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重逢

  第34章 重逢


  明珠逃回卧房之後,立刻蒙頭蓋上被子,羞得不敢見人。直到憋得實在受不了,才不得不撩起被子一角,卻見舒亞男正坐在床沿神情複雜地望著自己。明珠心情稍稍平復,故作鎮定地質問:「你用這種眼光望著我幹什麼?」


  舒亞男摸摸明珠額頭:「好些沒有?」


  「謝謝姐姐關心,我沒事了。」明珠吐吐舌頭坐起來,「人家只是擔心雲大哥,見到他平安回來,什麼病都好了。」


  「你很喜歡雲大哥?」舒亞男貌似隨意地問,見明珠紅著臉點了點頭,她不禁追問道,「有多喜歡?」


  「特別特別喜歡!」明珠歪著頭想了想,「這麼跟你說吧,只要我一靜下來,就會不由自主地想雲大哥,只要一天見不到他,就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漫長,生活了無情趣。他是我所有快樂的源泉,也是我所有煩惱的根本。」


  舒亞男略一遲疑,又問:「你不是就要嫁給那個什麼鎮西將軍的公子嗎?他要知道你這麼想著別的男人,恐怕會非常地不高興。」


  「嘁,我管他呢!我早就決定不嫁了!」明珠一臉的不屑,跟著眼中閃出從未有過的堅決,「在沒有遇到雲大哥之前,我覺得嫁給誰都無所謂,只要他長相、家世、人品配得上我,父王讓我嫁誰我就嫁誰。畢竟父王養了我這麼大,又處處寵著我疼著我,我在終身大事上遵從他老人家的意願也是應該,相信父王也不會給我挑一個太差的夫君。但現在我的想法變了,我發覺自己已經無法再離開雲大哥,他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他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沒有他,世界就變得黯然無光。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種感覺,任何人,就是親如父王也無法替代。所以我不會為任何人包括父王,放棄這種感情,更不會為一個從來沒見過的未婚夫君,就強迫自己不再喜歡雲大哥。」


  舒亞男神情複雜地望著明珠,遲疑道:「如果你的雲大哥……已經有了別的女人,你怎麼辦?」


  「那我就殺了她!」明珠惡狠狠地道,「誰也不能搶走我的雲大哥!」


  舒亞男心神巨震,咬著嘴唇猶豫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如果這個女人……是你姐姐我,你怎麼辦?」


  「姐姐開什麼玩笑?」明珠驚訝地望著舒亞男,「你不是最瞧不起雲大哥,最討厭他嗎?怎麼會喜歡上他?」


  「我是說如果。」舒亞男勉強笑道。明珠遲疑片刻,黯然道:「那我就只有去死。」


  舒亞男從未在明珠臉上見到過如此絕望的神色,心中不由一痛,忍不住將她攬入懷中,強笑道:「看姐姐在亂說些什麼,我怎麼會喜歡上你的雲大哥。他屢次羞辱我,我恨他還來不及呢!」


  「姐姐別!」明珠慌忙道,「雲大哥如果得罪了你,我替他向你賠不是,你怎麼懲罰我都行,可千萬別傷害他!」


  「傻丫頭,看把你緊張的。」舒亞男忍不住在明珠臉蛋上輕輕擰了一把,「你放心,我就算再恨你的雲大哥,看在你的面上,我也不會向他報復。」


  明珠放下心來,忙討好地抱著舒亞男笑道:「姐姐最疼我了,肯定不願看到我不開心。只要你別傷害雲大哥,怎麼欺負我都成。」


  「好了好了,快睡吧,你雲大哥肯定不願看到你現在這副憔悴模樣。」舒亞男說著將明珠強行塞入被窩,望著她帶著甜蜜的微笑漸漸沉入夢鄉,神情是那樣的恬美安詳。舒亞男愛憐地撫著她的臉頰,在心中默默嘆息:你真是個被寵壞的孩子,我該怎樣向你解釋?


  馬車載著雲襄,順著長街轔轔而行,最後來到城中一處不為人注意的普通宅子。雲襄在門房引領下進得大門,就見南宮豪三步並做兩步地迎了上來,抓著雲襄的手激動地道:「兄弟果然沒有令哥哥失望!你的戰果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雲襄從懷中掏出一沓銀票遞過去,強笑道:「幸好不負大哥所託,這些銀票就是這次的戰果,遠超過大哥十萬兩的虧空,大哥請點點。」


  「不用了!」南宮豪說著接過銀票,分了幾張塞給雲襄,「這次幸虧有兄弟幫忙,我不會虧待兄弟。」見雲襄神情憔悴,欲言又止,他連忙拍拍雲襄的肩頭嘆道:「我知道你損失了一個好兄弟,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請兄弟節哀。」


  「謝謝大哥關心,小弟心裡有數。」雲襄忙道。南宮豪不由分說挽起雲襄就走,「我已為兄弟排下慶功宴,就等兄弟入席,今晚咱哥倆要好好喝上一杯!」


  二人來到內院,就見這裡早已擺下了一桌豐盛的酒席。雲襄落座后,南宮豪立刻舉杯道:「這次多虧了兄弟,不然我就根本沒任何機會跟老三爭。前日老爹讓我趕回揚州,總算讓我看到了希望,這全是兄弟的功勞。來,老哥敬你!」


  雲襄正要喝酒,突聽不遠處傳來一聲隱約的慘呼,他正要動問,卻見南宮豪不以為意地擺手道:「不好意思,擾了兄弟的酒興。」說完轉頭對外面一聲高喊,「讓那老傢伙給我閉嘴。」


  雲襄忙問:「怎麼回事?」


  南宮豪一聲冷笑,「兄弟的行動讓老三亂了陣腳,竟然不顧手足之情,找刺客來行刺於我。前日我剛趕回揚州,就差點被人行刺,幸虧我早有防備,反將刺客當場抓獲。可惜這刺客是個硬骨頭,不願指認僱主,不然我可以反告老三,立刻就讓他一敗塗地!」說到這他突然嘆了口氣,遺憾道,「本以為牧馬山莊一倒,老三就再難翻身,誰知現在又出了點意外。」


  「什麼意外?」雲襄忙問。


  「本以為老三已絕後,嗣子之位遲早是我的。誰知昨日他一個小妾為他生了個兒子。因為這事,老爹現在對嗣子人選,又有些猶豫起來。」說到這南宮豪眼中閃過一絲狠色,望向雲襄道,「如今他罔顧兄弟之情,買兇弒兄,我又何必再有所顧忌?我想請兄弟再幫我一個小忙。」


  「什麼忙?」雲襄已隱隱猜到南宮豪所求,不過卻又不太敢相信。只聽南宮豪冷冷道:「我想請兄弟替我除掉這個孩子,絕了老三最後的希望!」


  雲襄心神巨震,沒想到權力對人性的異化,竟能達到如此地步!那孩子說起來還是南宮豪的親侄子,就因為父輩間的爭權奪利,剛來到人世就被捲入這殺戮的漩渦,生在豪門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南宮豪見雲襄沉吟不語,急道:「這事我不便出手,其他人我又信不過,所以只有麻煩兄弟。以兄弟的心機智謀,定能讓這孩子死得像一次意外。如今我已被老爹招回家中,幫忙打理家族事務,可以方便留意那孩子的情況。有我暗通消息,這事定不會太難。」


  雲襄沉吟半晌,終於緩緩點了點頭。他原本不想答應,不過想起金彪的慘死,他對南宮放的仇恨就令他有股不擇手段的衝動。他在心中對那從未見過的孩子默默道:誰讓你生為南宮放的兒子!父債子還,也是天經地義。


  南宮豪見雲襄終於點頭,大喜過望,連忙舉杯道:「有兄弟出手,此事定會馬到成功!你先回去做好準備,一有機會我馬上通知你。」


  二人飲至中夜,雲襄起身告辭,剛離開後院,又聽到那刺客的慘呼。聽刺客叫得凄慘,雲襄忍不住問:「大哥打算怎樣處理那個刺客?」


  南宮豪淡淡道:「今夜他若再不開口,就只好將他處理了,總不能白養著他浪費糧食。」


  雲襄遲疑道:「能不能讓我去看看那刺客?」


  南宮豪大喜:「兄弟若能想法讓他開口指證老三,自然再好不過。」


  雲襄在南宮豪引領下,來到一間隱秘的地牢,就見一個老者被吊在半空,兩個漢子正在嚴刑拷打。那老者渾身上下儘是血污,已看不出本來面目。南宮豪對雲襄嘆道:「這老傢伙真是兇悍,失手后竟割破自己面容,讓人認不出他的本來面目,無從追查他的底細。」


  雲襄打量著那滿臉血肉模糊的老者,見他雖然奄奄一息,但眼中依舊有強烈的求生慾望。聽到有人進來,他勉力將目光轉向來人,大約看出雲襄比南宮豪心軟,不由對雲襄嘶聲道:「求公子給老夫一個痛快!」


  「你肯指證僱主,自然不必再受苦,我甚至可以饒你一命。」南宮豪托起他的下巴,冷冷道。老者凄然一笑:「咱們這一行,信譽比性命更重要,你不必白費力氣。」


  南宮豪一聲冷笑:「是嗎?我卻不怎麼相信。」說著一招手,一個漢子立刻將燒紅的烙鐵烙在老者的胸上。老者一聲慘叫,頓時暈了過去。


  南宮豪見老者失去了知覺,恨恨道:「這傢伙一定是影殺堂的殺手,難怪這般死硬。」


  雲襄好奇地問:「大哥為何這般肯定?」


  南宮豪嘆道:「影殺堂招募殺手,必須殺手用至親之人為質。殺手只要不背叛影殺堂,就算在行動中失手殉命,影殺堂也會負責撫養他的親人。殺手若背叛影殺堂的戒律出賣僱主,親人就會死得很慘,所以只有影殺堂出來的殺手,才吃得住如此酷刑而不鬆口。」說完他對一個手下招招手,「問不出來就算了,弄出去埋了吧。」


  兩個漢子立刻將老者解下來,像拖死狗一樣往外就走。雲襄突然道:「等等,大哥能否將這刺客交給我?」


  南宮豪略一遲疑,笑道:「兄弟若有辦法讓他開口,那是再好不過!」說完轉向兩個手下,「就將他送到我兄弟的馬車上吧。」


  南宮豪將雲襄送出門,目送著馬車走遠。然後輕輕拍了拍手,一個黑衣人應聲出現在他身後,南宮豪望著馬車頭也不回地冷冷道:「老規矩,他萬一失手,就立刻滅口。」


  黑衣人點點頭,卻沒有就走。南宮豪回頭問:「你還有何事?」


  黑衣人忙道:「有一件怪事,小人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南宮豪喝道。黑衣人低聲道:「那日在賭場,雲公子被三公子栽贓,眼看就要被抓現行,小人本已做好滅口的準備,誰知有個傢伙卻出手偷走了雲公子身上的贓物。」


  南宮豪眉梢一挑:「那人什麼模樣?」


  黑衣人遺憾地搖搖頭:「那人混在賭客中,出手極快,小人沒有看清。」


  南宮豪遙望夜空默然半晌,輕嘆道:「姓雲的身邊竟有如此高人,恐怕絕非尋常老千這麼簡單。你要仔細留意他的一切情況,有任何發現立刻向我稟報。」


  黑衣人領令而去后,南宮豪這才心事重重地轉身回房,邊走邊暗問自己:姓雲的若非尋常老千,那會是什麼來歷?

  馬車在空曠的街頭轔轔而行,顯得異常孤寂。車廂中,雲襄默默打量著昏迷不醒的老者,心情有些複雜。他曾經在斗狗場上救下過奄奄一息的阿布,現在,這傷痕纍纍的老者,在他眼中就如當初的阿布。


  回到住處,明珠與舒亞男迎了出來,二人突見車廂中有個傷者,忙問:「這是誰?」


  雲襄來不及解釋,只道:「快叫下人抬到客房,準備金創葯!」


  老者立刻被下人抬到客房,明珠與舒亞男想要幫忙,卻被雲襄推了去,他不想弄髒了她們的手。將下人也打發走後,雲襄褪去老者衣衫,只見他渾身傷痕纍纍,不知受了多少折磨。不過幸好都不是致命傷,想必南宮豪是想留著他的性命指證南宮放吧。


  雲襄以前救護過阿布,對敷藥和包紮都不再陌生。仔細為老者上好藥包紮好傷口,他才抹著汗悄悄退了出來。期間老者也醒過一次,不過因傷勢太重,很快又痛暈了過去。


  舒亞男和明珠一直在門外觀望,見雲襄出來,舒亞男忙問:「這人是誰?」


  「一個遇到劫匪的江湖人。」雲襄淡然道。他不想嚇著明珠和舒亞男,更不想二人因老者的身份,就對他另眼相看。


  「什麼劫匪這麼惡毒?搶錢不說,還要傷人!」明珠頓時義憤填膺,雲襄不好解釋,忙將二人勸回去休息。而他則怕老者傷勢惡化,就在客房外守了一夜。


  第二天雲襄為老者換藥的時候,老者的神志稍稍清醒了一些,他對雲襄的舉動並無一絲感激,反而掙扎著不要雲襄救助:「你別白費力氣,硬的不行就來軟的。無論你利用什麼法子,我都不會出賣僱主。」


  雲襄笑道:「你既然什麼都不怕,又何必要怕我的救治?難道是怕自己嘴不夠牢?」


  老者聞言不再掙扎,瞑目任雲襄施為。一連數天他都一言不發,甚至不再看雲襄一眼,似打定主意與雲襄耗下去。雲襄除了為他療傷換藥,也從不開口說什麼。十多天過去,老者的傷勢有所好轉,已能下床行走。見雲襄依舊不問自己任何事情,甚至對他完全不加戒備,這讓他反而不知雲襄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了。


  柯夢蘭早已看出雲襄與舒亞男的關係,只有明珠還蒙在鼓裡。為了不刺激明珠,舒亞男自那日從牧馬山莊回來后,就刻意躲著雲襄,不再與他單獨見面,更不再與他有任何親熱。不過舒亞男再怎麼掩飾,也瞞不過柯夢蘭的眼睛。心知自己與雲襄不會再有結果,這讓柯夢蘭有些心灰意懶,這日趁著祭拜金彪的時候,她終於說出了醞釀已久的話。


  「我想將金彪大哥的屍骨,送回他的老家落旗鎮。」柯夢蘭望著荒野中的孤墳幽幽道,「金彪大哥從小就在戈壁大漠長大,想必他現在也想回到那天高地闊的大西北吧。」


  雲襄有些意外:「這裡離落旗鎮千山萬水,恐怕……」


  「雲大哥不必擔心,我會雇最好的鏢師一同上路。」柯夢蘭淡淡道,「再說我離家已經很久,也想回去看望爹爹。江湖我已來過,但我不能永遠在江湖漂泊。」


  雲襄立刻就明白了柯夢蘭的心思,心知無法挽留,也不忍再讓柯夢蘭跟著自己冒險,他輕輕道:「選個好日子,我送你和阿彪上路。以後有機會,我會去大西北看望你和阿彪。」


  三日後,雲襄與柯夢蘭和金彪黯然作別,目送著他們消失在地平線盡頭,雲襄的淚水不禁奪眶而出。在傷心朋友離別的同時,他不禁自怨自艾地想:我永遠也無法拋棄兄弟之情、朋友之義,恐怕永遠也成不了雲爺所希望的千門之雄!


  明珠與柯夢蘭相處日久,也喜歡上了這個言語不多的姐姐,今見她獨自護送金彪的靈柩回歸故里,也不禁黯然神傷,淚水漣漣。舒亞男則想著柯夢蘭臨走時所說的那句話,不禁偷眼打量著雲襄和明珠,在心中暗問:我又要在江湖中漂泊多久?


  三人回到家中,發現那個養傷的老者已經不告而別。明珠有些不滿地嘟囔起來:「哼!雲大哥照顧了他那麼久,他走的時候連個招呼都不打,真是!」


  「算了吧,我救他本來也沒想要什麼回報。」雲襄大度地笑笑,「我只擔心他的傷尚未好完全,會留下後遺症。」 話音未落,就見那老者由外進來,徑直來到雲襄面前,默默地盯著雲襄看了半晌,突然拜倒在地,拱手道:「我原已不告而別,但想到雲公子救了老朽一命,又照顧老朽這麼久,就這麼走了實在不仗義。今特來向公子拜別,望公子恕罪!」


  雲襄連忙去扶老者:「老伯快快請起,你這不是要折殺雲某?」


  老者俯身向雲襄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道:「雲公子大恩大德,老朽無以為報,唯有銘記在心。只可惜老朽格於這一行的規矩,不能告訴公子任何事情,甚至連個稱呼、名字都不能透露,望公子見諒。」


  「你什麼都不用說。」雲襄忙道,「我也根本不想從你口中知道什麼。只是你的傷勢未愈,能否等好了再走?」既然老者的家人在影殺堂為質,他也不想老者壞了規矩失去親人。


  「多謝公子好意,但我必須要走了。」老者沉聲道。雲襄心知他還得回去復命,也就沒有再挽留。送老者離去后沒多久,門房就匆匆將一張名帖送了進來,稟報道:「方才有人將這帖子送到門上就離開了,也沒留下個話。」


  雲襄認出是與南宮豪約定的名帖,連忙展開一看,只見上門只有一個日期和寥寥幾句旁人看不懂的話。看到這幾句約定的話,他知道機會就要出現,自己該有所行動了。


  從回到家中這一個月,南宮放就一直沉浸在莫大的幸福和激動之中。他沒想到自己在受傷之後,上天還送給了他一個孩子,如今小妾十月懷胎誕下一個兒子,這讓從不信鬼神的他,也不禁在心中暗暗感激上蒼。有了這個兒子,誰也不能再說他絕後,家中那些長輩,也就不能再因為這個原因,攛掇父親另立嗣子。


  南宮三兄弟中,二公子南宮珏痴迷於劍,完全不問世事,武功雖高,人卻有些傻,所以嗣子只能在南宮豪和南宮放之間誕生。自從發生了那次意外之後,南宮放的嗣子之位就岌岌可危,如今,這個兒子的誕生,為他保住和鞏固嗣子之位,增加了一個重要的籌碼。


  牧馬山莊的變故雖然對他有著極大的打擊,但還不足以令父親因此就改變主意另立嗣子,他還有機會反敗為勝!現在,他要出手反擊了。


  一個南宮弟子悄悄來到他身旁,低聲稟報道:「公子,你約的人已經到了羽仙樓。」


  南宮放臉上閃過一絲陰笑,連忙交代丫鬟照顧愛妾和孩子,這才來匆匆到外間,對下人吩咐道:「備車,去羽仙樓!」


  羽仙樓是揚州有名的茶樓,環境優雅,裝修樸實無華。由於這裡主要以品茶為主,所以平日沒有多少俗客,顯得十分清靜,適合在這裡接待一些與眾不同的客人。


  當南宮放趕到羽仙樓,立刻被茶博士領到他預定的龍井閣。只見裡面煙氣繚繞,有個老者正坐在榻上盤膝抽著旱煙,兩個侍女則在榻旁皺眉擺弄著茶具,時而忍不住輕咳幾聲。那老者衣衫破舊,面色滄桑,模樣就如一尋常販夫走卒,實在與羽仙樓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


  南宮放揮手令侍女退下,將信將疑地打量著老者:「閣下就是柳爺?」


  老者收起旱煙,掃了南宮放一眼反問道:「不像嗎?」


  老者那偶爾一閃的銳利目光,讓南宮放心中一凜,忙抱拳笑道:「哪裡哪裡!柳爺非常人物,我等凡夫俗子,有幸一睹柳爺尊容,實乃天大幸事。」


  「你比你老子會說話多了。」老者呵呵一笑,打量著四周環境,輕嘆道,「如此雅而無痕、奢而不華之地,款待我柳公權實在有些糟蹋了。這裡的一杯茶,大概就抵得上老朽一個月的薪俸吧?」


  「柳爺說笑了!」南宮放賠笑坐下來,親手斟滿茶杯,推到柳公權面前道,「這裡的龍井乃是真正產自西湖,水則來自濟南的虎跑泉,它與西湖龍井是絕配,柳爺請嘗嘗。」


  柳公權沒有理會南宮放的殷勤,淡然道:「老夫對茶素無講究,龍井和樹葉子泡水,喝在嘴裡都沒啥區別。老夫也沒閑工夫陪你品茶,大家開門見山才是正經。」


  南宮放不以為忤地淡淡一笑,「那好,晚輩就開門見山。想必柳爺對千門公子襄的興趣,應該在這西湖龍井之上吧?」


  柳公權鼻孔里一聲輕哼:「若非是公子襄,你也請不動老夫。」


  南宮放微微笑道:「柳爺乃天下第一神捕,捉賊查案從未失手,誰知卻在少林讓公子襄逃脫,這事知道的人雖然不多,卻也對柳爺的聲譽造成了極壞的影響。而我剛吃過公子襄的大虧,大家同病相憐,所以我才想到與柳爺合作,共同對付公子襄!」


  「不知你拿什麼與老夫合作?」柳公權冷冷問。


  南宮放陰笑道:「前日我牧馬山莊遇到的那些變故,想必柳爺也有所耳聞。如果柳爺稍加查證,就知道那正是公子襄的手筆。公子襄如今在幫我大哥,他不徹底擊垮我不會輕易罷手。如果以我作為誘餌,以柳爺之能,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了。」


  柳公權第一次仔細打量起南宮放,微微頷首道:「早聽說南宮三公子精明過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假。不知你有什麼具體的計劃?」


  「多謝柳爺誇獎!」南宮放忙笑道,「公子襄幫我大哥,是為了我家的嗣子之位。我思來想去,如今我最大的弱點,就是我那剛出生不久的兒子。所以我故意給他一個機會,挖好陷阱讓他往裡跳。這次我不僅要陷住公子襄,還要將我大哥也裝進去,所以希望與柳爺合作。」


  「高明!」柳爺微微頷首,跟著意味深長地笑道,「你是怕由自己出面抓你大哥的把柄,在你老爹面前沒有說服力,所以才要拉上我柳公權吧?」


  南宮放哈哈一笑:「柳爺明察秋毫,晚輩不敢否認。大家各取所需,定能合作愉快。」


  柳公權沉吟片刻,點頭道:「你比你老爹精明多了,南宮世家若不由你來做宗主,實在是家族的損失。」說著他緩緩伸出手,「老朽第一次與一個晚輩合作,不過你當得起這份榮耀。」


  南宮放大喜過望,忙與柳公權一擊掌:「能與柳爺聯手,無論是公子襄還是我大哥,都逃不出咱們的手心!」


  南宮放孩子滿月大擺滿月酒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揚州。在擺完滿月酒之後,南宮放將帶著如夫人和兒子,去郊外的觀音庵向送子娘娘還願的消息,卻沒多少人知道,不過南宮豪卻是知道這消息的少數幾個人之一。他知道后的第二天,關於南宮放帶夫人孩子敬香還願的行程安排,也就送到了雲襄手中。


  收到南宮豪送來的情報后,雲襄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吃不喝地冥思苦想。他知道這次行動的難點,是要搞一次看起來像是意外的事故,如果簡單地找殺手來干,南宮豪也用不著來求自己了。


  不知推翻了多少個設想,一個計劃才漸漸在心中成熟起來。雲襄在心中又設想了方方面面可能出現的意外,直到感覺有了九成的把握,這才開門而出。直到這時他才感覺腹中飢餓,正想叫下人做點吃的,卻發覺天色漆黑,四周鴉雀無聲,原來已是深夜。


  雲襄不想麻煩旁人,便獨自來到廚房,打算找點剩飯先填飽肚子。就在這時,突聽內院關著的阿布在不安地低吼,跟著就聽後院傳來「咕咚」一聲響,像是有人翻牆跳了進來。雲襄自忖這裡十分隱秘,除了南宮豪沒人知道自己藏在這裡,應該不會是仇家找上門來。


  那聲響動也驚動了舒亞男和明珠,外面傳來她們的喝問聲。雲襄怕她們有失,連忙出去查看,就見一個黑影毫不掩飾行蹤,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尚未走近就突然摔倒在地,半晌掙扎不起,似乎受了重傷。雲襄忙用燈籠一照,才認出是前不久離去的那個影殺堂的殺手。此刻只見他渾身血污,已經結痂的傷口多處迸裂,竟不比原來傷得輕。


  雲襄連忙招呼下人七手八腳地將他抬入房中,只見老者一臉慘然,眼神空洞,半晌無語。雲襄揮手令下人退下后,輕聲問道:「老伯為何去而復返,且傷勢未愈,為何又跟人動手?」


  那老者將空洞的眼眸轉向雲襄,淚水漸漸奪眶而出,他突然翻身向雲襄拜倒,哽咽道:「我一家老小,已被影殺堂處決,老朽如今孤獨一身,已無處可去。」


  雲襄連忙將老者扶起:「這是怎麼回事?老伯慢慢說。」


  老者老淚縱橫,聲色啞暗地泣道:「前日老夫趕回堂中復命,因無法解釋失手后如何逃脫,更沒人相信我是被公子所救,所以被堂中當成了叛徒,一家老小皆被處決。老夫奮力殺了害死我家小的刑堂長老,拚命逃了出來。老夫原本不想再活,但念著公子的救命之恩尚未報答,所以特來投奔!我筱不離願從此追隨公子左右,望公子收留!」


  原來他叫筱不離,雲襄總算知道了他的名字,忙道:「想不到筱老伯遭此大難,在下願盡全力相助。只是報答之說,筱老伯休要再提,不過我這裡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筱不離再次翻身跪倒,就要磕頭。雲襄連忙將他扶起,關切地問道:「筱老伯遭此大難,必定將影殺堂恨之入骨,若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盡可開口。」


  「公子誤會了。」筱不離連忙搖頭,「我來投奔公子,並非想要公子替老夫復仇。老朽將那刑堂長老擊殺之後,對影殺堂也就談不上什麼仇恨了。」


  見雲襄有些不解,筱不離解釋道:「公子有所不知,影殺堂雖然江湖名聲不好,但絕非外人想象的那般邪惡。當初,影殺堂乃是由幾個窮困潦倒、走投無路的武林高手共同設立,他們不甘心一身武功,卻養不活全家老小,於是設影殺堂賣命換錢。他們將所有人的家小集中起來,立誓任何人行動失手,他的家小將由其他人共同撫養,並立下了『三不殺』的堂規。」


  雲襄好奇地問:「什麼叫『三不殺』?」


  「忠臣義士不殺,婦孺老幼不殺,大仁大善者不殺!」筱不離眼中閃出一絲自豪的微光,「他們分工合作,有的人負責接活兒,有的人負責行動,並在江湖上招募同樣窮困潦倒、需要養家糊口的武人。後來他們陸續去世,但影殺堂的規模卻越發壯大,堂中殺手如雲,卻始終沒有一個堂主。權力由長老們共掌,並嚴格遵守前人留下的堂規。它是武林中人最後的避難所,任何人只要武功足夠高,都可以申請加入影殺堂,如果有決心永不背叛,可以將家眷也託付給它,只要不違反堂規,他的家眷影殺堂都會永遠負責撫養。」


  雲襄皺眉質問:「它以殺手的家眷為人質,一旦背叛就殺別人全家,難道還不夠邪惡?」


  筱不離搖頭道:「公子出身富貴,根本無法想象貧窮者的艱辛。凡加入影殺堂者,無不是被生存的壓力逼得走投無路的武人。將家眷交給影殺堂為質,在他們看來是救了老婆孩子一命。而影殺堂以殺手的家眷為質,也是為了維護大家共同的利益。我雖全家被殺,卻也只恨那糊塗的刑堂長老,並沒有因此就仇恨影殺堂。」


  雲襄聞言心神大震,雖然他不是出身富貴人家,但也沒怎麼感受過生存的壓力。無法想象一個武人為了生存下去,不惜將家眷交給影殺堂為質,並以殺人為業的無奈和艱辛。作為武人好歹還有一技之長可以出賣,如果是普通人,將如何應對生存的壓力?

  仔細為筱不離包好傷口,見他傷后十分疲憊,雲襄安慰兩句后悄悄退了出來,跟著出來的舒亞男悄聲問:「你相信他的話?」


  雲襄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見舒亞男欲言又止,他笑道:「你不用擔心,我會留個心眼。不過我相信,阿布都知道報恩,人應該比狗更有感情吧。」


  揚州郊外的觀音庵,雖算不上什麼名勝古迹,卻因這裡修行的姑子,大多是出身江南的豪門望族,所以顯得與眾不同,也因此為富貴人家的女眷所喜愛。傳說這裡的送子娘娘特靈,所以那些剛結婚或久婚不育的女子,都喜歡到這兒來許願,在送子娘娘這裡求得一男半女。在順利生養后,則會到送子娘娘跟前還願,以感激娘娘送來的子女。


  這日一大早,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在一位騎著駿馬、溫文爾雅的富家公子護送下,緩緩來到庵堂外,隨行的丫鬟僕役立刻張羅著在馬車旁擱下綉凳和地毯,然後攙扶著一個略顯憔悴的少婦下得馬車,少婦身後的乳母懷中,則抱著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嬰兒。迎客的小尼姑認得馬車上有南宮世家的標誌,連忙恭敬地將那少婦一行迎進庵堂,護送她的富家公子正想跟進去,小尼姑合十阻攔道:「公子,這裡是庵堂,請公子在門外留步。」


  一個隨從立刻喝道:「這是我家三公子陪夫人來這兒還願,難道就不能破例?」


  小尼姑年紀雖小,卻頗有大家氣度,不卑不亢地道:「只要是男人,就不能進入庵堂,這是天下所有庵堂的規矩。」


  那隨從還想糾纏,那溫文爾雅的富家公子已擺手道:「你不用說了,咱們就在此等候,誰也不許妄入庵堂一步!」


  卻說那少婦和乳母在小尼的引領下,抱著嬰兒來到後面的送子殿,少婦在送子娘娘跟前點上香火,然後跪下默默祈禱,以感激送子娘娘的恩典。


  祈禱完畢,她示意隨行的丫鬟奉上早已準備好的香火錢,女尼立刻笑道:「請夫人去後堂看茶,讓妙香師父為孩子批個命吧。」


  「那可就多謝師父了!」那少婦忙道,隨著小尼來到後堂坐定,一個蓄髮修行的妙齡姑子就奉茶進來。那姑子似乎剛入空門,完全不像別人那般呆板拘謹,甚至依舊保持著少女的活潑和天真。看到乳母抱著的孩子,不禁連聲稱讚:「這孩子好可愛哦,多大了?叫什麼名字?能否給我抱抱?」


  少婦臉上總算有了一絲笑意,示意乳母將孩子給她抱抱。那姑子抱著孩子一邊逗弄,一邊對孩子說道:「好可愛的小不點兒,姐姐帶你去看蝴蝶好不好?」說著就往外走,乳母一看,連忙跟了出去。


  那姑子抱著孩子在庵堂中左穿右插,轉眼就沒了蹤影。乳母以前隨夫人來過這觀音庵,知道在這兒修行的女尼或姑子都出身大戶人家,完全可以信賴,所以也不怎麼著急,只是獨自四下尋找。不過這兒殿堂重重,如迷宮一般,一時半會兒哪裡找得到?

  卻說那姑子甩掉乳母,徑直來到庵堂的後門,對等在門旁一個打雜的農婦低聲道:「姐姐,得手了!」


  那農婦頭也不回地低聲道:「快送回去。」


  「為什麼?」那姑子有些驚訝。只聽那農婦急道:「是雲大哥的意思,立刻把孩子送回去!片刻也不要耽誤!」


  那姑子聽說是雲大哥的意思,雖不樂意,卻還是抱著孩子就走,剛轉過照壁就遇到找來的乳母,她立刻將孩子交給了乳母,然後回頭去找那農婦,只聽那農婦神情緊張地小聲道:「趁著還沒暴露,立刻離開這裡。後門有人接應,回揚州再說。」


  那姑子依言離去后,農婦才從另一個方向離開。直到她們離去后,在庵堂后的山坡上,扮成樵夫的雲襄才暗鬆了口氣。他是在最後關頭才發現蹊蹺改變主意,計劃太順利,南宮放更是太大意,這突然讓他生出了警覺。想起南宮放屢次識破自己的計劃,立刻讓他明白這是個圈套。他連忙示意負責接應的舒亞男放棄,總算沒有被當場抓住。


  南宮放不可能將他唯一的兒子,也是保住他嗣子之位的寶貝兒子,置於毫無防備的境地,尤其是在與其兄爭得你死我活的時候,他決不會如此大意!如果他大意,只可能是圈套,那孩子也絕非他的兒子。想明白這點,雲襄不禁暗自慶幸,沒有再次釀成大錯。


  挑起柴草若無其事地走向山下走去,雲襄自信只要不與南宮放面面相對,就沒人認得出自己。而南宮放已經帶人沖入觀音庵,大約發覺圈套敗露,想要對觀音庵進行徹底搜查。


  在經過停在庵堂外的馬車時,雲襄突然愣在那裡,他看到那個略顯憔悴的少婦由丫鬟攙扶著,正好從庵堂中出來,明顯還帶有產後的虛弱。雖然她的模樣改變了不少,但云襄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他曾經深愛過,現在卻無比痛恨的趙欣怡!

  他忘不掉她送來的雨花石,讓他掉進了南宮放設下的圈套;他也忘不掉自己流徙千里服苦役的同時,她卻嫁給了南宮放;他更忘不掉自己在苦役場為生存苦苦掙扎的時候,她卻在豪門做少奶奶。尤其是現在,看到她再次與南宮放設下圈套來對付自己,他的仇恨就如火山般噴發,這一瞬間,他對她的恨意甚至超過了對南宮放!


  趙欣怡也看到了雲襄,她臉色驀地變得慘白,一動不動地僵在當場。雲襄雖然偽裝得巧妙,可又怎麼能瞞過她的眼睛?她曾無數次在夢中與面前這男子重逢,可真正重逢,她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似在這一瞬間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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