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葉昌禾開完會匆忙趕到了縣醫院對面的一家快捷酒店,他在這裡預定了一間客房,準備迎接兩位必須服務好的「客人」——九原縣財政局駐光明縣辦事處的工作人員。


  透過房間的窗戶,正好能看到光明縣人民醫院的大牌子。來的兩個人都是九原縣財政局的幹部,葉昌禾給對方留下了自己的名片,熱情地說:「有什麼需要,隨時和我說。九原縣幫了這麼大的忙,再照顧不周,曹縣長該批評我不講政治了。這個住宿費,因為之前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個住法,是一個月來幾天還是怎麼樣,所以暫時先押了五天,後續有變化再說。」


  來的兩個人都有一定的工作經驗,他們客氣地寒暄了幾句后說:「不用那麼久。我們就每個周的周中過來,借款分期的現金提上就回去。」


  「那行。安頓好了咱們過去,我帶你們和縣醫院的會計出納對接一下。」


  兩人又客氣地對葉昌禾道了「辛苦」,言行之間客氣又周全,只是葉昌禾不知道,二人此行還肩負著一項「秘密任務」。


  一進政府大樓,鄭三就感覺到了氣氛的緊張。他走到艾鮮枝辦公室門口,見大門緊閉,便找到聯絡員小周:「發脾氣啦?因為啥呀?」


  小周在縣政府工作已有些年頭,和鄭三極為熟悉,見他這樣問,便小聲提醒說:「現在恐怕不太想見客人。」


  「常務也在裡面嗎?」


  「應該在他自己辦公室,您去看看。」


  鄭三點點頭,拍了拍小周的胳膊朝明路辦公室走去,可剛走了兩步他又折回來,對小周說:「外省一家酸奶企業的大老闆親自來了,這個消息估計能讓縣長的心情好一點吧?」


  小周眼睛一亮,沖著鄭三會意地點了點頭。


  這個消息就像一場及時雨,暫時緩解了瀰漫在縣委大院里的焦灼和不安。明路聽鄭三簡單彙報了幾句后,當機立斷,親自陪著酸奶企業的廖總去了原平鄉的奶牛基地。當然,能立刻成行也確實少不了鄭三的安排,而第一要務就是回去準備鞋套。


  這趟行程和檢查組來的那次截然不同,車子一路開到廠區,完全避開了讓人無從下腳的路段。廠區內環境整潔,智能化擠奶車間運轉正常,讓作為當地官員的明路在企業老闆面前相當有面子。高鄉長在最前面帶路,有了上回的經驗,他今天也表現得更為從容,現有數據、未來規劃和實際演示,各個方面都展示得很到位。


  李保平和鄭三並肩走在明路的身後,李保平小聲問道:「聽說是,好像和九原縣也在接觸。」


  鄭三同樣也壓低了聲音:「企業都是長著腿的,他要到哪去考察誰也攔不住。這些人都是左右逢源的,不管是咱們還是九原,他們肯定都在兩邊比較條件。我估計今天不會吐口和你簽約的。」


  李保平輕輕嘆口氣:「在商言商,我能理解,問題是我們不敢吹牛呀,假數據的帽子還摘不下來,只能是有什麼說什麼,條件全透明,成不成的,只能隨緣了。」


  真要隨緣,就不會著急忙慌地親自跑去買鞋套了,鄭三心中暗暗地想。他太了解這些基層幹部,他們對成績的渴望一點不亞於商人對金錢的欲求。看著李保平忙出了一頭汗,他不禁揶揄道:「走兩步就出這麼多汗,現在怎麼虛成這樣?」


  李保平抹了一把額頭:「昨天搞那條爛路,折騰了一宿,可能有點感冒。放心,原平鄉的人感冒向來不傳染別人。」


  此時,因為廖總的一個問題,明路回頭喊了一句「保平書記」,李保平馬上一哈腰,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來了,常務——」


  考察圓滿結束后,李保平有些疲憊地回到辦公室,重重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連軸轉了好幾天,他也確實有點虛了。此時,高鄉長拿著一合剛印好的名片走進來往桌上一放:「六點,二號包間,我坐你的車去吧。」


  李保平看了看錶,還有不到一個小時,他強打起精神坐起來,從抽屜里翻出一瓶護肝解酒的保健品,一仰脖吞了兩片。


  可能是心疼這位有點歲數的書記吧,高鄉長給李保平遞過一瓶礦泉水,然後接著傳達道:「晚上縣長也會去。這兩天招商接待太多,她說先不用等她,讓我們先開始。」


  李保平點點頭,隨手拿起那盒名片端詳起來,名片上他的抬頭被私自改成了「光明縣招商引資小組副組長、縣長助理」。這種「特供」名片縣裡是默許的,只允許在招商引資的酒局上發給企業代表。李保平看著這串莫須有的抬頭,自嘲地說:「每年一次,又到陞官的時候了。什麼時候變成真的呀?」


  高鄉長無奈地笑著說:「招商引資這半個月,咱們都是真的。」


  其實連軸轉的何止李保平,何止光明縣,曹立新也是忙到腳打後腦勺。九原縣招商工作開局不錯,但有沒有後勁,能不能把企業真正留下,需要考慮和安排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曹立新給九原縣的招商工作起了個名字——春雷行動,頭一天送走檢查組,今天馬上安排了全縣幹部的動員會。


  會議室里,曹立新的臉色雖然不像艾鮮枝那麼黑,但語氣中流露出的嚴峻卻一點不差:「能辦到的、辦不到的,你的胸脯先拍下來,做不到的再想辦法,用條件換時間還不會嗎?我經常和招商辦和工業園的人說:『什麼叫好的招商理念?讓別人先賺錢,我們后賺錢,別人賺大錢,我們賺小錢,讓企業掙有形的錢,我們掙那些無形的錢。』」


  「從今天起九原縣要推出招商零政策。凡是固定資產投資300萬元以上的,無償提供土地15畝,在此基礎上,每增加100萬元,額外再提供5五畝土地。什麼叫優惠政策?真金白銀,立竿見影,這才叫優惠。李書記一再講過目光要長遠,非要守著金碗要飯,我們還講不講政治?」


  幹部們都在奮筆疾書,曹立新則邊說邊看時間,他晚上還有幾場招商的應酬,他的時間管理務必要高效。


  艾鮮枝到達陶然亭餐廳的時候,李保平、高鄉長還有范太平已經陪著廖總酒過三巡。接到電話,李保平和范太平一路迎了出去,在眾人簇擁下,艾鮮枝走進二號包間。她一掃白天的陰鬱,直接走到廖總面前,邊握手邊對眾人介紹說:「你們誰都不知道我和廖總是老相識。四年前,確切說應該是四年前的『五一』假期,我當時還在覃縣,他當時還在內蒙古當高管,自己要創業,借著假期才能跑過來談合作,對不對?」


  「艾縣長的記憶力真的太好了。」能把幾年前的細節說得這麼準確,廖總不禁嘖嘖稱奇。


  艾鮮枝笑著打量了一下廖總,接著說道:「你比那時候瘦多了,瘦了十斤肯定有的吧?」


  「創業嘛,不死也得扒層皮。」艾鮮枝的幾句話都說到了廖總的心裡,這讓他既開心又感慨。


  此時,李保平拎著一瓶果汁走過來,誠懇地向廖總解釋說:「縣長這兩天胃不太舒服,昨天還在喝中藥……」


  「這不行。」艾鮮枝一揮手打斷了李保平,「難得老朋友來。白酒呢?」


  早就預備好的范太平趕緊過去,他端著剩了一半的分酒器正要往小酒盅里倒,不承想艾鮮枝直接把分酒器接了過去。她往廖總的分酒器里象徵性地添了一點,然後舉起分酒器說道:「第一杯酒,我先代表縣委的梅書記歡迎我的好朋友和好兄弟,期待你到光明縣安心發展,事業更上一層樓,早日上市!」


  言畢,艾鮮枝一仰脖把分酒器里的白酒一口乾了。隨後,她指著表情誇張的廖總對李保平說:「廖總又在迷惑人了。他的酒量我是知道的,你和高鄉長兩個人摞起來,也就和他打個平手。」


  酒局特供「縣長助理」李保平立刻會意,他和高鄉長一左一右,端著酒杯圍住了廖總,任憑對方怎麼推脫,酒杯還是都滿上了。如此又進行了幾輪,李保平和廖總都喝得有些上頭了,兩人並肩而坐,還緊緊拉著手,已經分不清誰在給誰勸酒了。見李保平端起一杯紅酒,廖總一個勁兒搖頭:「您不能這麼糊弄我吧?紅酒是女同志才要喝的。誰把白酒給藏起來了?」


  此時,艾鮮枝剛剛乾完一杯,忽然聽到手機的振動聲。她拿出來看了一眼屏幕,馬上起身往外走去,接起電話后,低聲問道:「怎麼樣,侯處有沒有說什麼?你們都是在一個食堂吃飯的,探探口風嘛。」


  電話那頭的回答顯然沒能讓艾鮮枝滿意,眼看著她站在門外臉色越來越凝重,范太平走過去輕輕關上了包間的房門,將屋內的喧鬧和外面隔絕開來。


  李保平也看見艾鮮枝出去接電話了,越到這個時候他越要賣力表現,先不說能不能替領導分憂,主要別因為辦事不力撞在領導的槍口上。


  也不知是因為分心走神,還是真的喝多了,拉扯之間李保平手裡的那杯紅酒一下灑了出來,廖總的襯衣褲子都洇濕了一大片。一旁的高鄉長眼疾手快,立馬遞過來一大摞餐巾紙,李保平接過來一通亂擦,嘴裡慌張地叨咕著:「完蛋了,完蛋了,廖總這都是名牌衣服,我賣掉房子也賠不起,服務員再拿點紙過來!」


  好在廖總興緻正濃,他一點沒生氣,反而大方地說:「發財,發財,灑酒就一定發財。」說著他站起身來,又說:「不用擦。我回去換個衣服再回來。保平書記,你們都不許走。」


  李保平抓著一摞紙巾跟著廖總往外走:「高鄉長沒喝酒,讓他去開車。誰也不走,縣長打完電話還回來呢。」


  李保平和高鄉長寸步不離地把廖總送到了光明賓館,一進玻璃轉門,廖總沖他們擺擺手說:「沒有喝醉,你們這麼扶著我,前台小妹還以為我被光明縣搞吐了——你們就在這裡等我就好,很快的。」


  二人不好再堅持,便讓廖總一個人上樓去了。待電梯關門,高鄉長急匆匆往門口跑去,剛才忙著攙扶,他車子停得不大合規矩。出來公幹,自己再被貼條,那太冤枉了。


  折騰了兩天兩夜的李保平多一步也不想走了,他一屁股坐在賓館大堂的沙發上,倚著靠背,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


  廖總晃晃悠悠找到自己的房間,卻不想門口候著兩個人。見他走過來,其中一人快步迎前,熱情地自我介紹道:「廖總您好,九原縣財政局小毛。我們曹縣長剛給您打過電話,您收到了嗎?」


  廖總掏出手機一看:「沒電,關機了。」


  沒等車子停穩,艾鮮枝就鑽了出來,大步走進光明賓館,沖著人劈頭便問:「人呢?」見高鄉長還在執著地撥打廖總的電話,她氣沖沖地甩了一句:「行了!我都打不通,你能打通嗎?人去哪了?」


  高鄉長磕磕巴巴地回答:「李書記還在調監控,剛才我們把他送回來換衣服,沒看見他出來啊。再上去就找不著了……」


  沒等他說完,艾鮮枝的手機就響了,她接起來聽了幾句,轉身就走。高鄉長徹底蒙了,不知該走還是該留。這時,李保平從裡面小跑著衝出來,可等他走到門外,艾鮮枝的車已經開走了。


  高鄉長追出來問道:「人呢?」


  李保平滿頭大汗地望著艾鮮枝的車消失在夜色中,罵了一句:「他媽的,九原縣的人從後門把人給架走了。」


  月光下,李保平的臉滄桑而疲倦,他知道自己絕對沒喝醉,但就是忍不住兩腳拌蒜,彷彿如此可以讓自己稍微自在一些。憑著直覺摸到自己的車子旁邊,剛坐進去,高鄉長突然從外面拽住了車門:「書記,喝酒了真不能開車!」


  李保平從工具箱里掏出一串鑰匙晃了晃:「傻子才會開。取家裡鑰匙,放心。」


  「我送你回去。」高鄉長不忍地說道。


  李保平擺擺手:「你走你的,我叫個代駕,要不明天還得來取車,走吧。連夜回去慢點開,到家給我來個信息。」


  高鄉長的車漸漸遠去,李保平坐在駕駛座上長舒了一口氣。他掏出手機找代駕,卻不知不覺又撥打了廖總的號碼。電話里傳來提示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39,40,41……撥出記錄的次數不斷增多,但收到的結果都是一樣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保平終於放棄了。他長舒一口氣,忙碌了這麼久,只有此刻是完全屬於自己的。


  在這輛破舊的轎車裡,四散著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喝空的礦泉水瓶、沾著泥巴的雨靴、崩邊的草帽、沾滿指印的墨鏡、皺巴巴的毛巾、長短不一各種介面的充電線,以及襪子、短褲、速食麵、檔案袋、森林防火宣傳資料。旁人很難通過這些東西判斷出主人的身份和工作性質。有的時候,李保平自己也會恍惚:自己每時每刻究竟是忙些什麼?

  到家已是半夜了。李保平沒開燈,也沒換鞋,摸黑走到衛生間門口,剛打開小燈,就聽見身後有聲音——一起生活的老母親聽見動靜起來了。她湊過來看看李保平,輕輕問了一句:「又喝酒了?」


  「沒事,你睡你的。」李保平擦了把臉說。


  母親沒吭聲,轉身朝廚房走去。不一會兒,灶上燒開了水,母親一邊往鍋里下著挂面,一邊嘮叨著:「和你爸一樣,就知道個喝,不醉也不回來。他活著的時候我給他做醒酒湯,現在還得給你做。喝吧,反正你媳婦現在也不和你鬧了。鬧也沒用,就這出息。」


  撒上蔥花,點上醋,一碗熱乎的酸湯麵出鍋了。當母親端著碗走到餐桌旁時,兩鬢斑白的兒子已經趴著打呼嚕了。


  李來有還在點燈熬油地守在鹿泉鄉政府的辦公室,他一會兒看看手機,一會兒看看旁邊桌上的舊傳真機。桌上有泡好的茶,他嗓子冒煙,卻想不起來喝一口。終於,在看了十幾次時間后,他忍不住問一起熬著的肖俊學:「怎麼還沒來?會不會是機器壞了?」


  「沒壞。」肖俊學堅定地回答,「他們說的是十一點,還沒到呢。」


  「十一點,西班牙……」李來有念叨了一會兒又問,「老外那邊是幾點?」


  肖俊學剛要說話,忽然傳真機發出一陣噠噠噠的聲音,苦等了幾個小時的傳真終於到了。李來有把機器里吐出來的紙拿起來看了半天,有些茫然地說:「這是什麼字?單詞和字母怎麼還長著頭髮?」


  肖俊學也看不懂,但通過那些數字和表格可以斷定,這是來自西班牙的法蘭訂單。


  「不到一頁紙的東西,翻譯費要這麼高,報價的是什麼人?」朱小明拿著一份翻譯報價單邊走邊抱怨。作為縣招商局局長在這個當口收到來自西班牙的訂單本應該是件高興的事,誰承想邁步的腿剛抬起來就碰上了坎兒。


  和朱小明並肩走在一起的李來有答道:「省師範大學的一個外語老師。估計他是看準縣裡找不到小語種的人才,才有底氣這麼報。我們也覺得離譜。」


  朱小明吐槽:「這才是個開始,後面呢?來來回回,每次都要這麼高,招商局也沒那麼多錢啊。」


  眼看著翻譯費的報銷要黃,李來有來了個以退為進:「其實照我看,這個訂單利潤也不高,對方也不是什麼大企業,但是梅書記很關注,過問了好幾次,所以……」


  朱小明一抬手打斷了李來有的話:「零的突破,這些意義大於利潤的事情當然得做,但是翻譯費也太貴了。能找個企業墊付嗎?」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常務會議室,政府常務會就快開始了。朱小明一眼看見已經就位的艾鮮枝和明路,趕緊走了過去。


  聽完了朱小明的彙報,艾鮮枝看著那份翻譯報價單問:「縣裡需要準備材料翻譯成不同語種發給國外的潛在客戶,兩天之內要完成,但是太貴,是這個意思吧。」


  「要多少啊?」坐在艾鮮枝身旁的明路問道。當著這麼多人,朱小明沒明說,只是舉起一個手掌比畫了一下。


  「那是太貴了。」明路看看艾鮮枝,「會不會是不願意接這個活,故意報這麼高?」


  「這是什麼語種?」站在艾鮮枝身後的范太平探頭問了一句。


  此時,李保平也在旁邊,他本想趁著會前這點工夫跟領導聊幾句,沒想到被更重要的事截住了。翻譯資料的事情和他沒什麼利害衝突,不過聽到范太平插話,他心裡就有點不舒服——上次在梅曉歌跟前給他上眼藥的事情,以為他不知道?


  范太平話音剛落,李保平就插了一句:「政府辦人才濟濟,你們是不是可以試試?」


  范太平知道李保平這是在擠對他,不過他根本沒搭理這個話茬。當了這麼多年辦公室主任,領導面前他從來不說沒準備的話。范太平看著艾鮮枝說:「我們有個新考過來的畢業生,我看他用手機學過外語,我問問。」


  林志為料定范太平會找他單獨談話,不管個中原委究竟是什麼,畢竟寫錯時間的會議通知是他發到微信群里的,他是第一責任人。不過,林志為已經想好了要如何應對,哪怕領導當面批評,他也要說明是非曲直。雖然他變不成袁浩,但他也決不做趙樂恆之流。


  不過,辦公室內的情景和林志為想象的不太一樣,范太平並沒有疾言厲色地批評他,反而氣定神閑,彷彿在和他閑聊。


  「我剛進縣委大院上班那年,和你一樣年輕,一樣能吃苦,但不如你成熟。再待幾年你也會明白,在辦公室幹活,無非三件事:誰,什麼時間,要求幹什麼。流水的縣領導,鐵打的辦公室,干好自己的事情,誰都會欣賞你。」


  范太平的話像是教導,也像是提攜。還是因為周書記的緣故嗎?林志為拿不準,默默聽著,沒有急於說話表態。


  范太平抿了口熱茶,接著說道:「那天縣長的會議通知出了錯,大家也知道是誰的問題。老周書記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就和他彙報過,你的性格特別適合當一個好的聯絡員,性格穩,遇到事情也沉得住氣。共產黨員都是要吃虧的。」


  吃虧,袁浩也多次跟林志為說過,不過那是提醒他不要吃虧。林志為思量片刻,抬頭問了一句:「吃虧包括被冤枉嗎?」


  范太平自然明白這一問的意思,但他沒有正面回答,反而指著桌上的那本舊書說:「我推薦你多看看《紅樓夢》。人情世故,它是中國寫得最好的政治小說。能從《紅樓夢》里看出道道的人,基本上就可以在縣委大院暢通無阻了。你覺得劉姥姥和王熙鳳,哪個更聰明?」


  林志為看了一眼范太平的書桌,誠實地答道:「人物太多了,記不住,好幾次都沒讀完。」


  范太平微微一笑:「誰吃虧誰好報,這本舊書還是當年的辦公室老主任留給我的。你沒有依附領導、媚上欺下的小毛病,慢慢來,你的前途是可以的。以後有什麼事情,可以隨時找我。」 「謝謝主任。」林志為以為范太平這是總結陳詞,點點頭起身準備離開。


  范太平見狀趕忙攔住,他的正事還沒說呢。他說:「還有個事情,招商辦那邊有些法蘭的資料需要翻譯。西班牙語你懂不懂?」


  林志為先是搖了搖頭,但略略想了想,接著回答:「我自己沒接觸過,但是可以問問同學,試試看。」


  袁浩看事情總能看到一些林志為想都想不到的點,比如下班的時候,林志為和江霞一起走出來,於是開車回家的路上,袁浩便問林志為知不知道市稅務局副局長是江霞的親表舅。


  「又不是咱倆的表舅,我怎麼會知道?」林志為對袁浩的發問感到莫名其妙。


  袁浩壞笑了一下,又問:「江霞對你是不是有意思?至少不討厭吧?你不用這副表情。在我這你還裝什麼假純潔?我告訴你林志為,人這輩子有三次改變命運的機會,第一是投胎,第二是高考,第三是就是婚姻。」


  這次林志為聽明白了,他反問袁浩:「你就是因為這個才去追人大費主任的女兒?」


  「性格好,學歷高,工作單位也不錯,還有個天生好爹,我為什麼不追?放著甘蔗不吃?你怎麼不去吃苦瓜?」


  看著袁浩理直氣壯的神情,林志為笑了起來,但又很快正色道:「我有女朋友啊,和江霞扯什麼事情。」


  「你們還沒斷?」


  「好好的幹嗎要斷?」


  「大學談戀愛這種現存現取的事情不是活期嗎?真要改成定存了?」


  林志為沒理會袁浩的話,玩笑著打了他一拳。不過,他心裡明白,抱著這種想法的人肯定不止袁浩一個,要不然母親那擅長保媒拉縴的朋友湯阿姨也不會三天兩頭跑到他家跟母親不住地嘀嘀咕咕。


  對湯阿姨林志為一向敬而遠之,尤其是見到她給母親翻看手機里的照片,他就趕緊一頭鑽進自己的房間。不過,母親今天的熱情空前高漲,她拿著湯阿姨的手機,直接過來敲門,想問問兒子照片上的那個清秀姑娘是不是和他在一個辦公室。


  「開視頻會呢!媽,你小點聲!」林志為當然想不到,江霞的照片會出現在母親面前,他回頭喊了一句,門外便沒了動靜。不過,這並不是他的託詞,電腦屏幕上顯示著兩個頭像,他確實在組織一場視頻會議,議題便是范太平交給他的那份西班牙文訂單。


  參加視頻會議的一共有三方的人,除了林志為這個組織者,還有鹿泉鄉宣傳委員黃立清和林志為的高中同學何冬鳴。何冬鳴是林志為高中時期關係最好的同學,去年考上了北京外國語大學的研究生。收到林志為的微信,何冬鳴立馬一口答應,而且他擔心自己對專業不熟悉,還找兩個同學在一旁輔助,約等於臨時成立了一個資料翻譯小組。


  幾個人年紀相仿,溝通起來幾無障礙,但翻譯的過程還是磕磕絆絆。不論是訂單還是後續的宣傳資料,都涉及法蘭生產的專業術語。這些術語用漢語表達,一般人都聽得似懂非懂,再轉換成另一種語言,還要保證翻譯得準確無誤,難度可想而知。


  林志為的作用就是從中協調溝通,比如黃立清念了一段「公稱通徑」的標準定義,視頻畫面直接靜止了。林志為趕緊問何冬鳴:「是不是信號卡了?」


  何冬鳴搖搖頭:「沒有,我腦子卡了。剛才最後一句話不會是繞口令吧?」


  林志為想了想轉而對黃立清說:「或者這樣,您能不能用大白話解釋一下?別那麼官方試試?」


  黃立清皺了皺眉:「這個要是中國人就簡單了,一句話就能說明白。法蘭的公稱通徑其實不代表任何法蘭公稱通徑,只是說明法蘭的規格,具體的尺寸要參照法蘭標準,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舉個例子呢?」何冬鳴追問道。


  「比如DN100,並不是說法蘭內徑就是100,具體要看法蘭的壓力,具體的尺寸看標準……」看著何冬鳴依舊茫然的表情,黃立清想了想說,「我是不是還是沒說清楚?稍等啊,我找了個法蘭廠的技術員,很快就到。」


  林志為也在積極想辦法:「要不咱們再拉個工業局的人進來一起說?」


  這個建議得到了其他幾人的贊同,會議擴充到了四方,參與的人也逐漸增多。一眾人馬忙活了一宿,待林志為把翻譯好的資料完整列印出來的時候,窗外的天已經亮了。


  林志為並不覺得辛苦,他早早來到單位,把資料又檢查了一遍並裝訂整齊,然後一分鐘都沒耽擱,親手交到了范太平的手裡。


  二十幾頁紙,拿在手裡很是顯眼。趙樂恆在林志為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假裝熟視無睹,但當林志為走進范太平辦公室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探頭看了一眼。


  一早來梅曉歌辦公室彙報,明路和艾鮮枝都攢了一肚子火。


  「現在就不是招商,已經快成打仗了。」明路連說話的聲音都比平時高了一個調,「一家乳酪企業,招商辦前後聯繫了好幾個月,前前後後到原平鄉考察了好幾次,一直談得都特別好,投資建廠的合同都已經過了,讓九原縣給搶走了。」


  艾鮮枝在一旁補充道:「不是硬體的問題。新州市十幾個縣市,只有我們具備完整的產業鏈。」


  明路嘆了口氣:「九原那邊也不知道從哪聽到的消息,硬要插一杠子,曹立新自己見了那個老闆,我們承諾的條件,九原方面全部照給之外,當場加碼,當場簽約。」「加了多少?」梅曉歌問道。


  「十五個百分點。」


  「他媽的,這個曹立新完全不講武德。」梅曉歌也給氣著了,直接罵了一句,「得想個法子治治他。」


  此時,一陣敲門聲傳來,聯絡員小董探頭進來說:「書記,市裡十點半開會,您和縣長得出發了。」


  市政府大樓的大會議室旁邊就是衛生間,大概設計大樓的人也知道,開會前每個人都得來廁所轉一圈。


  曹立新站在小便池前,使勁往後仰了仰頭:「天天都趴在桌上,不是開會就是簽字,抬個頭都咔咔響,頸椎真的是要廢了。」


  覃縣縣長劉晉飛就站在隔壁的位置,聽曹立新這麼說,不免揶揄道:「站著說話不腰疼,招商招了多少企業,讓你簽字簽的脖子都能廢了?吃飽就行了,吃撐了小心消化不良。」


  曹立新心中得意,也不在乎劉晉飛話里的醋味,接著說道:「站在廁所里說吃飯的事,我這種大老粗不要緊,這要讓梅書記聽見,又該批評我們不分場合了。」


  話一出口,梅曉歌的聲音便從後面傳來:「還沒進來就能聽見你在嚷嚷。看看曹縣長,尿個尿的姿勢都這麼意氣風發。劉縣長不要聽他挑撥,賊喊捉賊,全市處級幹部里只有他一個潔癖。」


  曹立新知道梅曉歌是沖著他來的,更知道這其中的緣由。背地的文章怎麼做都可以,人前還是得留足面子,所以他的話立刻軟了下來:「說誰誰到。還得是校友之間心意相通。聽說梅書記在背後對我意見很大啊,我先勇於開展自我批評還不行嗎?」


  「自我整改的積極性令人費解呀。你這是心裡有多少鬼,才會虛成這樣?」梅曉歌並不打算就此饒過他。


  曹立新見狀,乾脆苦著臉說:「每次來市裡都是我念檢查,挨打成了習慣,沒辦法啊。」


  劉晉飛看出梅曉歌來者不善,便從中和起了稀泥:「尿完了趕緊走吧,讓馬市長先到了,咱們就真的要念檢查了!」


  會議開始不久,曹立新果然走上了講台,不過不是念檢查,而是作為招商引資行動的先進代表,被領導點名上台發言。


  在一片掌聲中,曹立新先給市長林岳和常務副市長馬廣群鞠了一躬,然後又轉身朝台下的各縣市書記、縣(市)長鞠了一躬,這才走到發言席前。他打開話筒,直接脫稿發言,侃侃而談,先感謝領導,更不忘把成績洋洋洒洒展現出來:「近期以來,九原縣奮勇爭先,引進了多個過5000萬元的項目。其中,開闢高科技園區,引入以溢彩流光技術有限公司為龍頭的照明產業項目企業群,獲得行業矚目。此項目不僅是九原縣經濟發展的一個重要里程碑,而且有可能讓九原縣成為我國未來照明工業研發生產的中心和基地。科技園一期工程投資3億元,建設期16個月,投產後年產值可達22億元,實現稅收3.1億元,可新增760個就業崗位,二期工程總投資27億元……」


  一番精彩的陳述引得林岳和馬廣群不住地點頭讚許,待曹立新返回座位,梅曉歌覺得他比上台前更加神采飛揚了。


  表揚了先進,後進的也免不了要點一點。梅曉歌面前的會議通知上,第一頁印的就是新州市各縣市區招商工作排名表——位列前三的是新府區、九原縣、高平市,而光明縣排在覃縣的後面,全市倒數第二。


  好在後面兩位市長總結髮言的時候,沒有點名,算是給倒數的幾個縣留了點面子。可梅曉歌和艾鮮枝的臉色比被點名還難看,剛剛兩人同時收到了明路發來的微信,又有兩家企業的老闆在去光明縣的路上被九原縣的人硬拉走了。


  梅曉歌看了一眼奮筆記錄的曹立新,心中堅定了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一散會,曹立新便從後門出來,急匆匆地往外走。剛在會上出了風頭,下來就得低調點,甚至躲著點。可梅曉歌早看準了他,幾步從後面追上來,一把摟住了曹立新的肩膀。


  曹立新腳步沒停,金蟬脫殼的瞎話張嘴就來:「想躲都躲不開,又讓馬市長逮住了,誰知道又要叫我過去派什麼活。」


  「獎金、獎盃、表揚信,還能有什麼活?」梅曉歌可不會被輕易矇騙,今天他打定主意做一根藤條,先死死纏住曹立新再說。


  此時,艾鮮枝也配合著從前門走出來,迎面堵住了曹立新的路。曹立新見狀,情知今天這一局是無論如何躲不開了。他停住腳步,看看這兩人說:「等我十分鐘。我見完馬市長咱們一起走,中午不許回去啊,我請客。」


  急脾氣的艾鮮枝剛要說話,梅曉歌搶先一步答應了下來:「讓他請,只吃貴的。吃西餐,哪怕是烤不熟的牛排,我囫圇也要咽下去。」


  王二骨頭店距離新州市區有點兒距離,從外面看是一座不起眼的院子,進去之後才發現內有乾坤。曹立新顯然是這裡的熟客,等不到服務員便自己去取了餐巾紙和一次性手套。待他穿過院子回到包間,一大盆熱騰騰的燉骨頭已經上桌了。


  曹立新一邊撕開紙巾遞給梅曉歌和艾鮮枝,一邊無奈地說:「這破地方就這麼火,包間預約,打包還得排隊,服務員比領導架子還大,你要乾等他們,晚上也吃不著熱乎的。自己來啊。」


  梅曉歌一點兒也不領情,打量著大盆說:「叫你請個西餐,你拉到這麼一個地方,你以為我們分不出牛排和燉骨頭嗎?」


  艾鮮枝在一旁跟著揶揄道:「九原縣也不容易,有肉吃就不錯啦。」


  曹立新知道二人還端著架子不肯放下,連忙接過艾鮮枝手裡的暖壺,涮了杯子、倒上開水說:「你們先嘗一口,不好吃,咱們放下筷子立刻就換地方。覃縣的老劉、市教育局老許,還有新來市委掛職的那個副秘書長,我來十次,至少五次都能碰見他們。你說有多好吃?」


  不得不承認,曹立新說話自帶著一股感染力。艾鮮枝瞟了一眼大盆,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肉送進嘴裡一咂摸,味道確實不錯:「犄角旮旯,你們都是怎麼找過來的?」


  曹立新見她上了道,連忙把手套遞過來:「不能矜持呀艾縣長,一定要上手。上回陪著省政府一個領導來了一次,完蛋了,只要到新州都要來這,拉都拉不住。這玩意上癮啊。不會是裡面加了什麼東西吧?要不要讓食監的來檢驗一下?」


  梅曉歌倒不用招呼,自己早已下手拎了塊骨頭啃上了。稀爛的肉稍一撕扯就進了嘴,三兩口便把一塊骨頭啃了個乾淨。他喝了口水,接著說:「帶興奮劑的都上癮。你的科技園展望稅收都3.1個億了,光一期就這麼厲害,誰不想上癮啊?」


  「我沒本事沒能力,」曹立新拿吸管吸了口骨髓,「不像你們精挑細選,請客只能靠多點菜了,餓怕了總想多吃點,沒辦法呀。」


  「你不怕步子邁得太大嗎?經濟風險也是風險,論證不嚴,一個個的窟窿填不起來,違規辦事,萬一再有什麼事件,按照現在這種尺度,不被問責才怪。」梅曉歌說著又拎了塊骨頭。


  曹立新也沒停手,提前知道要在大會上發言,又想脫稿,他早飯也沒來得及吃。想在領導面前露臉,肯定要下一番功夫的。面對梅曉歌步步緊逼的質問,他應對得也很坦然:「說句難聽的,怕出事就不要當官,還不如去大學里教書。只要不把錢揣到自己的口袋裡,就算是違法用地,說到頭最嚴格的處分不也就是撤職嗎?頂到天的天花板,我認了。你看看整個的北嶽省,引資失誤挨的板子多,還是招商不力挨的板子多?」


  曹立新長篇大論的工夫,梅曉歌已經吃了不少。他打了個飽嗝,話裡有話地接了一句:「吃飯就不能太快,一快就撐了。我先歇會。」


  曹立新卻沒停手:「吃飯要趁熱呀,梅書記。反正我只有兩個屁股,要不打這邊,要不打那邊,一個早打,一個晚打,我肯定是要挨晚打的,躲過一時是一時啊。馬市長的板子已經掄起來了,都看見他要打你,你還不躲開?」


  這話聽著也沒錯,官場有時候就像戰場,現在的命令是往前沖,誰敢停下來?一個書記,兩個縣長,三個疲憊的基層官員,在這個狹小的包間里,甩開膀子,吃下了一大盆肉骨頭。


  桌面上的骨頭漸漸堆起了小山,曹立新又跟個服務員似的,給梅曉歌和艾鮮枝都添上了熱水,主動聊起了上午截人的事:「我和梅書記這都是校友,艾縣長我們也算是多年的閨蜜了,自己兄弟之間,咱也不說那些虛的,有些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像今天我還在做報告,我手機都沒開,他們就把那兩個去光明縣的老闆接走了。」


  聽了這一番表白,梅曉歌對艾鮮枝說:「你知道我們曹學長最大的本事是什麼嗎?就是你明知道他在撒謊,但是你看著他誠懇的表情,發自肺腑的眼神,你就覺得他好像,欸,是不是說的有可能都是真的?」


  這話讓三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尤其曹立新邊笑還邊說:「禁止吹捧啊。」


  玩笑歸玩笑,既然把事情擺到檯面上了,那該說還得說。曹立新當場表了態:「企業投資嘛,就像吃飯點菜,咱們不也得都吃一遍,才知道哪個館子又好吃又便宜?他們要來,我們也不能推著門不讓去,但是撬人、搶人的事情以後肯定是不搞了,排隊,按規矩來,我可以寫保證書。」


  看著曹立新故作堅定的樣子,梅曉歌忍住笑說道:「今天找你肯定是要算賬的。老賬就不算了,咱們算算新的。與其競爭,不如合作。保證書就不用寫了,咱們來點兒實際的。都是鄰居,何必要打得頭破血流?為什麼不能雙贏?」


  說著,他從桌上扒拉出兩塊帶弧度的骨頭擺成個背靠背的形狀:「競爭最凶的往往都是鄰近縣市的工業園區,位置接近,條件也相似,都有相似的產業配套和物流運輸條件,最容易引發惡性競爭。你看看覃縣和澎縣,兩個接壤的兄弟,今天開會見面都不說話,再下去就要翻臉了。」


  話說到此處,梅曉歌略一停頓,把兩塊骨頭調了個頭,面對面擺成了一個括弧:「如果兩個縣的工業園區結成對子,競爭變合作,從互補角度進行合作,行不行?」


  曹立新是個機靈人,梅曉歌話音剛落,他馬上接了一句:「避免同質化競爭。」


  梅曉歌也緊跟著說:「把兩個縣的園區組成一個大的區域,相互配合,共同招商。」


  艾鮮枝也加入進來:「市委現在要開運動會,咱們都有乒乓球項目,既有單打,也有雙打。」


  梅曉歌的這個思路給曹立新推開了一扇全新的窗戶:「咱們都有法蘭和鍛造,也都有奶牛和牛奶,揚長避短,一起招商。」


  梅曉歌點點頭:「不光是園區,旅遊方面也可以打包合作。能不能把兩個縣所有旅遊景點的門票聯合售賣,一票通用,七折優惠?」


  曹立新愈發興奮了:「一天逛不完,還能在縣裡多住一晚,吃住的收入也能翻一倍。艾縣長你看看,像梅書記這樣搞數學的就是雞賊。今天我們是不是應該喝一杯呀?」


  「你不請西餐,香檳也沒有,總不能骨頭湯乾杯吧?」艾鮮枝的話又讓三個人開懷大笑起來。


  一頓飯吃得美味又舒心,可能不能好好消化掉呢?回程的車上,艾鮮枝有些擔心地問:「看著倒是挺興奮。書記,他會真心實意合作嗎?」


  對這件事,梅曉歌心裡早有預期:「他肯定會先考慮自己任期內的收益和損失。這個是一定的。」


  「本質上還是為自己的縣考慮。這個人太滑頭,他的話也不能全信。」


  梅曉歌長舒一口氣:「合作還是脆弱的,但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減緩惡性競爭。防小人不防君子,和他當鄰居,能省點心就很難得啦。」


  艾鮮枝默默思量了一會兒,又說:「九原縣招商上項目的溫度越來越高,有些政策明顯出格了,但我看馬市長好像還很欣賞,這算不算個信號啊?」


  「說實話,我還是有些擔憂的。別看現在沒人反對,真到了環保要命的時候,誰會兜底啊?」說到環保,梅曉歌剛剛展開的眉頭又收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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