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子夜突襲 剪滅慣匪
第88章 子夜突襲 剪滅慣匪
二月十九子時，滿天繁星把一彎月亮比襯得昏暗無光，山區的夜空濕氣重、霧氣大，山上山下，山前山後，到處是一片黑幽幽和影影綽綽的樹林。一隊人馬在夜色中匆匆行進，雜亂的腳步聲，像山間小路兩旁的竹林在夜風輕搖下的沙沙聲。
這隊人馬五千多人，分作前後兩陣，前鋒是精兵，一千五百人；后陣是重兵，四千二百人。前鋒由都指揮僉事李胤領兵；后陣分作兩隊，一路由漳州府知府鍾湘領兵，一路由汀州守備都指揮僉事徐麟領兵。三隊人馬從三個方向逼近了位於南靖縣西南，與汀州永定縣和廣東饒平縣交界的象湖山。王陽明一身戎裝，親率數十騎，與李胤率領的前鋒部隊走在最前面。
臨近寅時，隊伍已開到了象湖山前。快到山口時，王陽明叫住李胤，兩個人下馬，布置攻山任務。王陽明吩咐道：「李僉事，你這一隊是精兵，是主攻。主攻部隊分作前後三隊，前鋒第一隊五百人，后兩隊各五百人。第一隊要悄無聲息地摸上山口，奪取隘口。如果第一隊順利，后兩隊合成一隊，作為後續部隊，要鼓噪而進，以聲勢奪人膽魄。第一步只要奪取山門，就是第一大功，後續部隊跟進，與其他兩路進攻部隊一起清剿山匪。叫高偉來！」
高偉來到王陽明和李胤面前。王陽明問道：「高指揮，你準備好了嗎？」
高偉說道：「回稟王都憲，一切就緒！只等都憲下命令了，卑職是戴罪之身，這次即便豁出性命，也要一雪前恥！」
王陽明說道：「本院這次就給你個機會，希望你能戴罪立功。尖兵五百人，需要一員勇猛將領，此人要膽大心細，能悄無聲息地奪取山門關隘。你有這個勇氣嗎？」
高偉果斷地回答道：「卑職捨得一身剮，也一定奪取賊巢關隘！」
王陽明對李胤說道：「李僉事，寅時已到，搶奪山門！」
李胤一揮手，對高偉命令道：「衝鋒隊，搶奪山門，出發！」
高偉率領一隊尖兵，乘著夜色，向山門摸去。
王陽明和李胤率領後續部隊悄悄接近關隘，在外圍等候著衝鋒隊的信號。等有半個時辰，只聽賊巢關隘內響起了喊殺聲，喊殺聲中一堆火光忽然燃起。這是佔領關隘的信號。李胤一聲令下，後續部隊快速撲向賊巢。
天已經亮了。王陽明守候在山下，靜坐在一棵大樹下的石頭上，閉目養神。
賊巢內的鼓雜訊響徹了半個山腰，說明進剿行動在進行，但是鼓雜訊一直停頓在半山腰，說明遇到了頑固的抵抗。一會兒打探消息的親兵回來彙報道：「啟稟都老爺，山匪從山頂往下放滾木礌石，衝鋒部隊受阻。」
王陽明睜開眼，說道：「知道了！再去打探，觀察一下其他方向的官軍有消息沒有？」
辰時，親兵打探消息回來，回稟道：「啟稟都老爺，滿山都是官軍的鼓雜訊，土匪已經亂了陣腳，其他兩路官軍已經攻上山腰。現在土匪已經被攆到了天窠崬，官軍正在一階一階往山頂清剿。李僉事讓小的回稟都老爺，清剿進展順利！」
王陽明聞言，鬆了口氣吩咐道：「造飯！」
待太陽照到頭頂上方時，官軍的鼓雜訊已經響遍了象湖山的多個山頭。親兵打探回來稟報道：「啟稟都老爺，三路官軍已經在山頂會師，官軍正逐洞清剿。」
臨近傍晚，胡璉來到山下見王陽明。胡璉微笑著說道：「下官祝賀王都堂，象湖山匪巢已經掃蕩，具體戰果還要等待進一步統計。」
王陽明沒有笑，問道：「胡僉憲，捉到大賊首詹師富了嗎？」
胡璉不再笑了，搖搖頭說道：「目前還不清楚，斬殺了不少大小賊首，嚮導人員還在辨認。已經辨明身份的，斬殺的大賊首有黃狸貓、游四以及廣東大賊首蕭細弟、郭虎等二百多名，俘虜一百多名，墜崖而死者不計其數。至於詹師富，直到下官下山時，還沒有得到關於他的確切消息。」
王陽明面色嚴峻地說：「胡僉憲，圍剿象湖山成功，就斬斷了閩粵兩省土匪互相勾結的咽喉通道。下一步，閩粵兩省可以針對獨立的賊巢，各個攻破。但是目前看，還算不得徹底勝利，一是詹師富一定要擒斬，死要見屍活要見人；二是不必急於撤軍，要清剿徹底，一條山谷，一個山洞，一處密林，都不要輕易放過，免得死灰復燃。據本院分析，土匪應該是消滅了一部分，藏匿了一部分，逃竄了一部分。斬殺和俘虜的人數很有限。通知南靖縣和永定縣，做好官軍後勤供應，保障官軍徹底清剿殘匪。胡僉憲，通知官軍各領兵官，晚上紮營，嚴防劫營和炸營，雖然是臨時營寨，也要高築深壘，不得敷衍了事；旁人不得靠近營寨，營中嚴禁喧嘩驚慌，違反者軍法從事，格殺勿論！明天一早繼續清剿。」
王陽明當日晚上住在象湖山下的大帳中。
次日一早，各路官軍繼續清剿。
下午，軍事會議在王陽明大帳中召開，到會的有胡璉、艾洪、顧應祥、福建布政使司經理軍務的左參政陳策，以及福建按察使司副使唐澤。陳策五十多歲，從三品官階，論官銜，他比王陽明還要高半級；論官職，他卻是下級。二人東西相對，互相作揖見禮。唐澤與王陽明是同年進士，論官銜，與王陽明同級，二人也東西相對作揖見禮。
等大家就座，王陽明道：「胡僉憲，象湖山剿匪戰已經進行了兩天，你給大家通報一下戰果。」
胡璉朝各位拱了拱手，說道：「這次象湖山剿匪，承蒙王都堂戰前運籌帷幄，兩天來的剿匪戰進展順利。開戰前，我方揚言班師，麻痹土匪。得到戰機后，我方子夜突襲，戰中王都堂親臨前線，直接提調兵力；此戰，陳大參和唐副憲調配福建全省財力兵力，顧僉憲統領廣東兵力大力支援，汀州府和漳州府各府各縣出錢出糧出兵，不遺餘力。象湖山山高坡陡路險，慣匪詹師富選擇在此盤踞以來，十來年間官軍從未涉足過，這次因為是突襲，賊眾猝不及防，賊巢終於被打破。繼昨天擒斬和俘虜大小賊首賊眾四百二十四人外，今日繼續清剿，再擒斬和俘虜大小賊首賊眾一百〇六人。匪眾失魂落魄，墜崖送命者不計其數。今天一天，各路官軍主要是清剿殘匪，打掃戰場，焚燒賊巢。預計明日可以徹底清理完象湖山戰場。」
王陽明巡視一下會場，問道：「各位誰還有新情況？」
顧應祥說道：「首先祝賀福建官軍取得了象湖山剿匪的勝利。剛才蒙胡僉憲感謝廣東官兵，敝道很慚愧，覺得有冒功的嫌疑。這次象湖山剿匪，廣東官軍實際上未參與。」
王陽明說道：「顧僉憲不必自責，廣東官軍雖然未上戰場，實際上也參與了象湖山剿匪戰。廣東官軍把守在象湖山對面，對象湖山土匪就是一個震懾。廣東官軍要養精蓄銳，等待時機。福建境內剿匪結束，廣東境內的土匪就成了驚弓之鳥，正可以一鼓作氣，蕩平匪巢。陳大參、唐副憲、艾少參，誰還有新情況？」
唐澤說道：「象湖山剿匪，賊眾有三個去向。一是被擒斬和墜崖；二是逃往廣東，主要有流恩山岡、黃蠟溪、上下漳溪；三是逃往福建境內的可塘崬山寨。據土匪供認，大賊首詹師富已經逃往可塘崬，準備恃險固守，揚言要拖垮官軍。」
王陽明點點頭，正色道：「綜合各方面的情報，本院認為，象湖山一戰有三個重大意義。一是截斷了閩粵兩省土匪的勾結通道，兩省內的匪巢成了孤點，有利於兩省官軍各個擊破。二是土匪自以為官軍從來不能攻上去的象湖山天險，這次被官軍英勇蕩平。這次行動狠狠地打擊了頑匪、慣匪的氣焰。三是象湖山一役，徹底扭轉了正月里官匪對峙的局面。陳大參、各位，下一步的部署是這樣的：一、十天內，現有象湖山官軍，繼續戰後的善後工作，由漳州府知府鍾湘統領，南靖縣知縣施祥配合，清剿頑匪，安撫民心。棄惡從善的新民，官府要從沒收的贓產中拿出一些分配給他們，讓他們謀生計，或者租借土地、耕牛和種子，給新民以希望，同時分化瓦解追隨詹師富和溫火燒的匪眾。目的是，軍事剿匪在前，民政安民跟進，收復一方，鞏固一方。剿匪是在招撫民心，安民更是收復民心。民心平，則國不亂。二、唐副憲、胡僉憲動用一切偵察力量，摸清詹師富是否確實藏身可塘崬。一旦落實情報，緊接著就走第三步。三、動用後備官軍，作為前鋒和主攻，象湖山參戰官軍作為副攻和後備，掃蕩可塘崬匪巢，不給詹師富喘息的機會。四、廣東官軍繼續把守攔截，一方面截殺福建逃竄廣東方向的殘匪，一方面封鎖箭灌匪巢，打消廣東賊眾策應福建可塘崬的企圖和妄想。最關鍵的是捕捉戰機，掃蕩箭灌匪巢。」
可塘崬在南靖縣境內象湖山東北方向，在蘆溪以北，西鄰永定縣境的永豐里，山高四百多丈，懸崖峭壁，道路奇險。 二月二十六子時，官軍兵分五路進剿可塘崬賊巢，汀州知府唐淳為前鋒，率領一千五百名精兵，福建都司都指揮僉事李胤、福建行都司駐汀州守備徐麟、鎮海衛指揮高偉、汀州衛指揮王鎧各自率領一路人馬，於寅時開始強攻可塘崬賊巢。
王陽明的中軍大帳跟隨著官軍，來到了可塘崬山寨外圍紮營。可塘崬大寨內，震天動地的喊殺聲從天明響到黃昏。
天完全黑下來了。參政陳策、副使唐澤、僉事胡璉和知府唐淳一起來到王陽明的大帳。幾個人臉上都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悅，紛紛朝著王陽明抱拳拱手。陳策笑著說道：「可塘崬賊巢已經被打破，大賊首詹師富被擒斬。詳細情況，胡僉憲！」
胡璉說道：「王都堂，鄰近黃昏時，指揮王鎧報告，已經擒斬了大小賊首詹師富、江嵩、范克起、羅招賢、范興長五人。已由多位嚮導驗明正身。」
王陽明說道：「大家辛苦了！擒斬了大賊首，讓土匪群龍無首。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千萬不可掉以輕心。今天晚上各營加強戒備，明日一早，繼續搜山，清剿殘匪。仔細辨認，擒斬的是不是詹師富真身，如果確實無疑，就把消息傳播出去，進一步渙散殘匪的鬥志。小股土匪要清剿，更要嚴防土匪化整為零，隱身於村莊，或者藏身於山洞密林。不必急於撤軍，精銳部隊要四處追擊逃竄的殘匪；後備部隊，把附近村莊一家家梳理辨認，不留隱患，不留後患，免得以後死灰復燃。漳州府和南靖縣，要招安投誠、召集流亡，讓投誠流亡的土匪及時安定於地方。陳大參、唐副憲、胡僉憲、唐府台，大家辛苦了！」
王陽明向各位拱著手。
胡璉說道：「王都堂，情報顯示，賊眾逃竄到廣東境內不少，需要與廣東方面會剿。」
王陽明說道：「聯絡廣東方面，越境追剿。廣東箭灌賊巢也到了該拔除的時候了。」
十天後，王陽明的中軍大帳隨著追剿官軍進入廣東境內。顧應祥、楊懋、潮州知府郭灌、程鄉縣知縣張戩來到大帳參見王陽明。
王陽明對大家說道：「漳南大賊首詹師富已經伏誅，大賊巢象湖山和可塘崬已經掃蕩。這些天來，廣東官軍配合福建官軍堵截斬殺了不少越境逃竄的殘賊，也相繼拔除了不少賊巢，廣東境內的箭灌賊巢已經成了孤立無援的孤巢，」王陽明突然提高了聲音，「按察僉事顧應祥！都指揮使楊懋！」
顧應祥和楊懋一抱拳應道：「下官（卑職）在！」
王陽明說道：「春播農時已到，為了不誤農時，不耽誤民壯解甲歸田，箭灌賊巢圍剿戰務必於三日內打響，準備好了嗎？」
顧應祥應道：「回稟王都堂，廣東官軍養精蓄銳，隨時準備出擊。」
王陽明說道：「好！福建官軍李胤一部、高偉一部，配合廣東官軍，於三月初十子時，發動箭灌剿匪戰。今天是三月初六，還有四天準備時間。顧僉憲，你要與福建胡僉憲密切合作。楊都指揮使，郭知府，張知縣，不得疏忽！力爭無失！用心準備去吧！」
各位一一起身抱拳拱手，齊聲應道：「下官（卑職）遵命！」
三月初十子時，廣東都指揮僉事楊懋、指揮王春和通判徐璣、程鄉縣知縣張戩、福建都指揮僉事李胤、指揮高偉，統率五路官軍，乘著夜色悄悄逼近了箭灌大寨。
黃昏時節，顧應祥來到王陽明中軍大帳，彙報戰況。
顧應祥說：「啟稟王都堂，五路官軍已經會師箭灌大寨，儘管是子夜突襲，但是土匪防守森嚴，賊眾殊死迎戰，搏殺慘烈。初步統計，共斬殺賊眾二百二十四名，俘虜八十四名。」
王陽明問道：「顧僉憲，溫火燒可曾擒斬？」
顧應祥應道：「回稟王都堂，不曾擒斬溫火燒。」
王陽明說道：「繼續追殺，頑匪慣匪，必須殲滅！」
三月二十一，顧應祥、楊懋、郭灌、張戩來到王陽明中軍大帳。
王陽明笑著說道：「各位勤勞王事，辛苦了！顧僉憲，戰果統計出來了，你向大家通報一下！」
顧應祥說道：「各路官軍，十天時間，不怕疲勞，連續作戰，前後大戰十餘陣，小戰幾十陣，清剿大小賊巢，追剿或整或零土匪，擒斬了大賊首溫火燒。」
王陽明聽到溫火燒的名字，點點頭。
顧應祥掏出一份清單，念道：「擒斬了大賊首張大背、雷振、蔡晟、賴英等，先後蕩平水竹、大重坑、苦宅溪、靖泉溪、白羅、南山、竹洋崬、三角湖崬等賊巢，一併擒斬賊眾一千零四十八名，俘虜八百三十八名。王都堂！」顧應祥抬頭看了看王陽明，「這是十天來的戰果。合計正月以來的全部戰果，是這樣的：擒斬大賊首十四名，擒斬賊眾一千二百五十八名，俘虜賊屬九百二十二名，奪獲水牛、黃牛、馬一百三十九頭，贓物布帛二千一百五十七件，藏銀三十二兩四錢八分，銅錢一百四十二文。」
王陽明點點頭，說道：「戰果輝煌！各位辛苦了！」王陽明輕輕嘆了口氣，心裡感嘆道，這麼窮的土匪，是寶貝埋藏到什麼地方了，還是本來就這樣窮苦？如果安於這樣窮苦的土匪生活，並不比平民百姓過得更富裕，那為什麼放著太平日子不過，非要去當土匪呢？僅僅就是喜歡為非作歹，喜歡殺人越貨？天生的壞人嗎？不應該是這樣的！人之初性本善，聖賢們早就有定論。那又是為什麼呢？這些人，幾天前，也許就在昨天，他們還是鮮活的生命，還是父母跟前的孝子，不對！既然進山當了土匪，就已經不再是孝子賢孫了。這些生命，雖然不是我王陽明親手殺死的，卻是我下達命令殺死的。一念及此，王陽明心裡一沉，心中隱痛。他覺得彷彿自己雙手沾滿了鮮血，於是，他下意識地看看自己的雙手，雙手是乾淨的，是柔軟的，這雙手連只雞也沒有殺過。稻田裡的雜草，雖然本身沒有善惡，如果長在山溝里，隨它享盡天年，隨它自生自滅；但是，長在稻田裡，那就是作惡。土匪！該殺！除惡就是揚善！
顧應祥近前一步，把手裡的統計清單呈遞給了王陽明。
王陽明拿著戰果統計清單，笑著說道：「剿滅土匪，安定地方，造福一方百姓。各位都有功！顧僉憲，詳細統計戰果，會同廣東巡按御史胡侍御，等本院上奏朝廷，為大家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