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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痴心弟子 鬍子學生

  第105章 痴心弟子 鬍子學生

  四月初,王陽明回到贛州,在賞功所犒賞過各路有功將領后,又擺酒設宴,答謝各位弟子。天氣轉熱,工房在後堂東邊新蓋了一座軒房,答謝弟子的酒宴就設在新蓋的軒房內。王陽明一心盼著退休回家,乾脆為新軒房命名為「思歸」。


  在座弟子有何春、何廷仁兄弟,黃宏綱,管登,鄒守益,陳九川,歐陽德,薛侃,冀元亨,梁焯,袁慶麟。


  何春字元之,舉人;何廷仁字性之,秀才;黃宏綱字正之,舉人;管登字宏生,秀才。四個皆雩都弟子。


  鄒守益,江西安福人,字謙之,二十九歲。正德六年,王陽明在吏部當會試同考官時,慧眼識才,選拔鄒守益為會試的會元,後來殿試時他被欽定為探花。中進士后,鄒守益入選翰林院編修,但他只幹了一年,便辭職回家繼續讀書。


  陳九川,字惟溶,江西臨川人,二十五歲,正德九年進士。在南京鴻臚寺見識了王陽明心學。


  歐陽德,字崇一,二十三歲,吉安泰和縣人,十五歲中舉。


  薛侃,去年的進士,在南京鴻臚寺拜師入門。


  冀元亨,正德十一年中舉。


  梁焯,字日孚,廣東南海人,三十六歲,陳九川同年進士。


  袁慶麟,雩都縣秀才,六十四歲。字德彰,號雩峰。


  王陽明面南正坐,大家按年齡排座,袁慶麟左邊首座,冀元亨三十七歲,右邊首座。


  酒宴開始,王陽明巡視一圈后,說道:「一年來,我四處奔波,一直沒有時間與大家一起暢飲過。我先喝三杯,算是對你們各位表示謝意。」先生感謝弟子,這是唱的哪一齣戲?各位面面相覷,一起站起身,恭敬而疑惑地看著王陽明連喝三杯。王陽明喝罷三杯,說道:「你們每人三杯,三杯酒代表為師的心意。」


  歐陽德年齡小,不解地問道:「先生一年來金戈鐵馬,為了朝廷,為了百姓,屢立戰功,弟子們應該給您接風慶功才對呀,這是弟子們失禮在先吧,先生?」


  大家一起看著王陽明。


  王陽明笑眯眯地說道:「小秀才,你有疑問,喝罷三杯酒,聽為師解釋。」王陽明笑著等著弟子們喝酒。


  歐陽德十五歲中舉,個子又小,被王陽明親昵地稱為「小秀才」。


  弟子們個個舉杯,喝了三杯。


  王陽明示意大家就座,說道:「我們常說教學相長,為師指點你們的同時,自己也受益匪淺。由此也可以說,我們互為先生。」弟子們有些誠惶誠恐地看著王陽明,王陽明繼續說道,「聖賢學問,修自身,化別人。為師有言傳有身教,說別人容易,修自身難。無權無勢時,自身還容易掌控,有了權勢,會不會放縱自己?不放縱自己,不容易做到。你們知道,戰場上不是生就是死,要想不死,必須要有鐵的紀律。朝廷授予了為師軍法從事的權力,這是生殺予奪的權力。手握重權的人,能不能做到賞罰分明?能不能做到大公無私?能不能做到問心無愧?戰場上的處罰,戰後賞功所的賞功,賞罰后我能不能心安理得?我平常跟你們說的大道理,關鍵時刻,我能不能做到言行一致?漳南剿匪后,回軍路上,檢討我的一切作為,我擔心見了你們要內疚。結果,回到贛州,面對你們各位,我沒有內疚,沒有不安。這次浰頭剿匪,為師一直心中坦然。為什麼?為師做到了言行一致,做到了公而無私。原因就在於,我的弟子是我的一面鏡子,我對你們說過的所有言語,就是我的一面鏡子。所以為師要謝謝你們!」


  弟子們聞言一個個表情莊重。袁慶麟起身離席,後退兩步,斜對著王陽明,拜倒在地,激動地說道:「能得遇您這樣的先生,弟子一生知足了!」修學了幾十年聖賢學問的袁慶麟一向沉穩,此時他卻激動得滿面紅色。


  歐陽德起身離席,後退兩步,磕罷三個頭,起身說道:「弟子沒有生在孔聖人時代,遇到先生,如見聖人。」


  王陽明雙手在空中下壓,止住其他幾位要跟風磕頭的弟子,說道:「一直沒有充裕的時間考查你們的學問進展,不過呢,考查學問進展,不見得非要聽你們怎麼說,讀你們怎麼寫,也不見得非要端詳你們的氣質變化,我以前多次說過,修學最關鍵的一步,就是立志,就是修學的態度。我雖說沒有與你們多交流,但是知道你們一直堅守著求學修道的志向。雩峰年過花甲,鬍鬚斑白,修學了幾十年,而且很有心得,一本《芻蕘餘論》是他靜悟得來的。你們看看他這個態度,這個年紀還要拜師求道,『芻蕘』兩個字,自謙是砍柴割草的人。這也是為師的一面鏡子,我自己的學問做不到,我怎麼能心安理得面對這樣的弟子。」 趁王陽明說話的間隙,袁慶麟起身,這次沒有離席,一拱手說道:「請先生還是叫我的字吧,先生稱呼雩峰,弟子擔當不起。」


  王陽明看著袁慶麟說道:「德彰,你先坐下。」等袁慶麟就座,王陽明看著冀元亨說道:「惟乾已年近不惑,前年中了舉,還是不遠千里,長途跋涉,來贛州就學。」冀元亨正要起身,王陽明止住不讓他起身,繼續說道,「學無止境,教學也是一種學習。南贛各地要大辦社學、書院,贛州城裡,除了修繕原有的濂溪書院外,還要再建五所書院。惟乾,為師準備讓你主教濂溪書院。」冀元亨剛開口說了一聲「先生」,就被王陽明止住了。王陽明繼續說道,「元之、正之、性之、宏生為了求學,竟然不顧生死,去年跑到南安戰場去拜師。生死置之度外,那才是大學問。」


  見何春、何廷仁、黃宏綱、管登四個人又要起身,王陽明止住他們,說道:「心無生死的人,心中更不需要有這些繁文縟節。修學,《中庸》說一個『誠』字。心誠,不在於你起身坐下,這樣來回折騰,」王陽明說著,指了指胸口,「全在於心。誠,在一心;禮,在於心;敬,同樣在於心。」


  王陽明說著,轉向鄒守益問道:「謙之,你放著翰林院編修不做,跑回江西老家,天天悶在家裡讀書嗎?」


  鄒守益說道:「先生,古代人是書讀好了,學問在身,才出來做官;現在,正好相反,書沒讀好,心上身上沒有絲毫學問,想等做了官,再學再問。您說,先生,這不是把當官做實驗嗎?如此作為,對老百姓,能問心無愧嗎?就是因此,幹了一年史官后,弟子乾脆回家閉門讀書。讀來讀去,多年來一直卡在朱文公說的『格物致知』上,如果不是碰到先生,不知道還要悶多少年,還要卡多少年。所以,弟子要敬酒!」鄒守益起身去給王陽明倒酒。


  王陽明看著鄒守益倒酒,說道:「你卡到了『格物致知』,德彰也卡到了『格物致知』,日孚也卡到了『格物致知』。說到日孚,」王陽明看著梁焯,「日孚,你這是不去北京聽候吏部分配了?聽他們說,你把家眷都打發回了廣東。」


  梁焯說道:「弟子剛中進士,就趕上丁憂三年,一天官沒做過。弟子贊成謙之剛才所言,我也想在做官之前把學問學好。包括崇一小兄弟,早早考上舉人,卻不急著考進士,真是沉得住氣。弟子和正之、性之、元之、宏生他們比起來,自覺悟性太差,比起雩峰先生也是自愧不如。正之他們四位沒有見過先生,僅僅是在贛州聽冀惟乾介紹了先生的心學,就直接到南安戰場上拜師了;雩峰學兄與先生見了一面,聽先生講了一遍『格物致知』,當天就磕頭拜師。弟子愚鈍,去年與先生爭論了幾天,這幾個月先生不在贛州,弟子和冀惟乾、鄒謙之探討了這麼長時間,才自覺摸著了門徑。這才拜師!既然摸到了門徑,我就想跟著先生,隨時請益,把學問做熟、做透,待將來有道在身,做人才能無愧天地,做官才能無愧朝廷和百姓。所以,做官可以再等等。正好戰事結束,就請先生多多指教!」


  王陽明笑眯眯地說道:「日孚這個求學修道的勁頭,為師很佩服。去年年底,日孚帶著家眷去北京候任,路過贛州,趁換船的機會到衙門與我見了面。當天說了一會兒,他就起身離開了;第二天,坐了半天;第三天,竟然坐了一整天。不巧那幾天,為師忙於準備浰頭戰事,在浰頭耽擱了三個月,我以為日孚早去北京聽選候任去了,想不到他竟然還在這裡等著我,一等就等了三個月,竟然把家眷也打發回家了。能夠捨去官場名利,一心學道的人,實在是難得呀!你們廣東人學道,一個個志向堅定。比如湛甘泉、方叔賢。」


  梁焯說道:「弟子正是從甘泉先生和方叔賢那裡聽說了心學。唉!先生,剛才您說到謙之、雩峰學兄都和我一樣,卡在了朱文公解釋的『格物致知』上,包括先生您,最早也是為這個吃盡了苦頭。估計天下讀書人,吃這個苦頭的太多了。天下讀書人千千萬,解開了這個疙瘩的,目前看,也就先生您。有福分親近您,像我們這些弟子,全天下又能有幾人?聽說,文公晚年認識到了自己早年的錯誤,而您在南京時收集有文公三十四封書信,可以佐證。先生,能否把您收集的這些書信,刻印成編,惠及天下?」


  袁慶麟、冀元亨、鄒守益等人紛紛贊同。


  王陽明說道:「為師當年真是為這個吃盡了苦頭。直到在龍場時,才解開這個疙瘩。日孚說編印成書,確實可以惠及天下讀書人。」


  袁慶麟起身說道:「先生,刻書印書這事,請您讓弟子承當。《芻蕘餘論》就是弟子自己僱人刻印的。」


  王陽明看著袁慶麟,笑著說道:「那就辛苦你了,德彰。座中你年齒最長,就勞你寫一篇序言吧。德彰,你過了『格物致知』這一關,心物合二為一,那就是天人合一,就是《識仁篇》中說的『渾然與物同體』,這就是仁呀!」


  袁慶麟再次起身離席,後退兩步,拜倒在地,說道:「謝謝恩師認可!」說著磕了三個頭。六十四歲的老學生,眼裡噙著淚。王陽明對其他人說道:「德彰如何得仁?就是從克己復禮中來的!」王陽明再對袁慶麟說道:「德彰,你學問已成,回去把《朱子晚年定論》刻出來,自己的學問不能埋沒了,要傳播下去。雩都的社學,就由你負責培訓老師。」


  噙著淚的袁慶麟起身後說道:「恩師,讀書人被『格物致知』幾個字卡住,一切根源就在於《大學》古本被篡改。弟子既然刻印《朱子晚年定論》,一本也是刻,不如好事成雙,弟子索性把《大學》古本也刻印出來。先生,您意下如何?」


  冀元亨幾個人歡欣鼓舞,一個個眼神熱切地看著王陽明。


  王陽明心花怒放地看著袁慶麟,點點頭,說道:「如此甚好!甚好!德彰此舉對天下讀書人功德無量!」


  等袁慶麟坐下,王陽明對大家說道:「贛州要新辦五所書院,按東西南北中五個方位,分別是義泉書院、富安書院、鎮寧書院、龍池書院和正蒙書院。目的就是啟蒙養正,美好風俗。剛才說,惟乾主教濂溪書院,書院剛成立,先生一時找不齊,你們各位都要抽空噹噹先生,帶一帶新先生。也包括你,小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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