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府學秀才 貪占風水
第60章 府學秀才 貪占風水
第二天,王陽明把工房總辦書吏顧建叫到了後堂。顧建躬身垂手站在書案右前方。王陽明讓王祥拿來了銀子。王陽明吩咐道:「顧相公,昨天民眾來看本縣,人多地狹,天熱心躁,把衙門儀門擠壞了。儀門代表著衙門的威儀,應該儘快恢復起來。此事因本縣而起,理應本縣承擔。這十兩銀子,是這幾天廬陵人給本縣到任送的賀禮。在本縣這裡,一時也沒有用處,而且,廬陵的銀子,最好還是用到廬陵的地面上。」王陽明示意王祥,把銀子交到顧建手上。
顧建不知所措,兩手在身後,跪在地上,說:「大老爺,您這是為難小人!儀門又不是大老爺的,再說了,廬陵大縣,也不缺這十兩銀子。」
王陽明笑眯眯地說道:「顧相公,本縣也不缺這十兩銀子。本縣在學生時代,讀太祖爺《教民榜文》,知道江西這個地方,山多地少,米貴情薄,太祖爺評價是『好訟成風』。本縣到任這幾天,對此已有了切實感受。前天聽戶房稟報,廬陵一個縣,有八萬多戶,而成年男丁才七萬三千多人,這說明,家家都是小人口,怎麼會這樣呢?別的地方,一個大家庭十幾口、幾十口甚至上百口。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廬陵人斤斤計較,計較什麼?朝廷政策,每家四十畝地攤派一個丁役。小人口,小地塊,可以少出丁役。本縣不責怪老百姓,百姓較真,倒是提醒監督本縣少犯錯誤。顧相公,你明白了吧?拿上吧!」王陽明再次示意王祥,王祥把銀子硬塞到了顧建手裡。
廬陵縣衙門的規矩,每月三、六、九是大老爺放告的日子。三月二十三,王陽明上任以來的第一次放告、第一次升堂理案。卯末辰初時分,兩個皂隸把放告牌擺放到衙門口。大門外早早就聚滿了告狀的人群。只聽皂隸喊了一聲:「告狀的聽著,告狀的聽好了,都到大堂院里等候,大老爺已經升堂了!」
人群呼啦一下往大堂院沖了過去。告狀的人群擁擠在大堂院子里,有幾百人。皂隸班頭站在月台上吆喝道:「告狀的各位爺兒們,不準靠近月台。大老爺吩咐,能分清來得早晚的按順序排隊,分不清早晚的,按年紀大小排隊。」
人群喧鬧起來。一個站在中間的年輕人舉手喊道:「我來得最早!第一個來!」年輕人邊說邊往前擠。隨著這一聲喊,人群中一下子舉起來十幾雙手,個個吵嚷著:「我來得最早!」「我第一個來!」「我先來!」「我最早!我來時天還沒明呢!」「我最早!我正月里就來過了,就是沒有大老爺升堂。」「我最早!我去年就來過好幾次了。」
班頭站在月台上急得抓耳撓腮,眼看著人群紛紛往月台上擠,只好吆喝道:「不準上月台!不準上月台!快攔住他們!快攔住!」兩個皂隸抓住水火棍橫在胸前。
這時,王祥從大堂里出來,站到月台上,對著下面喊道:「大老爺吩咐,按年齡排隊,每撥十個人。下面我開始喊,符合條件的,到月台上來。第一撥,六十歲以上的,有沒有?有沒有?」
王祥掃視著整個人群,看見人群中有動靜,就大聲喊道:「前面的給老人讓一讓,讓一讓!」
第一撥,五個人,一起跪在月台上。
大堂前的月台上,靠左邊擺放著一張書桌,書桌後邊坐著兩位刑房書吏,一位中年人,一位年輕人,負責登記案件。很快,月台右邊又擺上了一張書桌,刑房總辦書吏何晏清坐在了桌子後邊,參加到了案件登記中。
第一撥登記完畢。王祥把五份狀子呈遞給王陽明。王陽明把狀子舉到眼前一一詳讀。五份狀子,四份是墳地糾紛,一份是山林爭端。其中一份引起了王陽明的注意,儒行鄉三十都的王珍狀告府學秀才張應奇:張應奇把自家老人的墳埋到了王珍家的田地里。狀子寫得很清楚,王珍家和張應奇家田地搭界,張應奇家是山地,王珍家在山麓,去年有一場山洪,山地發生了山體滑坡,山地的泥土滑到了王珍家的田裡。張應奇認為泥土是自家的,就仗著秀才的身份,硬把自家老人埋到了王珍認為屬於自己家的田地里。王珍家挖出了埋在地下的界石來證明張應奇家做得不對。狀子應該是縣衙附近代寫狀子的專業戶寫的,筆鋒犀利。其中有一句如此寫:「如果張家的泥土被衝到了贛江里,順著贛江流到鄱陽湖,是不是張應奇也要把鄱陽湖佔為己有?」王陽明很認可這份狀子的設問,這張應奇的確是仗勢欺人。王陽明把王珍傳喚進來問詢。
王陽明問跪在大堂里的王珍:「王珍,你狀子上說,張應奇把墳埋到了你家地里,界石是物證,還有人證王尚和王瑾。本縣相信你,本縣只想問你,如果張應奇願意出高價,買你的地,你願意賣給他嗎?」
王珍道:「大老爺,這是祖田。守好祖田,是小人的本分。張家曾三番五次表示要買,小人都沒有答應。結果,張家竟然半夜偷偷把人埋進去了。挖人家的祖墳犯法,小人知道。半年多里,縣衙里沒有大老爺坐堂,張家墳頭上的草都長得半人高了。小人不願賣祖田,寧願不要張家一毫銀子的賠償,只求大老爺明斷,判張家自己把墳起走。」王珍說著,磕起頭來。
王陽明點點頭,說道:「王珍,你且起來,本縣一定為你做主。回家聽候傳喚吧。」
王珍口稱「謝謝大老爺」,起身離開了大堂。
很快,堂案上摞起了厚厚的狀子。王祥奉命到月台上宣布:「各位告狀的父老鄉親,今天狀子太多,大家登記后回家聽候傳喚吧!」
一上午,王陽明看狀子看得頭暈眼花。他把手邊的狀子進行歸類,山林、地界糾紛放歸一類,婚姻矛盾放歸一類,吵架鬥毆歸為一類。整理后,王陽明感慨:一、廬陵人酷信風水,一百六十份狀子,三分之一是墳地糾紛。天下到處走街串巷的風水師多出自江西,這是一個很好的印證。二、一多半是山林爭執,說明廬陵山地多,有越界盜伐別人家林木的,有在已經賣出去的山地上私自採伐林木的。三、同姓、同宗、同族內部糾紛的很多。四、同一件案由,雙方互相告,而且狀子竟能出於同一人。
在王陽明看來,很多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月台上負責登記的刑房書吏,中午輪流吃飯。一天下來,王陽明一共接到三百八十份狀子。
二十四日,王陽明足不出衙,在後堂,對一些顯而易見、明確無誤、對錯分明的狀子,擬定著初步的判決結果,只等傳喚原告和被告當堂對質,或者派差役下鄉取證,以核虛實,就可結案。下午時分,有客人拜訪。
來人是案件當事人張應奇。張應奇四十多歲,瘦瘦的小小的個子,一副刀削臉,兩頰塌陷,尖下巴,鼻子很高、很尖,圓眼睛很大,黑眼珠像玻璃魚缸里受了驚嚇的小魚,不停地在遊動。為什麼不停地遊動呢?王陽明馬上就明白了。張應奇眼神有些陰,兩隻眼睛像隱藏在大山深處的千年老水潭,因為多年見不著陽光而顯得陰森冷酷。
張應奇歡笑著,作著揖,寒暄道:「學生張應奇給老父母請安!老父母光臨廬陵,學生早就應該登門請學,因為在府學里值日,一直拖延著,雖然府學和縣衙近在咫尺,這麼晚才到老父母跟前請安,慚愧得很!」
王陽明坐在書案后,拱了拱手,說道:「學生的任務就是學習,學習『四書五經』。太祖爺當年發諭旨,禁止學生奔走衙門,也是有道理的。一則耽誤學習,二則擔心學生請託拉扯,包攬詞訟,影響公正。」
張應奇盯住書案上的一摞狀子,轉著眼珠,趨近到書案前,手裡搖著扇子,給王陽明輕輕地扇著風,說道:「天兒這麼熱,老父母還在操心著小民的疾苦!可見老父母愛民勤政的仁心呀!」張應奇眼珠滴溜溜地不時瞄瞄書案上的狀子。
王陽明左手一擺,示意張應奇到靠左邊牆邊的椅子上就座。
張應奇沒有就座,他把扇子別在腰后,雙手展開一幅捲軸,邊打開邊介紹道:「老父母,這幅字是鄉賢文丞相的詩句,是府衙任府尊的墨寶,新年拜年時,他賞賜給了學生。學生時常拜賞把玩,這詩句滿紙正氣,這墨寶筆力醇厚。學生聽說老父母喜歡詩文字畫,不敢自專,特來孝敬老父母。」
王陽明打量著知府任儀的墨寶,錄寫的是文天祥最有名的兩句詩「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行書字體,功力熟稔,只有落款,沒有題贈。
王陽明點著頭,讚許道:「任府台一筆好字!張應奇,如此墨寶,本縣豈能奪人之愛。」
張應奇媚笑著說道:「只要老父母喜歡,學生心甘情願孝敬老父母。再說,上面正好沒有題款。」
王陽明搖了搖頭,笑眯眯地說道:「張應奇,本縣以後可不敢給你寫字,免得你不知道愛惜,再胡亂轉送別人。這事,任府台要是知道了,不僅要怪本縣貪人便宜,更要責怪你張應奇,把尊長的愛心不當回事。你還是拿回去,好好珍藏吧。文丞相的正氣,我們都應學到心裡去。」
張應奇有些尷尬,自嘲地笑了笑,說道:「老父母教訓得是!老父母教訓得是!」張應奇捲起捲軸,放到身後的椅子上,接著他又從懷裡掏出一個藍布捲兒,把藍布捲兒捧給王陽明,諂笑著說:「老父母,這是一兩碎銀子。學生一心想扯上兩身布料,孝敬府里太太,聽說太太不在老父母身邊,只好拜請老父母轉交學生的一片孝心吧。」
王陽明收起臉上的笑,正色道:「張應奇,本縣感謝你的一片孝心。銀子你拿回去。本縣做官不圖發財,俸祿雖然不多,吃喝卻也不愁。本縣不圖清廉的虛名,可也不願意落個貪污受賄的惡名。」
張應奇諂笑著說:「老父母,哪裡有貪污受賄,這不過是學生的一片孝心,世事人情,禮尚往來罷了。學生不孝敬一些心意,老父母不收下一點東西,那孝心不就成了空口說白話嗎?老父母,您還是……」
王陽明臉沉了下來,不悅地問道:「張應奇,你說禮尚往來,本縣收了你的銀子,能給你什麼禮物?你想要什麼禮物?」
張應奇弓著身子,巴結道:「學生不敢要老父母什麼,學生不敢想老父母的一針一線,只想求老父母幾個字。」
王陽明神色冷峻,明知故問道:「什麼字?本縣給你寫一幅字,好讓你再胡亂送人?」
張應奇歡快地笑著說:「老父母的字,學生可不敢隨便送人,一定供在家裡。」張應奇腰彎得更低了,眼裡的小魚游得更歡了。張應奇歡笑著,把銀子布包放到了書案角上。
王陽明不動聲色,問道:「想要什麼字?」
張應奇放下銀子,直起腰來,討好地笑著說:「老父母,學生只要四個字,『駁回狀子』!就這麼簡單!老父母!」張應奇諂笑著,觀察著王陽明的反應。
王陽明對著外面喊了一聲:「王祥,研墨!」
張應奇聞言,開心地笑了,眼裡的小魚游得更歡了。
王陽明吩咐張應奇道:「你坐下!」 張應奇坐著半張椅面,上身端直,兩手拄住兩個膝蓋,眼裡歡笑著,等候著一兩銀子的回報。
王陽明問道:「張應奇,你是不是把自家墳埋到了王珍家的地里?」
張應奇歡快地笑著說道:「老父母,一筆寫不出來兩個孔字,學生讀聖賢書,不能說假話,要說學生埋墳的地方,泥土確實是從學生家山上衝下來的。學生把墳埋在自家的泥土裡,竟然惹得被人惡告。如今這世道,真是做人難呀!想給祖宗在自家的泥土裡找個好墳地,儘儘孝心,都惹人告狀,這還有天理嗎?」
王陽明問:「這麼說,張應奇,你是相信風水了?你知道墳地風水的真意嗎?」
張應奇笑著說道:「老父母,江西曆來是風水之鄉,出風水先生。想來老父母也知道,南京孝陵、北京長陵,都是咱江西人幫助選的地方。風水不就是讓祖宗佔個好穴地,保佑後代子孫升官發財嗎?」
王陽明搖了搖頭,說道:「張應奇,你自己想想,王珍家的先後幾輩人都埋在那裡,他家出過什麼富貴人嗎?是有人有一官半職,還是有人家財萬貫?」
張應奇笑得更歡了,笑著說:「他們王家,幾輩子窮守著一小塊地,幾輩子窮酸命,學生幾次要買過來,他們還不肯。好風水寶地,擱他們手裡,也是叫花子的金飯碗。」
王陽明點頭說道:「可見,風水不風水,還真不見得有多大用。俗話說,要富貴,一靠讀書,二要積德。本朝規矩,要做官,只能讀書中進士。積德,老輩人為子孫積德,現世人也要自己積德,積陽德,積陰德。即便風水有作用,也是排在讀書和積德後邊。王家幾輩子佔有這塊地,他們也沒有大富大貴。你們張家,沒有這塊地,不也出了你這位秀才嗎?你安心讀書,將來有一官半職,不也光宗耀祖嗎?光宗耀祖,顯親揚名,這不是《孝經》里說的孝嗎?為祖宗選墳地,選風水,是什麼樣的孝心呢?是選那些地下沒有陰風騷擾、沒有水濕泡壞棺木、沒有白蟻蛀蝕棺木的清凈地,好讓祖宗入土為安,祖宗安心了,子孫也就是盡了孝心了。至於保佑子孫升官發財大富大貴,孝心真誠,百善孝為先,善心自然有善報。風水與富貴,是這樣的關係。你們張家,既然出了你這位秀才,說明是祖上有德。俗話說,祖上積德,只管人生前四十年的福祿命運。張應奇,你今年春秋幾何?」
張應奇不再歡笑了,老老實實地應道:「回老父母的話,學生今年四十有三,已過不惑之年。」
王陽明一臉鄭重地說道:「四十,聖人可以不惑。我們普通人的迷惑還多著呢。四十以後,要想命運好,只有靠自己積德了。富貴不是算計來的,不是刻薄別人就能得來的。張應奇,你知道,秀才犯法,可是要被褫奪功名的。往上走,你可以中舉人做進士,晉陞到七品、六品、五品、四品,雖然難,只要爭取,就有希望,有奔頭;往下墮落,就又變回了白丁庶民。到成了白丁的時候,你再想見本縣,想見府衙任府尊,就難了。一旦侵奪民田,仗勢欺人,罪名坐實,進了大牢,那可就……」王陽明注視著張應奇的眼睛,他眼裡的小魚,像被紅燒過的,已經僵硬了,王陽明接著說,「就不值了!得不償失呀!」
張應奇愣愣地坐著。
王陽明決定趁熱打鐵,繼續說道:「王珍雖然大字不識,他說的一句話,本縣認為很有道理。他說,哪天你家的泥土衝到了贛江,順著贛江,流到了鄱陽湖,那是不是鄱陽湖也要姓張呢?」王陽明不再往下說,讓張應奇自己在心裡盤算利害得失,他手裡拿起毛筆,飽蘸濃墨,書寫了一幅大字:「讀書明理,行善積德;君子造命,好運自來。」題頭是「與府庠生張君應奇共勉」,落款是「餘姚陽明子署廬陵知縣事王守仁,正德庚午年暮春」。
張應奇愣了一會兒神,偷眼瞄著王陽明,見王陽明在桌子上寫著什麼,他心裡狐疑,會不會是寫的「駁回狀子」?不可能呀!這麼著說了一大堆道理,話里話外都是一股子正氣。那是寫的什麼呢?一兩銀子能買來什麼呢?一幅字不當吃不當喝的,值一兩銀子嗎?他心裡嘀咕著,又不好意思站起來瞅一瞅。張應奇眼裡的兩條小魚,又活泛起來。
王陽明擱下毛筆,說道:「張應奇,記住,福人居福地,福地福人居。心好風水好,心善福報善。我們每個人,尤其是讀書人,心裡少些算計,少些私心,多一些陽光,即便富貴一時沒來,禍患已經遠離了。張應奇,本縣再問你,你家的墳地是不是因為山洪暴發,泥石流衝擊,模糊了地界,一時分辨不清,埋過了界,埋到了人家王珍的地界里去了?」
張應奇眼裡的小魚轉了兩轉,突然停下來。他忙不迭地點著頭,並起身給王陽明深深地作了一個揖,說道:「老父母,學生一時眼拙,誤判了地界。」張應奇瞄了瞄桌子上的字,那不是自己想要的「駁回狀子」,他好心疼白花出去的一兩銀子,苦笑著說道:「老父母,學生知錯了,學生願出兩倍的好田,換王珍家的地。」
王陽明笑眯眯地說道:「張應奇,本縣已經問過了,王珍家是祖田,不願意出讓。本縣是這樣認為的,你倉促把老人安葬在別人家的地里,引起風波,老人地下有知,也不得安息。這已經是不孝!你求好風水、好墳地來保佑自己子孫富貴,孝心已經打了折扣。人往高處走,鬼神喜歡高墳頭。本縣聽王珍說過,你家山坡朝陽,前有小河流過,背山面河,本身就是好風水。把墳移往高處山坡,還免了水濕的禍患。」
張應奇點頭哈腰道:「學生沒想到,老父母也是個好地理師。學生恭敬不如從命,學生回去就起墳遷墳,向祖宗懺悔!」
王陽明和顏悅色道:「還有呢?」
張應奇眼裡的小魚又僵住了,小魚僵住了,頭卻搖了起來。
王陽明笑眯眯地說道:「禮尚往來,失禮在前,之後呢?」
張應奇又歡笑起來,點頭哈腰道:「賠禮在後。老父母教訓得是!怪學生一時鬼迷心竅。」
王陽明點了點頭,笑眯眯地說道:「人人都有好心,一有私心貪心就生鬼。鬼就是陰,就是暗。陰暗一把掃除掉,好人還是好人!張應奇,你說是不是?」
張應奇突然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說道:「謝謝老父母苦口婆心!學生願意做好人。」
王陽明笑眯眯地說道:「張應奇,起來吧!想做好人就能做好人。否則,書就白讀了!這是本縣給好人寫的字,上面有題款,你不能隨便再轉送人了。銀子,你還拿回去。本縣一開始就說過,讀書人向著讀書人,本縣不想讓你迷了路,禮尚往來,你是不是也該向著本縣呢?」
張應奇心裡少了算計,少了貪念,眼裡也光明起來,眼裡的陰冷變得柔和起來,小魚得到了溫暖,也溫柔起來。
最終,張應奇的貪心雖然沒有得到滿足,卻歡天喜地地離開了縣衙。
二十六日,第二個放告日,王陽明又接了三百多份狀子。
二十九日,縣衙門前告示牌子上張貼的是「止訟通告」——
查四月初至七月末,是廬陵縣域夏收和秋種的農忙時節,夏收搶天晴,秋種趁墒情,靠天吃飯,不誤農時。夏糧不入倉,不算真收成;秋秧晚下地,可能誤一季。為此,本縣決定,即日起,至七月末,不再受理一切民事案件,命案及人身傷害案件,可隨時擊鼓申告。望全縣民眾,一心撲到農事上,糧食最要緊。鄰里相處,互諒互讓,退一步海闊天空。息心火,自清涼;寬心量,多包容。且聽本縣《息訟歌》:
人多事雜莫結怨,人家安然,我也安然。
聽人教唆到衙前,告也花錢,訴也花錢。
公差如狼又似虎,鎖也要錢,開也要錢。
地保證人要招待,茶也要錢,酒也要錢。
衙役書吏講情面,審也要錢,和也要錢。
典當家產賣良田,失了錢財,丟了臉面。
一日三餐難為繼,爹娘受苦,兒孫抱怨。
古今沒有後悔葯,悔也枉然,恨也枉然。
教子讀書與耕田,名望有份,利益當前。
民眾要聽本縣言,在家安生,出外體面。
刁民若有不聽勸,兒遭懲辦,父受牽連。
廬陵縣七品正堂王守仁
皇明正德庚午三月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