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狹路相逢
第67章 狹路相逢
米小白落荒而逃。
她自小受她媽教誨,做人要清白正直,事事有回應,件件有著落,凡事有交代 ,第一次做這樣下三濫的事。
她拔腿就跑,丟盔棄甲,潰不成軍,細帶高跟涼鞋崴了腳,索性脫了赤腳狂奔,曬過太陽的柏油馬路滾燙,但遠不及魏渭的目光燙人。
好在沒跑多遠就看到一輛計程車,她迫不及待地鑽了進去,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希望車能開得快點,再快點,似乎只要眼不見就會心不煩。
至始至終,她都沒有勇氣看魏渭第二眼。
他那樣清風霽月,琉璃一樣通透完美,卻被她一抬手擊得粉碎,她有罪。
魏渭沒她想的那麼不堪一擊,他望著遠去的計程車,臉色平靜冷淡,所有的強烈的情緒都隱在額角暴起的青筋上。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依舊盯著玉米田的方向,他向來都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趙軒鑽出來的時候正好和他碰了個正面,兩個人皆是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很快又反應過來了,空氣瞬間緊張起來,像凝固了一樣。
好一會兒,魏渭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說:「原來是你,好久不見。」
「可不是?足有七八年了。」
趙軒語氣平淡,閑扯家常一樣,垂著的手卻慢慢握成了拳頭。
嚴格來說他們只見過一面,那次他把他揍得滿臉是血。
魏渭做了虧心事,一聲不吭,也不反抗,像破碎的木偶任由他一拳一拳地往臉上身上招呼,到最後連他都有些下不去手了,後來聽說他家人看不過去,要以毆打罪控告他,被魏渭攔住了,就這點來說他還算有點男人的樣子。
這些年他一直有關注他,想不關注也難,電視報紙時時都有他的新聞,年少有為,順水順風,儼然已經是社會中流砥柱,有情懷有志向,遠非他們這些混口飯吃的能相提並論的。
每次看到他過得那樣好,他的恨就又加深了一分,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這個世界從來都是不公平的。
魏渭也在想同樣的事,過去的時光飛快地在他們之間旋轉流動,他們都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但兜兜轉轉,一隻無形的手依舊把他們往一起拽。
他看得出來他的嚴陣以待,暗自好笑,他以為自己和他一樣魯莽嗎?
他看看莊園的方向:「你怎麼會在這裡,來看青蕊?」
「還能有別的原因嗎?」
「你倒是挺長情。」
「你不用諷刺我。」
這麼久他才來過一次。
「米小白是我女朋友。」
魏渭突然直奔主題。
「又不是老婆,再說了,她先認識的是我!」
趙軒眉毛一豎,寸步不讓。
「馬上就是了,昨晚我向她求婚,她並沒有拒絕,我們過得非常開心。」
魏渭故意把最後一句話壓得重重的。
趙軒被刺到,幾乎要勃然大怒,突然又忍住了,哼了一聲,說:「你不用故意激我,老子不在乎,她離過婚流過產我都不在乎!」
「所以你是故意的?」
魏渭眼中冷芒暴漲,鋒利如刀,直射趙軒。
「故意什麼?說人話。」
「橫刀奪愛,報當年之恨。」
趙軒一愣,轉而冷笑:「那你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要不是青蕊,打你都怕髒了我的手。」
「別裝了,當年你對青蕊的那點心思誰看不出來?她和你裝傻,選了我,你一直耿耿於懷吧?」
魏渭一語中的,趙軒立刻有些不自在,原來青蕊都知道?
「我沒你想的那麼齷齪!」
他反擊,卻氣勢大減。
「不然又是為了什麼?認識小白這麼久也沒見你有動靜,怎麼我倆剛在一起你就搞這麼多事?」
魏渭眼神炯炯,思維清晰。
趙軒被戳了死穴,頓時啞然,為什麼?太複雜了,他自己都說不清楚,但絕不是他說的那樣。
說不清楚就不說,他哼了一聲,說:「我和你說不著這些,以後離小白遠一點,不然 」
「不然怎樣?」
魏渭慢條斯理地說。
「不然我就不客氣了,那滋味你應該還記得。」
趙軒揮了揮拳頭,一臉不馴。
魏渭覺得他簡直好笑,三十好幾的人了,被激怒了依然像個幼稚的孩子,他以為他怕他?
他只是不和傻瓜論長短而已,這麼多年他天天往健身房跑不光是為了練肌肉,跆拳道拳擊擊劍,那樣落下了?但殺雞焉用宰牛刀,沒必要把自己賠進去。
他換了個軟和一點的口氣:「如果你心裡還有恨,儘管沖我來,別把小白扯進來,我對她是真心的,我們走到這一步不容易,捫心自問,你是真的愛她嗎?」
他頓一頓:「說到底,不過是覺得她有幾分像青蕊而已。」
像青蕊嗎?趙軒一愣,腦子裡有點亂了,說起來還真有點像,一笑兩個淺淺的梨渦,眉眼彎彎,他以前怎麼沒留意到這一點?
迷亂只是一瞬間,他很快清醒過來了,魏渭這廝夠陰的,一直引著他往坑裡跳,他以前不這樣,可一碰到米小白的事就不是自己了。
「得嘞!」
他拍拍身上的灰,說:「咱們兩個大老爺們在這裡磨磨唧唧的一點意思都沒有,這樣,公平競爭,各憑本事!」
「好,青蕊的事我會給她一個交待,你既然是個大老爺們,就不要亂嚼舌根勝之不武!」
魏渭立刻拿話堵他。 趙軒頓了頓,想通了他腸子里曲曲彎彎,不屑道:「別用你的小人之心揣測別人,老子行的端坐的正!」
說完就大踏步離開,丟下魏渭一人獨自背著陽光站在田頭。
西墜的太陽把他的身影拉得好長,身後是一望無際的玉米田,風一吹,沙沙作響。
他把手從褲兜里拿出來,慢慢鬆開拳頭,手心裡有五個鮮紅的指甲印,掐得太深,已經出血了,他卻不覺得疼,疼的是看不見的地方,一直在汩汩流血,血肉橫飛。
他拿出手機,錄音標識一直在閃爍,他輕輕點了一下,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米小白有氣無力地回到了宿舍,床上還攤著她出發前要挑的衣服,左一件右一件,還帶著她出發前的雀躍和歡喜。
那會兒的她生氣勃勃健康茁壯,如同面朝太陽的向日葵,沐浴著金黃色的光和細細的喜悅,可眨眼功夫,她的世界變成了車禍現場。
她把衣服推到一邊,一頭扎到床上,不管,先睡一覺再說,睡一覺才有力氣。
剛開始自然是睡不著的,但很快陷入了混沌里。
夢裡她走丟了,似乎是個廟會,好多好多人,賣糖葫蘆的,賣豌豆黃的,還有賣竹筒糯米的,一邊笑眯眯地叫賣一邊瞟米小白,似乎馬上就會發現她落單了,米小白緊張得直冒汗,撒腿就跑,突然撞到一個強壯的懷抱里,是趙軒,他神色冷峻,眼睛卻是憐憫的,說:「別裝了,你愛的是我!」
「不不不!」米小白掉頭就跑,剛跑兩步又看到了魏渭,他站得筆挺,依舊維持著她玉米田頭看到他時的姿勢,她眼睛亂飄,不敢看他臉上凄涼的微笑,他說:「小白,我對你是真心的,你不信嗎?來,我挖給你看。」
說著他的手指甲暴長,直直插入胸膛,挖出一顆活蹦亂跳的心,一直舉到她面前,說:「收著呀,快收著!」
鮮血順著他的指縫往下滴,米小白尖叫一聲,立刻從床上折起來,電話正在狂響, 她滿頭大汗,後背濕了一片。
外面已經黑透了,電話是魏渭打過來的,他已經打了很多個了,不知道哪裡來的耐心。
米小白掐掉電話,看到他發過來的微信,「我就在樓下,你下來!」
米小白愣怔了一會兒,回復:「改天吧,我現在很亂,咱們都緩緩。」
魏渭很快就回了:「沒關係,你緩,我等你!」
米小白的心咯噔了一下,衝到窗邊從窗帘縫往下看。
魏渭直直站在那顆老槐樹下,路燈的光透過茂密的枝葉細碎地撒在他身上,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可那個站姿分明是執拗的,好像會站到天荒地老。
米小白虛弱地順著牆壁往下滑,痛苦地抱住了頭,她欠他一個解釋,更欠他一個對不起。
可她無從解釋,怎麼解釋?我和他沒什麼!沒什麼往玉米地鑽?沒什麼紅口白牙地撒謊?這話沒出口就已像一記記耳光,響亮地往她臉上打。
她不知道他站在那個地方在想什麼,昨天甜蜜的空氣早就變成了冰冷的諷刺,他那麼驕傲一個人,怎麼站得下去?
事實證明魏渭比她想象的有韌性多了,她連發了好幾條信息讓他走,他也看到了,只是不為所動,最多看看手機屏幕再仰面看看她的窗戶,黑暗中他的眼睛似乎有穿透力,能看到躲在窗帘后慌亂軟弱的她。
米小白拗勁也上來,往床上一躺,用被子蒙上了頭,愛咋咋地,就不信他能站一晚上。
米小白再醒來時已是凌晨,睡著睡著她一陣心悸,突然就醒了, 周圍萬籟俱寂,能聽到廚房冰箱輕微的轟鳴聲,她突然反應過來了,爬起來就往樓下看。
魏渭還在。
他依舊站的筆直,連頭髮都紋絲不亂,似乎已經和老槐樹融為一體了,像顆釘子一樣釘到了米小白的心上。
他瘋了嗎?
米小白腦子裡轟地一響,再也忍不住了,拉開門就沖了下去。
她從沒見過這麼固執的人,她明白,他在懲罰她,用虐待自己的方式。
魏渭看到米小白,眼珠子轉了轉,居然笑了,說:「你來了。」
依舊是平日里再溫柔不過的語調。
米小白卻打了個寒顫,這樣的他讓她覺得害怕。
她拉住他的手,冰涼透骨,北方的夏夜同樣寒氣侵人,並不是開玩笑的。
她眼中幾乎要流出淚來了,說:「你瘋了嗎?」
「可不就瘋了!」
他反掌抓住她的手,抓得緊緊的,突然說:「沒關係的,小白,我都可以原諒。」
這叫什麼話?立刻就給她定了罪了。
米小白瞬時如啞巴吃黃蓮,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她垂下眼帘,沉默了。
不沉默怎麼辦?給自己辯解,只會越辯越黑,可這樣不作聲默認,她又覺得委屈,說不出的委屈。
好一會兒她才說:「昨晚,在這裡,我是真心的。」
雖然蒼白無力,但聊勝於無。
魏渭說:「沒關係的。」
米小白絕望了,她不要他這樣居高臨下的寬宏大量,她寧願他罵她,甚至給她一個耳光,都比這樣的折磨讓她好受得多。
這些話只能在心裡翻滾,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最後她只說了一句索然無味的話:「你回吧!」
魏渭點點頭,說:「是該回去了,你也上去吧!」
很好說話的樣子,彷彿他這樣固執地站大半宿只為見她一面。
米小白又不懂他了。
魏渭又說:「我看著你先上去。」
米小白本想拒絕,一碰到他的眼神又咽下去,那是嚴肅的、絕不容反駁的眼神。
她飛快跑上樓,拉開窗帘朝他揮揮手,他點點頭,轉身要走,卻突然踉蹌了一下,站太久了,雙腿已經僵硬發麻了。
米小白眼睜睜地看他一瘸一拐地走在深夜的校園裡,消失在寂寞凄涼的黑暗中,突然覺得自己罪孽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