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招商的任務一來,不光領導們連軸轉,辦公室的科員們也忙得不可開交。已經連續加了幾天班的林志為正對著電腦噼里啪啦地敲打,招商推介會的方案今天必須提交。這已經是第二稿了,他現在只盼著領導別修改太多,這樣興許還能早點下班。但這個願望很快被趙樂恆打破了。他拿著一摞文件老遠就開始招呼:「小林,小林——你手頭的事情急不急?」


  「怎麼了?」


  趙樂恆把手裡的東西往林志為的桌子上一堆:「大後天要搞百日攻堅的招商專項會,也不知道以前是誰瞎弄的,新註冊的企業數據老是對不上,梅書記又特別較真,常務著急要,今天必須對出來,他讓咱倆分分,你少點我多點。」


  林志為指了指電腦屏幕說:「這個方案也得今天趕出來。」


  「那沒辦法,就這麼幾個人,我那也是一堆的事,只能都辛苦一下了。」


  不知道如何拒絕的林志為只好答應了下來:「那行,我寫完這個就給你對。不管多晚發你郵箱吧。」


  趙樂恆隨手一掐,留下一半文件,拍拍林志為的肩膀,徑直走了。


  林志為看看文件又看看電腦屏幕的右下角,時間不等人,他沒空多想了。就這樣馬不停蹄地忙到了天黑,終於把方案按要求提交了上去。他和同樣在加班的袁浩一起去吃了碗餛飩,算是這一天里唯一的休整了。


  連續高強度作業,袁浩都累出了黑眼圈。敲了一天的鍵盤,他現在拿勺子都覺得沉:「每年這幾天都要搞招商,一搞起碼半個月,天天加班。政府那邊只能比縣委的事情更多。」


  在縣委大院門口的小飯館里,林志為狼吞虎咽,一來中午就沒顧上吃飯,這會兒確實餓了,二來他一會兒還得回辦公室,趙樂恆扔給他的一摞文件還沒整理完呢。


  袁浩聽說他還要回去,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不至於吧,都幾點了還裝大騾子?」


  「活干不完,今天晚上就要交。」林志為說得好像一個沒完成作業的學生。


  袁浩思量片刻,問道:「誰安排你的?」


  「常務。」


  「那得回去。常務親自給你派活了,你熬個通宵也值。」


  這句話似乎點醒了林志為,他停了一下,抬起頭說:「也不是,小趙說的。」


  袁浩早感覺到不對勁,他氣呼呼地對林志為說:「趙樂恆的話能信嗎?那肯定都是他自己的差事啊,你是不是忙傻了?」


  「萬一是真的呢?多干也能多學點,反正平時他什麼也不教,幹活倒是個機會。」林志為想了想,又埋頭吃了起來。


  袁浩見他一副獃子模樣,又急又氣:「明天常務要是知道這些事情是你乾的,我不姓袁。別讓那個油子覺得你好欺負,明白嗎?」


  林志為端起碗喝光了最後一口湯,袁浩的話他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但這些差事他已經應下了,那無論如何都得完成。他沒再繼續和袁浩爭辯,扯了張紙擦擦嘴,沖著櫃檯的方向喊道:「老闆,結賬——」


  第二天的縣委常委擴大會開始之前,艾鮮枝特意繞到梅曉歌的辦公室外,抓緊開會前的幾分鐘,向他反饋了昨天和曹立新幾次過招的經歷。「以前一點都不知道九原縣也在申請這個資金。曹立新太賊了,跑得比我們要快,一點消息都不漏。」


  梅曉歌回想著之前二人見面的情景說:「上次我去他那聊起來,他還說沒準備好,明年再說,當面還信誓旦旦。這個人有手段,特別善於搞這些事情,你這邊還得盯緊點。」


  艾鮮枝不服輸的勁也被徹底激發了出來,她指著手機說:「一天三個電話。過兩天實在不行,我就住到省廳的招待所去。」


  其實梅曉歌對曹立新的了解並非始於今時今日:「在學校的時候,曹立新就有經營關係的本事,有時候明明是你的朋友,介紹給他認識,就吃一頓飯,過兩天你再看,他倆比和你還要好太多了。」


  艾鮮枝哼了一聲說:「當面撬牆腳還有得防,就怕背後給你下絆子。」


  「他幹什麼事了?」


  「在市政府開會,要不是他,各縣的招商指標也不會這麼高。等會兒散了會,我把那份資料給你看看。」


  艾鮮枝傳達完了市委、市政府招商會議的精神,下面的幹部沒有一個人臉色好看,不過梅曉歌沒理會這些,現在不是叫苦叫疼的時候,想辦法解決問題才是關鍵所在。總結髮言的時候,他著重提出了幾點注意事項:首先,仔細研究市裡的文件,尤其是新政策、新補充,務必搞懂吃透;其次,招商工作要兩頭兼顧,向上得學會爭取對自身有利的政策,向下想辦法留住企業,不能讓企業吃完政策紅利扭頭就走。


  最後,梅曉歌還具體點了名:「光明縣的招商成敗,一個法蘭一個奶牛。前兩天鹿泉鄉還接洽了一個西班牙的客商是吧?這個要盯住。出口的增長率要保得住。原平鄉的奶牛基地和交易市場我也去過了,李保平,你那條路得想辦法趕緊修好。」


  「是。」一直低頭記錄的李保平趕緊答應著,心裡卻暗自得意。書記點名要修路,那資金想必有著落了。


  梅曉歌接著說:「招商大事,既要著急也不能著急,要挑項目,必須實事求是。最近沿海的一些『兩高』企業都在往內地轉『兩高』項目,不要輕易亂表態,做不到就不要忽悠……」


  下面的幹部埋頭記錄,梅曉歌卻注意到剛剛出去接電話的艾鮮枝回到座位上臉色不好。聯想到開會前兩人聊的那些事兒,他未再多言,再次強調了一遍招商工作的重要性,便結束了會議。


  果不其然,出了會議室艾鮮枝直接追到梅曉歌身邊說:「剛才接的是省廳的電話。也不知道找了什麼人,還是用了什麼手法,據說曹立新請到了郭廳到九原縣檢查工作,也許會很快。」


  梅曉歌也被曹立新的動作驚了一下:「一支筆那個郭?」


  艾鮮枝點點頭,她的急切溢於言表:「就是他。我馬上得去省里,不死磕不行了。」


  李保平仿若得了尚方寶劍一般來到財政局,卻怎麼也沒料到葉昌禾給他來了個盆干碗凈。李保平都傻了,不可思議地質問葉昌禾:「沒了?一夜之間,六千萬元啊,你不能這麼蒙我吧?」


  葉昌禾一邊泡茶一邊慢條斯理地說:「你自己去打開我的電腦,一筆筆的記錄全在上頭。有一分錢對不上,你去紀委舉報我。」


  眼見葉昌禾不是打太極,李保平真的急了:「不是我自己要這個錢啊,老葉,常委擴大會議什麼時候能擴大到我這兒?梅書記親口說的必須把路修好,誰也不能拖。要不你給徐泳濤打個電話確認一下?」


  葉昌禾把茶杯一放,掰著手指頭開始數:「縣委要乾的一百件事情,每個都要命,保險柜里要有錢我扣得住嗎,平哥?借款到賬當天,縣醫院的工資就還了一半,這還不算招商局的錢、農業農村局的錢、環保整改補貼、拆遷賠償的錢……」


  李保平一揚手打斷了葉昌禾:「別說了,別人都是親兒子,就我是后的?縣委書記和縣長說的話是不是都不好使了?」


  葉昌禾一點不著急,他喝了口茶,看著李保平說:「市委書記來也得有米才能下鍋。我這隻有九十萬元,要不要?」


  李保平被將住了,他本來的計劃是打著修路的旗號從縣裡多分一杯羹,運作得宜的話想辦法給自己偷偷「加個雞腿」,現在倒好,攏共扔過來一個蚊子腿,還必須專款專用,把領導特意安排的事情辦漂亮。這一絲肉將將沒把李保平給噎死,可是他沒有一點辦法。


  在回原平鄉那條顛簸的路上,李保平打了一路電話:「能修多少修多少,一寸也行。你不開這個頭,後面的錢還怎麼要?以前的欠賬,大筆的暫時給不了,小錢這不是有了嗎?怎麼會沒人來?你告訴他們,這次給錢!」


  艾鮮枝也在車上打了一路的電話,把事情的緊迫性跟段迎九掰扯了半天,終於在傍晚時分把侯國棟約到了茶室里。趁著侯國棟還沒到的空當,段迎九和艾鮮枝解釋說:「他確實不是客氣。前陣子我們單位組織體檢,查出來『三高』,晚上他就不敢吃飯了,你別看他那麼瘦,還在減肥呢。」


  艾鮮枝多少還在為沒約上晚飯而感到遺憾:「咱們這些人哪個不是『三高』?你也知道,要是不喝點酒,沒那個氣氛,有些話還真的是不好講。」


  段迎九送過來一個理解的眼神,笑著說:「這次先喝茶。你點的是生普吧?」


  「是,他不是減肥嘛。」


  「先生后熟,慢慢來。」


  艾鮮枝焦急地朝門口張望了一眼:「我現在恨不得來一杯速溶咖啡。沒時間了呀!」


  此時,幽靜的茶室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侯國棟快步走了進來。一看他身上的白襯衣,便知道這是下了班從單位直接過來的。一進門,他便玩笑著埋怨起段迎九:「老段你們人事處都是這麼不講理啊,發微信也不問加不加班,位置時間一扔,不來也不行。」


  艾鮮枝趕緊起身迎接,接過侯國棟的公文包,寒暄讓座。段迎九則一邊笑著分茶一邊說:「你這飯也不吃,酒也不喝,再不出來轉轉,太辛苦了。」


  侯國棟落座后故意嘆了口氣:「命苦呀,沒有辦法。什麼時候等你高升了,把我調過去給兄弟你搞搞服務,好歹加班費會給一點吧。」


  聽了這話,段迎九順勢一指艾鮮枝:「讓他們給。縣裡付點加班費,不算違規吧?」


  「侯處長這樣的優秀人才,我們早就掃榻歡迎,就想把您聘回縣裡當個高級顧問啦。」艾鮮枝明白這是段迎九在給她遞話,趕緊滿臉堆笑地跟著說道。


  「我可不敢去,聽說你們連退休醫生的工資都發不了,到時候給一堆白條,我找誰去報銷?」侯國棟的話說得不客氣,不過能開這種玩笑,恰恰說明他已經初步放下了防備,稍稍拉近了距離。所以,一旁的艾鮮枝反倒有些放鬆了。


  侯國棟接著說道:「下午我們領導還在說,連開工資都得去鄰縣借錢,撥給你們錢,會不會全都挪用掉了。真的,艾縣長你不要笑,領導肯定要考慮這個問題。」


  艾鮮枝掂量著侯國棟的弦外之音,故意嘆了口氣說:「我們光明縣就是因為謹小慎微,才能幹出這種借錢的老實事情,還讓人拿著到處嚷嚷。」


  侯國棟雙手一攤:「現在就是這樣啊,全部都是透明的,你們做個什麼都有人看。就這麼一筆錢,全省好幾十個縣都盯著,像高考一樣,我們敢不公平嗎?」


  「最不敢作弊的就是我們了。」說這話的時候,艾鮮枝連腰板都挺直了,但緊接著她的語氣又軟了下去,「頂多就是想提前劃劃範圍,押押題。」


  侯國棟看看一直笑而不語的段迎九說:「這些話我和別人都不講的,也就是你在這裡,段處長發話,我必須得掏心掏肺,否則真的,瓜田李下,我出都不出來。」


  段迎九依舊沒說話,笑眯眯地遞上了一杯茶。侯國棟接過茶先聞后品,然後終於向艾鮮枝透露了一個重要的信息——曹立新邀請的調研組明天就去九原。這比艾鮮枝預料的時間來得更早。


  「郭廳帶隊?」段迎九特意追問了一句。


  「他正好明天有空,趕得也巧。」茶水下肚,侯國棟的語氣溫和了不少。


  「聽說郭廳愛人的外婆是九原縣的,真的嗎?」段迎九繼續探問著。


  侯國棟卻繞起了彎子:「各個縣都是不同的茶嘛。鐵觀音喝過了,這次就不泡了。反正我知道的是東邊那幾個縣肯定是不會去了。好久不喝的茉莉花,難免要再嘗嘗,是吧。」


  艾鮮枝趕緊給侯國棟添上茶,順著這話說道:「領導也沒去過光明縣呀,咱們的茶也挺特別的。侯處,我們和九原縣都在一條路上,能不能費心安排一下,順道拐個彎,進去坐坐?」


  侯國棟慢慢端起茶杯,先搖搖頭,然後抿一口茶說:「不好說,現在還不知道要不要和市委的同志見面。我也頂多只能提提建議,試試看,好吧?」


  既留了活口,也沒完全答應,侯國棟給自己和艾鮮枝都留下了無限的可能。


  此時光明縣的縣委大院,梅曉歌把徐泳濤和分管農業醫療后的副縣長蘭茂林都叫到了辦公室,一起仔細研讀分析了小周順回來的九原縣專項資金申請報告。


  一番討論之後,梅曉歌拿起手邊已經裝訂好的光明縣專項資金申請報告初稿說:「我的意見還是不變,實事求是,不要學九原縣。今天吹過的牛,明天肯定是要買單的。茂林縣長覺得呢?」


  蘭茂林也贊同這個意見:「九原縣的報告對有利條件和資金需求都誇得太大,有些脫離實際,額度也是頂格申請。我理解他們這麼做是擔心影響資金規模,但是收益的分析總要經得起檢驗,省廳領導會看不出來嗎?」


  徐泳濤點點頭,也表達了同樣的觀點。梅曉歌指著光明縣的報告說:「我們的報告里,有利條件已經充分闡述了,不誇張是對的,畢竟原平鄉的假數據很難堪,光明縣已經成了靶子,你也不知道哪個槍口還在瞄著。但是,這個裝訂太差了,材料設計不要怕花錢。你們和范太平說一下,不能什麼都是縣政府辦自己做,找個專業的設計公司,有時候裝幀和內容一樣重要。」


  「明白。」蘭茂林一邊答應一邊拿起電話著手安排。


  梅曉歌又吩咐徐泳濤:「老徐你給李保平打個電話,路的事情一定要盯住。艾縣長如果能把領導請回來,好壞就這一鎚子了,敲不響,也不能砸了鍋。」


  一條路串著兩個縣,都為了檢查組緊鑼密鼓地忙碌著。


  九原縣這邊雖然早有準備,但臨到最後,曹立新依舊事無巨細地親自檢查。檢查組視察的必經路段,他連路邊的一塊指示牌都不放過。用他的話說:「這段路就不是來走的,是看的。」光乾淨整潔還不夠,他還安排了縣裡的三個房產開發商包干到戶,連夜布置了路邊的綠化帶。


  這還不夠,縣政府招待所為檢查組預備的午休房間,曹立新親自去當試睡員。床鋪的軟硬、毛巾的質量、洗髮水的品牌,他都一一檢查了,連電視機開機后的頻道都大有講究:「省廳領導愛看球賽,打開就要是高清體育頻道,遙控器的電池換一下,現在按下去還是不太靈。」


  最後,他坐在正對電視的沙發上,問辦公室的吳主任道:「明天是怎麼安排的?中午在這休息多久?」


  「一個半小時。」吳主任答道。


  「九十分鐘啊,看來不能打加時了。」曹立新停了一下,指揮著正在調式電視的工人說,「調到新聞頻道,看看明天的天氣預報。」


  另一邊,通往原平鄉的爛路上亦是燈火通明、機械林立,一眾工人正往那道大溝里一車車地填土。此時,高鄉長趕到了現場,把一袋子現金交給了工頭。拿著了現錢,工頭的態度自然客氣了很多。


  高鄉長下車看了看工程進度,打著包票對工頭說:「以後都是現結賬。兄弟們多辛苦,今天晚上必須填完。」


  第二天,一場濛濛細雨不期而至。


  這天,曹立新帶著縣裡的一眾幹部直接在高速路口迎接,確保檢查組的行程不出現一丁點變化。細雨中,他連傘也沒打,遠遠看見省城牌照的公車,便趕緊迎了過去。


  公車緩緩停下,侯國棟先下車,然後向後面的郭廳長介紹道:「郭廳長,九原縣的曹立新縣長。」


  曹立新捧著郭廳長的手熱情地搖了搖,然後馬上從吳主任手裡接過雨傘,舉到郭廳長頭頂上方:「歡迎郭廳長蒞臨指導。我們李書記去了廣州招商,正在往回趕的路上,一再囑咐我要把您留住,等他回來敬您一杯。」


  郭廳長微微一笑:「太客氣啦。告訴他不要趕路,轉一轉,我們就走啦。」


  曹立新故意一擺手:「李書記把他父母結婚時存的老酒都從地窖里起出來了,您要是不喝,我們連味兒也聞不著!」


  一行人都跟著笑了起來,曹立新馬上接著說:「天氣不好,郭廳長先上車,咱們現在去現場看一看。」


  幾輛公車魚貫而行,很快到達了九原縣那安坡村。按照曹立新的部署,一路上指示牌、綠化帶都煥然一新,精緻美麗的村莊籠罩在微雨薄霧之間,顯得別有風味。


  不僅如此,曹立新還專門把郭廳長愛人的姨媽一家接到了那安坡村。老太太年歲已高,因為耳背,說話聲音特別大。她拉著郭廳長的手,絮絮叨叨回憶了一會兒郭廳長愛人的童年往事,又指著身邊一個憨憨的漢子說:「花花她表哥也來了!他在縣委大院幹活,給縣長們做飯。她表嫂也在城裡做飯,今天沒來,她是在……」 「武裝部。」曹立新趕緊在一旁接話說,「兩口子都是一把好手,打滷麵是一絕。我現在要是敢說不用他們,書記和政委立刻就能和我翻臉。」


  如此細心周到的安排,換作誰能不滿意呢?郭廳長愈發高興起來,笑過之後對曹立新說:「你不知道,這表哥表嫂結婚早,我愛人從小在九原縣,一直在吃他倆做的飯。立新縣長,中午就不吃工作餐了,我也嘗嘗打滷麵。」


  曹立新馬上轉向吳主任道:「給領導多搞幾種鹵,加海帶,加木耳,這不算海鮮超標吧?」


  輕鬆融洽的笑聲在村委會的房間內久久不散。


  相比九原縣的從容,光明縣已經等得心急如焚。艾鮮枝算著時間給侯國棟發了微信:「侯處長,您已到九原縣了嗎?一路平安,祝順利!」發送前,她反覆查看了對方最在乎的「侯」字,確認無誤才發了出去。可微信消息石沉大海,沒有任何迴音。


  在原平鄉通往奶牛基地的路邊,李保平和高鄉長正在對昨夜施工完畢的路段做最後的檢查。此時,雨還沒有下到這裡,天氣顯得格外悶熱。李保平看看陰沉的天空,指著剛剛填好的溝壑,問高鄉長:「水泥路和砂石路中間的接縫弄得有點潦草啊,後面的路面處理得也太簡單,那些人也不知道幾點才來,萬一下起雨,路面不會塌陷吧?」


  「提前已經洇過水了,我問過,沒問題。」高鄉長誠實地回答道。


  李保平的心沒完全放下來,高鄉長將將三十歲,從小在城裡長大,農村的路他能走過多少?可如今已然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刻,沒有退路了。他嘆了口氣,對高鄉長說:「走吧,到奶牛基地再看看。」


  幾個人迅速上車,匆忙朝奶牛基地奔去。誰也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們剛剛離開之後,一輛裝著法蘭鐵屑的小卡車經過了這裡。車子軋上了土層下的石頭,輕輕一顛,幾塊帶著尖角的鐵屑從車斗的蒙布里掉了出來,就那麼散落在了路面的塵土裡。


  雨終究是下起來了,看上去淅淅瀝瀝的不算大,可是足夠摧毀一條剛剛軋好的土路。


  李保平的嘴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冒出了上火的水皰,稍一動嘴就扎心的疼。但這些他都顧不上了,面對親自來奶牛基地踩點的梅曉歌,他已是百口莫辯:「晚上剛剛熬夜重新鋪好的路,早晨還好好的,昨天我給氣象局打了電話,他們說今天不會下雨,我還專門問了……」


  梅曉歌站在一片泥濘中,看著基地大門上的牌子:和這段路面一樣,倉促之間粗製濫造的牌子也被雨水打回了原形,還沒幹透的塗料已經開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流了。梅曉歌制止了李保平毫無意義的解釋,指著牌子說:「舊牌子呢?拿出來換上。」


  身後跟著的人趕緊行動,李保平有些膽怯地說道:「舊的怕是拿不出手,都快朽了。」


  「那也比廉價的形式主義強吧?」梅曉歌用提高聲音表明了自己堅決的態度。他快步朝基地裡面走去,李保平等人自然不敢怠慢,緊緊跟了過去。


  此時的縣政府大樓里,艾鮮枝同樣焦急萬分。一方面,她給侯國棟發了幾條微信,詢問他們的行程進度,並再三表示光明縣這邊已經全部準備就緒,但侯國棟只回了句「知道了」,便再無其他迴音;另一方面,原計劃和梅曉歌一起去高速路口攔住檢查組,可梅曉歌一頭扎進奶牛基地,左右不見回來。


  終於,范太平打通了電話,帶回了消息:「原平鄉好像有些麻煩,還在處理,我讓泳濤主任抓緊催了。」艾鮮枝看看手錶,當機立斷決定不等了。她讓人給梅曉歌留了話,帶著范太平一起出發了。


  兩縣交界的地方,巨大路牌上寫著「九原歡迎您」。可是,這麼熱情的標語卻讓艾鮮枝的表情更加凝重了。曹立新的手段她已經領教過幾次了,想從他碗里搶肉吃,難度可想而知。她一個人過去,能行嗎?


  恰在這時,一直在打電話的范太平忽然指著車窗外說:「縣長,梅書記來了!」


  從村委會到田間示範基地的路上,曹立新一邊走一邊向郭廳長詳細介紹基地的各項情況以及未來的發展規劃。作為一段專門用來看的路,這裡已經做到了無懈可擊,郭廳長對眼前的一切也極為滿意,當著眾人誇讚道:「窺一斑而知全豹,你就看一個村子、一塊農田、一段路,就知道這裡主官的風格。我們廳長有個血型論,是吧,小侯?曹縣長肯定是個細緻人,是不是A型血?」


  站在旁邊的侯國棟聽了這話,笑著說:「萬一猜錯了,曹縣長也不好講了。」


  但曹立新卻一臉認真地回答:「十二天以前,市委號召領導幹部積極獻血,第一個就是我。我要不是A型血,市醫院的檢驗科就要出大問題了!」


  伴著一陣輕鬆的笑聲,郭廳長回頭望了望道旁的綠樹和遠方的青山,很有指向性地說:「綠水青山才是金山銀山,其他農業項目的扶持資金,也應該考慮投到這樣的縣裡面。」


  雖然盡量剋制,但曹立新的臉上還是顯露出一絲得意之色。到這一步,檢查組的行程完美契合了他預先的安排,沒有出一點紕漏。趁著郭廳長上衛生間的空當,曹立新又和侯國棟聊了幾句。從他的語氣中曹立新能感覺到,九原縣基本穩了。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郭廳長簡單吃完午飯後便立刻啟程回去了,沒有用到曹立新親自試睡的賓館房間。上車前,曹立新握著郭廳長的手,殷切地挽留道:「粗茶淡飯,本來就沒有招待好,怎麼都要進城喝杯水再走吧?」


  「已經很好了。」郭廳長也緊緊握著曹立新的手,「這已經是最近出差中最對胃口的飯菜了。」


  「再有十八分鐘,亞洲杯男足預選賽直播,起碼看個上半場啊。」曹立新看了一眼手錶說。


  「還得去趟市裡,廳長臨時給安排的任務……」郭廳長說著往旁邊走了兩步,曹立新馬上會意地跟上去,其他人也很自然地各自寒暄告別著,給他們二人留出了一個小小的私語空間。只見郭廳長微微低下頭,曹立新趕緊把耳朵貼過去,郭廳長小聲地說:「我愛人的舅舅去世,聽說縣裡專門成立了治喪委員會,您還親自到場弔唁,太費心了。我愛人讓我務必轉達一下她的謝意。」


  曹立新未回一語,使勁擺了擺手,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此時,侯國棟已經等在了車門口。市裡通知的事確實是臨時安排的,這個他沒想到,光明縣那邊自然也不會知道。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艾鮮枝之前發來的微信,遲疑了一下,什麼都沒回,便又把手機裝了起來。


  回程的車上,侯國棟和郭廳長都在低頭看手機,不同的是,郭廳長看的是視頻直播的足球比賽,而侯國棟則在不停地翻看微信。光明縣的微信回還是不回,該怎麼回,他在心裡來回掂量。


  忽然車子一晃,剎住了。侯國棟忙問司機怎麼回事,司機顯然也嚇了一跳,沒說話只往外面指了指。侯國棟透過車窗看出去,只見梅曉歌和艾鮮枝像路邊等車的乘客,半個身子探到了路上,使勁揮舞著雙手。看見車子停穩,艾鮮枝立刻來到車門口,隔著車窗便殷勤地打起了招呼:「侯處,侯處!」


  見此情景,侯國棟轉過身對後排的郭廳長介紹道:「光明縣的主官,人事處小段的同學,我和您提過。」


  郭廳長輕輕「噢」了一聲,示意司機打開車門。這回守在另一邊的梅曉歌一馬當先地上了車,也是上了車他才發現自己滿身泥濘,狼狽得像個落湯雞。他下意識地把滿是泥污的雙腳往後縮了縮,賠著略顯誇張的笑臉說:「本來是不敢打擾郭廳長的,正好真的是順路,就想請各位領導看看能不能抽空拐個彎,去我們的奶牛基地看一眼,二十分鐘足夠了。」


  「就在前面那個路口,不到五公里了。」站在車門口的艾鮮枝緊著接了一句,說完還不忘看了侯國棟一眼。


  侯國棟看了看手錶,適時地跟著說:「時間倒是剛剛夠。」


  「既然夠,要不就去轉轉?」郭廳長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好奇,順暢的九原之行顯然讓他心情不錯,對這個相鄰的縣也產生了不小的興趣和期待。


  然而現實情況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天壤之別。別的都不說,車子還沒開到奶牛基地,突然爆胎了,包括郭廳長在內的一眾檢查組成員,只能在雨後的泥水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步行。


  李保平找了輛農用三輪車來,艾鮮枝跟在侯國棟身後小聲勸道:「領導還是上小車吧,我們走著就行了。」


  侯國棟微微皺著眉,郭廳長堅持在前面走,他們後面跟著的怎麼能上車呢?別說他了,檢查組有兩個女同志,褲腿都快挽到膝蓋了,也沒好意思上車。侯國棟雖是農業口上出來的幹部,可這麼難走的村道他也很多年沒遇到了,此刻忍不住對艾鮮枝抱怨:「路上這麼多的鐵屑,你們也不清理?車胎都能搞破?」


  「可能是顛出來的,真的是不好意思。現在的天氣預報也不準,早知道半夜有雨,這條路昨天還不如不修,搞得全都是泥巴。您小心看腳底下。」


  梅曉歌跟在郭廳長的身邊,也在聊這條難走的路:「限制我們的問題其實只有兩個,除了路,還有牛多棚小的瓶頸,想發展就得搬家。那邊是養殖基地二期的規劃用地,只要有資金,規模和效益馬上就能翻番。」


  梅曉歌說著朝遠處的一片空地指了一下,但郭廳長只匆匆掃了一眼,便繼續徑直前行了。儘管梅曉歌把乾爽一些的路面都讓了出來,但郭廳長腳上的皮鞋也已經慘不忍睹。


  好不容易到達了位於原平鄉的奶牛基地,因為有村民放羊從基地門口經過,眾人不得不停下來給羊讓路,然後避讓著泥濘中的羊糞蛋,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奶牛基地是一座半露天式的大棚,裡面各種設備一應俱全,打掃得也還算整潔,只不過因為下雨的緣故,奶牛們看上去都不大精神。李保平站在最前面向檢查組詳細介紹了基地的情況:「這個基地的前身是奶牛養殖專業合作社,先後獲得過市級畜禽標準化示範場、市級標準化奶牛養殖示範場和省級標準化奶牛養殖示範場稱號,由託管散戶的粗放管理模式,逐步發展成現在的高標準規模化牧場……」


  「你這個信息化和智能化的轉型,怎麼個轉法?」郭廳長打斷了李保平的發言忽然發問。


  李保平穩了穩神回答道:「牧場轉型是全面的,實現了奶牛發情自動監測和精準飼餵,還有奶量自動上傳這些。」


  「自動清糞系統呢?我看你們的報告里寫著,怎麼沒看見?」郭廳長繼續追問。


  李保平有點兒慌了,沒想到領導會看得這麼細,他回了一句「我找找」,然後便轉過身去,明著是找設備,其實是在人群里尋找基地的技術員。密密匝匝的人群里,身穿白大褂的技術員被擠在了最外面。李保平想叫他過來,又怕領導發現自己對基地情況不熟悉。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之際,梅曉歌已經把話接了過去:「牛舍都是自動清理的,乾濕分離,誰給領導演示一下?」


  技術員立刻就位啟動機器,伴隨著一陣鐵鏈拉動的聲音,梅曉歌在郭廳長身邊繼續講解:「智能化的指標主要是看牛奶單日產量的提升,現在可以實現每天每頭30公斤,比以前多產得多。以前不行,最早的時候只有13公斤。」


  「採集和運輸呢?」郭廳長的提問還在繼續。


  「189頭牛,兩個小時就可以自動完成。另外剛才有個信息要和領導彙報一下,做個補充,總體佔地39畝是目前的數據,如果能夠得到相應支持,我們打算引進400頭懷孕的進口奶牛,到時候牛舍也會做相應比例的擴建。」


  數據翔實,信息完整,梅曉歌的陳述讓郭廳長從剛剛的壞情緒里漸漸走了出來:「梅書記對數字很敏感啊。」


  梅曉歌微微一笑:「學的數學專業,上學的時候一錯就扣分,主要是罰站罰怕了。」


  郭廳長也跟著笑了起來,但很快又跟了一句敲打的話:「吃一塹長一智,假數據的錯肯定不能再犯了嘛。修訂以後的、既往的歷史數據有嗎?」


  話音未落,一直候在一旁的高鄉長馬上和另外兩名鄉幹部把早已準備好的材料挨個分發給檢查組的各位。徐泳濤接過一個檔案袋打開,把裡面的材料遞到郭廳長手裡。


  一直沒插話的艾鮮枝此時心裡惦記著一件事,她繞到侯國棟身邊想看看檔案袋上標註的名字,可等她過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材料已經遞到了侯國棟手上,檔案袋上明晃晃地寫著「候國棟處長」——槍口撞得准準的。沒辦法,艾鮮枝趕緊岔開話題小聲對侯國棟說:「中午簡單準備了這裡的特色,牛肉夾餅,侯處一定要嘗嘗。」果不其然,這個邀請沒有收到任何回應。


  反倒是郭廳長看了材料后,對奶牛基地頗有些刮目相看:「發展的勢頭還可以啊,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你們這些數據都確認過嗎?」


  「挨過的打總要記著點疼,我和艾縣長肯定是膽小的。這上面所有的數據都核實過,包括牛隻的死轉淘離售和新生購入,減少、增加這兩項,我都是自己掰著指頭數過的。」梅曉歌回答得極為誠懇而堅定。


  見郭廳長的評價不錯,艾鮮枝再次跟情緒不悅的侯國棟套近乎:「省領導的格局真的是不一樣。車壞了其實可以換小車的,領導就是堅持和大家一起走路,雨靴拿來了,侯處你看,要不要讓郭廳長換一下?」


  侯國棟看了一眼拿著雨靴的鄉幹部,未置可否,只說句沒頭沒尾的話:「發展還是得靠路啊,這一點九原縣確實比你們要好。」


  艾鮮枝被噎得說不出話,一肚子火壓下去又起來,卻又不能流露出分毫。所幸,趁著眾人往外走的空當,她也見縫插針地讓檢查組的領導都換上了雨靴。


  按計劃,奶牛基地只是開場,奶牛交易市場才是重頭戲。此時,侯國棟匆匆接了個電話,走上前對郭廳長說:「中午要和林岳市長一起吃個工作餐,柳秘書長的意思是想早點開始,咱們現在就得動身了。」


  這個變動打了梅曉歌一個措手不及,他有些急切地說:「交易市場就在那邊,五分鐘都用不了,要不順路看一眼,反正車胎補好了,也在前面。」


  「這是讓你們林市長等我了?」郭廳長笑著婉拒。


  梅曉歌也跟著笑起來,但言語間還在努力爭取:「要不是鄉里傾力打造的東西,也不敢厚著臉皮壯著膽讓您過目。」


  「申請資金就靠它,好不容易把您留下來,亮點不介紹,說不過去呀!」艾鮮枝也趕忙跟著玩笑了一句,郭廳長朝他們指的方向望了一眼,似乎有些猶豫。


  可惜人不要強天公也不作美,突然一陣悶雷,雨勢驟然增大。鄉里準備的雨傘不夠一人一把,於是又是一陣狼狽的推讓。傘還沒撐利落,忽然轟的一聲巨響,把一位女幹部嚇得驚叫一聲。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旁邊農戶的豬圈禁不住雨水沖刷,倒了半邊牆。豬大概也受了驚,在裡面哼哼叫喚。


  原生態的農村景象突破了檢查組眾人的心理防線,郭廳長看了眼時間,高聲問道:「車在哪裡,誰帶一下?」


  檢查組的車緩緩啟動,逐漸遠去,眾人面前留下一堆光明縣的土特產,這些本想給檢查組帶上,因為走得急,沒有都裝上,幾個硬紙盒被雨水一澆,軟塌塌地陷在地里。梅曉歌的狀態跟這些盒子差不多,他什麼都沒說便一頭扎進了自己的車裡。


  艾鮮枝的怒火再也壓不住了,她沖著李保平毫不客氣地數落著:「路不行,車不行,天氣不行,人也不行,連雨傘都帶不夠,什麼都不爭氣!我要是省廳的,這筆錢也不會給你!」


  李保平覺得臉有點兒疼,也不知道是雨點打的,還是被艾鮮枝罵的。


  接下來的半天時間,梅曉歌和艾鮮枝並沒有馬上打道回府。艾鮮枝又聯繫段迎九,死乞白賴地讓他給侯國棟說說情,想爭取一個補救的機會——希望郭廳長和林市長吃完飯回省城之前,在市委聽他們把交易市場的情況口頭彙報一下。


  這個提議連段迎九都猶豫著不敢答應,可禁不住艾鮮枝的軟磨硬泡還是同意給侯國棟打個電話。梅曉歌和艾鮮枝一路追到市委大院,釘樁子似的等了不知道多久,但直到親眼看到省城牌照的公車開出市委大院,他們也沒能再見著檢查組的影子。


  回程的車上誰都沒有說話,梅曉歌第一次覺得這段路竟然如此漫長。


  書記和縣長在省農業廳檢查組面前丟臉的消息很快在縣委大院傳開了,不必看領導的臉色,一股緊張的氣氛自然而然地擴散開來。這個時候的工作重點就一個字——忙。一定要讓自己忙得站不住腳,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避開領導們的壞情緒。


  趙樂恆深諳這個道理,從昨天到現在,他穿梭在辦公室和檔案室之間,整理各種資料——這項工作只要你想做就永遠也干不完。不過,趙樂恆的忙也不全是裝出來的——他抱著一大摞檔案盒剛走出辦公室,手機就響了,手忙腳亂地掏出來一看,來電的是明路,可還沒騰出手來接,那邊范太平又在喊他。


  電話再急也沒有眼前的人急,趙樂恆放下手裡的東西,一邊應聲一邊快步來到范太平跟前。


  「下午三點,縣長要加一個招商調度會,招商辦要發言,在常務會議室,你去發個通知。另外,晚上有個招商的接待,請馬常委參加一下。」范太平的語速比平時要快,趙樂恆因為惦記著振動的手機,腦子轉得卻比平時慢了。他下意識地說了句「好的」,心裡便只惦記著電話了。好在范太平也忙得很,交代完事情便匆匆離開了。趙樂恆趕緊接起電話,不住地道歉說:「常務,不好意思,剛才有點事,您說,嗯,嗯嗯,嗯……」


  趙樂恆一邊聽著明路的安排,一邊在心裡掂量著眼前幾項任務的輕重。在掛斷明路的電話后,他轉頭對林志為說:「小林,趕緊發個會議通知,下午三點半在常務會議室,艾縣長要開一個招商的調度會。」


  林志為認真地答應了一聲。他是個不會一心二用的人,點名交代他的事情可以做到分毫不差,其他人之間的事能不能聽到那就全憑造化了,所以他完全沒有覺察趙樂恆轉述任務的時候,把三點的會說成了三點半。


  今日事今日畢,當天發錯的會議通知,艾鮮枝當場就發火了。


  「這就是內部開個小會,這要是省里再來檢查,你晚半小時跑過去,人家早就走啦!處分都擺到桌上我都不會知道!一個會議通知都能錯,糟糕透了!」


  撞到艾鮮枝的槍口上是個什麼結果,縣委大院的科員們沒一個不知道的,連艾鮮枝的聯絡員小周都嚇得肝顫,端著艾鮮枝的水杯站在會議室門口,張望著領導的臉色,卻愣是不敢進去。


  趙樂恆就更不必說了,可一貫抓尖兒奉承的他哪會平白擔這個責任。挨完批評他立刻沖回辦公室,徑直走到林志為面前,當著眾人的面故意高聲說道:「我讓你通知的是三點,三點,三點!你怎麼搞的,那半個小時誰給吃了?!」


  林志為不自覺地站了起來,趙樂恆的氣勢讓他一下不知如何辯白。他回想了一下之前的情景,剛想開口,卻又被趙樂恆咋咋呼呼的質問攔住了:「不確定你就問呀,這種事情怎麼能記錯?我一天多少事,我都不怕你問,到底幾點你不能確認一下嗎?這是臨時開個會,要是別的大事呢?出了問題誰負責?你還是我?」


  辦公室里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了過來。林志為想說點什麼,但終究還是沒開口。這裡是辦公室,不是菜市場,趙樂恆可以撒潑甩鍋,他林志為絕不可以。當眾說出來的話,屋裡一定有人聽到,無須辯解,清者自清。想到這些,林志為抬起頭,雖一言不發,但雙眼卻深深地望著趙樂恆。


  趙樂恆沒想到新來的生瓜蛋子竟然這麼剛,對視了幾秒,他倒先敗下陣來。「捅完婁子你倒是不用管,所有的罵都讓我挨著,教也教不會!」甩下一句罵罵咧咧的話,趙樂恆轉身離開了辦公室。林志為緩緩坐下,想起了袁浩之前的忠告。


  本來就是個著急上火的會,還莫名其妙晚了半小時,艾鮮枝的臉一黑到底。聽完各鄉鎮、各部門的彙報后,她直截了當地總結道:「今天也沒有什麼圈子要兜,縣裡就是要『見錢眼開』,各個單位一定要多往省里跑,溝通很重要。我和書記去了省里一樣點頭哈腰,見了『90后』的小年輕一樣要賠著笑。這是崗位的需要。回來不還是當你的領導?求人不丟人,求不到才丟人。你們要勇於敲門啊。發改部門要仔細梳理,哪些錢是要還的,哪些是不用還的,不用還的趕緊去排隊挂號,都病得要死了,有免費的葯你還不拿嗎?還有就是招商引資,這件事情一萬個重要。我就跟大家講,我們現在的工作作風觸目驚心。把自己分內的事情干過及格線都做不到嗎?以前我當副縣長的時候總在罵人,當了宣傳部部長不罵了,後來當常務又要罵,當了副書記又會好一些,現在當了縣長,你們不要逼我天天開罵。一句話,招商的步子要加快,市裡要排名,縣裡也要排名,掉到市裡倒數前三,我去市電視台做檢查,縣裡也一樣,倒數的鄉鎮長就到縣電視台做檢查——現場直播。」


  李保平伏在桌上忙著記錄不敢抬頭,但即便如此,他也能感受到艾鮮枝嚴厲的目光。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