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梧州開府 策劃和解
第152章 梧州開府 策劃和解
十一月初七，王陽明一行棄船陸行，翻越梅關，進入廣東境內。然後一路坐船，經南雄府、韶州府、廣州府、肇慶府地界，於二十日，他抵達兩廣交界處的梧州府。梧州是提督兩廣軍務都御史衙門駐地。在府門驛站接官亭，廣西三司衙門、蒼梧道、梧州府、蒼梧縣，各級官僚代表迎來了王陽明，人們簇擁著王陽明進入梧州城東北的提督衙門。
官方的迎接儀式結束后，王陽明接待了半公半私性質的朋友和弟子的拜訪。王陽明為父守孝期滿，巡按御史石金就極力向朝廷舉薦王陽明。眾官員散去后，石金來到提督衙門後堂拜訪王陽明。
一位都御史，一位巡按御史，東西對面而坐。王陽明對石金一拱手道：「承蒙道長多次向聖上舉薦，區區心領盛情。」
石金，湖廣人，正德六年進士。石金拱手說道：「王都憲，晚生應該感謝您。就像晚生彈劾姚都憲一樣，晚生舉薦王都憲，是出於公心。王都憲爵高望重，已不再需要戰功榮身了。王都憲來兩廣長途跋涉不說，還耽誤了王都憲杏壇講學佈道的雅興，晚生為此深感抱歉。」
王陽明道：「如果出於私心，區區實在是不願意再出山了。石道長，區區這身體，承受不了暑熱。過去，在貴州和南贛，傷了元氣。」王陽明說著咳嗽起來，消停后說道，「從紹興請來的醫生，隨船走到半途，水土不服，回去了。」
石金起身關切地說道：「王都憲，說到暑熱，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物降一物。此地夏天酷熱，山中多瘴氣；此地盛產檳榔，既防暑又防瘴氣。王都憲，一路顛簸勞頓，您好好歇養兩天，晚生不再打擾了。」
王陽明說道：「石道長，好在夏天還早。區區一路行來，一路訪問，對田州和思恩的事情已有了初步了解。你前後參與此事，最了解來龍去脈，不妨現在就說說情況，早一天處置，區區能早一天回紹興。」
石金又坐了下來，道：「田州和思恩，說起來是兩個府州的事情，歸結起來是岑猛一個人的事。岑猛的事，實質是僮人互相仇殺，歷史上你來我往，冤冤相報，很難說誰對誰錯。田州內亂的時候，思恩和泗城州侵佔田州土地；泗城州內亂的時候，岑猛想趁亂收復失地。岑猛認為這是自己的家務事，漢官認定這是反叛官府。這是誤會。主政者唆使歸順州知州岑璋誘殺岑猛后，盧蘇要為主子報仇，攻陷了田州。岑猛的三個兒子，大兒子被殺，二兒子在武靖州做知州，三兒子被流放福建。盧蘇和王受結夥攻陷田州和思恩，目的是為了護主。他們是想要求恢復土官世襲知府知州。」
王陽明微微頷首。
石金繼續說道：「晚生彈劾姚都憲的原因，一是岑猛不該被圍剿，起碼不是興師動眾的圍剿：四個省幾十萬人馬，幾十萬錢糧，太折騰。這裡面有私心，官員索要好處，岑猛不給，得罪了人。二是盧蘇和王受願意招安。十幾萬人馬圍著田州和思恩，卻又打不贏。盧蘇和王受賄賂姚都憲的兒子姚淶，運作招安。姚都憲有了招安的意思。姚淶受賄暴露后，姚都憲為證清白，更是執意圍剿。廢除土官世襲制度十幾年來，岑氏各州已經反叛了五六起。多年來，兩廣的錢糧、兵馬，都消耗在這裡。過去土官世襲，岑氏每年出糧出兵，上貢朝廷；廢除土官世襲制度后，朝廷要出糧出兵，要防要打。目前就是這個情況。」
王陽明答道：「石道長，兩廣提督衙門正是為了威懾土人作亂才設立的，結果只有衙門沒有兵，有事的時候，又要靠土兵打土人。一句話，打鐵先要自身硬。」
石金說道：「晚生舉薦王都憲，就是因為有江西剿匪成功的例子。無須興師動眾，自己練兵，全民皆兵，官民省了大折騰。」
王陽明說道：「進入兩廣境內，本院就已經行文兩省各道，一是推行十家牌法，保境安民；二是選編精幹民壯，打造一支官府自己掌握的鐵兵。」
石金笑著說：「王都憲，您將南贛經驗移植到廣西來了，這太好了。田州和思恩過去是好事的人沒事找事。現在王都憲來了，大可一紙招安書，救活幾萬生靈，即便誅殺有罪之人，有罪的也不過幾個頭目。」見王陽明輕輕點頭，石金緊繃嚴肅的臉上露出了笑意。
石金走後，廣西右布政使林富來拜訪。林富和王陽明是獄友，是學友，當年受劉瑾迫害，兩人一同蹲在錦衣衛詔獄，苦中作樂，兩人互相講聽《易經》。今天是老友重逢。比王陽明小三歲、兩鬢和鬍鬚有些灰白的林富，有些拘謹，他一本正經地作揖，道：「下官林富拜見王軍門！」
王陽明笑呵呵地說道：「省吾兄，別來無恙呀！後堂是見朋友的地方。」說著和老朋友東西坐下。林富字省吾。
兩人敘些舊事。嘉靖元年，林富就到廣西做參政，後來升廣東布政使，現在又轉回廣西做布政使，對兩廣事務很熟悉，他被姚鏌任命負責田州和思恩專務。敘過舊，王陽明笑著說：「省吾兄，當年我們兄弟聚會在詔獄，是因為公事，今天相見在廣西，還是因為公事。」
林富笑著說道：「陽明兄，怪我平常問候得少，失禮了。」
王陽明說道：「今天我們相聚，是因為田州和思恩的事兒。你講，我聽，算延續我們在詔獄的講聽。」王陽明呵呵笑著，想起了詔獄講習《易經》的事。
林富苦笑著說：「陽明兄，說到田州和思恩，這幾年就是打仗，打仗就要消耗錢糧。嘉靖初，我來廣西，負責錢糧。廣西一向很窮，我當年向朝廷奏請，調撥廣東錢糧支援廣西，防備災荒。一旦有荒災，這備荒的錢糧能救不少人的命。這是我的本意。錢糧調撥過來，卻沒用作備荒救災，用作了打仗。當年是調撥五萬兩，現在是幾十萬兩了。結果，廣西沒有富，廣東也被拖窮了。陽明兄，我們是老朋友，讓我說，這仗，是不該打的亂打，該打的反而不打。王爵爺來了，我們扭轉乾坤有望了。」林富滿心殷切的期望。 王陽明道：「乾坤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聽省吾兄這話，不該打的亂打，這是說的田州和思恩；該打的反而不打，這是說的斷藤峽和八寨。對不對？」
林富笑著點點頭，拱拱手。
王陽明突然咳嗽起來，林富問候過身體后告辭了。
梧州府同知舒柏是弟子，嘉靖三年八月曾經到紹興從學良知。舒柏晚上來拜見先生。
見過禮，王陽明問道：「國用，你曾問過謹慎和洒脫的關係，現在如何了？」舒柏字國用。
舒柏恬靜地笑著反問道：「據您觀察呢，先生？」
王陽明笑著點點頭，舒柏會心地笑了。
第二天，王陽明由林富、知府周任和舒柏等人陪著，查看梧州城防。這是王陽明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到陌生地方，先熟悉環境，尤其是在多事的廣西。天順二年，梧州城有被斷藤峽強賊攻陷過的慘痛教訓。昨天進城時，王陽明順路查看了護城壕，今天主要是察看城牆。周任邊走邊介紹。周任是浙江江山人，正德十四年就任梧州知府，是個老梧州，他和王陽明的弟子周積是同宗。舉人出身的周積在南安做推官，王陽明路過南安時，周積順便提起過在梧州做知府的周任。周任介紹道：「現在的城牆是正德初陳都御史重修的，長五里一百一十丈，五座城門。」一行人站在城東北的城頭，周任介紹道，「王都憲，梧州城的特點是：東北背依大雲山，西濱桂江，南繞潯江，護城壕環繞三面。」
王陽明仔細察看了腳下騎跨在山麓的城牆，然後向東、南、西三個方向，巡視了整個梧州城，之後，他點點頭道：「周府台，城防還結實。這是盾。要打仗，只有盾堅固可不行。矛要銳利。編選精幹民壯的事，有頭緒沒有？」
周任說道：「一接到蒼梧道的公文，敝府就著手編選。敝府一州九縣，已經開始行動了。」
王陽明點點頭說道：「本院想把舒二府借用到軍門，協助本院，周府台可捨得？」
周任對舒柏微微頷首，然後對王陽明說：「王都憲見愛舒二府，敝府不敢不從命！舒二府的職事，敝府就代勞吧！」
王陽明笑眯眯地說道：「多謝了！」
考察過城牆，回到後堂，王陽明開始翻閱、瀏覽兩廣和江西、湖廣四省各地匯聚過來的各級官員對解決田州和思恩的建議書。在一摞子書信中，他發現了老熟人，原來在福建漳南道任兵備僉事的周期雍，現在在湖廣當按察使。王陽明對周期雍心存歉疚：當年周期雍領兵支援平叛，走到半途，叛軍已經覆滅，雖然沒立軍功卻有忠義，沒有功勞卻有苦勞。當年，朝廷對自己上報的軍功人員相當苛刻，周期雍什麼好處都沒得到。
十天時間，王陽明綜合各地官員的建議，結合沿途調查，以及石金和林富這兩位當事人的意見，心裡擬定了處置田州和思恩事件的方案，兩個字：和解。
十二月初一，王陽明在上奏《赴任謝恩遂陳膚見疏》中建議朝廷，招撫盧蘇和王受、恢復土官世襲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