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梅曉歌則帶著縣應急管理局局長祝英傑和水利局局長朱韜去了河洞鄉。如果說鹿泉鄉讓人憂心的是隨時滑坡的山體,那河洞鄉的險情則主要集中在境內的水庫和水塘上。


  雖然雨一直斷斷續續地下,但水庫的水位目前還未達到歷史最高,這也讓眾人懸著的心稍稍放鬆了一下。梅曉歌自小在這一片長大,對這裡的情況非常熟悉,他站在水庫邊指著遠處說道:「現在的水位其實還是低了,小時候我從九原縣跑到這邊來游泳,那時候水位起碼到那幾棵矮樹的位置。」


  「現在還有人跑過來游。」河洞鄉黨委的何書記說道,「鹿泉鄉那邊的河道淺,都跑這來了。鄉派出所天天巡查,就怕有學生過來。」


  說到未成年人溺水,祝英傑感慨頗多。光明縣有山有水,他這個應急管理局局長每年也要接幾起溺水事故的案件。為了減少事故尤其是未成年人溺水事故,他這些年做了不少工作,頭髮都累白了一大半。他看看身邊的梅曉歌半開玩笑地說:「小孩子就是這樣,你不讓他們幹什麼就非要干,梅書記小時候肯定是勸著同伴別下水的。」


  梅曉歌說:「年齡越小膽子越大,那時候頭鐵,真的是什麼都不害怕。現在想起來都后怕。那邊的堤壩也有年頭了,不會出問題吧?」


  何書記趕緊答道:「年年整修,有問題不過夜,每次我都自己盯著,這個肯定敢打包票。」


  梅曉歌點點頭:「光明縣就你們和鹿泉鄉兩個地方是山區,你這邊的海拔要更高一些吧?走,到山上蓄水的池塘看看去。」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的蓄水池,雨下得更大了。梅曉歌走到岸邊地勢較高的之處,舉目遠眺,水汽迷濛,看不太真切。他轉而問何書記:「昨天的水位和今天比有變化嗎?」


  這次何書記沒有了剛才的堅定,支支吾吾地回答:「應該差不多。」


  「這個時候不能再說應該了吧?」何書記的神情讓梅曉歌的心又懸了起來,他望向遠處的村莊接著說道,「萬一決開口子都是底下的麻煩。我看上面還有好幾個水塘,這都是定時炸彈啊。我的意思是不行就主動放水。儘快放、馬上放,一分鐘也別耽誤。」


  「我這就叫人。」何書記說著就掏出手機撥打電話,可撥了幾遍都沒信號。一行人只好先坐車下山,找到信號再做安排。


  然而更緊迫的情況出現了——下山路上的一座舊橋因為禁不住大水的沖刷垮塌了,車子被湍急的河水生生攔了下來。何書記又拿出手機打了半天,依舊沒有信號。梅曉歌打著傘朝四下張望了一番,這裡雖然還是河洞鄉的地界,可是離鹿泉鄉長嶺村已經不遠了。他向何書記問道:「如果走著去長嶺村,得多久?」


  「平時不下雨倒是快,就是不知道今天路怎麼樣。」何書記回答得沒什麼把握。


  梅曉歌思量了一會兒,捲起褲腿說:「橫豎只有這一條路了,走吧。」


  長嶺村這邊的雨忽大忽小。三寶把應對緊急災情的注意事項在大喇叭里喊了好幾遍,又組織村幹部挨家巡查,看看村民的房屋是否存在險情。一般人家倒還好,劉喜家的破房子因為年久失修滴滴答答成了水簾洞。


  肖俊學和劉喜忙活了半天,但是維修屋頂需要的材料太多太重,兩個人根本忙不過來。無奈之下,他們只好把三寶和另外兩個巡查的村幹部也一起叫了過來,冒雨補漏。


  自從開始下雨,三寶就幾乎沒合眼。長嶺村雖說不緊挨著山,可村裡的老房子還是有幾間的。隨便誰家塌一堵牆都不是小事,要再砸傷個把人,他這個村官怕也不要幹了。所以,哪怕平時多不待見劉喜,這個關口也不能不管他。但他三寶想到,此刻竟然還有另一個人正等著他去解救。站在劉喜家的房頂上,三寶接到了一個讓他腦袋發麻的電話:「說什麼,大點聲!梅書記?困哪了?」


  轉眼到了傍晚,王晚菊守在後營村老太太的兒子家中沒敢離開。見老太太路上淋了雨,兒媳燒了一大鍋熱水,留了些喝的,剩下的打濕毛巾給老太太擦身。王晚菊一邊幫忙一邊勸慰老太太:「你兒媳婦對你也不錯,孫子孫女都想讓你回來,就在這住多好,非要自己一個人住,縣長都看不下去了。」


  老太太像一尊木雕,被兩塊毛巾來回擦拭,半晌才吐出一句:「不習慣。」


  老太太兒媳婦快言快語地接過話來:「說了多少遍就是不聽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們不孝順。做好了飯還得專門送,住回來我們也省事啊。兒子叫不過來,她閨女叫也不回去,就願意在老房子里窩著,求都求不出來。」


  眼看打理得差不多了,王晚菊直起身子,湊到老太太耳朵邊,大聲囑咐道:「這幾天就住在這吧,等國土局把引水渠挖好再說。能聽見嗎?」


  老太太木然地點點頭,起身往飯桌旁挪動,也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兒媳收拾完毛巾,端了杯熱水遞給王晚菊,熱情地留她吃飯。可王晚菊已經拿起了自己的雨傘:「村裡好幾個危房還得去看看,你們吃。走了啊。」


  看著王晚菊漸漸遠去的背影,老太太兒媳婦嘆了口氣,轉身對自家男人說道:「剛才她給你媽擦頭髮,胳膊上都是青的。她家男人還打她呢?」


  「不喝酒的時候像個人,一喝醉就成牲口了。」男人半晌才搭了一句,他平日里就是沉默寡言,和能說會道的媳婦正好相反。


  也許是出於義憤,老太太兒媳婦把手裡地毛巾啪的一下摔進了臉盆里:「那家人大大小小什麼事情不是她的?累得快死了還得挨打,全是慣的。你換成我試試看!」


  男人早習慣了媳婦的做派,沒吭聲,但飯桌前的老太太卻不自覺地驚了一下,剛伸出去的手趕緊變換方向,從盤子里揀了一個最小的包子。


  山裡的天色比外面更暗一些,梅曉歌他們得藉助手電筒的光亮才能看清腳下的路。何書記與彭鄉長一直在打電話,雖然這裡不是山上,但接連的陰雨也讓手機信號一直斷斷續續,打了幾次,都說不上一句整話。


  梅曉歌的手機屏幕也亮了一下,是喬麥的未接來電。可當他想打回去的時候,手機又沒信號了。此時,周遭隱隱傳來一陣悶響,不是打雷,更像是從山體內部發出的聲音。所有人都被這聲音鎮住了,停下腳步一動都不敢動。


  祝英傑年紀最大,專業經驗也最豐富,停頓片刻之後,他立刻言簡意賅地提醒大家:「小心腳底打滑,抓緊下山,都別停留。」


  這句提醒讓所有人的神經都繃緊了。梅曉歌的手電筒閃爍了一下,電量不足了。雨勢漸大,梅曉歌不禁打了個哆嗦。


  一片雲帶著一陣雨,此時后營村的雨勢見小了。受災的老太太吃罷晚飯穿戴整齊,非要回自己的房子取枕頭。她的腰已經彎不下去了,坐在椅子上穿鞋頗為費力。她兒媳婦又急又氣,一邊蹲下身子幫婆婆穿鞋,一邊嘮嘮叨叨地阻攔:「就待這麼兩天,一個枕頭還湊合不了?給你拿的那都是新的,我們都沒用過。」


  「太高了,睡不著,不習慣。」老太太語氣怯怯的,但態度卻十分堅定。


  「非這麼倔,下雨天路滑別再摔著你。讓你兒子去拿也不行?」


  「屋裡都亂了,他找不著。」


  老太太說完便起身朝外走去。她兒媳婦跟著走到了門口,便沒再繼續跟,只衝著院子里的廁所喊了一句:「拉完了沒有?你媽非要回去!」


  為了安全起見,老太太的小院已經拉閘斷電了。


  黑暗中,她打著老舊的手電筒,在一個柜子里翻找著自己慣用的枕頭。翻了一會兒,枕頭找到了,老太太也累了。她心想:「要不就在這兒住下吧。雨也小了,應該不會有事。」床上被各種雜物堆滿了,還到處都是泥巴。老太太扒拉了一會兒,也沒騰出一塊平整地方可以歪歪身子。她無奈地嘆了口氣,一手抱起枕頭,一手拿著手電筒,顫顫巍巍地朝外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本來熟悉的房間在手電筒晃動的燈光下也顯得有些陌生了。老太太心頭一緊,只覺得頭有點暈,然後腳下一絆一滑,整個人便撲倒在地。她試圖拄著枕頭起身,可努力了兩次都失敗了。手電筒滾落到了一旁,燈光昏黃。老太太想拿,伸了伸手,恰好夠不著。外面又傳來了雷聲,有雨的雲又飄來了。


  就在這時,院子里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是過來檢查的王晚菊。老太太的倔和她兒媳婦的刁,王晚菊之前都看在眼裡,想來想去總是不放心,又跑來查看。王晚菊把老太太半扶起來,確定她神志清醒之後,小心地查看她是否受傷。幸好沒有太嚴重的外傷,但老太太顯然受了驚嚇,身子沉得很,怎麼也扶不起來。


  正發愁的時候,老人的兒子終於趕到了。見老母親倒在地上,他趕忙上前攙扶。王晚菊見這個悶葫蘆一樣的男人,氣得聲音都變了:「說了別讓她回來,你們兩口子怎麼弄的!」


  男人還是沒吭聲,只是和王晚菊把老太太合力架到了平板車上,推著回家了。


  河洞鄉與鹿泉鄉接壤的地方是一段狹窄的山路,滂沱大雨之中,梅曉歌一行人幾乎都是邊哆嗦邊走路。何書記一邊走還一邊幫梅曉歌引路。梅曉歌的身上也濕透了,黑暗和寒冷不僅折磨身體更能摧毀意志,梅曉歌深一腳淺一腳,心裡漸漸升起一陣煩躁,他邊走邊問:「還有多久能到村子?怎麼連個有燈的地方也看不見?」


  「距離倒是沒多遠,咱們走得太慢了。」彭鄉長在一旁回復道。


  聽到何書記和彭鄉長的聲音都控制不住地顫抖,梅曉歌更緊張了,他前後看了看說:「互相都拉著點、看著點,別落下誰。」


  祝英傑馬上提醒大家:「咱們都少說點話,節省點體力。」


  「我快凍死了,還怕說話費體力嗎?多說話不是能暖和點嗎?」何書記的話與其說是反駁,不如說是給自己打氣,「去年有幾個外地人跑到這兒,不是我們過來他們差點都下不去山了。失溫是不是能搞死人?老祝你懂不懂這些?」


  祝英傑沒有回答何書記的問題,因為他發現水利局局長朱韜已經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無力地喘息。祝英傑喊了他兩聲,沒有絲毫反應。眾人見狀趕緊圍過去,想扶著他繼續走,可朱韜彷彿已經耗盡了力氣,雙腿一步也邁不動了。


  「老朱,你什麼情況?邁步子啊!不挪窩都會凍死的!」祝英傑焦急地呼喊著。梅曉歌趕緊掏出手機,一格信號都沒有。彭鄉長之前發送的微信,轉了不知道多少圈,也顯示發送失敗了。一時間,眾人都陷入絕望之中。


  一道閃電照亮山谷,借著瞬間的光亮,梅曉歌似乎看到遠處有閃爍的燈光。他擔心是自己看花眼,便朝前方走了幾步,使勁張望了一番。沒錯,燈光越聚越多,漸漸還聽到了人群奔走呼喊的聲音——三寶和肖俊學帶著長嶺村的村民們趕到了。


  寶根第一個衝到梅曉歌面前,往他手裡塞了件雨衣,像兒時一般說:「你亂跑到這來幹什麼?」


  不等梅曉歌反應過來,眾多村民便一擁而上把他們一行人圍住,有的扶,有的架,很快走出了這段山路。


  村委會裡早已準備好了棉被和熱湯。梅曉歌換了寶根的衣服,裹著棉被,吸溜吸溜地吃著,彷彿又回到了兒時姥姥家的熱炕頭。


  村民們守在這裡都沒走,家常拉了沒幾句,話題便轉到了「圍爐夜話」和「三進農家」這兩件事上。長嶺村是梅曉歌的半個老家,在座的村民很多都認識他父親,況且今天又沒有鄉領導在旁邊使眼色,老百姓把自己的心裡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說了。


  一個村民憤憤地說道:「白天在地里辛苦一天,晚上回去就想歇歇,他們天天坐著不走,我說我沒什麼事需要你們解決,他說得熬到點拍了照片簽了字才能行。在自己家,我老婆連換件衣服都得看錶,這不算添亂嗎?」


  「算,百分百算添亂。」梅曉歌把碗里的湯喝乾凈,放下碗堅定地回答。


  眼看著眾人越說越激動,三寶和肖俊學不斷地打岔使眼色,可話匣子打開了就沒那麼容易收上,他倆的小動作很快被大家爭搶的發言淹沒了。


  上次在「圍爐夜話」上和人吵架的趙三擠在人群里說:「『三進農家』,該辦的事情什麼時候都能做,非要晚上去。能解決的白天不解決,為什麼非得等到夜裡?」


  一旁的劉喜接茬說:「白天解決完了的,晚上就不用廢話了;白天解決不了的,夜裡一樣解決不了。我想要個媳婦,不也沒解決嗎?」


  眾人一陣鬨笑,三寶瞪了劉喜一眼,沒好氣地揶揄道:「下雨天給你補房子,我還要給你找個媳婦?!」


  劉喜根本不怕三寶,馬上回嘴反駁:「嘴說不行,你得趕緊找呀。不能說我有事你們就跑了,沒事想睡個覺你們就翻牆進來。沒媳婦我自己睡個覺還不行了?」


  此時又有人說:「湊夠時間那些人馬上就走,真有什麼問題反倒找不著人。」


  梅曉歌接上了這句話,問道:「去哪找的?」


  「鄉鎮啊,白天我去辦事,都跟我說等晚上吧,反正晚上也要『圍爐夜話』。每個星期都要在村頭搞圍爐夜話,去了就是站成一排拍照片。誰有空給你辦?」


  感受到梅曉歌投來了質疑的目光,三寶尷尬地打了個圓場:「也不光是拍照片吧。」


  「我也沒說村裡。這不都是鄉鎮逼的嗎?」村民耿直地回應道,「東西也給得越來越少,以前還有雞蛋、牛奶,現在光剩下洗衣粉、肥皂。領了還得唱紅歌,還非得合唱,哪有那麼多人能湊齊?獨唱不行嗎?」


  又是一陣鬨笑,梅曉歌也跟著笑了。熱湯驅走了身上的寒意,村民們的話讓梅曉歌心裡覺得踏實——至少村民們還願意跟他講真話,還相信他能聽得進去這些真話。


  李來有和黃立清趕到長嶺村村委會的時候,梅曉歌和村民們都已經離開了。村委會的屋裡只剩下肖俊學和幾個村幹部在收拾東西。李來有顧不上換衣服,上來便問道:「梅書記呢?」


  「剛走,說有事還得趕到市裡。」肖俊學答道,「主任去送他了。」


  聽了這話,李來有總算鬆了口氣,他一路趕來又累又餓,見桌子上還有些吃的,便抓起來胡亂塞了兩口,邊吃邊問道:「怎麼會困到山裡頭?河洞的人是怎麼給帶的路?給我去弄點吃的。人沒事吧?」


  肖俊學給他和黃立清都倒上了熱水,答道:「多虧及時趕到。趕過去的時候水利局朱局長凍得連話都不會說了。人沒事,車還扔在河洞。」


  李來有越聽越后怕,一拍桌子生氣地說:「有些人真的是搞不懂輕重,什麼地方都敢帶著領導去,失溫會要人命的!縣委書記要是出點事情,這些人會有好日子過嗎?腦子裡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麼。沒一個省心的!后營那個老太太也是,要不是王晚菊不放心,半夜跑回去看那個危房,萬一摔個骨折,一口泥巴再嗆進去,就完蛋了。」


  黃立清點點頭:「幸虧沒出事,已經回她兒子家了。」


  李來有喝了兩口熱水緩緩神,忽然看出些端倪。他轉頭問肖俊學:「怎麼這麼多凳子?山裡困住多少人?」


  沒人說話。


  反應極快的李來有馬上又問:「村裡來這麼多人幹什麼?搞座談嗎?」


  肖俊學沒接話,默默地給李來有又添了點熱水。李來有更警惕了,讓肖俊學把會議記錄拿來。肖俊學遲疑了一下回答:「小路還在整理。」


  李來有沒搭理這句話,轉而讓黃立清馬上去拿。待黃立清走出去之後,他又凝視著肖俊學問道:「都說了些什麼?」


  眼見已經無法隱瞞,肖俊學只得說出了實情:「梅書記的意思是,『圍爐夜話』和『三進農家』先停一停。」


  「誰組織的?是不是三寶這個蠢蛋?」


  「不不,沒人提前安排。我和主任都攔過,有些話實在是攔不住。」


  看著肖俊學緊張而窘迫的神情,李來有意識到自己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剛樹起來的先進典型,如今成了活靶子。李來有看了看外面的天,這雨下得真不是時候。


  接到劉晉飛的電話已經是深夜了,艾鮮枝剛坐車趕到鹿泉鄉政府。李來有按照她的布置上下一通折騰,覃縣馬上服軟了。


  艾鮮枝坐在車裡,擺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對電話那頭的劉晉飛說:「我本來就是這個意思呀。老哥,咱們是自己人,說實話,我都是站在你的立場上。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樣?馬市長也是夠意思,三份錢你只出一份,我要是你都得偷著樂了。」


  被上級點了名,劉晉飛一分鐘也不想等。而這也正中艾鮮枝的下懷,她告訴劉晉飛,不用等她回縣城,此時此刻就把治污方案發給她,她馬上找電腦修改好,直接發給市裡。


  那邊劉晉飛忙不迭地感謝,這邊艾鮮枝則快速下車,往鄉政府辦公樓里走。她早看見裡面還有房間亮著燈,那就肯定能找著電腦。


  留在辦公室加班的是王晚菊,她連家也沒回。在堆積如山的文件和資料中間,她不停地敲打著鍵盤,電話聽筒還夾在脖子那裡,一邊記錄一邊回復道:「你也別生氣,我知道,我知道,你聽我說,危房轉移肯定是原則,萬一出了事誰也兜不住,能做通工作的肯定也不用強制帶離。對對,貧困戶不配合給臉色、埋怨政府不讓建新房,這些事情村村都有。危房加固和改造下午都已經上會了,肯定是真的,我現在就在做數據摸底的表……」


  手邊的一桶速食麵已經坨了,也涼透了,可王晚菊根本沒工夫吃,更沒發現站在樓道里望向她的艾鮮枝。


  林志為見艾鮮枝一直沉默不語,便想進去問問電腦的事,沒想到艾鮮枝卻攔住了他:「鄉里還有沒有開著門的飯店?叫上她,一起去吃口熱乎飯,我也餓了。」


  幾個人趕在小店打烊前進了門,因為食材所剩無幾,老闆只給他們做了三碗熱湯麵。艾鮮枝從早上到現在一口飯都沒吃,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湯麵一上桌她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林志為張羅著倒茶水,只有王晚菊拘束地坐在桌子跟前,一根一根地挑著麵條,吃得相當拘謹。


  艾鮮枝吃了幾口,壓了壓飢餓帶來的心慌,抬頭見王晚菊的吃相,立馬說道:「大口吃呀。這你幾點才能吃完?」


  王晚菊怕這又是縣長的責備,馬上吃得快了一些,但她不經意看見艾鮮枝體諒的眼神,心中立刻明白過來。待咽下嘴裡的面,她低著頭小聲地說:「謝謝縣長。」


  艾鮮枝本想再說幾句勉勵的話,可王晚菊的手機又響了,是彭鄉長。艾鮮枝聽不清電話里究竟說了些什麼,只聽見話很密,而王晚菊在這邊不停地應著並點頭。不僅如此,這個電話剛掛斷,另一個電話又無縫銜接地打了進來。


  許是覺得吵鬧不停的電話打擾了縣長就餐,王晚菊顯得有點緊張,可越緊張越出錯,在接通新電話的時候,她直接點了外放。瞬間,電話里傳來丈夫蠻不講理的呵斥:「打你的事情誰告訴三寶媳婦的?這種破事挺光榮啊,你到處說?」


  王晚菊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一個勁兒點屏幕,掛斷、靜音都不管用——電話死機了。樹哥還在電話那頭不停叫囂,除了王晚菊,艾鮮枝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一個小時之後,艾鮮枝帶著縣公安局副局長賴小偉和鹿泉鄉派出所所長走進了喜旺法蘭廠。他們來到廠區辦公室,找到了正在對賬的樹哥,派出所所長直接喝問道:「是不是蔣樹林?」


  樹哥下意識點點頭,見呼啦啦進來一堆穿制服的,馬上說道:「環保局前天已經來過了,有事得問廠長……」


  可沒等他把話說完,艾鮮枝便大步走過來劈頭問道:「是左撇子嗎?」


  樹哥完全被這陣仗整蒙了,話也說不出來,膽怯地搖了搖頭。艾鮮枝見狀一把抓起他的右手,將他拽到一個鐵皮文件櫃跟前,大聲喝令:「手舉起來。舉高點!」


  「縣長叫你舉高點!」派出所所長緊跟著又呵斥了一句。


  艾鮮枝拽住樹哥的右手使勁往鐵皮柜上一摔:「打!使上你算賬的力氣,好好打這個柜子。怕疼不想打,還是嫌不過癮?今天必須動手。你怎麼打老婆,就怎麼打它。」


  樹哥終於弄明白這些人氣勢洶洶的原因,可這個窩裡橫的男人在外面只剩下唯唯諾諾的軟弱。他一邊支支吾吾一邊不自覺地往後退,完全沒了在王晚菊跟前的威風。


  艾鮮枝看他這副樣子更來氣了,劈頭蓋臉地罵道:「王晚菊每天從早忙到晚,累得連口熱飯都吃不上,你家的大事小事全都要她去管,回去還要挨打受氣,這是什麼道理?我不要求你當模範,任勞任怨支持老婆,但你把她當個人看也做不到嗎?」接著,她轉頭問道:「婦聯的人什麼時候才能到?」


  「祁主席在路上了。最多十五分鐘。」賴小偉趕緊應道。


  艾鮮枝指著樹哥極其嚴肅地說道:「不要以為這種家務事沒有人管。婦聯的來了馬上走婦女救助流程,該驗傷驗傷,該立案立案,民政、婦聯、公安,把你們的職責劃清楚,這件事情決不能就這麼過去。」


  此時,辦公室外面許多聞訊而來的工人正不明就裡地探頭探腦。艾鮮枝明白這樣的男人最要面子,於是故意問道:「你在這個廠子,每個月工資多少錢?說話!」


  「五千五。」樹哥磕磕巴巴地回答。


  「還沒你老婆掙得多!」艾鮮枝大聲地訓著他,「一天到晚,你當什麼大老爺?體諒體諒很難嗎?你知不知道你老婆血壓有多高?她血糖和甲狀腺功能正不正常?誰告訴你不能生孩子是女人的問題?這種不懂科學的蠢話是哪個文盲說的?賴小偉明天帶蔣樹林去縣醫院,查出來如果是他的問題,就地隔離,什麼時候把王晚菊吃過的那些中藥吃完,什麼時候再放他出來。林志為,給范太平打電話,協調鹿泉鄉,即刻借調王晚菊到縣政府辦督察組,半個月起。」


  「好,我這就聯繫。」


  「這件事情必須有個說法。這也就是王晚菊委曲求全,我要是她,你今天就活不出去!」


  樹哥徹底慫了。因為王晚菊說什麼也不去驗傷,他僥倖沒被拘留。從鄉派出所回來,家裡已經空無一人。屋裡冷清得嚇人,樹哥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三寶把梅曉歌一路送到了新州市。


  在車上,梅曉歌回了幾個工作電話和微信,又和艾鮮枝溝通了一下和覃縣聯合治污的情況。隨後,他透過手機攝像頭看了看自己的模樣——因為走得匆忙,他連澡都沒顧上洗,頭髮蓬亂,臉也不大幹凈。


  「這個形象見到喬麥,她怕是又要嘮叨了。」梅曉歌心中暗想。因為被臨時安排參加會議,喬麥突然回來了,那個在山谷里未接通的電話本來應該作為驚喜出現的。


  三寶把梅曉歌送到了市委大院。幽深的走廊里,梅曉歌站在一側,像個等待老師下課的學生。也不知過了多久,遠處會議室的大門開了,喬麥隨著人流走出來。當她看到梅曉歌狼狽的模樣時,恍然一驚,但緊接著兩人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家中久不住人,早已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梅曉歌從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往床上一放,騰起的灰塵嗆得他直咳嗽。


  「去酒店吧。」喬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梅曉歌下意識地啊了一聲,配上他始終不願服帖的頭髮,讓喬麥忍俊不禁。她輕輕推了梅曉歌一下:「啊什麼啊,半尺厚的灰怎麼睡呀?」


  梅曉歌看看被子應了一聲,好像還在琢磨著什麼。喬麥看著他獃獃的樣子,拿起包說:「合法夫妻,開房不犯紀律。」


  即便如此,在前台辦入住的時候,梅曉歌依舊顯得有些拘謹。喬麥站在旁邊想挽住他的胳膊,卻被他掙脫了,還刻意地和她拉開一段距離。通往房間的路上,兩人邊走邊聊,對話的內容也不像久別重逢的夫妻,更像討論工作的同事,問得嚴肅認真,答得一板一眼。


  「你們這是臨時回來開什麼會?」


  「幾個會都疊到一起了。」


  「明天去北京是吧?什麼時候回來?」


  「看情況,要是順利的話後天就得趕回來,省里還有點事情要辦。」


  「定了哪天回藏區了嗎?」


  「預計可以待個一周左右,定了日期我會提前和你講。你有什麼安排嗎?」


  「抽點時間,回去和媽吃頓餃子。」


  房門打開了,梅曉歌如往常一樣,立在一邊讓喬麥先進。喬麥拎著包彷彿走進會議室一般,只是經過梅曉歌身邊時,輕輕說了一句:「不吃韭菜雞蛋兒餡的,好吧?」


  房門關上了,二人終於卸下了心頭的鎧甲,激動地擁吻在一起。想著剛才梅曉歌一本正經的模樣,喬麥推開梅曉歌,興師問罪:「在底下不挺能裝嗎?怎麼不裝了?」


  「裝不住了。」梅曉歌笑著說。


  喬麥很快發現了不對勁:「這什麼?你怎麼耳朵和頭髮里都是泥巴?」


  「嘴裡沒有就行了。」


  「不行!」喬麥一把推開他,「這還有沙子呢。洗澡去。」


  梅曉歌無奈地停下:「你先洗。」


  梅曉歌洗得很仔細,頭髮洗了兩遍,還特意刷了牙,可當他穿著浴袍興沖沖地走到床邊時,舟車勞頓的喬麥已經睡著了,只在床頭櫃的便簽上留下了三個字:叫醒我。


  看著妻子疲憊的臉龐,梅曉歌伸手想要輕撫,但就在手掌即將貼上她的臉頰時,他又停住了。啪一聲,房間里的燈熄滅了,柔情蜜意還未展開,已經化作了沉沉的睡眠。


  當他們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吵醒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大亮的第二天早晨。平日里兩人都沒少接這樣急促的電話,一聽到鈴聲便條件反射般彈起來,四下尋找手機。


  響鈴的是梅曉歌的手機,下屬向他彙報縣裡的人才引進方案。喬麥緊緊湊到梅曉歌身上,故意撩撥著他。梅曉歌強裝鎮定地布置完工作,沒等掛斷,又有電話打進來。


  「有個電話進來了,那就先這樣。」


  不等梅曉歌再接,喬麥一把奪過了手機,看都不看就掛斷了扔在一邊:「我也是人才呀,你管不管?今天周末,少敬業一會兒天塌不了。」


  梅曉歌撲過去,彷彿要搶奪手機,但最終還是和喬麥糾纏著滾到一起。片刻之後,他想起之前喬麥說的行程,問道:「下午你還要去北京出差?」


  「現在到下午了嗎?」喬麥反問。


  梅曉歌笑了笑,正想再抱住喬麥,忽然手機又響了,這次是喬麥的,來電號碼顯示是梅曉歌的姐姐梅曉詩。


  「你姐怎麼打我這來了?她知道我回來了?」


  「我沒說呀。」


  梅曉歌有點蒙,順手接起了電話,還沒等他說話,裡面便傳來了姐姐焦急的聲音:「媽住院了,腦血栓!」


  隨著王晚菊被火速借調到縣裡,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也在縣委大院迅速傳開了,加之這件事又是艾鮮枝帶頭鬧大的,所以一早的縣委食堂二樓,前來吃飯的領導們紛紛討論起來。


  縣檢察院檢察長陳建平和王晚菊在工作中有過接觸,他率先挑起了話頭:「你們可能不認識王晚菊,又瘦又小的,腿還沒我的胳膊粗,以前在鹿泉鄉搞婦女法律活動,我和老曾還去過一次,任勞任怨的,天天挨打這哪能行?」


  法院院長曾路端著盤子坐在陳建平身邊接著說:「家暴就是個問題,說實話,還真不好處理,還得縣長去上手段。」


  「我覺得現在的觀念就是嚴重錯誤的。」不知何時艾鮮枝也走進了食堂,她簡單取了兩樣早點,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正色道,「兩口子之間也是故意傷害,怎麼會是家庭暴力?東亮縣長你們要管起來啊。」


  聽了這話,紀東亮面露難色:「就像曾院長說的,有時候接到報警,到家裡要帶丈夫走,妻子自己就先妥協了,沒法弄。王晚菊到現在都還沒驗傷呢。」


  艾鮮枝不甘心地說:「我覺得法院一定要從重處理,這不光是個體問題,全縣的那些丈夫都要看看。女人就不是人嗎?中國人都是怕死的,包括那些拐賣小孩和婦女的。都說難管難辦,我告訴你們這些事情怎麼解決。很好解決,除了買賣同罪從重判罰之外,一旦發生了這種事情,丟孩子屬地的鄉鎮領導和村主任就地免職,你看看管不管得住!我就不信一個村子里去了一個陌生人,村主任都不知道。包括家庭暴力,村主任是不是也要擔責?老婆明明已經快被打死了,這還叫家庭暴力?狗屁調解,這就是故意傷害,必須判刑。」


  見艾鮮枝情緒激昂,陳建平碰碰紀東亮的胳膊肘,開玩笑地說:「聽見沒有,縣長讓你抓緊判決,從嚴從重。」


  紀東亮也跟著笑了笑:「公安哪有這個權利?那是法院曾院長的。我們頂多能嚇唬嚇唬李來有,護不住自己的兵,就知道『圍爐夜話』。」


  眾人都跟著笑起來,卻聽見艾鮮枝冷不丁地說了一句:「書記昨天也在鹿泉鄉,那個事情被叫停了。」


  有些事情看上去很嚴重,可能三言兩語笑笑就過去了,比如王晚菊挨打;有些事情好像就是隨口一說的閑話,卻能讓所有聽見的人表情微妙,比如被叫停的「圍爐夜話」。大家互相對視片刻,於立群站出來問了一句:「『圍爐夜話』現在全縣都鋪開了,以後還搞不搞?」


  「等書記從市裡回來,你去問問他。」


  艾鮮枝一句話就把皮球又踢了回去。於立群笑著說:「陰霾、烏雲就算啦,我還是去問點陽光燦爛的事情吧。」


  一旦遇到事,不管家裡家外,喬麥馬上進入雷厲風行的工作狀態。新州市人民醫院神經內科的主任和喬麥的父親是多年的朋友,她人還沒到,電話就先打了過去,安排梅曉詩他們和醫生對接。


  待到她和梅曉歌到達醫院,基本的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喬麥什麼都搶在前頭,看了看檢查結果之後,便向主任問道:「我婆婆平時血壓就高,不過她膽子小,一般不敢自行減葯。我看除了腦血栓,怎麼還有血管瘤?」


  主任指著片子解釋道:「腦梗死是左側,血管畸形在右側。要不是這次檢查,恐怕你們還不知道。平時有癥狀嗎?比如眩暈、肢體麻木或者步態不穩?」


  連丈夫都是半年才見一面,婆婆平日的狀況她哪裡知道。喬麥轉而看向身邊的梅曉歌,可他和母親相見的次數也比喬麥多不了太多,只能含糊地回答說:「好像沒聽她說過。」


  平時的工作習慣讓喬麥最討厭這種模稜兩可的答案,梅曉歌也一樣,可這樣的問題確實不是他們能對答如流的。無奈之下,喬麥只得先探問道:「問題大嗎?」


  主任看著片子沉默片刻,謹慎地對喬麥說:「我建議去一趟北京,聽聽那邊的意見。」


  主任是新州當地的權威專家,又和喬麥家有私交,說出這話,恐怕有點麻煩,夫妻倆的心頭都壓上了一塊大石頭。二人和主任簡單寒暄了兩句,立刻著手下一步的安排。喬麥聯繫北京醫院的熟人,梅曉歌去辦出院手續。


  不過,梅曉歌這邊進展得十分不順,一則他的電話此起彼伏,哪個都得應對半天,根本騰不出時間辦正事,二來母親劉巧珍完全不配合,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堅決拒絕轉院。喬麥聯繫完醫院,回來一見這境況,立刻不容置疑地說:「我也建議去趟北京,找個好點的專家,看看權威的地方怎麼說。」


  劉巧珍半閉著眼睛,微微歪了歪頭,小聲但堅定地說:「不去,縣醫院說我沒事,輸完液就好了。」


  「病情是會發展的。昨天沒事,今天怎麼跑到這裡來了?越是早治療早干預越好——輸完這一瓶液要多久?」喬麥的語氣彷彿躺在床上的不是婆婆,而是一個犯錯的下屬。


  劉巧珍可不吃這套,喬麥機槍一般的話根本打不透她,她睜開眼,她對著床邊的女兒梅曉詩說:「我想吃瓣橘子。」


  梅曉詩一直守在床邊不說話,像個盡職盡責的保姆。聽到母親的指令,馬上動手剝橘子。喬麥的話她卻好像沒聽見,一句也沒接茬。


  此時,梅曉歌打完電話回來了:「商量得怎麼樣?」


  喬麥一聽這話更上火了,有病治病這麼簡單的事情,她搞不懂這母子三人還在猶豫什麼。梅曉歌還在徵求意見,她直接拍板決定了:「科學的事情不用商量。我有個高中同學在天壇,剛給她打完電話,輸完液就可以動身。」


  「不用去。」劉巧珍望著梅曉歌說,「不是說輸完液就好了嗎?大老遠折騰什麼?」


  「肯定得去,還是要尊重科學。」喬麥也望向了梅曉歌。


  「你們先尊重我。我不想去。」


  「圍爐夜話」現場調解糾紛怕也沒這麼難,梅曉歌心裡急又不能表現出來,忍不住搓了搓手。待到母親吃完半個橘子,他看著梅曉詩問道:「大腦的問題和別的不一樣,是得重視。姐,你說呢?」


  梅曉詩默默地團著手裡的半個橘子。雖然不在母親身邊生活,但弟弟和弟妹都是有文化、有本事的人,他們的建議十有八九錯不了,可喬麥剛剛咄咄逼人的語氣,別說老太太,她這個大姑姐聽著也不舒服,幸虧弟弟還懂得好話也得好好說的道理。她抬頭望見梅曉歌懇切甚至有點乞求的眼神,微微點了點頭。


  梅曉歌明白,姐姐已經把勸服母親的事情攬下來了,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先把喬麥帶離現場,以免事態進一步惡化。


  林志為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艾鮮枝提交了《關於鹿泉鄉養豬戶造成河道污染的整改方案》。自從上次艾鮮枝在車上跟李來有交代過後,他幾乎天天給李來有打電話落實方案的事情。從文稿到執行,他前前後後打了十幾個電話。


  果然,艾鮮枝看完報告后,第一句話就說:「這上面的很多事情都和農業農村局有關係,給他們也看一下。」


  「已經看過了。這個方案也包含了那邊的意見。」


  林志為的回答有些出乎艾鮮枝的預料,她又看了看方案最後規定的日期,問道:「日期也估好了?這麼短的時間做得到嗎?」


  「我給李書記打過電話,說您可能會問到可行性,他的原話是『七八成差不多』。」


  「臨陣磨槍,這個比例相當高了。」艾鮮枝點點頭又問,「上次見面他還含含糊糊的,李來有怎麼回事?」


  「鄉里一直在做規劃,包括方案上提到的牲畜轉移和養殖基地。這次如果不催,其實也差不多該出來了。唯一不確定的是市場生豬價格,他們之前是想再等等,看看清欄形勢。」


  事無巨細,對答如流,和前幾天相比,林志為的表現不說是脫胎換骨,也可算是上了個台階。艾鮮枝看著手裡的文稿忽然想起之前在車裡,林志為好像給過她一個什麼東西,便隨口問道:「你上次是不是讓我看個什麼東西?」


  林志為一愣,想起那份被踩了的稿子,微微低下頭輕聲回答:「一個發言稿,已經不用……」


  「回頭拿來我看看。」艾鮮枝打斷了林志為的話,她想全面了解這個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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