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來了，他回來了！
第43章 他來了，他回來了！
米小白把歐陽澤寫的紙條攥在手裡好幾天，都快攥出水來了，終於下定決心按照上面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
手機里的聲音有規律地「嘟嘟嘟」響著，米小白的心臟卻越跳越快，幾乎要跳出胸腔了。
終於，「喂，哪位？」
對方接了電話。
是一個低沉渾厚的男人聲音，帶點習慣性的不耐煩。
米小白嗓子發緊，突然說不出話來，對方又「喂」了兩聲，直接掛了。
米小白扶著牆，有些虛脫，之前打好的腹稿一句都沒用上。
確實很難用上，難道劈頭就說：「你好，我是你從來都不知道的女兒，你三十年前的戀人快死了，你能不能來見她最後一面？」
任誰都會覺得荒謬至極。
她想了想，決定去趟F市，親自到他工作單位找他，有些話必須得面對面地說。
去F市的動車很多，每半個小時發一輛，四十五分鐘就到了。
出了高鐵站的米小白捋了捋被寒風吹得糾纏成一團的頭髮，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直奔國土廳而去。
可見副廳長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先是在門衛那兒出示身份證登記姓名電話折騰了半天，轉身又被他的秘書攔住了，說張廳長很忙，問她是誰，有沒有預約。
她是誰？米小白好像也被這個問題難住了，愣怔了片刻，突然靈機一動：「你告訴他是他兒子歐陽澤讓我過來找他的。」
張衛國，不，現在的張偉平，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上下打量著眼前這位陌生的姑娘，心下大為納罕，他本以為是兒子的桃花債找上門了，可這麼一看，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眼前這個女孩白白凈凈，斯斯文文，架著一副眼睛，身上有著濃濃的書卷氣，並不是歐陽澤喜歡的類型。
歐陽澤像他，自小就有女人緣，加上出手散漫，自打高中起往他身上撲的女孩子就一波接一波的沒斷過，他不怎管他這個，有本事的男人，哪個不風流？
米小白也在打量這個所謂的生父，到底是養尊處優，雖然五十多歲了依然能看出當年美男子的風采，微卷的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兩鬢略有花白，眼角的幾道皺紋更添威嚴和成熟的魅力。
而自己的母親即便不生病也已早就是個農村老太太了，她無比酸楚地想。
「聽說是歐陽澤讓你來的，找我什麼事？」
張衛國等不到她開口，又被她奇怪的目光看得有些不適，皺著眉頭問道。
他一直故意晾著她。
米小白不吃他那一套，她拉開身邊的一把椅子，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其實和他沒有關係，我來是受另外一人所託。」
「誰？」
張衛國立刻警惕起來，現在行賄栽贓花樣翻出，他不能不謹慎。
「趙鳳芝。」
「誰？！」
他明顯受到了驚嚇，雙眼驟然睜大， 失去了剛才的傲慢和從容。
「淮陰縣～青龍鎮～趙家莊的趙鳳芝。」
米小白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一邊說一邊緊緊地盯他。
張衛國像被鎚子重擊了一下，臉上的神色非常複雜，有震撼，有意外，又彷彿有些悵惘：「鳳芝讓你來的.」
下一秒他就恢復如常，眼中精光乍現：「你是她女兒？」
「是！」
米小白回答得非常簡短。
張衛國忍不住又仔細打量了她一番，恍惚是有些鳳芝的影子，但比年輕時的她她更沉靜更有氣度，鳳芝一輩子窩在村裡，倒是養了個好女兒，如果當年自己咬牙堅持一下，眼前這個可能就是自己的女兒了 。
一瞬間，他思緒翻飛，百感交集，卻努力剋制著，好一會兒才輕輕地問：「你媽虛歲也該有54 了吧，她還好嗎？」
「不好！」
米小白平平地說。
「年紀大了是得注意身體，她讓你來是不是遇到困難了？你儘管說，是安排工作還是經濟上有困難？」
張衛國做出無比慷慨的樣子。
無事不登三寶殿，皇帝還有三門窮親戚。其實他和鄉下那些人已經斷得差不多了，他知道他們背後怎麼議論他：沒良心，白眼狼.，他不在乎，眼不見為凈，總比看歐陽家那群人吃驚嘲諷的臉色強。
可這次找上門的是鳳芝，鳳芝終歸是不一樣的，他欠她的，這筆感情賬他背負了半輩子，於情於理，也該償還了。
「都不是，她只是想見你最後一面。」
米小白的聲音冷靜得可怕，張衛國卻受到了極度的驚嚇，手裡的筆「啪嗒」一聲掉到了桌上，嘴唇哆嗦了半天，說：「最後一面？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她快死了，左右不過這半年的時間，但還沒出息地惦記著你，想見你一面。」 米小白語氣中不由地帶上了苦澀和自嘲。
她掏出一張照片，放在張衛國面前：「這照片，她隨身帶了大半輩子，希望看在這個的份兒上你能滿足她的心愿。」
張衛國不由自主地把照片拿到了手裡，那是他最年輕最意氣風發的時候，也是最不知天高地厚的時候。
那時候有個傻姑娘把自己當做世界之王崇拜，他也覺得自己是，不過缺少點機遇罷了。後來他無數次地被現實按在地上摩擦，打臉，傲氣一點點被磋掉，整個人慢慢扭曲，早不是照片里的模樣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米小白有些不耐煩了。
她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猶豫的，見一面而已。張衛國卻想到了更多，想到他只有最後一次轉正的機會，想到家裡那個強勢的女人，想到鳳芝怎麼可能只求這個，如果她和她女兒別有用心他會不會被套進一張布好的網裡
他不能不小心，他現在的一切都是自己一腳一拳打回來的。
「這是她現在住的地方，你考慮好了隨時可以來。」
米小白對他的猶豫失望極了，卻還是輕輕地放下一張紙，上面寫著她家的地址和電話。
張衛國抬頭看她，不知道她小小年紀哪來的力氣和胸懷來張羅這件事，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為瀕死的母親張羅這件事，她怎麼可以做到這樣沉靜如水，彷彿泰山崩頂也不變色？
米小白已經站起來告辭了，他突然感慨：「你媽媽養了個好女兒。」
他想起了自己的兒子，這麼多年父子倆勢同水火，他看自己的眼中只有嫌惡和輕蔑。如果，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要死了，他別說給自己張羅了，怕是連眼淚都不會掉一滴的。
米小白聽到這句話明顯頓了頓，對著他古怪地笑了一下，轉身離開了。
那是一個大風天，一出國土廳的門，獵獵的北風就拍在了臉上，冰冷割人。
米小白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身後的辦公大樓，感覺它像只盤踞的雄獅，自顧自地耀武揚威，整個世界都好像在對她母女耀武揚威，一絲憐憫都不肯施捨給她們。
她順著腳步走到旁邊一家飯店，點了一碗熱騰騰的羊肉粉絲湯。
還沒有到飯點，胖胖的老闆娘特別熱情，給她多多地抓了一些香菜和蔥花，又試圖和她攀談：「姑娘，看你不像本地人，來旅遊還是探親啊？」
這話太戳心了，米小白立刻就低了下頭，喝了一口羊湯，說：「真鮮啊！」
好脾氣的老闆娘愣了一下，樂呵呵地走開了，她剛轉身米小白的淚就出來了，把羊湯砸出了一圈圈漣漪。
她探什麼親？她在這世上還有什麼親人？
來之前她忐忑了很久，也曾想象過很多父女初次相見的場景，卻萬萬沒想到這麼平靜這麼令人絕望，不都說父女連心嗎？他們之間怎麼連最基本的感應都沒有？
可她身上明明流著他的血，就連自來卷和眉毛的弧度都和他一樣，或許他根本不在乎，他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沒怎麼當回事，只是顧遊刃有餘，高貴冷漠地活自己。
她吸溜吸溜喝完了那碗分量超足的羊肉湯，身上立刻變得熱乎乎的，彷彿又瞬間注滿了能量。
她又迴轉回來了：現在她媽才是第一位，她的情緒她的委屈她的苦澀，都得往後放放，往下壓壓，沒有人care（在乎），也沒有那麼重要。
林圓圓發了簡訊過來，問她見到人了沒有。
米小白猶豫了一下，說：「見到了，話也捎到了。」
「激動嗎？他嚇壞了吧？」
「還行，只說了我媽的事，我並不打算和他上演認親的戲碼，都各自好好過吧，別驚擾太多人了。」
米小白意有所指，讓歐陽澤放心的意思。
他現在和林圓圓像萬能膠水粘到一起似地，幾乎形影不離，米小白篤定他現在就在她身邊，一邊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一邊密切地關注著事情的進展。
林圓圓發了幾個擁抱的小人給她。
米小白收起手機，起身去火車站，一路走一路惦記著她媽，不知道中藥喝了沒有。
說來也怪，汪先生的葯喝下去后她的夜間疼痛明顯減緩了，比止疼葯還管用。米小白滿懷感激，她不能太貪心，這已經是上天最大的恩賜了，如果她媽一定得走，最起碼不會走得那麼痛苦。
想起這個她就不由地想到了魏渭，他已經去美國好幾天，臨睡前雷打不動的那個電話簡直就是她的安眠藥，是從她生活裂縫裡照進來的光。
很多時候人都經不住念叨，米小白一出火車站就看到了人群里的魏渭，長身玉立，挺拔軒昂。
他穿著鉛灰色羽絨服，白襯衣，雙手背在後面，笑眯眯地看著受了驚嚇的她。
米小白強按住喜悅，一下子沖了過去，說：「你怎麼提前回來了？」
「想回來就回來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想知道就能知道。」
魏渭把背後那捧玫瑰送到她面前，立刻引得周圍的人哇地一聲讚歎。
米小白耳根發燙，有些歡喜，也有些不好意思，魏渭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思念之情。
她沒有接花，突然走上前隔著花抱了他一下，她把臉放在他的肩上，眼睛濕濕的。
你看，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人願意善待你，願意把你的感受你的情緒放在所有的事情前面。
魏渭愣了一下，立刻緊緊回抱住她，就像他曾無數次想象過的那樣，有股幸福到眩暈的電流快速穿過他的身體，洗清了他八千里路雲和月的風塵和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