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體恤民困 拒征葛布
第59章 體恤民困 拒征葛布
八位糧長、兩位都長代表、兩位里長代表,老早地聚集到了縣衙二堂。縣丞楊融、吏房總辦書吏任宣、戶房總辦書吏甄有財,站在大堂左邊,八位糧長和四位都長里長代表站在右邊。大家在等新知縣升堂。
王陽明在書案后就座。楊融躬身稟告道:「王堂尊,八位糧長和四位都長里長已經到齊。」王陽明笑眯眯地說道:「開始吧!」楊融望了一眼身邊的吏房總辦書吏任宣,示意他開始。任宣出列,手捧名單,一一點名:「坊郭鄉糧長陳江。」陳江撩衣跪倒,俯身連磕兩個頭,口稱:「小民、坊郭鄉糧長陳江拜見大老爺,感謝大老爺的搭救之恩。」
王陽明坐著拱了拱手,笑眯眯地說道:「陳糧長起來吧。」
陳江起身站到一邊。
任宣繼續點名:「儒行鄉糧長向富貴。」
這些糧長第一次拜見新任知縣大老爺,像商量好了似的,清一色著大紅葛布長袍。向富貴三十多歲年紀,圓臉圓身子,長袍像裹在身上似的。向富貴費勁地磕完頭跪直,結結巴巴地說道:「小民、儒行鄉糧長向富貴拜見大老爺。小民向富貴給大老爺磕頭,祝願大老爺在廬陵過得好、吃得好、睡得好、玩得開心!」
隨著任宣的點名,延福鄉糧長宋禮、安平鄉糧長郭安、永福鄉糧長郝財、儒林鄉糧長岳守信、宣化鄉糧長朱培志、淳化鄉糧長朱天貴,一一走到大堂中央與王陽明見禮。接下來是第一都都長祁智和第六十都都長蔣浩仁,這兩位都長也是小糧長,都四五十歲,也是簇新的長衫。祁智穿著一件藍衫。蔣浩仁和大糧長一樣,也是一身大紅裝扮。兩位里長是排年裡長,一個來自永福鄉積善里,一個來自坊郭鄉明德里,一個叫梁書,一把白鬍子,一個叫白大鵬,都是葛布短衫褲,儘管不新,卻也乾淨。
十二位糧長、都長、里長參拜完畢,被書吏引領到大堂右側,靠邊站成一排。
王陽明一直笑眯眯的,等大家參拜結束,說道:「本縣一直想著早早見到你們。廬陵是個大縣,南北長二百四十里,東西寬一百五十里。衙門裡有官身的不過本縣、縣丞和主簿三位,國初,太祖爺頒有聖諭,怕官老爺下鄉擾民,不準大小官吏隨便下鄉。現在朝廷改變了政策,官員可以下鄉。但是,這麼大個縣,本縣也走不完。上傳下達要靠你們,傳遞朝廷的恩典,傳輸父老們對朝廷的孝心,主要就靠你們了。你們這些糧長、都長、里長,雖然不領朝廷一兩銀子的俸祿,卻忠心踏實地為朝廷辦事,實在是朝廷的忠義之民。」王陽明說著,對著下面拱了拱手。慌得下面十幾位糧長、都長、里長馬上下跪磕頭。動作快的已經跪下了,動作慢的像向富貴,也要屈身下跪,被王陽明及時制止住了:「不必拘禮!本縣敬的是你們的忠義。你們八位糧長,是鄉頭,又是大戶。據本縣所知,咱們廬陵縣選用各鄉大糧長,最低限是每家貢糧不少於一千石。一千石就意味著,你們每家至少有雙百頃好田。聽說,陳糧長一家貢糧就有五千石。」陳江自豪地笑了笑。王陽明接著說道:「你們這些大戶當糧長,衙門放心,老百姓也不會無故地猜疑。因為你們自己的糧食吃不完,財富享用不完,在辦理糧差時,也犯不著挖空心思去盤剝刻薄升斗小民。古人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能夠大富大貴的,一般都是積善之家,否則的話,就不會長久。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陳江等人連連躬身作揖,紛紛附和道:「大老爺說得是!大老爺說得是!」
王陽明繼續說道:「沒有善心的人,可能會以小人之心猜疑你們,說什麼無利不起早,你們到底有利沒有利呢?本縣認為,有利!」陳江等有些驚慌,有些不自在,狐疑地打量著王陽明。
王陽明巡視著大家的表情,繼續說道:「有什麼利呢?自己家的糧差,反正你們家自己要辦,幫助別人辦糧差,是順便的事兒,也是積德的事。幫助了別人,受人抬舉,受鄉鄰敬愛;幫助了別人,心裡踏實。是不是這樣?」
陳江等再次躬身作揖,紛紛說道:「大老爺說得是。小民圖的就是這個。」王陽明繼續說道:「家財萬貫的不少,能不被人仇富,受人真心敬愛,靠什麼?靠的就是一個『德』字。沒有德,只是一個土財主。要想安心,就要積德,就要幫人。是不是這個理?」
陳江笑得很豪爽,對著王陽明連連作揖。
王陽明繼續說道:「陳糧長,葛布的事,本縣想聽聽進展如何。」
陳江出列跪倒在地,正要開口,王陽明對他吩咐道:「起來回話,不必拘禮。」
陳江起身作揖,然後說道:「回稟大老爺,本縣不生產葛布。前年,佐堂楊老爺召集我們,讓我們到縣丞署聽訓。當時有府衙的上差、鎮守太監衙門的一位軍爺在,給了一百兩銀子,要我們辦兩千匹葛布。當時小人見佐堂楊老爺作難的樣子,明知道難辦,也只好應承下來。葛布要到贛州去辦,銀子又不能跟鄉里爺兒們要,為什麼呢?四年來,衙門催要的銀子一年一年地往上漲,這才四年光景,我們坊郭鄉出的銀子翻了倆跟頭。父老鄉親不明真相,以為是我們從中間搗鬼。如果再莽撞地催要葛布,那還不火上澆油。我們八個商量,自己認了,別讓佐堂老爺左右為難,小人也知道,官老爺俸祿也不厚實。就這樣,我們八家每家貼些銀子,跑到贛州採買齊了葛布。一年貼,第二年,小人不想再貼了。何況這兩年贛州地面不太平。出銀子捐糧,幫助鄉鄰,正如大老爺剛才說的,小人還落得個心裡踏實。這貼銀子上貢,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算幹啥呀!再說,咱縣裡又不產葛布。大老爺,這是小人貼九十兩銀子的字據。」陳江說著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布兜,從布兜里掏出一份字據。其他七位糧長紛紛拿出了自己的字據。一個皂隸從八個人手裡收起字據,呈遞給王陽明。王陽明仔細瞅了瞅第一份字據,再翻看著下面幾份,看完,點了點頭,說道:「難得你們八位重情重義,你們為下面升斗小民,擔著道義,寧願自己吃苦,甘願自己吃虧。」王陽明說著,再次向下面拱了拱手,「本縣豈能坐視不管。」王陽明神色凝重,堅定地說道,「本縣既然不生產葛布,而且葛布一項又不在上級衙門頒發的征繳清單總匯中,這是亂征,亂征就是亂政。本縣將呈文府衙和布政司衙門,力爭免除葛布一項征繳。」
陳江跪到了地上,口稱:「謝謝大老爺恩典!」其餘人等也紛紛跪下磕頭。
王陽明笑眯眯地說道:「都起來吧!這是你們應該得到的,這也是本縣應該為你們爭取的。從葛布這事上看,各位糧長不愧義士的稱呼。各位義士,」王陽明說著,指了指自己頭頂上方「正大光明」的牌匾,「我們平時行事會不會忽視了細節?比如哪一家小戶人家,十畝、二十畝田地,這應該是可以自給自足的人家。如果田地發生了什麼變故,被大水沖毀了,被山崩石裂掩埋了,十畝地,其中五畝變成河道了,我們會不會因為不明真相,仍然按著魚鱗冊上原來的畝數征糧?或者一里之民,逃亡了一半,我們會不會把逃亡的這些損失的徭役,攤派到另一半沒有逃亡人家的頭上?多收了一兩石,哪家人會不會因此餓肚子?這些就要靠我們這些糧長、都長、里長操心了,是守著良心實事求是,幫人解困?還是私心懶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操心。懶得操心,害人窮困,甚至害人性命,就是大事了。你們這些排年都長、里長,可能也不富裕,只是排年輪流當上了這個長,那就更應該操心每一家的疾苦。糧長看不到的,你們要及時看到,稟告給大糧長。」王陽明盯住四位都長、里長。四個人馬上跪下磕頭,紛紛說道:「小人一定記住大老爺的訓教!」
王陽明問陳江道:「陳糧長,你們一畝地按什麼標準徵收呀?」
陳江愣了一下神,所答非所問地說道:「回稟大老爺,縣上的運軍接收糧食,每次都要狠心扣除一成五的水分,不答應的話,就要讓小人反覆曝晒,有一年小人被刁難連曬三天。」
王陽明微微頷首,以示理解。
陳江繼續說道:「早年要糧長直接送到京師,不說一路上的毀損,到了京師,太倉里的太監老爺還會再做甄選。縣裡不少前輩糧長因此家破人亡。」
王陽明一直不動聲色。陳江繼續說道:「小人來回折騰,從每里到每都,大秤小秤,有秤高有秤低,風乾雨淋,老鼠糟蹋,鳥雀破壞,麻袋破漏……」陳江一時似不知如何說下去了,於是,他扭臉看看楊融。其他七位糧長一個個面面相覷,向富貴身上的長衫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王陽明默默地注視著陳江,面無表情。
陳江扭捏了一陣,磨磨蹭蹭,最後臉一仰,振作一下精神,直接說道:「大老爺,看您處理葛布的氣派,小人知道您大人有大量,小人也不能不仗義,小人跟您也竹筒倒豆子,講清情況。糧食不交到運軍軍爺船上,都不算數。軍爺按比例算水分,中間環節損耗多少,年年都不一樣。剛開始兩年,小人年輕沒有經驗,心裡只講一個『義』字,只怕虧著父老爺兒們,就死板地按著朝廷的定額,一等地,一畝徵收五升,二等地,一畝徵收三升,結果一季忙下來,小人倒貼上幾十石白米。後來和別的糧長協商一致,每畝都按著七升五的標準徵收,這樣每年都有些結餘。不過,小人也不敢貪佔便宜,最後結餘的又都用回到了鄉里的公事上。剛才小人結巴啰唆,實在不是貪著這個便宜,只是覺得畢竟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大老爺,以後怎麼辦,任憑您老人家裁決。」陳江再次跪下。
王陽明皺著眉頭問道:「你是鄉頭,你的標準是按七升五收,那到了都里、里里,是不是要按一斗收呢?」王陽明說著,望向四位都長和里長。
都長和里長慌忙下跪磕頭,祁智說道:「童生祁智啟稟大老爺,小人雖然沒有功名,也不能枉讀了幾十年的聖賢書。我們這些里長、都長,說起來都是族長。一個村、一個里,甚至一個都,往往都是一家一姓,近支的都是叔伯兄弟,遠一些的,上溯七輩八輩,不出一個祖宗,大家都守著一個祠堂,敬著一個祖宗。我們這些都長、里長,不過輩分高一些,為著大家族操心,即便不憑著聖賢教誨的仁義禮智信,也會憑著自己的良心辦事的。家族裡,晚輩們尊敬我們,不全憑我們輩分高,而是因為辦事公正,親疏遠近,一碗水端平。所以說,大老爺擔心的事,在小人這裡,是沒有的。陳糧長要七升五,我不加一個子。」
蔣浩仁、梁書、白大鵬,三個人馬上附和道:「不曾妄加。」
王陽明點了點頭,說道:「如此甚好!你們都起來吧!」王陽明轉向陳江,「陳糧長,運軍的事本縣去協調。你們八個糧長,還是要仔細核算,不倒貼自家糧食是個什麼標準。不能多收。」
正在這時,一個班頭慌裡慌張地奔進大堂,單腿跪地,稟報道:「大老爺,不好了。亂民聚眾鬧事,大門塌了,人流血了。」
王陽明威嚴地嗯了一聲,吩咐道:「不必驚慌!慢些說!什麼人傷了?傷了幾個?傷得嚴重嗎?多少人鬧事?哪裡大門塌了?」
班頭稟告道:「傷著快班兄弟了,傷了三個,皮外傷。鬧事的有幾百人,都聚在衙門大門前,把儀門都擠塌了。」
王陽明皺著眉頭問道:「宋主簿不在嗎?」
班頭回稟道:「佐堂宋老爺在。步快、馬快,我們兩班弟兄全部上崗,彈壓不住。佐堂宋老爺,讓小人請示大老爺,下一步怎麼辦?」
王陽明問道:「知道為什麼鬧事嗎?」
班頭稟道:「不知道。亂民口口聲聲要見大老爺。」
王陽明對楊融說道:「楊佐堂,你們計算一下,稅糧標準從七升五降多少,糧長才不倒貼。下午把數據彙報給本縣。」王陽明說著,起身離開書案,健步走向大堂,對班頭說道:「帶路。」 衙門口、儀門前,像廟會一樣擠滿了人,人頭攢動,群情激憤。儀門已經坍塌。沿著儀門一條線,二十多個步快、馬快,各自手持木棍,棍與棍相接,組成了一道人牆。遠遠地就能聽到人群的吵鬧聲,隱隱約約能聽到呼聲:「我們要見大老爺,我們要見新任的大老爺。」既然要見大老爺,總不是來打架的。王陽明很鎮定,疾步來到了儀門前。主簿宋海滿頭大汗,一溜小跑到王陽明跟前,氣喘吁吁、驚異地說:「王堂尊,您出來了。下官知道您在大堂議事,一直沒敢打擾。現在是彈壓不住,人還在越聚越多,不可收拾了。所以只好打發人請您老的指示,是不是上報府衙,請派軍隊?」
王陽明望著人群,問道:「什麼原因鬧事?」
宋海說道:「要見王堂尊您,要求減輕賦稅。」
王陽明問道:「有領頭的嗎?」
宋海說:「沒問出來,他們不說。」
王陽明巡視了一下人群,望不到後邊,就對宋海說道:「宋佐堂,你宣布一下,本縣要講話。」
見王陽明身著官服出來,人群再次騷動起來,呼叫聲也變換了內容:「要活命!要減稅!要活命!要減賦!要活命,要減役!要活命,要減租!」語調很統一,不像亂民,倒像一幫有組織的請願隊伍。
宋海站到了儀門坍塌后的磚石堆上,扯著嗓子喊道:「大家靜一靜!靜一靜!聽大老爺訓話!」
前面聽得見宋海喊聲的人群安靜了,後面還是人聲鼎沸。
王陽明幾步跨上磚石堆,揮動著兩隻手臂,提起丹田氣,用丹田氣發聲道:「各位父老鄉親,本縣要謝謝你們!也歡迎你們!」站在前面的人群聽到他說謝謝,有些莫名其妙。王陽明繼續喊道,「本縣初來乍到,這麼熱的天,你們大老遠跑來,要見本縣。本縣是你們的父母官,你們卻是本縣的衣食父母。你們來看本縣,本縣按理應該請大家到衙門裡喝喝茶,涼快涼快!只是人多屋子小,照顧不到每個人。咱們廬陵是文化之鄉,是節義之鄉,是歐陽修的故鄉,是文天祥的故鄉。今天看到大家這麼熱情,這麼好客,果然名不虛傳。本縣剛來,一切政事還沒有摸著頭緒,你們上門來,本縣正好可以了解了解縣裡情況。本縣後堂里有好茶,你們能否選幾位能替你們說話的人,把你們的想法好好跟本縣說說。」
人群的呼喊聲沒有了,變成了嘈雜聲。
王陽明停了停,見人群並無動靜,只好再次道:「鄉親們,請你們推選出三五位能替你們說話的人,若選好了,請能替你們說話的人到前面來!」
這時,從最後面的人群中,有幾個人向前移動著,很快,四個人來到王陽明面前,其中一位穿長衫的,三位泥腿子。四個人也不下跪,對著王陽明只是拱了拱手。王陽明也不計較,笑眯眯地問道:「四位是?」
穿長衫的四十多歲,瘦瘦的上寬下窄的國字形臉,臉色青白,面相斯文,斯文中帶著幾分窮困相,兩條眉毛寬而散地連在一起,像在兩眼上方畫了一道粗粗的淡淡的黑杠。王陽明從面相上判斷,這樣的長相,是個聰明人,聰明而任性、執拗,缺乏福祿。這樣的人對自己認準的道,不撞南牆不停步;但是一旦收了他的心,那絕對是一個死心塌地的義士。
斯文先生作了一個揖,說道:「小人牛金星拜見老父母。小人是坊郭鄉社學的社師。」
王陽明笑眯眯地說道:「那是牛先生了。牛先生,請你們來跟大家打個招呼,讓大家先散了,大家有什麼要求,可以通過你們四個來傳達。」
牛金星不屑地笑笑,說道:「老父母,俗話說,人多勢眾。大家一散,就憑我們四個,大老爺這些步快、馬快,捉拿強盜不一定在行,要對付我們四個,那還不是老鷹抓小雞。」
王陽明點了點頭,吩咐宋海道:「宋佐堂,撤了捕快。」
宋海吩咐捕快班頭:「收隊回衙!」
二十多個馬快和步快排成兩隊離開了。隨著捕快攔阻人牆的撤離,人群呼啦一下子圍到了王陽明的周圍,準確地說,是圍到了坍塌的儀門周圍。
牛金星不等王陽明再次吩咐,與三個同伴點頭示意后,跳到了磚石堆上。
牛金星對著人群喊道:「鄙人,坊郭鄉崇仁社學的社師,蒙各位爺兒們推選,和這三位兄弟,向大老爺請願。有人可能認識鄙人,鄙人家有薄田,不過十幾畝,還能糊口。加上社師一點薪水,雖然微薄,日子還算過得去。可這幾年雜稅雜差翻番,日子就過得緊巴了。這到底是朝廷不懂民情,還是官老爺橫徵暴斂,打著朝廷的旗號,往自己兜里撈,我們爭取弄清楚。前任大老爺,我們爭取不到,新任大老爺,我們繼續爭取。大家散了吧,等著我們的消息,萬一我們出不來,大家別把我們忘在裡面。」
人群有些分化,沒有散的意思,大群中出現了小群,三五位、十幾位,各自圍了小圈子,爭論不休。
號召力沒有充分顯現出來,牛金星多少有些尷尬,他與三個同伴嘀咕了幾句。三個同伴依次扯開喉嚨,喊道:「我是永福鄉二十五都崇文里的李坤民(我是安平鄉六十都德化里的馬二漢、我是儒行鄉集賢里的康百萬),大家要是相信的話,就先散了回家吧。」
王陽明觀察著,盤算著:自己剛剛上任三天,就聚集了幾百人,怎麼會這麼快的速度?誰在組織?目的是什麼?牛金星的號召力有限,他不會是真正的組織者,會不會與今天開會的這些人有關係?陳江他們與眼前這群人,既有面對朝廷時一致的利益關係,又是對立關係。不過目前還是先勸散人群。王陽明對牛金星說:「牛先生,本縣初來,只能先摸清哪些情況就先解決哪些問題。你知道要上貢葛布的事嗎?」
牛金星點了點頭,說道:「虧得陳糧長他們仗義,第一年自己倒貼,第二年拖著不辦。前天多虧大老爺您救了他。」
王陽明心裡有了明確的判斷,於是說道:「牛先生,一旦陳糧長拖不住,或者真被鎮守太監衙門逮走了,葛布這一項負擔最終還是要落到各家各戶頭上,是不是?」
牛金星點了點頭。王陽明繼續說道:「別的事情,本縣一步一步會弄清楚的。葛布這個事,本縣已經心中有數了,可以提前告訴你,本縣要為廬陵鄉親們爭取免除葛布這一項負擔。本來,本縣想等呈文給府衙和布政司衙門申請豁免后,再行宣布。可你牛先生能為了大家的利益,直接面對衙門,不怕碰釘子坐監獄。你講義氣,本縣也豁出去了。好吧,本縣可以先斬後奏,現在就告訴你們,葛布這一項負擔,免除了。廬陵縣鄉親不用再負擔葛布了,全部免除。朝廷追究下來,一切後果,由本縣一人承擔。至於其他事,本縣承諾,弄明白一件,就解決一件。牛先生,你宣布吧!」
牛金星不再尷尬了,四個人個個面露喜色。牛金星有些激動,生怕被人搶了說話的機會,馬上剖白:「大老爺,小人活了幾十歲,見到的官里,您最講道義,您是好官,您賢明,您聖明。」牛金星說著,雙膝一軟,直接跪到了磚石堆上,他激動地說道,「坍塌的儀門,小人給您修。」其他人跟他一起跪倒。
王陽明俯身拉起來牛金星,嘴裡喊著:「都起來!都起來!磚石地硌得很。」
牛金星挺直身子,喊道:「街坊鄰居,父老爺兒們,鄉親們,老表們,我們廬陵遇上百年不遇的好官了。大老爺剛來廬陵,就給我們免除了葛布一項負擔。大老爺說了,絕對不會虧待我們。」
聽了這話,前面的人群一片歡呼,根本不再打算聽後面什麼虧待不虧待的事了。前面人群的歡呼聲感染著後面的人群。整個人群組成了一片歡呼的海洋。王陽明臉色凝重地望著歡呼的人群,鄉親們真是太容易滿足了,但是這意味著得罪了鎮守太監衙門,會不會……管他呢!大不了回老家,回陽明洞讀書去。王陽明釋然了,臉上再次堆上了笑,他對牛金星說:「牛先生,本縣請你們到衙門喝茶去!」
牛金星有些羞澀,四個人快步走下磚石堆,一起趴到地上磕起頭來。牛金星畢竟是讀書人,知道禮節,大庭廣眾之下,表演起了三跪九叩的禮儀。一跪三叩,再跪三叩,三跪三叩。王陽明笑眯眯的,沒有阻攔,一則,先前牛金星有些失禮,這是補償;二則,這讓人群看到比費多少口舌解釋還要有效。
人群還是沒有散的意思,不過這已成歡呼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