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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藏身武進 見賢思齊

  第32章 藏身武進 見賢思齊

  范思哲家在武進縣大寧范家塘。范家塘村前是一座迎賓牌坊,正面橫額四個大字「文正風範」,兩側柱子上的一副對聯是「忠義一心炳日月,憂樂兩字傳千古」;背面橫額四個大字「詩書傳家」,兩側對聯是「上承先祖仁義禮智信,下傳子孫壽富康善德」。家主是范思哲的兄長范思賢。范思賢四十多歲,秀才功名,無意做官,既是范家的家主,又是范氏家族的宗主,經管著范氏家族的義田,照管著范氏家族的義學,他還是方圓十里二十都的糧長。鄉村恬淡悠閑的生活,讓范思賢保養得心寬體胖;一家、一庄、十里的大大小小的日常雜務,把他磨鍊得精明強幹,他的神色是恬淡中透著精幹,不像他弟弟范思哲,弟弟的眼中含露著堅定和執著。范思哲執著於自己心中的追求,堅定於對這份追求的堅守。他追求什麼呢?追求著先祖一直追求的道學,堅守著先祖一直堅守的忠義,他應該還沒有追求到自己的追求,還沒有見著道的影子,因為他眼中的執著像一團濃濃的火花,凝聚著一種渴盼和恨意。這與王陽明不一樣,王陽明眼中執著的堅冰已經融化了,變得清澈醇和。


  范思哲有著豪俠氣質,他可以毫不顧忌地把王陽明延攬到自己家,說要王先生給學生講學。世事閱歷豐富的范思賢要比弟弟考慮得周詳,上了奸臣榜的人,還是少拋頭露面的好。藏身避難,這是忠義之家義不容辭的道義責任。藏哪兒呢?家裡?家大業大,人來人往,不行。義學?人多嘴雜,孩子的一句話可以傳遍半個村子。祠堂?對,祠堂最僻靜,一年四祭,其他時間都是閑置。


  王陽明被安置在了范家祠堂,他接受了范思賢的建議,在這裡,他暫時不稱名不用字,只用「陽明先生」為稱謂,既是尊稱又可以不顯山不露水。


  義學東邊鄰著祠堂,祠堂的朱紅院門上,橫額是「偉哉我祖」,門框上一副對聯是「甲兵藏於胸中,宋廷西北做長城;憂樂觀乎天下,華夏范氏燃心燈」。


  當天晚上,王陽明被安排在范家祠堂西廂房住宿,朱秀才為了請教學問,陪著王陽明一起住祠堂。范思賢陪著王陽明,為他介紹環境。祠堂正堂三間五架,前後很深,便於家族集會。范思賢介紹道:「咱這是范氏總祠,所以始祖文正公居中。這與本朝禮法稍有差異。按照太祖爺《洪武禮制》,咱范家現在沒有朝廷品官,祠堂只能祭祀曾、祖、考三代,但是宋代大儒程夫子推崇過祭祀始祖和先祖的禮法,咱家古為今用,至於宋代的以西方為尊,咱家不再拘泥,尊崇當朝禮法,以正中為尊。」王陽明說:「范兄台所言合乎禮法。禮法既要與時俱進,更要適宜。」范思賢領王陽明到靠東牆擺放著的一排書櫃前,繼續介紹道:「這裡有范文正公的詩文著作。還收有范氏宗譜,從有范姓以來,脈絡清晰。陽明先生和朱同學,如要翻閱學習,請自便。你們閱讀,也是傳揚我們范姓先賢的德名。如果書不夠讀,咱家義學藏經閣還藏有不少書。以後,你們只管在此安心讀書,不會有人來打擾的。好了,奔波一天了,早些歇息。我就不打擾了。」


  藏身之處 不速之客


  到了五月,朱秀才住不下去了,武進太熱了,他要回自己老家武夷山避暑。碰上范氏兄弟這麼仗義,又有范文正公的詩文陪伴著王陽明消暑,王陽明打算在此再住一段時間。


  七月末,暑天快熬過去了,范家祠堂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天上午,正在埋頭讀書的王陽明,被連續的乾咳聲驚擾,他抬頭一看,門口進來一位身著官服的男人。由於王陽明一直專註於書本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眼睛有些酸澀,來人擋在門口,剛好背光,他看不清來人胸前官服補子上的圖案,王陽明揉了揉眼睛,想看得仔細些,好根據官服補子判斷來人的官階,根據官階高低好採用相應的禮節。可來人已經有些不耐煩,有些生氣,他再次乾咳一聲,揚聲怒問道:「面前何人?貌似讀書人,卻如此無禮!是藐視本官嗎?」隨著聲音,門外鑽進來一個衙役,對著屋內喝道:「這是我們縣上佐堂胡老爺。」胡老爺再次威嚴地乾咳一聲,宣示著自己的身份和權威。乾咳后的胡縣丞向內邁了幾步,轉身面南而站。


  王陽明很快擺正了自己的身份,現在自己不再是兵部的六品主事了,是一個從九品的驛丞,比眼前這位官服補子上綉著兩隻黃鸝的八品縣丞還低兩階呢,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於是他馬上起身,面東而站,側身向胡縣丞雙手拱手,口稱:「鄙人王陽明,幸會胡佐堂。」胡縣丞一臉怒容,質問道:「好一個讀書人!是真不知禮法,還是故意藐視本官。鄉下小民,見了本官,不知道面北磕頭嗎?」四十多歲的胡縣丞趾高氣揚、氣勢洶洶,黑胖的圓臉上,一雙小眼睛,因為發怒顯得有些惡狠狠的。一旁的衙役一手指著地面,幫腔道:「讀書人,沒有功名,還想佔便宜!快給我們佐堂老爺磕頭。」


  胡縣丞學著堂上知縣老爺問案,扯著長腔喝問道:「你是什麼功名?見了本官,為何不跪?」


  王陽明心裡快速權衡著,是忍氣吞聲,還是說出名號?如果隱瞞身份,編兩句瞎話,還要向這個芝麻官磕頭行禮,這是亂了朝廷禮法。如果實話實說,會有什麼麻煩呢?從杭州到武進,轉眼已經三個月了,雖然是在躲避殺手,自己畢竟不是老鼠,怕見什麼光明?自己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王陽明心裡打定主意,開口說:「鄙人弘治十二年兩榜進士,不知胡佐堂今日光臨,事起倉促,沒有準備公服,還請見諒。」


  胡縣丞聽到是兩榜進士,一下子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自己一個監生,對進士從心理上相當畏懼,在衙門,在進士知縣面前,自己從來都小心翼翼,今天來到鄉里,是到范秀才家查看一下夏糧貢賦的進展情況的,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個機會,抖抖身份,不想又抖錯了地方。驚慌著的胡縣丞,鎮靜一下,捋了捋思路,覺得不對,沒有聽范秀才說起過呀。有些人為了充排場顯身份,往往喜歡自吹自擂。得弄清楚。胡縣丞穩住神,一臉嚴肅地問道:「既然是兩榜進士,請問,先生在哪裡高就?為何,為何置身范家祠堂?」


  這個問題,要不要實話實說?沒等王陽明拿定主意,門外傳來范思賢的聲音:「胡佐堂,真是失禮!招待不周!我轉身處理個事,一眨眼,您就不見了。原來是在祠堂里。」說著話,范思賢已經進到祠堂內,看著祠堂里的情形,對著胡縣丞,深深作一個揖,自責道:「范某失禮,范某失陪,給佐堂老爺添麻煩了。」范思賢見胡縣丞與王陽明雙方好像不大自在,便笑眯眯地一手指向王陽明,介紹道:「胡佐堂,想必您二位已經認識了,這是餘姚王陽明先生。」然後對著王陽明,指向胡縣丞,說道:「這是咱縣上佐堂胡老爺,我們是多年的老交情了。走走,該吃中飯了,我給二位端酒賠罪去。」


  既然已經藏不住了,索性不再掖著藏著,大大方方地與他們一起喝酒,省得叫胡縣丞起疑。飯桌上,胡縣丞帶來了朝廷的新消息:京師內,劉瑾權勢熏天,私下裡有「站著的劉皇帝」的稱號(正德是坐著的皇帝)已經從京師傳到了武進;劉瑾整治老臣下手狠絕,劉健、謝遷兩位閣老,已經退休的尚書雍泰、馬文升、許進、劉大夏,一個個被剝奪了官籍,被削職為民;全天下六百七十五人被奪回先皇的封誥封敕,有的成了平頭老百姓,有的入獄了,有的被流放戍邊去了;北京以外,太監的手已經伸到了權力的各個角落。


  胡縣丞走了。王陽明知道,范家塘藏不住了。飯桌上,胡縣丞既然說到劉閣老、謝閣老被削奪官籍的事,他不會不知道奸臣榜的事。自己也該走了。去哪裡呢?南京?杭州?餘姚?紹興?王陽明在心裡一個個地排除著這些備選的落腳點、藏身處。去做官嗎?從九品的驛丞,當這樣的官能做什麼?去貴州嗎?那裡藏身是好藏身,可與此隔著千山萬水,既然決定不去當官,犯得著藏那麼遠嗎?那去哪裡呢?得想想!王陽明一抬頭,看到了牆上掛著的范仲淹畫像。范仲淹雍容醇厚的面龐、氣定神閑的眼神啟發了王陽明。拜讀了范仲淹的作品,他心裡也打定了講學育人的人生航向,要避難,要躲禍,也要與人生航向一致。這次不是東躲西藏,起碼不是純粹的躲藏,所以不能慌不擇路。王陽明心裡盤算著,目光落在了另一張書桌上,另一張書桌是朱秀才坐過的。朱秀才回武夷山了,他是朱熹朱文公的後代。朱文公四十一歲被罷官后,回到武夷山修建武夷精舍,講學傳道,點化四方青年學生。朱文公的後半生是講學傳道的後半生,地點就在武夷山。王陽明想象著武夷精舍的模樣,設想自己正置身武夷精舍的講堂,侃侃而談。王陽明回過來神,心裡產生了對武夷山的嚮往。王陽明心不在焉地望著朱秀才坐過的桌子,腦子裡浮現出朱秀才臨別時的懇求:「王先生,與您相處一個多月,學生受益匪淺。您是個學問人,哪天您得空,請您一定到武夷山去看看,旅遊也好,講學也罷,學生都會誠心歡迎您。」


  王陽明心裡目標明確了,去武夷山,講學也好,隱藏也罷,總有朱文公的武夷精舍吧。比朱文公早的、曾經程門立雪的楊時和游酢,從程顥和程頤那裡學成后,也回到武夷山講學。看來,武夷山真是一個講學的好地方。何況眼下,北方無道,更應該南下。


  王陽明拜別范文正公畫像,辭別范家兄弟,踏上了前往武夷山的水路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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