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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仁心喊話 告諭浰頭

  第93章 仁心喊話 告諭浰頭

  在巡撫衙門後堂,王陽明向秀才黃表和義官周祥交辦前往龍川縣浰頭招撫大賊首池仲容的事項。


  王陽明說道:「黃秀才、周義官,你們一位是龍南人,一位是龍川人,前段時間奔波辛苦,收穫不小,分別招安了山寨酋長黃金巢、劉遜、劉粗眉、溫仲秀,為朝廷立了功,為地方除了害。這次你們兩人配合,前往龍川浰頭。周義官祖居浰頭,後來為避賊,搬到了縣城,熟悉那裡的道路,並且膽大心細。黃秀才熟讀『四書』,深明大義,言語周詳。本院期待著你們再立新功!」


  黃表一躬身,說道:「學生承蒙王都堂看重,為報效王都堂知遇之恩,為了地方安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黃表三十多歲,雖然瘦弱,但人很精幹,兩隻眼睛炯炯有神。


  周祥躬身抱拳,說道:「蒙都老爺看得起,前往賊巢,招撫惡人,義不容辭!」周祥五十來歲,是一位精幹的瘦老頭。


  王陽明說道:「黃秀才、周義官,你們這次去浰頭,是和平使者。危險還不至於,成功卻需要努力。時間緊,本院不多留你們了,就等著為你們慶功了。這就出發吧!」王陽明說著,起身送客。


  浰頭離贛州五百來里地。黃表、周祥帶上幾位民壯,備好禮物,來到了廣東省惠州府龍川縣的浰頭大寨。浰頭,位於南嶺的九連山脈中,沿著浰水河,分上浰、中浰、下浰三地。浰頭處在贛州府龍南縣與惠州府龍川縣交界處的大山中。池仲容的大本營是他的老家曲譚村,池仲容自號金龍霸王,王宮是一座圍屋。


  黃表和周祥黑布蒙眼,被帶到了王宮前。除下蒙眼的黑布,兩雙眼睛被陽光刺晃得有些頭暈,兩人定了定神,發現刺晃眼睛的不僅僅是天上的陽光,還有眼前的刀槍陣。他們面前是兩排人牆組成的走廊,人牆上方是梭鏢對梭鏢、大刀對大刀搭建成的屋脊,大刀片和梭鏢尖在太陽的照射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黃表心裡一緊,頭又暈了起來,但他閉上眼,穩穩神,心裡自我安慰: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是上千年的規矩。再說,我們是送禮來的,十兩銀子,五匹布,十壇好酒。他一個霸王,領眾幾千人,不會不懂一點規矩。怕他什麼!即便萬一,自己把命擱到了這兒,就是烈士,身後要進縣裡忠烈祠的,不僅自己榮光,還給兒孫掙來了功名。他打量著眼前的刀槍陣,但見刀槍陣的匪眾,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清一色的小夥子,胖子胖得敦實,瘦子瘦得精幹,穿著統一的一身黑衣,胸前後背像官軍一樣,也印有標明身份的字型大小,有的印「天兵」,有的印「江龍」,每個天兵和江龍的頭上都纏系著統一尺寸的紅布條。刀槍陣有三四丈長。黃表為了表現鎮靜,故意扭臉抬眼,四下里觀察一下,只見刀槍陣後邊是一座大門,門檐是黃色琉璃瓦覆蓋。黃色瓦當,是皇家的專用物,僅此一條就是造反了。大門兩旁豎著兩根旗杆,上頭飄揚著兩面杏黃旗,一面上書「替天行道,劫富濟貧」,一面上沒有寫字,只綉有一個紅色的蜈蚣圖案。


  「黃秀才,這是我們金龍國鴻臚寺卿高鴻臚!」押送黃表和周祥進來的一個小首領介紹道。


  高鴻臚身上套著一件大紅袍,前胸補子上綉著一條小蜈蚣,他的頭上沒有像官老爺那樣戴著烏紗帽,而是同天兵和江龍一樣系著紅布條。高鴻臚臉上堆著笑,說道:「本職金龍國鴻臚寺卿,特來歡迎黃秀才和這位浰頭老鄉。請吧!敝國金龍王爺要召見二位。」


  黃表一冷臉,說道:「高先生,看來你也是讀書人。本秀才和周義官此次前來,是代表官府,代表南贛巡撫衙門提督王軍門到南贛巡撫衙門治下龍川縣,向浰頭反叛酋長池仲容送達都堂大人勸諭書的,不是來拜見什麼王爺的。」


  高鴻臚愣了愣神,說道:「黃秀才,敝鴻臚也曾熟讀詩書,可惜沒有掙到功名。現在咱們是各為其主。俗話說,到什麼山唱什麼歌,這樣吧,我們自說自話。請吧!敝國金龍王爺要召見二位。」


  黃表說道:「本秀才上奉官府文書,下攜金銀布帛禮物,這刀槍陣不應該是迎客的禮儀吧?」


  高鴻臚冷笑一聲,說道:「入鄉隨俗吧!黃秀才是不請自來,不是我們金龍國的國賓。如果懼怕刀槍陣,那就請回吧。」


  黃表右手一撩長衫下擺,平靜地說道:「高先生,請帶路!」


  黃表、周祥進入刀槍陣。排成人牆的天兵、江龍齊聲高喊「威武」。黃表和周祥穿過刀槍陣,進入圍屋。圍屋正北方是一個前後很深的大堂。高鴻臚讓黃表和周祥等在門外,自己進去通報。等了一會兒,只聽大堂內一聲吆喝:「王爺有旨,宣贛州來使黃表二人進見!」


  高鴻臚領著黃表和周祥進去。大堂里有些暗,大白天也燃著兩盆燈火。透過燈火,黃表發現,大堂兩側坐著兩排十幾位身穿大紅袍子的大漢,個個頭上系著紅布條。大堂正中,高高的是一張桌案,桌案上鋪著紅艷艷的桌布,桌案后是一張高高在上的虎皮交椅,虎皮交椅上坐著的正是池仲容。


  黃表和周祥來到池仲容桌案前,被高鴻臚喝叫道:「贛州來使,跪謁我金龍國王爺金龍霸王!」兩排座椅上的「大紅袍」高聲喊道:「跪下!跪下!」


  黃表厲聲說道:「本秀才功名在身,只跪天地和爹娘,從來不跪官府。在南贛王都堂面前,本秀才也是站著的。」


  池仲容笑道:「哈哈哈!與本王一個脾性!不跪官府!好,就憑這一條,本王免你跪了!說吧,你們來我金龍國,幹什麼?」


  池仲容聲音雖然不高,說話卻乾脆利索,聲音很洪亮,底氣很足。黃表打量著池仲容,只見他一張圓盤臉上,滿臉大鬍子,絡腮鬍子像老虎嘴邊的鬍鬚,粗硬地刺向兩邊,他頭上同樣系著一根紅布條。金黃袍子外披著一件大紅的披風。


  黃表咳嗽了一聲,一拱手,說道:「本使二人蒙南贛提督軍門王軍門派遣,向浰頭池大首領送大禮來了!」


  「大禮?多大的禮?」池仲容一聽大禮,急忙問道。


  黃表說道:「白銀十兩!」


  池仲容介面道:「十兩?寒酸!」


  黃表說道:「池大首領有所不知,今年二月,王軍門剿滅漳南詹師富和溫火燒,萬民歡慶,官府高興,朝廷也才獎賞了王軍門二十兩銀子。池大首領又為朝廷立有什麼功勞呢?十兩銀子還不算大禮嗎?」


  池仲容一拍大腿,叫道:「好你個王守仁!不仗義!搞突然襲擊!唉,也怪詹兄弟,不小心!啊,呸!這麼說,你小子是來嚇唬老子的?」


  黃表呵呵一笑,說道:「大首領此言差矣!本使手無縛雞之力,拿什麼嚇唬大首領?倒是大首領有稱王稱霸的膽子,沒有稱王稱道的心量。對送禮之人,擺什麼刀槍陣?想嚇唬人?俗話說,虛張聲勢嚇唬人,往往是自己心裡有鬼。不知道池大首領心裡有什麼鬼?」


  高鴻臚站在一邊,呵斥道:「不得胡說!」


  池仲容擺了擺手,說道:「這你可說錯了。本王一不怕官府,二不怕鬼!本王不僅不怕官府,還專門攻打官府。本王打破過翁源、河源、龍川、長樂,還在你們的龍南、安遠,捉過知縣、主簿,逮過經歷、千戶。本王知道,府城縣城,城城供著個城隍廟。官府供著鬼,供鬼的人心裡才有鬼。」池仲容為自己嘴裡突然冒出來的這個說法而高興,他頓了頓道,「黃秀才,你是讀書人,你說本王說得對不對?」


  黃表心裡一驚,池仲容這個說法還真沒法駁斥,他只好轉換一下說法,說道:「鬼也有好壞之分。我們家裡供奉祖先,是孝敬祖先。孝敬祖先的人才會有朋友。」


  池仲容哈哈笑道:「黃秀才,你說話和本王一個脾性。本王孝敬祖先,做朋友講義氣。本王座下這些元帥、都督、總兵,都是因為義氣,才和本王走到了一起,同甘苦共患難,不願同日生,但求同日死。黃秀才,本王國內最有學問的人也才是個童生,」池仲容看了一眼鴻臚寺卿,「你如果不嫌棄,本王這裡缺個大學問人,你來做個丞相或者禮部尚書,怎麼樣?」


  黃表冷笑一聲,說道:「池大首領要說講義氣,你們四處燒殺搶奪,這能叫講義氣嗎?」


  池仲容說道:「哎哎,這個,黃秀才你可說錯了。本王人馬出動,只殺富,不打窮。本王一輩子打抱不平,幫窮人。我大金龍國,人人有田種,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即便有困難,也是官府給本王搗亂。」


  黃表說道:「大首領說起來好像殺富濟貧,做起來又不分青紅皂白。富人,有安分守己勤勞致富的,這樣的富人,殺了是不是冤枉?是不是壞良心?窮人,有好吃懶做遊手好閒變窮的,你救濟這樣的窮人,誰還願意辛辛苦苦幹活?」


  池仲容哈哈笑著說道:「本王做事是會事先打探清楚的,我只殺惡霸富人。在我金龍國,好吃懶做,是沒飯吃的。」說到興奮處,池仲容蹺起右腳,雙手一抱,右腳擱在了虎皮交椅上。


  黃表說道:「大首領,據本人所知,大首領打殺搶劫的對象,有我們龍南縣遠近聞名的大善人,那人辦義倉,興義學,災荒年景,發葯施粥。這能叫只殺惡霸富人嗎?」


  池仲容叫道:「有這種事?有這種事嗎?」座下的大元帥、大都督,包括鴻臚寺卿,沒有一個人吭聲,「哦,免不了誤殺,趕上災荒年景,大家都要吃飯。再說了,富人動不動就修造圍屋土樓,這分明不夠仗義。」


  黃表說道:「富人修造圍屋土樓,是防土匪的,大首領這裡修造深宮大院,是防誰的?」


  池仲容笑著說道:「哈哈!黃秀才,你是讀書人,這還用問?防官府嘛,官府就是金龍國的土匪。」


  黃表說道:「本使此來,就是給大首領送大禮的,有了這份禮,大首領白天晚上可以安心睡覺,不必防什麼官府官軍了。」


  池仲容坐著沒動,說道:「官府的伎倆,就是招安。黃秀才,你是來招安的?」


  黃表說道:「招安有什麼不好嗎?你們這樣為非作歹,殺人放火,白天晚上提心弔膽,也沒見你們發財,聽說不少跟著大首領的人,穿不上衣服吃不上飯。大首領講義氣,吃不上飯對得住跟隨大首領的人嗎?」


  池仲容說道:「這……這隻怪官府搗亂!」


  黃表說道:「官府要保護良民百姓。本使二人,這些天招撫了黃金巢、劉遜、劉粗眉、溫仲秀,官府答應他們,頭領發官服,有身份有地位,眾人分田地。大首領既然講義氣,是不是應該為跟著你的弟兄家口考慮考慮?哪朝哪代,也沒有做賊安生過一輩子的。二月圍剿漳南土匪時王軍門發現,擒斬的六七千土匪,無惡不作的占極少數。當時大軍本打算趁從漳南回軍時,順路圍剿浰頭,但是王軍門仁心仁政,想給眾人留條活路。池大首領,本使就是代錶王軍門,前來浰頭招撫招安的。」 池仲容說道:「本王從弘治末年起義,如今也快二十年了。說到圍剿,江西兵,本王見識得多了,都是些豆腐兵。怕他什麼!」


  黃表說道:「這次可是三省圍剿,參與的有廣東狼兵、湖廣土兵,可不是只有江西豆腐兵。」


  池仲容哈哈笑道:「狼兵土兵,本王見識過。三省圍剿,老子見識過兩次。他山南地北地來,得用半年時間,我這九連山千里大山,藏起來只需半月時間。狼兵土兵總不能在這裡守一輩子,他們一走,這兒又是老子的天下。哈哈哈!」


  黃表說道:「收拾詹師富和溫火燒,沒調狼兵,沒有土兵,王軍門三個月就……池大首領?」


  池仲容沉默了。


  高鴻臚看到池仲容一隻腳擱在了虎皮交椅上,有失體統,就咳嗽一聲,指了指池仲容擱在椅子上的右腳。


  池仲容不耐煩地應了一聲。高鴻臚再次咳嗽一聲。池仲容放下右腳,假惺惺地說道:「招安招安,哪有當賊自由自在!唉!黃秀才,你且說說條件,要是……本王先看看你帶來了什麼大禮。」池仲容看著黃表。


  黃表喊了一聲:「來呀,把禮物抬上來。」


  幾個人捧上十兩白銀,托上五匹葛布,抬上來十壇好酒。池仲容睜眼看了看,沒有言語,閉上了眼睛。


  黃表說道:「大禮在此!」說著掏出來一封書信,遞交給高鴻臚。高鴻臚雙手舉到池仲容面前。池仲容訓斥道:「高鴻臚,想出老子洋相嗎?自己念!」


  鴻臚寺卿展開書信,看了一眼題目,抬頭看了看池仲容,有些遲疑,結結巴巴地說:「王……王爺,這個……這個不方便讀!」


  池仲容哈哈一笑說道:「你只管讀,本王知道,他不外乎稱呼我們土匪山賊,我們平常喊他們官賊官匪,本來是對頭嘛,哪裡會有好話!讀!」


  高鴻臚抑揚頓挫地念道:「《告諭浰頭巢賊》:本院巡察南贛、汀、漳、南、韶、惠、潮和湖廣郴州地方,職責就是防治盜賊、安定地方。到任以來,就聽說你們是多年來的慣匪,搶劫鄉村,殺害良善,流著淚來告狀的百姓成群結隊。本院二月去漳南督戰,計劃回軍路上順便蕩平你們的賊巢。漳南剿匪擒斬賊眾七千六百餘,本院審問後知道,作惡多端的大賊不過四五十人,賊眾也就四千來人,其他人都是脅從。由此想到你們巢穴內,也會有被迫當賊的。聽說,你們這些人中,也有不少大戶人家的子弟,也懂道理。我到任后,若未派遣一個人去勸說你們,便對你們進行剿殺,實在是於心不忍。這次派人去勸說你們,給你們一個機會,不要以為你們人多勢眾,不要以為你們地勢險要,漳南詹師富、溫火燒,人不比你們少,地勢不比你們平坦,三省圍剿,個個擒斬。」


  黃表觀察著池仲容,只見他閉著眼睛,仰靠在虎皮交椅上,皺著眉聽。聽到詹師富和溫火燒的名字,他嘴角抽搐著,突然坐直身子,望著高鴻臚,一掌拍到桌子上,訓斥道:「高明德,你他媽讀得有滋有味,讀得搖頭晃腦,是不是有想法?這屋子裡就你他媽的是脅從,是老子脅迫你來的,怎麼著,你想向官匪投降嗎?」


  高鴻臚愣住了,身子一抖,跪在地上,結巴著說:「王……王……王爺,鄙人說不方便讀,是王爺,是王爺您……您老人家讓讀的。」


  池仲容猛地舉起掌,卻輕輕地按在了桌子上,嘴裡說道:「是老子讓你讀的,讓你這樣讀了嗎?」


  高鴻臚結巴著:「那……那就不讀了吧?」說著他往前遞著《告諭浰頭巢賊》。池仲容突然哈哈笑了起來,說道:「老子在自己的王宮裡,怕他個什麼!讀!讀!詹師富,你個篾匠,想不到這次這麼熊包!老子逮過猛虎,」池仲容說著,兩手使勁拍了拍虎皮交椅扶手上的虎皮,「不信他王守仁比老虎還厲害。讀!高鴻臚,想怎麼讀就怎麼讀!」


  高明德接著讀,聲音低得像蚊子嗡嗡:「誰也不願意被人喊作盜賊,這是人之常情。」


  池仲容再次打斷道:「高鴻臚,高明德,大聲讀,老子聽不清!」


  在座的元帥、都督們也齊聲拍打著椅子,高聲喊道:「老子聽不清,高鴻臚,別像個娘兒們,大聲讀!」


  高明德看了看池仲容,再看看各位元帥、都督,偷眼瞄了瞄黃表,咳嗽一聲,恢復到了剛才的樣子,又像小時候在私塾里讀書一樣搖頭晃腦、抑揚頓挫起來:「……今天改惡從善,是死人求活路,為什麼就沒有膽量呢?為什麼這麼傻呢?為什麼不拿出當初去做賊的膽量,拼著命出來,改惡從善?官府又為什麼要殺一個改惡從善的人呢?」


  高鴻臚又被打斷了,只聽一聲斷喝:「別他媽讀了!你們聽聽,這是想把老子的隊伍拆零散了!啊!別他媽做夢了!」池仲容坐直身子,一一看著他的元帥和都督,再看看黃表,突然指著黃表咆哮道,「你給老子滾蛋!老子的金龍國有上萬人馬,幾十座山寨!贛州城裡,他王守仁說了算,這浰頭大寨,上浰、中浰、下浰,這九連山,老子一跺腳,老虎也嚇得拉稀屎。」


  元帥、都督們跟著喊道:「滾蛋,官匪的狗,滾回贛州去!」有的喊道:「去舔官府的屎吧!」有的喊:「快滾!小心老子剁了你!」


  黃表突然仰臉哈哈大笑起來。池仲容一臉怒氣地問道:「你笑什麼?你敢笑老子!」


  黃表止住笑,說道:「俗話說,有多大的心量,做多大的事業。能拉起來浰頭這麼幾千人的隊伍,三十九座山寨,幾萬畝田地,與官府周旋近二十年,敢稱金龍霸王的人,一定是一個大英雄,膽識大,心量大。這位首領,本使敢保證,你不是真的池仲容,池仲容絕對不會像你這樣小肚雞腸,聽不進去一點刺耳的聲音。俗話說忠言逆耳。心量大的英雄,好話賴話都能聽得進去。本使代表南贛提督衙門王都老爺,要見你們池大首領,要見真正的池大首領。高鴻臚,高先生!」


  黃表看著高明德。高明德看著池仲容。池仲容仰靠到椅子背上,皺著眉頭,遲疑了一下,坐直身子吩咐道:「來呀!給贛州客人看座!」等黃表和周祥坐下,池仲容說道:「黃先生,你說得有道理。你知道金龍國為什麼敬奉蜈蚣嗎?你可能也看到了,蜈蚣就是我們金龍國的金龍,蜈蚣毒卻能治病,我們打打殺殺,就像毒蜈蚣一樣,目的是讓世上的富人不再欺負窮人,也算是以毒攻毒。蜈蚣幾十隻腳,抬著一個身子,跟著一個頭,這是眾人拾柴火焰高,大傢伙兒奔著一個目標,指望著人人都能過上有衣穿有飯吃的日子,起碼跟著我這些人,得有衣穿有飯吃。我得為跟著我的這些人著想。這些人在我這裡,我能保護他們不被土匪搶劫,我能保護他們不被官匪搶劫。你們想把這裡的人欺哄走,我是不會答應的。」


  黃表說道:「這麼說,你確實是池大首領?」


  池仲容說道:「除了我,沒有人敢坐到這把椅子上。」


  黃表說道:「池大首領真為大家考慮的話,就該讓大家來去自由,就該讓大家晚上能睡個安穩覺。若到時有人發現上當,再回來也不遲。」


  池仲容說道:「我這就是為大家考慮。大傢伙兒在我這裡,元帥、都督、總兵當著,自由自在。官府招安,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像南安上猶征南王謝王爺、郴州延溪王龔王爺、樂昌大都督高快馬,對這些人中豪傑,官府太小氣,一人給戴了個老人的帽子。老人算個什麼官?里有里老人,鄉有鄉老人,一個里就有三個老人,一個鄉該有多少老人!我被封過老人,」池仲容伸出一個小指頭搖晃著,「芝麻大一個老人,見了一個巡檢司的從九品巡檢,平常被我打得屁滾尿流的傢伙,我還要給他磕頭見禮。你說,有這個道理嗎?官府不是讓磕頭嗎?好吧,三浰這地方兩個巡檢司巡檢都被我打發到閻王爺那裡磕頭去了。本王手下幾十位元帥、都督、總兵,本王當老人,沒職沒品,他們怎麼辦?黃先生,你替他們想過沒有?」


  黃表一拱手說道:「難得池大首領這麼看顧手下人。朝廷的規矩,從九品以上官員,只有朝廷才有權任命,文官呢,是進士出身,得考試。你看本使,秀才當了二十年,也還是個秀才。武官呢,靠長輩福蔭,或者靠戰功。」


  池仲容說道:「我這要帶給朝廷幾萬畝地,幾十座山寨,上萬口人,可不比一些縣小呀。」


  黃表說道:「有兩點,本使請池大首領考慮。第一點,能封多大個官,需我們回去請示王軍門王都老爺;第二點,現在是浰頭面臨著三省圍剿,大兵壓境,兵臨城下,眼下我是來送一個活命的機會,能活命才能說到當官。池大首領,您還是聽一聽王軍門的告諭吧,聽聽他都說些啥,也好心裡有個底。」


  池仲容吩咐道:「高鴻臚,繼續念!」


  高明德接著讀:「你們作惡多年,把殺人看作兒戲。要知道,我是仁人仁心,無緣無故殺一隻雞,也於心不忍,更何況是殺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或者報應在自己身上,或者報應在子孫身上。我實在恐懼,擔心萬一錯殺好人,給我自己的子孫後代招致報應。你們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兒孫考慮,怎能讓兒孫從小就背上盜賊的惡名?我一想到將來要剿滅你們,就整夜睡不著覺,說到底,也是想為你們指一條生路。如果你們不知道好歹,非要一條路走到黑,將來我動兵剿滅你們,那就不是我要殺你們,而是天要殺你們。說實話,要說我一點也不想殺你們,那不是真話;要說我非得要殺你們,這也不是我的本心。你們現在是盜賊,過去也曾經是良民。你們如果繼續禍害良民,我不能不殺你們。你們如果改惡從善,我為何還要殺你們?」


  ……


  「南贛百姓,都是我的百姓,萬一你們不聽勸,執迷不悟,一旦動了刀兵,也是令人痛心呀!唉,寫到這裡,我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熱淚。」


  高明德讀完,自己先流了淚,為了不被池仲容發現,他只好一手把《告諭浰頭巢賊》擋在眼前,一手用衣袖擦拭著眼睛。


  黃表觀察著池仲容,見池仲容皺著眉頭,表情似很痛苦,無力地仰靠在虎皮交椅後背上。黃表故意咳嗽了一聲。池仲容聽到咳嗽,坐直身子,兩手在臉上上下揉搓了幾把,咳嗽幾聲,清了清嗓子,說道:「念完了?就這些?」


  黃表說道:「官府能做的就這些了,下面該看池大首領的了。前面幾家,黃首領、劉首領、溫首領,聽說王軍門要到南安剿匪,都準備率領自家寨兵,去幫王軍門。按說呢,三省圍剿,也不缺各位酋長、首領這些寨兵,但是這是一個態度。不知道池大首領,下一步打算怎麼做?」


  池仲容已經穩定了情緒,他哈哈一笑道:「王軍門到底是大官,寫這些東西,讓娘兒們聽了會掉淚的。但是本王不見兔子不撒鷹,本王要看看,黃金巢、劉粗眉、劉遜、溫仲秀這些人有個什麼結局。不看清楚,本王是不會輕易動的。再說了,本王不是被嚇唬大的。黃先生,謝謝贛州送本王這些禮物。你想多住兩天,本王不攆人;你想立馬走,本王歡送。贛州和浰頭,都需要好好考慮,走一步看一步!高鴻臚,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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