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到任伊始 查問稅糧
第58章 到任伊始 查問稅糧
第二天,在後堂,王陽明坐在書案后,楊融坐在書案左前方,戶房總辦書吏甄有財站在書案右邊,書案上攤著廬陵縣戶口黃冊和土地魚鱗冊。
王陽明指著靠書案一邊牆壁上的三個字「清慎勤」,說道:「清、慎、勤,這三個字,是對本縣和你們的要求。楊佐堂主持全縣錢糧,甄有財主管全縣戶口、土地簿籍。『清』字要求我們自身清正廉明。財務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坦誠無私,這就是『清』。」王陽明輕輕拍了拍書案上的一摞簿冊,繼續說,「多少人口,多少田土,收百姓多少稅,多少賦,要一清二楚,要經得起查找。多收一升,就是不清。只按簿冊行不行?不行!廬陵縣水多,田地有沒有被大雨大水沖毀?有沒有田地已經沒有了,我們還在收百姓的地租和賦稅的情況?有沒有鄉下的糧長盤剝百姓中飽私囊?」王陽明並沒有刻意去看楊融和甄有財,但是楊融和甄有財都臉紅了。王陽明繼續說道:「只有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能公正。第二個字,慎,要求我們謹慎。一件對我們衙門來說可能微不足道的小事,對小戶百姓,可能就是吃飽飯吃不飽飯的事,嚴重些來說,可能就是生死問題。多收誰家兩三石糧食,對全縣幾萬石稅賦,可能算不得什麼。對小戶人家呢?可能就是活命的口糧。和百姓打交道,我們不謹慎能行嗎?謹慎,既是對百姓負責,也是對我們自己負責。再說第三個字,勤。天道酬勤,懶人種不好莊稼,懶官理不好政務。這就是『清慎勤』的意思。衙門裡對聯門匾,不是像年畫一樣裝飾用的,這都是我們的座右銘,低頭抬頭,入眼入心,時時提醒著我們。」王陽明說完,笑眯眯地巡視著楊融和甄有財。楊融起身,雙手一拱,說道:「老堂尊教誨得極是。卑職一定謹遵教誨。」甄有財趴到地上,磕了一個頭,說道:「多謝大老爺指教!小人一定聽從大老爺教訓,時時刻刻想著『清慎勤』。」
王陽明笑眯眯的,左手向下一按,示意楊融就座,又吩咐甄有財道:「起來吧!只要願意上進,不虧良心,都會是個好官好人。先說說縣裡的情況。」
楊融對著甄有財點頭示意。甄有財彙報起廬陵縣裡的情況:「廬陵全縣共有八個鄉,九十一個都,五百一十個里,總共八萬一千八百七十六戶,成年男丁七萬三千四百七十二人,成人女口七萬三千九百九十二人。官田,包括田地山塘,一共一千六百一十七頃;民田,田地山塘全算上,一共一萬三千四百五十七頃。官田每年應收米二萬九千四百八十六石,民田應收米五萬五千四十五石,夏稅米麥六千八百八十四石。這是田賦。每年的貢賦和丁役是:軍裝五百套,楠木五百根,木炭一萬斤,牛一百頭,豬羊各三百頭;衙役六百,馬夫七十,儒學寢室管理員十個、伙夫六個,巡檢弓兵一百八十名,南京皂隸四百四十名,南京站堂皂隸一百七十名,抬柴夫役四百名。聽差銀兩千九百兩,驛站交際銀一千二百兩,春秋祭祀九十七兩銀子,鄉飲酒二百兩銀子。」甄有財彙報完畢,退到一邊。
王陽明對著楊融和甄有財點了點頭,說道:「戶口黃冊上八萬一千八百七十六戶,有多少逃亡的人家?田賦是對每戶收取的,一個里一百一十戶,如果逃亡二十戶,是不是這二十戶的田賦就均攤到其他九十戶頭上?這些要查明。」王陽明問楊融道:「楊佐堂,楠木五百根,怎麼會需要這麼多楠木?聽差銀竟然兩千九百兩,怎麼會這麼多?」
楊融起身回稟道:「回稟王堂尊,前些年並沒有要這麼多,自從正德爺改元以來,上面衙門催索連年增多。楠木從五十根增加到五百根,聽說是皇宮裡修建豹房用,還有宣府修建行宮用。楠木本身很貴,要把這些楠木送到京師,一路上的人力物力花費,更比楠木貴上幾十倍。下官核算過,正德爺以前,弘治爺時,廬陵全縣這些雜賦,一共也就三千一百兩銀子,去年已經增加到了一萬一千二百五十兩。」
京師是全國風氣的源頭,在貴州時,來往京師的官吏就私下傳說,聖天子年紀輕輕,不知道物力艱難,登基以來,一改弘治爺的勤儉作風,窮奢極欲,大興土木,隨意封官晉爵,肆意賞寶賜宴。花費最後自然落到了百姓身上。王陽明示意楊融坐下,再問道:「那麼,鎮守太監衙門催要的葛布是怎麼回事?」
楊融剛剛坐下,再次起身說道:「回稟王堂尊,廬陵縣的貢賦清單中,原本沒有葛布一項,因為廬陵根本就不產葛布。鎮守太監衙門從前年開始徵收葛布。我們縣域不產葛布,把情況彙報給了吉安府,聽說府里又彙報給了布政司衙門。最後布政司衙門和鎮守太監衙門聯合下文,在江西省,生產葛布的縣份,就上貢葛布,不產的縣份,折算銀兩,上貢銀子。我們折算出了一百〇五兩銀子。可惜,」楊融苦笑了一下,「前任鎮守太監姚公公定下來的規矩,等現任王公公,又變了法子。我們廬陵一百〇五兩銀子照樣上貢,王公公下撥給我們廬陵一百兩銀子,要我們購買葛布。」楊融再次苦笑了一下。
王陽明不解地問道:「照數買布又有何難?」
楊融一拱手道:「王堂尊有所不知,這一百兩銀子,要我們買兩千匹葛布。前年,我們安排糧長陳江辦理此事,在廬陵周邊,贛州產葛布,最上等的葛布,一匹要一兩銀子,中等的也要幾錢銀子。陳江他們八個鄉八個大糧長,當時每人倒貼了幾十兩銀子完了貢。去年,我又把鎮守太監下撥的一百兩銀子交給坊郭鄉的糧長陳江。王堂尊,您也知道了,他拖著沒有辦。大人,下官一個正八品縣丞,一年俸祿七十八石白米,趕上豐年,米不值錢,也就合三十九兩銀子,遇上荒年米貴,也不過七十八兩銀子。陳江他們也貼不起呀。本來,這幾年,雜稅從三千兩增加到一萬多兩,縣裡已是怨聲載道。陳江他們不敢從民間加征這個差額。而且這兩年,鄰近的贛州和南安,都不太平,盜賊四起。拿一百兩銀子逼著人辦兩千多兩銀子的事,自己要貼銀子,誰也不幹!攤派下去?萬一激起民變,那就,那就……」楊融沒有說下去。
王陽明點了點頭。王陽明知道,這幾年,民變四起,先是京師附近因為皇莊圈佔民地,弄得人心惶惶。湖廣鄖陽,流民生事,幾十年平息不下來。近在跟前的贛州府和南安府,流民聚嘯山林,地面不安生,衙門四處救火。王陽明隨口吟誦出一副對聯:「法規有度天心順,官吏無私民意安。」王陽明笑眯眯地看了看楊融,再看看甄有財。楊融起身拱手道:「謝謝王堂尊教誨。」楊融不好意思地笑笑,繼續說道,「王堂尊能否賞賜卑職一幅墨寶,下官會將這副對聯作為為官處世的箴言。」
王陽明朝楊融輕輕頷首,笑眯眯地說道:「什麼是天心?民心就是天心!民心善,天心就順。我們做官做吏,勸善民心,順從民意,自然天下和諧,太平無事。無事就是福,就是善政,就是好官。好了,明天糧長、里長會議在二堂召開。你們準備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