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暗傷
第68章 暗傷
又到了金秋十月,秋風颯颯,米小白在機場為林圓圓送行,兩個人都有些淚眼婆娑。
米小白出乎意料地傷感:「上周剛在這兒送走了蘇晴,一個兩個的,你們都走了…」
蘇晴的離婚訴訟還在拉扯中,蘇父索性送她母女出去避避風頭。蘇晴底子還在,很快申請到一個博士后的工作,把孩子也帶了過去,那裡有專門的託兒所。
她和米小白告別時像脫胎換骨了一般,容光煥發,可見一個人過得怎麼樣,都在臉上寫著呢。
米小白替她高興,說:「帶孩子過去也行,早點接觸語言環境對他很有幫助。」
蘇晴緊緊抱住她,由衷地說:「謝謝你,小白。」
「其實我並沒有做什麼。」
「不,你給了我很大的鼓勵和幫助,小白,你是我見過內心最強大的女孩,一定會非常非常幸福的。」
米小白覺得蘇晴看她時帶了濾鏡,她如果那麼厲害,怎麼會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拉著林圓圓的手久久捨不得放開。
林圓圓懂她,拍拍她的肩膀,說:「沒關係,你還有玉人無雙的魏公子!我這一走,剛好給你們騰出空間來,免得他連環追命call一個接一個,看我就像看情敵一樣。」
她揶揄地朝她眨眼睛,米小白有些不好意思,她再也沒有想到魏渭會這麼黏人。
這兩天因為林圓圓要走,她倆走動聚餐略微頻繁了一些,他那個電話打的……,弄得她在林圓圓跟前都有些掛不住了。
林圓圓說:「這有什麼?在乎你才這樣,這樣優秀,又對你情有獨鍾,偷著樂去吧!」
米小白笑笑,覺得自己可能有點不正常。
送完林圓圓剛坐上車,魏渭的電話就追了過來,好像有千里眼一樣,他的聲音清朗且柔和:「你在這邊忙完了嗎?我要上台了。」
「馬上!」米小白看看手錶:「大概二十五分鐘,應該能趕上結尾,加油加油!」
那邊聲音嘈雜,有人在大聲招呼他,電話被匆匆掛掉了。
今天魏渭在省圖書館有個講座,參會的都是這個行業的新人,也帶點培訓的意思。
計程車在路上飛馳,窗外的景物一閃而過,樹葉已經開始轉黃變紅了,又到了色彩斑斕的季節,時間過得飛快,米小白看著窗外,陷入沉思中。
她和魏渭正式在一起兩個月多一點了,一切都很好,他溫柔周到,她體貼入微,彼此相敬如賓,時不時也會有小浪漫,小驚喜,一切都再合乎理想不過了,但就是因為太合乎理想了,反倒偶爾會有失真的感覺。
對於那天發生的尷尬事,他們不約而同地絕口不提,彷彿拉上一床錦被蓋上,就看不到下面的千瘡百痍。
魏渭幾次向米小白提起當年和青蕊的事,她都微笑著打斷了,她說:「不管是什麼都沒關係的,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有點故事很正常。」
魏渭很受觸動,說:「你就這麼信我?」
「你不也一樣嗎?」
她意有所指,魏渭心領神會,她是投桃報李的意思,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打算含糊過去。
他握住米小白的手,鄭重其事:「不,我今天一定要講給你聽。」
這樁往事是平靜河面下的暗礁,幾次讓他們的感情險象環生,已經避無可避了。
故事先從魏父講起,他說:「你見過我父親,感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很隨和,沒架子,也很開明,是個讓人羨慕的好父親。」
米小白由衷地稱讚道。
魏渭點點頭,說:「看來他是真的變了,他以前和現在完全不同。」
也許是魏家的傳統,他爺爺對著他父親也是不苟言笑的,父子之間近則佞,不綳著點沒法傳師授道。
輪到他時更甚,因為他比他父親更有天賦,所有的人都對他有著超高的期望,又怕他沾沾自喜,一直是打壓教育。
打記事起他就沒見過他爸一張笑臉,永遠都是指責,這裡不行,那裡還不夠,到最後對父親的畏懼已經刻到他骨子裡了,見他如避貓鼠一般。
後來他長大了,天賦畢露,光彩奪目,大家看他時眼中都是崇拜和艷羨,就連他父親,也在他輕鬆考上一流醫科大學時露出了一絲微笑,他卻並不快樂。
長期不正常的成長環境讓他清冷而孤傲,一方面渴望融入大家,另一方面又非常矜持,直到梁青蕊的出現。
那年除夕隔壁師範大學和他們聯誼,舞台上他吹長笛她奏古琴,俊男美女,意外地合拍,獲得了滿堂彩。
梁青蕊和他不同,雖然出生在普通家庭,但自小在充足豐沛的愛里長大,乖巧可人,見誰都笑盈盈的,兩個小梨渦若隱若現,不知道多甜。
正值情竇初開之際,說不清是誰先主動,他倆不由地相互吸引,越走越近。魏渭第一次嘗到了愛情的甜蜜,無法自拔,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奉給對方,梁青蕊也被他優秀的光芒吸引,與他如膠似漆,那段時間連空氣都是粉紅色的。
可能顧忌米小白的感受,他沒有詳細描述那些相愛的細節,但那必是他一生最幸福的時光,因為即便到了這個地步,他提起那段時光依舊眉眼溫柔。
可惜好景不長,魏父很快從他恍惚的傻笑中發現了端倪,順藤摸瓜,發現了他的戀情。
這個年紀談戀愛本屬正常,但他偏出生在一個不正常的家庭。魏父勃然大怒,覺得兒子胡鬧,他是要成龍成鳳的人物,怎麼可以把精力浪費在軟綿綿的情情愛愛上,退一萬步,就算真的要找另一半,也絕不是梁青蕊這種小門小戶的傻白甜。 像所有強勢的家長一樣,他棒打鴛鴦,喝令魏渭立刻和她斷了一切聯繫。
魏渭自然不肯,卻不敢明面上對抗他,他早習慣了他在家裡說一不二,從未生過對抗他的妄念。
他和青蕊轉到了地下,卻如同羅密歐和朱麗葉一樣,越發地痴纏。
大二下學期的時候出事了,大事,梁青蕊懷孕了。
她哭哭啼啼找來的時候魏渭頭皮都炸了,第一反應是天塌了,他可怎麼和他父親交待?他對他的畏懼依舊根深蒂固。
二十歲的大男孩還不知道什麼叫承擔,他和梁青蕊一樣恐懼慌亂,他拜託她等他幾天,他一定會弄到錢找到靠譜的地方給她做手術。
梁青蕊一等就是好多天,其實也不過一個多星期,但對一個驚惶的女孩子來講,這段時間的每一秒都是折磨,加上孕期荷爾蒙的刺激,她每天都哭哭啼啼地打給魏渭,催他,怨他,到最後罵他折磨他,本來就走投無路的魏渭崩潰了,兩人生出齷蹉,開始爭吵。
那也是一個秋天,魏渭記得非常清楚,十月十六日,他們在大學路的路口爭吵,他求她再給自己多一點時間,他已經弄到錢了,但是得找個他爸夠不到的醫院,這是有難度的,可必須得避開,他怕他爸的雷霆手段傷了她。
梁青蕊卻等不得了,情緒當場失控,罵他渣男,說他不負責任,話趕話魏渭真說出了渣男的話,他說為什麼要怪他一個人,當時爽的又不只是他自己,以後漫長的日子,每每想到自己曾說出這樣的話他都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
當時梁青蕊就一巴掌就甩他臉上了,他瞬間清醒,立刻道歉。
梁青蕊卻瘋了,撲上去又打又哭,倆人撕扯在一起,不知怎地,一輛卡車突然開過來,他眼睜睜地看著梁青蕊被撞到了半空,飛了老遠,臉上的淚還沒幹,一切都像慢鏡頭一樣,他連她眼中的傷心和驚恐都看得清清楚楚,然後砰地一聲,她像破麻袋一樣重重摔在地上,鮮血濺得到處都是。
他傻了,連喊救命都不會了,喉嚨像被誰掐住了一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救護車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
他突然醒過來,沖回去找他父親,他給他跪下,斷斷續續地說出了一切,求他,求他找最好的專家救青蕊,以後他一定聽話,什麼都聽他的。
魏父卻臉色鐵青,絲毫不為所動,甚至說出死了更好沒那麼多麻煩這樣絕情的話。
魏渭絕望了,從出生到現在從沒這樣絕望過,他看著鐵板一樣強悍的父親,首次意識到自己的無能。
他推開陽台的門,以死相逼,魏父剛開始還嗤之以鼻,可他真的跳下去了,所幸是二樓,下面又是草坪,他摔斷了腿。
他拒絕一切治療,絕食,連水也不喝,他可以拿來和他父親抗爭的武器就只有這條命了,魏父終於意識到他不是在開玩笑,他那份狠絕鎮住了他。
第二天,魏父親自去醫院看梁青蕊,已經晚了,她失去了孩子,也失去了意識,變成了植物人。
梁家看到了梁青蕊吵架期間譴責魏渭的日記,也看到了路口的監控,一口咬定是魏渭故意推的梁青蕊,鬧到了派出所,沸沸揚揚。
魏父沒法收場,找了很多關係,承諾永久負擔梁青蕊的醫藥費,並找機會把魏渭送到了國外。
魏渭自此和他爸翻了臉,開始逼著自己強大,也變得更加孤僻,他害怕女人,害怕感情,害怕光,事業再成功,外表再光鮮都沒用,他始終被往事、被內疚自責罪惡感追逐著,直到遇到了米小白。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她悲傷的神態還有偶爾笑起來的樣子,和記憶中的梁青蕊有那麼幾分神似,但他很快意識到她們是截然不同的,她堅韌且頑強,有份不動聲色的力量。
身不由己,加上機緣巧合,他們越走越近,直到他發現他真的愛上了她,他會笑了,有了溫度,首次覺得世界依舊是彩色且令人留戀的。
可惜,美好的時光只有短短一刻,一夜之間,天旋地轉,她像流水一樣要從他指間溜走了,他怎麼會不抓狂?
那是個夏日的傍晚,他一直在說話,這輩子他都沒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
屋裡的光影慢慢轉移,變幻,夕陽西下,房間陷入黑暗當中,他終於說完了,兩人靜靜地相對而坐,都沒有開燈的慾望,這樣激烈且悲傷的往事適合在黑暗中回味發酵。
最後他說:「小白,世人都定了我的罪,我也定了自己的罪,可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不想孤獨,尤其你出現之後,我更覺得一刻也無法忍受,這樣的我依然渴望幸福,是不是太不知廉恥,太貪心了?!」
他埋下頭,痛苦地抓自己的頭髮。
米小白溫柔地拉下他的手,說:「魏渭,都過去了。」
雖然只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他的眼眶卻一下子濕潤了。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米小白又說:「上天安排傷痕纍纍的我們相遇一定是有用意的,他要我們彼此救贖,魏渭,不如我們重新來過?」
「就這樣?」
「就這樣!」
魏渭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眼睛上,哭了。
他準備了很多后招,甚至打算為了留住她無所不用其極,有時候他可怕起來連自己都害怕,卻沒想到這麼簡單,就這麼簡單,拿出真心就夠了。
他泄了之前綳著的一身力氣,卸掉了悄無聲息暴長的戾氣和爪牙,依舊還是那個溫文爾雅,玉人無雙的魏公子。
誰也不知道,他曾凝望深淵,也被深淵凝望著,在搖搖欲墜的懸崖邊上,米小白用她的溫柔和憐憫拉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