說:「你們姊妹好好說說話去。」
米小白稍微收拾收拾就和大梨出發了,一出門就歡喜地用手摸她的肚子,說:」都這麼大了啊,快生了吧?」
「還得倆月呢!」
「都這樣還四處亂跑啥?打個電話我就過去了。」
「沒事兒,我今天還騎著電動車去鎮上買排骨呢,…你這啥眼神?放心,農村人都皮實,再說我這都第二胎了。」
倆人邊走邊聊,正說得熱鬧,迎面突然走來一個楊柳擺風一樣的女人,臉上抹得紅是紅白是白,一雙清水眼自帶風流,斜著大梨,說:「哎呀,大梨,家裡來客了?」
大梨臉一變,「呸」地朝地上一吐,拉著米小白揚長而去。
「誰啊?」
米小白被她陣仗嚇住了,小聲問。
「賤貨唄!」
大梨臉漲得通紅,從沒來這麼生氣過:「左右幾個村的男的就沒她沒勾搭過的,我們家大壯因為這個爛貨和我動了好幾次手,差點沒離婚!」
「什麼時候的事,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米小白大吃一驚。
「正趕上我小姨下葬,我怕你分心,一直壓著。那天他又挑刺和我鬧,打得我臉都腫了,我心寒死了,又沒處可去,想著找你說說話,剛到村口就碰到個問路了,巧了,竟然是找你的,高高大大的,又派頭又和氣,說話也有水平,還沒到你家就把我那點兒事摸清了,聽說我要找你訴苦立刻攔住了,說你現在顧不上,他倒是可以幫幫我!」
還有這事兒?米小白大吃一驚:「是趙軒?」
「可不就是他,人家可真是個有本事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大壯收拾得服帖服帖的,現在我在家說一他不敢說二。」
「他?他打大壯了?」
「人家趙總怎麼會那麼沒水平?他呀,留了個電話給我,幫大壯在城裡找了個好活,白天在裝修隊打雜,晚上看倉庫,風吹不著雨打不著,輕輕鬆鬆就拿兩份工資,比他在工地賣力氣強多了。就一條,工資必須打到我的銀行卡上,他用錢得通過我。」
「也就他能出這損招了,大壯能同意?」
「咋不同意?屁顛屁顛的,當天晚上就給我跪下了,發誓賭咒說要和那個爛女人斷。人一出去可不就斷了?她這樣的婊子還能在家等他?人家趙總是個能人,啥都算到了。」
「你呢,這麼容易就原諒大壯了?」
米小白一臉心疼。
「原諒了,不原諒能給他生二胎啊?放心,他現在對我服服帖帖的,我公婆都得看我的臉色!」
大梨爽朗地笑,面有得色。
米小白的心卻又酸又澀,怔怔地看著她粗糙黧黑的臉龐,半天才說:「你不會覺得委屈嗎?」
「委屈啥啊?小白,你別這麼看著我,我皮糙肉厚著呢,只要噹噹還有個爹,只要這個家沒散架 ,我那點委屈又算什麼呢,一伸脖子就咽下去!」
她繼續說,安慰米小白也安慰自己:「我們現在過得好著呢,年前剛蓋了樓房,肚子里這個偷偷去看了,是個女兒,這輩子也算兒女雙全了,我很知足了!其實我早就想去謝謝趙總,他卻不肯讓我吱聲,怕你想多了.」
她還在絮絮叨叨地往下說,米小白卻什麼都聽不進去了,心中百感交集。
她想起鄭一帆和他媽對自己娘家的鄙夷,想起魏渭的清高孤傲目下無塵,即便他什麼都不會說,她還是羞於提起這些事,彷彿會污了他的耳朵。
可趙軒不同,他懂她,不僅懂她的榮光,還懂她的窘迫,且有一身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輕輕巧巧就幫她把風雨擋到外面了,他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告訴過她這件事
一想到這裡米小白喉嚨都噎住了,奇怪,她有什麼可哭的?
趙軒正在給大家開會,最近公司遇到個好活兒,雖然吃下去有難度,他還是想領著大家試試。
會議室里靜悄悄的,他把電腦上的資料投影到牆上,滿臉嚴肅地給大家介紹目前的形勢,勝算並不大。
剛講到關鍵處屏幕突然彈出一個待收文件,他隨手點了下,想關掉它,電腦卻自動關機了。
屏幕瞬間一片漆黑,突然閃出一排排Python代碼,它們快速盤旋變幻,重新排列,最後變成了一個心形,有眼尖的人立刻叫出來了:「」那是趙總的名字拼音!」
可不是嗎?「趙軒」二字的拼音自動排成了愛心的形狀,一閃一閃的,像顆砰砰亂跳的心,漫天的紅玫瑰紛紛而下,纏綿的背景音樂同時響起,浪漫得讓人頭皮發麻。
全場嘩然,趙軒先是一愣,很快回過味來,耳根竟微微有些潮紅。
有膽大的起鬨:「趙總,這是向您表白呢?誰啊?」
「對啊,誰啊,誰啊?」
「好像是個同行呢!」
「我們認不認識啊?」
趙軒虎起臉,砰一聲把電腦合上了,說:「還能是誰,當然是你們的老闆娘了!」
大家不妨他這麼大方,一愣,瘋狂地鼓掌歡呼起來。
趙軒無奈地笑,這批年輕人從創業起就跟在他身邊,被慣壞了,沒大沒小的,心裡卻著實歡喜,一揮手:「今天就到這兒吧,吃飯去!誰請客?自然是我了!…當然是吃點什麼點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