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夜歸
第65章 夜歸
周五上午,分管農業的省委副書記嚴應傑來五湖市調研,五湖市的黨委班子成員幾乎全部出席歡迎接待。
誰不想抓緊機會與大領導接觸?!所以這次接待人員中還包括平時工作與農業無關的。雷從光作為五湖市的市委常委、南湖縣的縣委書記,當然也在其中之列。
並且南湖縣是有名的貧困縣、農業縣,特別是南湖縣的安鄉又是這位嚴書記以前在五湖市工作時駐過點的鄉鎮。這一次來,他肯定是要去安鄉走一圈,關心一下安鄉的民情民意。很顯然,這個活動雷從光要從頭陪到尾,直到周六晚送走組織部長才算結束。
這周明明說好帶那個小東西去見雙方家長,可是……手裡的事又放不下,當然是以公事為重,所以、只能推遲。只是讓雷從光沒有想到的是,那小東西竟然連半句的抱怨也沒有,還告訴他要以「公事為重」。別說,還真是個賢妻良母型的,讓自己沒有一點後顧之憂。
為了不耽誤周五的工作活動,周四晚上,雷從光便提前坐安晨風的車趕到五湖市賓館落腳。周五一早,精神抖擻地趕到五湖市委大院,進入到自己的辦公室里等待省領導的到來。
因為他在下鄉前就是副廳,所以在到南湖任縣委書記的同時還為他掛了一個五湖市委黨委的身份,在五湖市委大樓里還為他留有單獨一間辦公室。雷從光明白,他在班子成員中年齡最輕,任職時間最短,又不是五湖市本地人,眼前一切不過是表面現象。在這裡,他處處都應該謹小慎微。
但、不知道為何,到了五湖市后一顆心總是忐忑不安,總覺得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會發生。
會是公事嗎?!希望不是!在南湖縣扎紮實實地工作了半年,也做得小有起色,今天能接受省領導的檢查也是對他能力的一次展現。他完全有信心,在這次的調研活動中,可以從眾縣委書記中脫穎而出!
那、是私事?!現在安雪由雷從芬照顧著,奶奶也不在雷從芬那裡,能有什麼事?!
深吸一口氣,還是不要多想,好好迎接這一次的考驗。任何事情,都沒有眼前的事情重要。
一直等到中午才接到五湖市委的通知,聲稱省領導因為有事出發晚了,活動推遲到下午開始。雷從光搖頭苦笑,大領導就是這樣,他的任何事都是大事,下屬們放下手裡的一切工作也得等他,也許有時候等不到他,但絕對不能有任何的微詞。
與安晨風在市委食堂簡單吃了一點東西,又開始繼續等待省領導的「光臨」。
下午上班時間,省領導的車子終於出現在了五湖市委大院內,雷從光與其他市委領導在接到通知后提前下樓在大院里迎接,然後便進入會議室里紛紛向領導彙報自己分管的工作。
彙報會由常務副市長主持,由市委書記第一個彙報。按資排輩,雷從光自然被安排在最後一個。
說得是彙報工作,實際是向領導「邀功請賞」,都是在自己這一塊工作上報喜不報憂,紛紛想在領導面前獲得好印象,而這種「邀功請賞」的好事當然輪不到雷從光。前面的人一個一個好像怎麼也講不完一樣,個個都講得唾沫橫飛、精彩絕倫,好像他們一個個不是做的工作,而直接就是「成績」。似乎只要領導彙報得好,馬上就可以提拔重用,比將每天的工作做得好都更重要,所以沒一個人願意放棄這一次的表現機會。
「好了,今天時間不早了,後面還有兩位同志沒有彙報,就再等下一個機會吧!嚴書記這次來我們這裡指導工作辛苦了,明天一早,嚴書記還要到幾個縣市、鄉鎮轉一轉,我們還是早些結束請嚴書記參加我們的工作聚餐吧!」不知不覺,主持彙報會的常務副市長開了口,當然是在市委書記的眼神授意下。
沒有來得及彙報工作的兩個人當中當然包括雷從光一個,當然,這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來還沒來五湖之前,並並沒有要縣委政研室寫這次向省領導彙報的彙報材料,因為他算準今天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不可能讓他坐在這裡長篇大論地講南湖情況。所以昨天一晚沒休息好,腦子裡就在構思今天的彙報,想根據今天省領導的口味來臨時即興彙報他感興趣的那一部分。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連隨機應變的機會也不給他。
當然,雷從光自認為他是來做實際工作的,不是專搞這些耍嘴皮子上的工作,他也不算太在意今天有沒有彙報的機會。
晚宴是在五湖市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紅頂城內舉辦,宴會廳當然也是只有政府官員才能用的VIP專用包廳。這樣的包廳任再多金的有錢人也是沒辦法包下來的,它根本就不對外開放,也是一種尊貴及權威的象徵!
市委書記與市長一邊一個挨著嚴書記坐下,其他人自然是很有自知自名的按職位順序依次坐到自己該坐的位置上。雷從光坐在接近門的位置,他的旁邊直接坐著負責接待的接待辦主任。
酒席間自然少不了借用推杯問盞聯繫感情,就連往日高高在上的市委書記和市長在嚴書記的面前也表現的格外迎合。
待所有排在他前面的「前輩」都紛紛向嚴書記都表示過「熱情和忠心」后,雷從光這才端起酒杯如履薄冰地起身走向嚴書記。
「嚴書記,剛才沒有機會向您彙報工作,現在給您作一下自我介紹。我叫雷從光,今年年初從省計生委下派到南湖,還請您在以後的工作中對我多加指點和幫助。」謹小慎微地把酒杯微微抬了抬,以示敬意,然後洗耳恭聽領導「訓斥」。
「雷從光?!哦……我有印象的,老樊書記的女婿嘛!老樊書記還沒有退居二線的時候,為你做了不少工作啊!要說敬酒,你最該敬敬你的好岳父!」嚴書記臉上似笑非笑,高深莫測的讓人看不出情緒。但、所有人都可以肯定,嚴書記對雷從光並沒有什麼好感。與其他人一樣,都覺得他這樣的年輕幹部並沒有本事,全憑踩著前人給他挖好的腳窩窩才走得這樣順當。
雷從光臉上自然是白一道紅一道,完全沒有料到嚴書記會在五湖市的所有班子成員成前揭自己的短。強忍著心裡的怨氣仍然微微一笑,抿了一小口酒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官場上有許多事情都是說不清楚的,雷從光能明白、能理解,可是讓他完全消化卻又是難以接受的。
樊麗娟的爸爸以前在位的時候是個強硬派,任何事情他都是說到做到、毫不手軟。在退居二線之前,也就為他開了個私人口,要求讓雷從光進入計生委班子成員,任計生委副主任。
當時就是這個嚴書記打了攔路板,說雷從光年紀太輕,怕是很難委以重任。但是又耐於老樊書記的面子,所以擇中解決了雷從光副廳級別,進入計生委班子成員,卻、沒有任計生委副主任實職。
也許這個嚴書記以前與老樊書記還有過什麼不愉快的過去,所以今天才會有意刁難雷從光吧!
話說,行政這條路……真的不好走!官做再大也不叫大,頭上總有更大的管著。
可是雷從光總是喜歡挑戰難度,他不認輸、也不服氣!
他一定要好好工作,在南湖做出成績、做得漂亮,讓全有以前看不起他的人都對他刮目相看!!讓他們知道,他不是靠長輩們挖腳窩窩起來的,他靠自己也能行!
似乎有酒桌上有幾個班子成員嘻笑著竊竊私語,暗暗笑話雷從光今天的面子掉得大了,但、雷從光只能強忍,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手機響了,取出一看是安雪的,立即退出包間到走廊里接電話。
「什麼事?!」剛才心裡的陰雲還未褪去,這會兒她打來電話更讓他有些不耐煩。
「沒事,就是想騷擾你一下。」她的聲音依然很甜、很動聽,可是、現在哪有時候跟她談情說愛?!
「沒事打什麼電話?!」雷從光的語氣更迫人,覺得安雪這個時候的這個電話真的很不懂事。
「呃……那、那掛了。」委屈的小聲音又讓雷從光的心動了動。
「有事跟從芬說,我很忙。就這樣。」語氣又緩了緩,簡單交待了一句后直接掛掉電話。
他也知道他不該這樣的態度對她,可是……
哎!她怎麼就不能跟他分擔一點呢?!成天就知道情啊愛的,他是做大事的人啊!怎麼可能整天跟她情啊愛的?!
跟樊麗娟比,她的眼力真的太差了,撒嬌也不擇時候的。
可是……也不能這麼比。人家樊麗娟出身名門,當然是極有修養的;而她出身寒家,哪知道那麼多的道理呢?!
誰讓他願意接受她呢?!當然、也需要他接受她的所有……
不管心裡是否爽快,第二天,依然是笑臉相迎,帶著嚴書記來到南湖調研。
南湖縣是全省有名的魚米鄉、農業大縣。春季,雷從光專門針對南湖多湖泊的地形特徵,請來農業專家在南湖新建了魚蓮共養基地,讓南湖許多荒廢的小湖泊全部都得到了利用。所以這一次,這裡當然成了這次帶省領導及市領導調研地點的首選。
現在正值盛夏,湖裡一望無際的翠荷一片挨著一片,像無數撐開納涼的小綠傘、像穿著綠裙子的小姑娘……
下車,迎風走來,是陣陣清爽地荷香,讓人心曠神怡。
「這裡是我們年初剛剛修建的碧荷旅遊風景區,到目前為止已初有規模。請領導們看兩邊,這兩邊都是魚蓮共養基地,在荷花剛開的時候,不少遊客在這裡划船、釣魚、遊玩。這幾天,又有遊客可以上船採蓮。我們已為首長們劃下一塊地方禁止其實遊客遊玩,等一會兒首長們如果有興趣都可以上船體驗一下採蓮時的心情……」進入碧荷旅遊風景區后,年輕漂亮的講解員慢步走在人流身側,用極標準好聽的普通做著講解。
「這個地方是不錯啊!雷書記什麼時候搞了這麼個避暑勝地,我們都不知道呢!」與此同行的除了五湖市委領導班子成員以外,還有鄰縣的幾個縣委書記。看到在雷從光上任期這麼短的時間內,卻已這麼有成效的蓮區,不由都驚嘆羨慕到不行。
「只是剛剛建成,還拿不出手。」雷從光謙虛含笑,其實眼前一切的成績……怎麼可能拿不出手呢?!
「你們這裡一個小縣城,哪有什麼人來旅遊?!這是不是有點亂投資?!」嚴書記聞著淡淡地清荷味也有些陶醉,但、馬上就提出問題來。
「其實旅遊只是副業,來一個賺一個的小錢而已。真正的主業還是這裡的蓮米、蓮心茶、荷花茶的生產,再加上我們這裡的特色長嘴小白魚,今天夏天已回收到一筆很可觀的收入。特別是長嘴小白魚,現在已出口到國外。雖然眼下出口數目還不多,但只要我們繼續努力做好這一塊的農副產品加工,我們有信心讓出口市場越變越大。等一下領導們返程的時候,我會給您們都送上我們的特產蓮米、蓮心茶、荷花茶和長嘴小白魚,一點不貴的小心意,還請領導們為我們的土特產品多提提意見。」雷從光連忙上前回答,這肯定不是講解員小姐能答得出的。
「哦?!小白魚都出口了?!跟哪個國家哪個公司聯繫的?!是你還是其他人聯繫的?!」似乎覺得雷從光在說謊,嚴書記更深一步問道。雖然,他也覺得,這一次的南湖之行比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樣,這一次讓人覺得充滿了新生的希望。
「是美國的加斯特水產公司。能跟這家公司牽上線、搭上橋,全是靠以前我一個大學同學,他現在就在跑農副產品進出口這一塊。除了這個小白魚的出口,我們的特色荷葉茶和蓮心茶現在也在聯繫出口事項,雖然還沒有定下來,但也初有些眉目了。」這些工作都是雷從光平時拿在手上做的,答覆起來當然得心應手。看來平時的工作沒有白做,在關鍵時候馬上起到作用。
嚴書記不再多言,但從心裡、對這個高幹子弟雷從光能有這樣的表現,還真是有些不太能相信。
「首長們看過來哈,那邊正在上演蘆葦叢游擊戰的活動,首長們有沒有興趣一起參加一下呢?!」領導們的談話只是稍稍斷了斷,講解員小姐馬上又見縫插針的講解起來。
「蘆葦叢遊戲戰?!」魏部長觸了觸眉心,有些好笑地反問年輕漂亮的講解員。
「南湖縣早期的抗日游擊戰很有名的,特別是在蘆葦叢中打游擊。現在我們開展這個活動,一方面是讓遊客們憶苦思甜、回憶革命先烈們當年抗戰時的艱苦,另一方面也是增加整個旅遊中的活躍性。到了蘆葦豐收的時候,我們這裡的蘆葦會被加工成蘆葦席,不少大城市來的遊客都願意在這裡帶一床地道的蘆葦席回去。首長們難得來一次,就參加一次吧!」說著,講解員調皮地就要伸手去拉嚴書記。
「這個小丫頭,這麼說我們不去不行了?!」回頭,沖著身後尾隨的官員一笑,嚴書記還是跟著講解員上了其中一條小木船。
領導帶了頭,其他幹部也跟著紛紛上了小木船。
「碧波蕩漾,午後的湖面一陣陣清涼入脾的湖風迎面徐徐吹來。一架小船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輕輕搖蕩著,緩緩向那接天的荷花從中劃去。船尾,兩道水波盪開如線……」
上船不久,化裝船夫的工作人員用長木漿划起了木船,而講解員便扯開甜潤的嗓子高唱了起來。別說,講解員的聲音很好聽,透過層層的湖面飄散向很遠很遠……
正午後的陽光加著湖風並不算熱,嚴書記微微閉著眼睛,聽著講解員好笑的小曲,聞著河面上飄過來的陣陣荷香,真是在大城市裡找不到的清悠呢!
隨著湖裡的水波一飄一盪,嚴書記有些就要睡著的感覺。
看到領導很享受,工作人員立即把本該表演給領導看的游擊戰也給省略了,讓領導好好享受此刻的美好時光……
「省城來的幹部就是省城來的幹部,見解獨到,思維開闊啊!」同行的鄰縣縣委書記不由一個個都由衷的佩服,都是湖區,他們就沒有想出這樣的點子來。
「哪裡,也只是塊小試驗田而已。」像他這麼年輕的縣委書記在全省都是少的,所以謙虛謹慎他一刻也不能松,儘管他知道他今天的表現確實不俗。
「這小試驗田目前還不錯,但是、不能搞形象工程。有人檢查就搞得歡天喜地,沒人檢查就成半拉子工程……」隨行的所有人都覺得不錯,唯獨嚴書記依然是不冷不熱。
「是,我會注意。」雷從光依然是點頭應允,誰讓他官大一級壓死人呢?!放在別人身上,依雷從光的性子早就不搭理了。
正在這當兒,手機又響了起來,嚴書記本來還要跟他說什麼,看但了但雷從光,側身跟市委書記去交談。
雷從光微微有些惱火,一般開會才關機,不料這個時候會有電話進來,真是他的疏忽!
取了一看,竟然是雷從芬的,她找他能有什麼事?!火更大!!
「現在還沒到晚上九點以後,怎麼又打我電話?!當我沒事可做啊!」退到人群以後,接通電話,忍不住就對著雷從芬發起了脾氣。
「現在是午休時間呢!你沒午休啊!」
「我有休息的時間嗎?!我能像你一樣休息嗎?!你以為我跟你們這些自由散慢的生意人一樣,沒事就去打麻將、逛街?!」火不是一般的大,一聽就知道她是沒事找事。如果不是這個電話,現在嚴書記還在跟他就南湖的發展談話呢!
「我能找你什麼事,我跟你說安雪的事情!孩子沒了,你看著辦吧!」一向要強的雷從芬聲音卻是充滿了委屈。
「你說什麼?!」聲音忽然小了下來,但、透著濃濃地疑問跟凝重。
「是我沒照顧好她,孩子掉了。」雷從芬的聲音也小了下來,透著淡淡地無奈與哀傷。
「你現在在哪兒?!」半晌,雷從光才發話。
「醫院。」
「我現在還走不開,晚上活動結束我再趕回來。」又頓了頓,縱然雷從光再沉得住氣,此刻、他也覺得有些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那等你電話。」
電話斷掉,雷從光只覺得眼睛上好像蒙了一層毛玻璃,想要看清前面的人群、卻怎麼也看不清。 那一次陪樊麗娟在醫院裡,醫生讓他簽字把孩子拿掉的情景又在眼前,那從身上剜肉的感覺再一次在身上得到了體驗。
疼!真疼!!疼的雷從光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好半天才讓自己的腿重新有感覺,這才深吸一口氣往前加速追上人群。
下午還要領導去安鄉調研,但、上午的意氣風發早就不知道哪裡去了,只覺得頭暈目炫、心煩意亂……
好在平時工作都做得不錯,雖然沒得到嚴書記的表揚,但也挨批評。晚上領導返回五湖用餐,雷從光便直接開口向五湖市的市委書記請了一個假,然後親自開車往怡景趕去。
雷從光從小到大都是冷靜理智型的,可是今天……他覺得自己好亂好亂。一路上似乎想了許多許多,又似乎什麼也沒有想。
趕到怡景時已是一片夜色……
與雷從芬聯繫上后才知道,那個小東西已在雷從芬的家裡。
可是從中午接到那個電話起,雷從光一直沒有想出見到她以後跟她說什麼,只覺得他應該馬上趕回來。還有就是、他很內疚,不是一般的內疚……
「我還是回去吧!我聽我媽說過,做月子的女人不能到別人家去,會給別人家帶去晦氣的。」點滴打完,在雷從芬要帶安雪回自己家休息的時候,安雪卻提出拒絕。
「這都是哪裡聽來的,年紀不大還蠻迷信的。姐不信這個,不怕。」雷從芬一愣,以前還真聽老人家說過這個。不過,她都沒記起來,這個年紀不大的安雪卻知道。現在這個社會,知道以前這些風俗的年輕人還真不多。
「可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還是小心一點為好。你人這麼好,我怎麼能害你呢?!」雖然受過高等教育,可是安雪的媽媽是個老迷信,從小耳濡目染的她也學了不少這樣的老思想。
「可是你那裡很久沒住人了,你現在過去住要重新打掃衛生,是你打掃還是我打掃?!聽話,姐真的不介意這個。」這小丫頭,真讓人心疼。自己都這樣了,心裡還想著別人。
安雪此刻身體狀況很差,也不好跟雷從芬多加爭執,只得由她帶到她家。
「你家有紅紙嗎?!」站在門口,安雪頓了頓,還是不肯進去。
「過年沒用完的紅包行不行?!」都不知道她要搞什麼,但此刻她的身體……她只能由著她。
「行啊!再給我一隻筆。」安雪鬆了一口氣。
「給!」雷從芬先進去找來安雪要的東西,然後再返回門口遞給她。
安雪從自己口袋裡取出十塊錢放入紅包封好,然後在紅包上寫了一個「墊」字,讓雷從芬把紅包塞到電視后的小縫裡,她這才肯進來。
雷從芬真是服了她了,現在年輕人誰會這個啊!看來,她家裡人真不是一般的迷信。
「南湖人喜歡吃油炸碗豆米,那裡有家小型的炸碗豆米工廠生意很好。我媽媽懷我弟弟的時候每天都會提一大籃子的碗豆、大概幾十斤回來剪,然後第二天就把剪好口子的碗豆再提到食品廠,這樣每天可以賺到一些為數不多的外塊。鄰居們都心疼她,讓她少做一些,擔心她懷著孩子出什麼事。可是我媽媽說,好人會有好報的,她沒做虧心事,老天不會懲罰她。再說孩子是她的就是她的,不是她的、她也留不住。事實上,我弟弟生下來很健康。姐,你說,是我做了壞事、還是這個孩子本來就不屬於我呢?!」躺在床上,安雪紅腫的眼眶又泛起了濕意。
「不要想多了,你還很年輕,還有機會有孩子。」雷從芬都不知道怎麼勸她才好,她的小腦袋裡怎麼會有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呢?!
「我被車撞的那一次,腿上骨折了兩處,可是孩子都沒有事。我以為這個孩子就是上天給我的,誰也奪不去的,哪裡知道……」
「好啦、好啦!經過這一次,你也會有經驗,下一個寶寶一定會很漂亮、很聰明、很健康。」哎!怎麼跟她說呢?!撞車那次孩子沒掉只能說是運氣,難道跟上天有關係嗎?!如果真有上天,那麼她又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多年單身一個人呢?!
一直陪著她,任她一邊說、一邊哭,一邊哭、一邊說,終於看她累累地閉上了眼睛,雷從芬這才起身為她蓋好被子,設好空調,退了出去。
在客廳里取了煙點燃,深吸一口……
安雪的脆弱她看在眼裡,試問、哪個女人沒有脆弱的時候呢?!而她的脆弱、通常都被她掩藏得好好的,一絲一毫都不曾讓人發現。但今天,她不得不承認,安雪撩動了她內心的那份脆弱……
安雪哭沒了孩子,在雷從芬理解來多半是為了雷從光。她害怕雷從光責備她沒有保護好孩子,她害怕她與雷從光之間的距離好不容易拉近了一點,又因為孩子被扯遠。
她感受得到,安雪的愛沒有尊嚴、沒有自我,只有一心的迎合。
但、雷從光很優秀,雷從芬認為這也不是錯!
可是她為什麼就不能這般投入、這般沒有自我的愛一次呢?!
不管什麼時候,她都是驕傲的,她都是不肯低下半分下巴的。可是只有在父母面前,她卻總是沒有勇氣與之對抗……
樊達小她六歲,從小就跟在她屁股後面叫姐姐,找她要雪糕吃。那個時候,她把樊達就當自己的親弟弟,與雷從光無異。零花錢不多,只夠買兩隻雪糕,她便一隻給雷從光,一隻給樊達,自己卻不吃。雷從光通常把雪糕讓給樊麗娟,而樊達邊吃邊紅著臉笑,那個時候的時光多麼的美好啊!
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樊達不再叫她姐姐,而是改口叫「從芬」。再不牽她的手要吃雪糕,而是見她就臉紅跑開。
但是她每年的生日都會準時收到他的禮物和祝福,他會買她最喜歡的CD塞進她的房門底下偷偷走開,他會像尾巴一樣默默跟在她的身後哪怕一句話不說也高興,他會因為哪個男生對著她吹了吹口哨而自不量力的打那個男生……
後來大了,有一天他告訴她「喜歡她」,讓她做他的女朋友。
她大他六歲呢!這、怎麼可能啊!
她只當是他年少不懂事,只是淡淡地一笑……
可是長這麼大,真的還從來沒有哪個男人能入自己的眼呢!上班幾年,一直沒有戀愛。
樊達大學畢業后,很認真地告訴她,他要追她!
這個時候,她知道他不是玩笑,而她、內心也許一直在期待著這一刻,她覺得也許這麼些年不戀愛就是為了等他「長大」。
在她的眼裡,樊達哪裡哪裡都好。
雷從光覺得樊達從小就愛打架鬧事,但她認為這足以證明他敢作敢當有血性;父母認為樊達太小,只是個孩子,不能託付終身,但她認為樊達是男子漢,而且還高她大半個頭呢;樊家認為是她這個姐姐教壞了樊達,她、無言了……
為什麼他要小她六歲呢?!為什麼不能像雷從光與樊麗娟一樣同歲呢?!若是有天意,是天意故意弄人嗎?!
慢慢的,她成了大姑娘,縱然有著上層的容貌,縱然有著光鮮的家庭背景,可是追求的人漸漸少了起來,好多以前追求她的人已抱上了孩子。
雙方父母雖是世交,但、絕對不同意他們的結合,認為他們完全是胡鬧!甚至,樊達的父親還動了粗,把他綁住手腳打斷了幾個雞毛彈子。而她的母親以死相逼,覺得她太大逆不道,讓她不要給他們家丟臉。就連雷從光也是堅決反對,覺得他們實在不該這樣「傷風敗俗」。連姐也不叫了,一直「從芬」叫下去……
難道與樊達在一起就是丟了他們的臉嗎?!難道就是大逆不道嗎?!難道就是傷風敗俗了嗎?!
父母給自己安排了一次又一次的相親,終於、她辜負了樊達,選擇了還算看得順眼的前夫。
她實在是沒有勇氣跟父母永遠永遠一直擰下去,實在是沒有勇氣再看父母看著她頭疼、失望、痛苦的眼睛。
可是面對生產期時前夫的出軌,那樣驕傲的她還能忍受?!
不讓她跟樊達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吧!反正,她不願意再跟別人在一起。
離婚後,樊達依然是一如既往找她,可是她……越來越配不上他了。
一段愛轟轟烈烈過就夠了吧!為何一定要結果呢?!
所以,她與他再一次恢復到小時候那樣,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是最好最好的姐弟,但、絕對不再是戀人……
只是,他們真的曾經是過戀人嗎?!現在,雷從芬自己也不能確認了。時間啊!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從芬。」門鈴也不按,就在大門上拍得啪啪亂響。不用看也知道,這是雷從光一貫著急起來的作風。
起身,為他打開大門:「小點聲,她睡了。」
煙還未來得及熄滅,雷從芬低低地說道。
雷從光也不跟她多說,急急地步入他以前住過的房間去找到安雪。她睡著了,小小的身體縮在寬大的床上像只小貓一般惹人憐。可是纖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濕漉漉的水珠,粉粉地小嘴向上嘟著,似乎還有天大的委屈要向他訴說。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不知道在醫院的時候她吃了多少的苦。
雷從光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心痛難當……
又退了出來,幫她把房間門關上,返回客廳癱坐到沙發里,撫起額頭垂下頭去。
雷從芬安靜地坐在一邊,手指間的煙頭還燎燎燃起,將痛苦的雷從光重重包圍。
「有我睡衣嗎?!」許久,雷從光紅著眼眶抬起頭來,累累地看向雷從芬。
「你房間左邊的柜子里都是你的東西。」雷從芬淡淡地回答。
雷從光起身,向著房間走去,取了睡衣去洗浴室。
雷從芬一聲不吭地看著雷從光,她知道他難過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所以、連半句安慰她也沒送給他。當然,她亦明白,雷從光從來都是個不需要別人安慰的人,如自己一般一般的。
其實他真的好幸福,有個女人竟然這麼沒有自我的愛他。而她、想愛不敢愛,還要故作大方說不愛。人與人真的不能比,即使是一個媽生的。
雷從光打開蓮蓬頭,閉著眼睛,讓熱水嘩啦啦打在他的臉上。只是、沒有堅持多久,臉上的肌肉抽搐起來,但、分不清哪是水、哪是淚!
好一會兒,終於讓自己情緒平復下來,這才擦乾身體穿上睡袍回到房間。
她一定是太累了,連他上床也沒有感覺出來。貼著她躺下,伸手將她摟入懷裡,吸吮了一口她髮絲的氣味,這才閉上眼睛。
可是哪裡睡得著?!
前天、昨天晚上都沒有睡著,本以為是自己工作壓力太大,滿腦子想著陪同省領導調研的事情。其實,是提醒他早該有所預感,預感到他的第二孩子即將離他而去。
如果、如果這周他回了怡景,陪在她的身邊,那麼孩子一定還在;如果、如果他承認她是他老婆,把她接到怡景去好好養身體,孩子一定也在;如果、如果……
他太明白,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如果,事實上是,他現在沒有了孩子……
身體不由又抽搐起來,但、他死死閉著眼睛不讓自己落淚。
什麼事情都難不倒他,什麼事情、他都可以撐過來……
只是,胸口真的好疼好疼……
床上輕微的動靜讓安雪從睡夢中驚醒,只覺得腰間有一雙大手護著,讓她的忽然驚醒沒有半點的驚慌。因為她知道是他,只有他的手才有這樣的溫度、才能這般的溫柔。她亦知道,他沒有睡著。
剛要轉過身子與他面對面,不料他卻用力讓她保持原來姿勢不要動,把臉埋入她長長的髮絲中。
「老雷……」她覺得她該跟他說點什麼,但、話未出口,雷從光的大手已覆上她的小嘴。
「太晚了,快睡。」雷從光的聲音啞啞地。她為他懷著孩子,而他一天也沒有照顧她,只是把照顧她的義務推給姐姐。現在,他回來了,她沒有抱怨一句,而只是、而只是傷心難過……
滿以為明年年初他就可以抱到自己的孩子了,還曾幻想過如果是女孩子會怎樣,是男孩子會怎樣,可是、轉眼便是泡影。而她、承受的是身體和心理上的雙重傷害,他更不能怪她!
「老雷……」她想象過雷從光回來后的N多場景,但、唯獨沒有想到他會是這般的安靜。人家說,痛到最深是無言,他、一定是很難過很難過吧。
「什麼事明天再說,明天晚上我才走,可以陪你一整天。」說著,大手向上移,擋在安雪睜開的雙眼前,形成一道黑影讓她再也無法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