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來擺平
第48章 我來擺平
家裡一多半的親戚都知道米母生病的事了，只是死瞞著米堯這邊兒。
米父撂了狠話，誰讓他兒子結不好婚，他就讓他後半輩子都過不順。
婚禮前幾天，家裡的客人絡繹不絕，心照不宣地誇米母氣色好有福氣，背後拉著米小白的手就哭。
米小白麻木地安慰著他們，把那幾句話顛來倒去地說，次數多了自己也奇怪，最該被安慰的不是她嗎？
她現在真把性子磨出來了，以前和這些八竿子打不到的親戚說不上兩句就煩，現在卻滿懷感激。無論真假，他們願意來看看自己的母親，並為之流兩滴眼淚，也是一番情意。
米堯的婚禮辦得非常隆重，米父一改往日摳唆的習慣，花錢如流水，排場大到村裡的人刮目相看，咂舌不已，就連親家，也覺得無可挑剔心滿意足。
只有米小白從他的孤注一擲中看到了某種歇斯底里的絕望，她現在面對他時，已經平息了常年鬱塞的那股怨氣，多了幾分寬容和憐憫。
米母非常高興，幾乎紅光滿面，拉著攝影師照了好多張全家福，和每個親戚都親親熱熱地合了影，米小白在旁邊看著，右眼皮突突直跳，有種非常不詳的預感。
果然就出事了，就在客人散盡的新婚之夜。
米堯的新房買在城區，婚事卻是在老家辦的。
新娘子佳佳既是他初中同學又是現在的同事，娘家和米家莊只隔了兩個村，彼此都算知根知底。
米家把婚事辦得這樣漂亮，佳佳娘家非常滿意，自覺長了臉，誰知峰迴路轉，晚上拆紅包時新娘子突然發起了脾氣。
米母累了一天早早睡下了，板凳桌子亂七八糟就橫放了一屋，院子里到處都是熱鬧過後的狼藉和殘屑，米小白和米父輕手輕腳地收拾著。
夜深人靜，小夫妻的爭執聲就格外刺耳。
剛開始米小白和米父都裝聾作啞，誰知動靜越來越大，時不時飄過來的隻言片語里還捎帶著米小白，讓他們想裝傻都不行。
眼看米母就要被吵醒了，米小白掃帚一丟，大跨步走了過去。
新房的門沒有關嚴實，兩個人的爭吵聲清晰可聞。
佳佳聲音尖利：「我咋就不能說她了？哪有這樣當姐姐的？唯一的弟弟結婚才包這點兒錢，看不起誰呢？」
「不少了，一萬三千一百四，取一生一世的諧音，姐祝福咱們呢！」
「不少？不是說她一個月能掙七八萬嗎？這算啥？零碎都算不上，人家有本事的姐姐都給弟弟買房買車呢！」
「行了佳佳，有完沒完，大喜的日子非要添堵！」
米堯的聲音不耐煩起來。
「你也知道這是大喜的日子啊？我被你姐這麼欺負作踐，你連氣都不敢出，我還能指望你點啥？滾滾滾，別碰我！」
「行了，多大點兒事，咱媽身體不好，剛睡下，別把她吵醒了！」
「什麼身體不好？我看都是裝的，你沒瞧見她紅光滿面的，比我媽都結實？！咱們結婚這麼大的事她撒手不管不問，只顧和你姐在那兒逍遙快樂，是給誰下馬威呢？我看她們母女倆就是故意的，故意合起伙兒來欺負我，嗚嗚！」
「哐當」門被推開了，米小白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說：「米堯，你這是在哪兒找的媳婦？」
連她媽都編排上了！
「哎呀，你就別裹亂了！」
米堯不耐煩極了，聲音裡帶著怨氣，都知道他有個有本事的姐姐，指著她給他爭光添彩呢，偏偏關鍵時候掉鏈子。
「米堯，怎麼和你姐說話的？」
一道嚴厲的聲音從後面響起，米父過來了：「你姐自小是怎麼待你的？你買房裝修找工作，哪件事她沒操過心啊？你可不能學那花喜鵲兒，娶了媳婦就變臉！」
「爸，這話我可擔不起，敢情我是這個家的攪屎棍唄！」
佳佳不幹了，接上了話茬。
「周佳佳，你也甭給我甩臉子，從彩禮到新房到婚禮，我們老米家哪點讓你受委屈了？大喜的日子，你非要這麼鬧騰？」
米父一改往日頹唐潦倒的模樣，字字鏗鏘。
「誰讓我受委屈了？米小白讓我受委屈了！個個都說她多有本事，嫁得多風光，可我們結婚她老公連臉都沒露一下，米堯可是她唯一的親弟弟啊！這且不說，包個紅包也包得那麼寒磣，打發叫花子呢？」
佳佳豁出去了，什麼難聽說什麼。
「一萬三千一百四嫌少，那多少是多啊？你也有哥哥姐姐，他們包了多少，你說出來我參考一下。」
米小白慢條斯理地說，她吵架從來不用吼，一劍封喉。
佳佳被噎住了，臉變成了豬肝色，好半天才說：「那能一樣嗎？他們只是土裡刨食的農民，和你比不了！」
「我的錢難道是大風刮來的？再說了，即便我有本事，我會賺錢，那是我自己爭氣，是我爸媽培養得好，和米堯和你有什麼關係呢？你是要替天行道，殺富濟貧嗎？」
佳佳剛要張口，她又加了一句：「或者你當初看上的壓根不是米堯，而是他會掙錢的姐姐？不然怎麼會這麼失望這麼生氣呢？」
米堯頓覺扎心，瞪向佳佳。
佳佳說不過她，哇一聲哭出來了：「我不活了，活不了！結婚第一天就受這窩囊氣，以後怎麼過啊？！米堯我告訴你，以後這個家只要我在，就不許這個牙尖嘴利的女人回娘家，哪有出了門的閨女還這麼咄咄逼人的？！」
「那還是先送你回娘家吧，反正結婚證還沒領，來得及！」
米母披著棉襖在黑暗裡聽了好一會兒了，突然語出驚人。
所有的人都被震住了，佳佳的淚珠掛在腮上，張著的嘴巴合不上了。
「媽！」反應過來的米堯不滿地沖著她喊：「佳佳果然沒說錯，你心裡只有會掙大錢的姐姐，壓根就看不起我，永遠都這麼偏心！」 佳佳的平日的話還是在他心裡種下了刺。
「我本想等你結完婚再說這事的，既然鬧到這個地步，那我今晚就把事情說清楚吧！」
米母身體虛，扶著一個椅子坐下了。
「媽！」米小白朝她搖頭。
「讓你媽說，不然他永遠長不大，永遠身在福中不知福，兔崽子！」
米父氣咻咻地說。
「到底怎麼了？」米堯遲鈍地嗅到危險的氣息，臉上出現了驚恐的表情。
米母深吸一口氣，說：「半年前你媽我就確診癌症了，末期。你爸和你姐怕影響你結婚，一直瞞著你。
你姐為了給我治病照顧我，辭去了高薪的工作放棄了大好前程，現在一個月只有幾千塊。你姐夫不來是因為他和你姐離婚了，離婚的原因是你姐不肯把我送回老家非要給我治病。
米堯啊，別挑理了，咱家的天早就崩了，是她一個人在苦苦撐著呢，你長點心吧！」
米小白扭過頭去，刷地流了兩行淚，她媽的心如明鏡一樣。
房間死一般地寂靜，米堯木獃獃看著他們，突然嘶吼一聲：「不可能！不可能！你這不好好的嗎？」
「好啥啊，半個月前就開始吐血了，你姐瞞著我，可我什麼不明白啊！米堯，我最不放心的是你，性子軟，耳根子也軟，但你是個男人，成家立業后要有主心骨…」
米母說著說著又咳嗽起來了。
「我不信，我不信！」
米堯受了強烈的刺激，像受傷的野獸一樣躥了起來，赤著腳就往外沖，佳佳拉都拉不住。
米母就近拽住他的胳膊，卻被猛力甩到了地上。
米小白趕緊撲過去扶她，罵道：「米堯，你混賬！」
米父抄起掃帚滿院子追著米堯打，嚇得佳佳又哭又叫，一家子頓時變得雞飛狗跳，吵鬧不休。
米母心疼兒子，跌跌撞撞地去拉和米堯撕扯的米父，忙亂中，一口鮮血突然噴了出去，濺得米堯半張臉都是血點子。
「媽！」
米小白大叫一聲，接住了米母軟軟的身體，她臉白如紙，已經暈死過去了。
米母在醫院裡待了兩天，臘月二十八那天，她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親戚們都到了，哭聲震天，米堯跪在米母的床前一下接一下地抽自己耳光，佳佳和眾人拉都拉不住，米小白卻獃獃地，不哭不也動，只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世上最疼她的那個人去了，她解脫了，再也不用恐懼不用牽挂了，可她也沒媽了，天地茫茫，以後只她剩她孑然一身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一滴淚都流不出來了，身似枯木，心如死灰。
米父空前地能幹起來了，又是找風水師傅看墓地，又是請鼓樂班子，還得通知不知情的親戚，棺木和壽衣是早就備好的，務必得讓米母體面地下葬，下輩子找個好人家托生。
米小白突然不中用了，佳佳和米堯卻一夜之間長大了，也許是因為內疚，他們跟著米父東奔西走忙前忙后地操辦後事，誰見了不贊一聲「孝順」？！
大梨和大姨聞訊趕來，一看到嘴唇皴裂雙眼獃滯的米小白就哭了。大梨端著米湯，一勺一勺地喂她，米小白也不反抗，喂她就張嘴，只是不怎麼說話。
大姨背著她流眼淚，對大梨說：「小白這孩子怕是被什麼衝撞了吧，要不找個神婆看看吧！」
「她只是太難受了，過這兩天就好了，我了解她，她能撐過來！」
大梨對她很有信心。
晚上米小白給她媽守靈，棺材就停在堂屋，點了幾盞油燈，晚上冷風一吹，豆大的火焰熒熒閃爍，飄飄忽忽，無比陰森，她卻一點兒都不知道害怕。
手機就揣在口袋裡，叮叮咚咚響個不停，她終於接了，一開口發現嗓子已經嘶啞到發不出聲了。
趙軒在那邊聽著沒聲音，還以為信號不好，「喂」了好幾聲，說：「咋地，這都大年初三了也不給師兄拜個年，是不是怕我找你追債啊？」
話音里透著笑，像往常那樣調侃著她。
米小白不知怎地鼻樑一酸，突然抽噎了一聲，淚珠像黃豆一樣滾滾而下。
趙軒嚇壞了，立刻站了起來，緊張地問：「出什麼事了？在哪兒？我去給你擺平！」
「你擺不平，我媽她.她去世了。」
米小白對著話筒難以自抑地爆哭起來，她以為自己已經沒有眼淚了，卻依舊滾滾如開閘的洪水。
米父和米堯他們本已經睡下了，聞聲都披著衣服出來了，看她哭得抽噎難停臉紅脖子粗的也跟著掉淚，一時之間屋裡慘雲愁霧，襯著外面過年的歡笑聲和鞭炮聲，更覺凄慘。
第二天米母下葬，米小白趁人不注意，悄悄把那件洋紅色的呢子外套塞進棺材的一角，她念叨了很久，也算是個陪伴吧。
萬萬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張衛國居然來了，和趙軒前後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