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著《修道說》 刻《傳習錄》
第107章 著《修道說》 刻《傳習錄》
七月,贛州。
心學的魅力吸引了一批讀書修道的人來到贛州。薛侃介紹來了自己的弟弟薛僑和哥哥薛俊,以及一位叫楊驥的廣東潮陽學友。比王陽明小兩歲的薛俊,把自己兒子薛宗鎧帶來贛州,父子一起做了王陽明弟子。好在大道面前,人人平等,沒有了輩分的界限。歐陽德帶來了自己的族弟歐陽昱。贛縣讀書人近水樓台,餘光、王槐密、吳倫、黃蓉等先後拜師。鄰近的萬安縣,讀書人郭持平、王舜鵬也做了心學的信徒。王學益、陳稷劉、魯扶敝、周仲、周沖、周魁、郭治、劉道、吳鶴等,也先後投門拜師。
七月天,火熱天。城裡太熱,王陽明帶領弟子來到贛州城西北近郊的通天岩,把講壇設在了涼爽宜人的岩洞內。洞內有竹床、竹椅、竹茶几。一張竹床算是道學的講壇,王陽明盤腿而坐,十幾位弟子或者席地而坐,或者坐在竹椅子上。袁慶麟拿著散發著油墨香味的《朱子晚年定論》和古本《大學》,發給每一位弟子。
王陽明靜默地看著弟子各自翻閱新書。弟子們小心翼翼的翻書聲和洞內深處的滴水聲,襯托得山洞越發靜謐安詳。王陽明拿著新書說道:「德彰為大家把書印出來了,德彰這篇序寫得很好。今天這裡有新同學,德彰,你現身說法,給新同學介紹一下自己的求仁得仁過程,要知道,聽的比看的印象更深刻,書留著回去慢慢看。」袁慶麟試圖起身,王陽明擺擺手,「德彰,就坐著說吧。」
袁慶麟坐著朝先生和各位同學拱了拱手,說道:「先生,各位學兄,通天岩這個地方,我不止一次遊覽。大家知道,過去這裡有位學道的前輩,叫陽孝本,他一輩子默默學道修道,不求仕進聞達。蘇東坡路過贛州時,給他寫下了一段評語,其中有幾個字,是『道無二德不孤』。這句話,其實我莫名其妙。我很愚鈍,《四書章句集注》我研學了三十多年,就困在了『格物致知』上。我一直兩眼向外覓道,三十多年一無所獲。這裡有座廣福禪寺,當年有位老和尚啟發我說,『大千世界都是人心創造出來的,通了心就是通了天,心不通的話,就是站到通天岩頂上,也夠不到天的尾巴』。我當時年輕,認為佛禪說的空虛,空了爹空了娘,不人道。老和尚的話也沒往心裡去。我活了六十多年,見不著道的影子,心裡一直不踏實,自從幸遇恩師,」袁慶麟感激地望向王陽明,王陽明點點頭,「如果不是恩師,恐怕我這一生就白活了。先生啟發我,格物要在自己心上格。格,是正念頭,念頭就是物,正了念頭,就是正心,就是誠意。歸結一句話,心就是天理。啊!我的天呀!」袁慶麟拍著自己的心窩,「恩師說得對,過去我是捧著金飯碗要飯,原來我自己家裡啥都有,都在我心裡呀!我不來通天岩,照樣通天。過去我走了彎路,把朱文公中年的學道心得當成了真理,不知道朱文公自己也是晚年才摸著了門道。所以,恩師把《大學》恢復古樣,可以說是給我們讀書學道人修了一座橋。恩師!弟子此生無怨無悔了!」
王陽明笑著說道:「德彰說得很好!德彰走了幾十年彎路,為師我也走了幾十年彎路。在幾十年的一團漆黑、生死煎熬后,我才摸著了路,才找到了光明。這些體悟在這兩本書的序言中說得很明白。方法很簡單,就是往自己心裡看。正之、元之、性之、宏生,你們四個在南康拜師時,我告訴你們,為師要剿滅山中賊,你們要剿滅心中賊,心中賊剿滅了沒有?」
王陽明笑著看何春、何廷仁、黃宏綱和管登。
四個人不好意思地笑著,管登尷尬地笑著撓著頭,其他三人搖著頭。
王陽明笑著說道:「不容易吧?滅山中賊容易,滅心中賊難呀。人心莫測,就像這天空,晴空萬里,好像一覽無餘,可是實際上我們又能明白多少?人心呀,就像龍南白玉岩陽明別洞中那口井,深不可測。所以別輕看了修心功夫,以為輕易就能找到方法,三兩步就能到家了。外面山壁石刻上的人物,他們也是學道人,為學道,他們捨棄家庭爹娘,躲到深山裡,為什麼?也是為了滅心中賊,圖山中清靜。我們有朝廷,上有爹娘,下有兒女,中有朋友,躲不掉,也不能躲。那怎麼辦?這些處理不好,都會成心中的賊。處理好了,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不影響學道修道。怎麼處理?找到良心,良心會告訴我們怎麼辦。什麼是良心?良心就是《大學》上說的『至善』。至善怎麼來?《大學》介紹了學道修道的方法,《中庸》講了學道修道的理論。讀書,得會讀。要會找要點。《大學》的要點,就是『誠意』兩個字。誠意從哪裡來?從格物中來。誠意功夫成熟,就到了『至善』的境界。至善就是良心。大家要細細品味古本《大學》中的這篇序。《中庸》的要點歸結為一個字,就是『誠』。我把《大學》和《中庸》糅合到一起,寫了這篇《修道說》。我簡單解釋一下。天性,就是道。天性自自然然,天性的本身,就是誠。修道,《中庸》稱之為『誠之』。這個『之』是什麼?就是我們的人心。天性,落入人心,不純了,就是不誠了。我們再把它修復回去,恢復到誠,恢復心的天性。這個天性,我們看不見摸不著,卻一刻沒有離開過。離開它,人就死了,這個世界也不存在了。看不見,不等於不存在,看不見的東西,我們要同樣謹慎、敬畏。這也是誠意的功夫。最直接地說,修好自己的七情六慾,修到恰如其分的地步。《中庸》說的『中和』,就是恰如其分,這就是至善,就是良心,就是誠,就是德,就是有道。尚賢,這些你能聽懂嗎?」
薛俊字尚賢。薛俊看看自己的兒子,也許是怕在兒子面前露怯,只是苦笑。
王陽明說道:「尚賢新來,一時難以消化。正之呢?」
黃宏綱點點頭,又搖搖頭。
只有袁慶麟會心地微笑。王陽明看著袁慶麟,說道:「德彰,書印出來,有時間還要幫助大家讀懂書。」
袁慶麟點點頭。
何廷仁說道:「弟子以為,先生這篇《修道說》像程子的《識仁篇》一樣短小精粹,雖然短小,也需要弟子們一個字一個字精研品味。不如在濂溪書院勒石立碑,將此文刻於石上,作為院訓。先生意下如何?」
冀元亨說道:「先生,性之所言極是。書院有了院訓,就是有了魂。弟子們修學就有了準繩。」 黃宏綱說道:「最好立到郁孤台上,高屋建瓴,文字的光明像個修學的燈塔,可以照耀得更遠。」
王陽明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薛侃說道:「先生,德彰學兄為大家把古本《大學》和《朱子晚年定論》刻印成書,方便了大家。弟子手裡有兩卷書稿,是弟子在南京時從徐曰仁學兄和陸原靜學兄處抄錄的《傳習錄》,是他們各自記錄的先生在平時講學的要點。弟子以為,曰仁和原靜學兄記錄的這些資料,就是修學理論和方法的實踐,記錄的有時間、地點、人物、對話、場景,讀起來如身臨其境。如果先生同意,弟子想把這些資料刻印成書,也算是幫助在學道路上還沒有摸著門徑的讀書人。先生意下如何?」
大家一起看著王陽明,期盼著王陽明的首肯。
王陽明聽到徐愛的名字,很是悲傷,他本想讓徐愛做自己的傳道弟子,不想徐愛卻英年早逝。知心人難覓呀!這些年遇到的這些弟子,唉!這位袁慶麟倒是個知心人,可是他比自己還年長十七歲,怎麼指望得上!自己年近半百,功成名就,也有資格出這個書。出此書,既可以緬懷徐愛,又是大家衷心所盼,於是王陽明說道:「出書也未嘗不可,只是內容尚需我再仔細審閱。」
薛侃興奮起來,請求道:「請先生賜書名。」
王陽明說道:「『傳習錄』這個名字就好,我傳的都是我實踐得來的心得。大家要記住,大道是難以言傳的,語言有語言的局限性,出書成篇,只是為了記錄古人的智慧。為師以前忙於戰事,沒有專門的時間與大家一起學習。以後,有時間了,大家可以一起進步。書是為那些沒機會和我們在一起的人準備的。」
因為橫水和桶岡剿匪戰功,王陽明得以陞官蔭子。八月,因為浰頭剿匪戰功,王陽明發了一筆小財,朝廷獎勵四十兩銀子和兩匹紵絲細布。
九月,贛州聚集的心學信徒越來越多,濂溪書院只好擴建。濂溪書院所在的郁孤台上,王陽明手書的《修道說》刻石立碑。在《修道說》石碑右邊,還立起一方周濂溪《太極圖說》和《通書》碑文。
在立碑儀式上,王陽明現場講話:「濂溪書院,是為了紀念周濂溪先生才有的。先賢不在了,先賢的精神在,先賢的文章就是先賢的精神。我十八歲在廣信拜訪婁一齋先生,婁先生告訴我一句話,鼓舞了我幾十年。什麼話呢?婁先生說,聖賢是修身修學來的。大家看看這裡,」王陽明指著石碑,「濂溪先生在《通書》中說,聖賢是通過修學修成的,修學的要點是『克制私慾』,修到身心世界合一,就是天人合一,就成了聖賢。如果我們把聖賢看作是高高在上的,讓他們高到了凌霄寶殿,就理解錯了。夏天時,在通天岩,我寫了首詩,是與鄒守益唱和,其中兩句是『莫道聖賢全脫俗,三更日出亦聞雞』。這話說的是聖賢也是吃五穀雜糧的人,所以,一定要記住,聖賢是凡人通過學習修身修成的。同學們,對此,你們有沒有信心?」
濂溪書院主教冀元亨與同學們一齊莊嚴高呼:「我們有信心,修身養性做聖賢!」
王陽明說道:「好!有了信心,就容易樹立堅定的志向。有了方向,有了方法,一步一步走,人人都可以成聖賢。」
講話完畢,現場發放新書《傳習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