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誹謗再起 智者不辯
第141章 誹謗再起 智者不辯
王陽明進入了三年的守孝期。父親王華最後幾年身體不好,就是從為老奶奶守孝落下的病根。在墳旁搭間茅棚,鋪上草墊子,枕上土塊,前七天喝粥、啃菜根,以後吃素,不能睡得太舒服,不能吃得太好,否則就是不孝,因為先人連這個也吃不上了。孟子說過,堯舜之所以成為聖賢,就是因為誠心誠意地孝敬老的、愛護小的。孔聖人說過,守孝可以哀傷,但是以不損毀身體為前提,因為身體是敬老愛幼的本錢。但是誠心誠意這個度不好把握,有的孝子剛送走老人,自己沒出守孝期,就追隨老人去了。見墳思親。王陽明守孝是為爹娘二老守孝,當年親娘下世,自己才十三歲,不知道如何守孝,這次趁著為父親守孝,把當年對親娘缺失的那份守孝也補上了。一次守孝,兩份哀傷。王陽明幾十年身子骨不結實,先後遭受龍場、南贛艱苦環境的折磨,現在守孝,守著守著,又把身體毀傷了。
王陽明的戰功是在江西實現的,良知學問是在江西成熟的,良知學問對比前賢們的學問,不僅可以修身,還可以治世,江西的年輕讀書人慢慢地接受了良知學說。求學者紛紛來到紹興,叩門求教。王陽明躺在病榻上,接待一撥又一撥的讀書人,有時候講說著會突然咳嗽起來,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
七月十九,他接到了朝廷對《辭封爵普恩賞以彰國典疏》的批複:
論功行賞,古今令典;詩書所載,具可考見。卿倡議督兵,剿除大患,盡忠報國,勞績可嘉,特加封爵,以昭公義。宜勉承恩命,所辭不允。欽此。
王陽明上奏爭取的是朝廷封賞江西平叛所有有功之臣,得到的批複是「維持原判」。不僅如此,當年張忠和許泰為了搶功,污衊王陽明是叛黨的冤案又被有心人找到了新的證據。弟子刑部主事陸澄來信告訴了王陽明事情的原委。
御史程啟充、給事中毛玉在參與審理朱宸濠叛黨、查抄吏部前尚書陸完家時,發現了朱宸濠寫給陸完的信。當年朱宸濠要求驅逐不聽話的江西巡撫孫燧,並在信上提出了自己心目中的接任人選,一是湯沐,二是梁宸,「其次王守仁也可以」。程啟充和毛玉據此上奏,要求剝奪叛黨王陽明的封爵,並禁止傳播良知邪說。
王陽明把陸澄的信遞給一直隨侍在身邊的錢德洪和金克厚,說道:「宏載、德洪,你們看看這封信,陸原靜在北京要上奏,要為我打抱不平,要為良知學說辯護,你們說說,這事怎麼辦妥當?」王陽明說著咳嗽著,氣喘吁吁。
金克厚,浙江仙居人,字宏載。
金克厚瀏覽著陸澄的信,錢德洪輕輕拍打著王陽明的後背。金克厚瀏覽完畢,把信遞給錢德洪。錢德洪瀏覽一遍。
金克厚說道:「先生,俗話說,燈不撥不明,理不辯不清。弟子以為,陸主政應該好好申辯,這也是個宣傳良知學說的機會。」
王陽明咳嗽著,喝下一口水,問道:「德洪怎麼看?」
錢德洪說道:「弟子以為,這些人污衊先生的事,倒不可怕。因為戰功就是鐵證,何況,陸主政信上說得很清楚,皇上聖明,皇上說『不必再議』。倒是良知學說,無形無相,無影無蹤,不好拿出證據。辯護也不好辯護。」錢德洪和金克厚一齊憂心地看著王陽明。
王陽明點點頭,輕聲說道:「宏載、德洪,面對誹謗,最好的辦法是沉默。江西事無須辯,良知學說不必辯。渾水總有澄清的時候。就像我們平常做靜心功夫,你越急,越想靜,越是靜不了。你越放鬆,越不在意,它反而靜了。江西的事,我問心無愧;良知學說還能怎麼辯?心學和良知,需要一個被認識和接受的過程。前提是對方願意接受它。天下讀書人成千上萬,各講各的學問,我們不可能一個人一個人地去解釋。這種時候怎麼應對?前賢說過,事情辦不下去時,要捫心自問,我有自信沒有?如果自己有自信,就不怕別人不信;同時再設身處地為別人考慮,別人為什麼不信?我們對新生事物是不問青紅皂白、不管三七二十一全盤接受的嗎?宏載、德洪,對良知說,你們是不是也有一個考察的過程?」
金克厚、錢德洪點點頭。
王陽明繼續說道:「這些人反對良知學說,不見得是什麼惡意,他們是在捍衛他們的道學,因為他們捍衛的是前賢流傳下來的學問,這學問已經流傳了幾百年了,大家都認可它了。良知學說呢,乍一聽,好像是離經叛道,好像是標新立異,好像是無憑無據,我們怎麼能怪罪他們!」 金克厚說道:「先生,弟子受教了。過去,弟子沉溺於身外的學問,後來接觸心學,又錯入靜坐空坐中。先生說得對,修心在事上修,學問在事上做,良知在事上知。二月里,為龍山公辦後事,先生安排弟子監廚,幾天用心下來,弟子受益匪淺,一心一意,為的是把事情辦好;謹謹慎慎,為的是把事情辦妥;戰戰兢兢,為的是不出差錯,這是真正的修心。這次,先生垂問,陸主政應不應當上奏為良知學說辯護,聽過先生開示,弟子才知道,是對是錯,還是應反觀內心,不能為外面的輿情左右。」
王陽明點點頭,看了錢德洪一眼,說道:「秋試在即,你們馬上要去杭州應考,德洪這幾天一直請教如何應考。我今天就順著這個話題提示你們。」王陽明看向金克厚,「宏載,剛才你說是對是錯,要反觀內心。我來問你,心上有對錯嗎?」
金克厚愣住了。
王陽明說道:「人心上有對錯,道心上只有良知,良知沒有對錯。良知是無知的,無什麼知?這個知是知識。良知是自知的,這個知是覺知。」
金克厚滿眼迷惑。
王陽明繼續說道:「宏載、德洪,去考試,考場上要有堯舜的氣概。什麼氣概?堯把天下送給舜,舜把天下送給了禹。明白了嗎,德洪?」
金克厚說道:「沒有私心,沒有私念,心像晴空萬里,一塵不染。」
錢德洪接著說道:「這就是道心,道心的作用就是良知。先生?」
王陽明開心地笑著,讚許地點點頭,說道:「天下尚且不為貴,小小的名利得失自然不會掛在心上了。這就是應考的心態。到西湖去,多看看蓮花。」
錢德洪說道:「謝謝先生開示,西湖,弟子是必去的。」
金克厚說道:「謝謝先生開示,觀心就是觀蓮花。」
王陽明喘著氣,慘淡地笑笑說道:「為自身不必辯護,為他人的利益不能不儘力爭取。德洪,研墨,我要寫奏疏。」
王陽明說完,在金克厚的攙扶下,坐至書案后,接過錢德洪遞上的毛筆,定定神,寫下了《再辭封爵普恩賞以彰國典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