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後記:透過心靈極目遠眺
第34章 後記:透過心靈極目遠眺
當代西班牙著名畫家米羅說:「我需要一個引發點,不管它是一粒塵埃,還是一線陽光,都能給我許多生生不已的東西。」有一個引發點是所有藝術創作的前提。我說過,我不屬於創作,我屬於創造,因此我的引發點只能是思想的火花。我喜歡感受思想的力量美,為了獲得這種美的享受,我必須透過心靈極目遠眺。
小說是一種思想遊戲,所謂遊戲就是一種心靈歷險,這恰恰是創造的巨大魅力。小說創新不僅是小說家創作心理上的一次大的探險,也是讀者閱讀心理上的一次大曆險。優秀的小說家首先是個思想家,當然他的思想一定潛藏於作品之中,通過小說中人物的言行、心理得以表現,這種開掘與闡釋的過程是閱讀的價值所在。
正是由於人類透過心靈極目遠眺,才發現了與現實並存的藝術世界。人類對世界與人自身的認知永遠也不可能窮盡,因此藝術的創造就永無止境。創造並不是否定,或許是在否定基礎上對繼承的再認識。通過再認識,發現美,研究美,在捕捉美的過程中實現創新。
作為一名堅持尋找小說文體特性的作家,我一直試圖突破和超越自己,《駐京辦主任四》是一次新的心靈歷險。
從小說藝術問世以來,小說的形式和內容就一直是一對矛盾。但僅就創新而言,相對於小說的題材和內容而言,小說的形式被賦予更加重要的意義。因為每一次形式試驗,其實都是對人性、對政治、對哲學、對社會、對心靈的提問。小說的意義不在於「寫」本身,而在於「如何寫」。正因為如此,小說的形式往往會揭示小說的內容。
我強調小說家首先要是個思想家,並不是想在小說中解決所謂哲學問題,哲學是闡釋實現了的美,而小說是發現未發現的美,兩者是互相質疑或互相補充的關係。有了這種關係,我們就可以用小說的形式講述哲學家們用哲學形而上的方法提出的問題。我無意成為哲學家,我痴迷的是如何開拓小說創新的無線可能性,創新不僅是一個民族的靈魂,更是文學的靈魂。這個靈魂的內核恰恰是思想。
改革需要解放思想,文學創作更需要解放思想,但是人們的思維定式一旦形成,很難衝破思維之獄。從這個角度說,《駐京辦主任四》無疑是一次大膽的突圍。創新是化腐朽為神奇,是置於死地而後生,是勇敢、果斷地走進現實,走進生命本體,並以突破思維之獄的勇氣和膽識將自己擁抱的現實與生命本體轉化為詩意的形式。藝術直覺告訴我,《駐京辦主任四》是一次文體的冒險,是一次思想的遊戲,是一次語言的探析,是一次審美的體驗。
一
敘事視角在小說敘事中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決定了小說的敘事結構。一般一部小說只有一個固定的敘事視角,要麼是第一人稱,要麼是第三人稱,很少有以第二人稱作為敘事視角的。我在《駐京辦主任四》中充分運用了敘事視角,融合了三種人稱敘事的優點,使小說同時具有了第一人稱的主體性,第二人稱的對話性和第三人稱的全知性。三種人稱視角綜合運用、巧妙切換,構建出一個獨特的敘事結構。《駐京辦主任四》直接採取了多個視角的敘事技巧,不僅打破了傳統的線性結構,而且可以從多個視角上觀察小說中的人物和事件,實現了文本敘事向空間邏輯的轉變。這不僅讓我在創作中感覺到有足夠的創造自由度和靈活度,而且給予了讀者閱讀的挑戰性和自由想象的空間。
在《駐京辦主任四》中,不僅採取了多個視角敘事的技巧,而且採取了小說套小說的方法。在顧懷遠創作的《駐京辦主任》中,小說的隱含讀者是專案組領導。因此,丁則成將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坦陳自己的罪過,並且不時對自己調侃和嘲笑,第一人稱的敘述特別適合於心里懺悔,因為人稱本身就具有一種獨白性。丁則成直接將讀者帶到了自己的內心世界,拉近了敘述者與讀者的距離。總之,他、我、你三個視角實際上是人的三個側面。三種敘事視角的融合,有利於「我」具有「他」的全知性視角,「他」具有「我」的內在主體性,同時通過「你」進行對話,使得三者互為鏡像,達到自由、全面敘述的目的。
二
一部小說不管用何種手法成書,思想都是它的靈魂。這「不是為了把小說改造成哲學,而是為了在敘事的基礎上動用所有理性的和非理性的、敘述的和沉思的、可以揭示人的存在的手段,使小說成為精神的最高綜合。」在這裡,米蘭·昆德拉將小說顯現的「思想」概括為是作家通過一些想象的人物對存在進行思考。小說是對人進行精神實驗,當然這種精神實驗是作家對「人的存在」的整體考察、感受的基礎上所做出的專屬於小說的表達方式。 《駐京辦主任四》在思考上,關注人性和人的生存狀況,尖銳地批判了官本位對人性的扭曲和異化。深刻地指出,那些最動聽的政治語言,正是社會的頑症之所在。呈現了只有文學才能說出而政治不能說或說不出的人的生存真相。其實真相是非常主觀的東西,真正的藝術創造著自身的真相,真相存在於創造之中,存在於主觀意識之中。
我創作的中心是人、主體、自我、內心世界,著重表現人的內心生活和心理真實。在這裡,意識是綿延的思想流,具有思想性的作家不僅是社會的觀察家、歷史的見證人和人性的呈現者,他必然有自己的人性觀、哲學觀和歷史觀。
《駐京辦主任四》從四個方面呈現了思想的力量美。在「他」章中,映對的是納博科夫的《文學講稿》,將七位大師的七部名著的思想通過顧懷遠的思考散落在字裡行間,這七位大師是簡·奧斯丁、狄更斯、福樓拜、斯蒂文森、普魯斯特、卡夫卡、喬伊斯,這七部名著是《曼斯菲爾德莊園》、《荒涼山莊》、《包法利夫人》《化身博士》、《追憶似水年華》、《變形記》和《尤利西斯》。在「我」章中,映對的是羅素的《西方哲學史》,將西方從古代到近代,幾十位哲學家的思想通過丁能通的思考散落在日記當中,用這些思想對駐京辦這個特殊的政治平台進行了深刻的思考。在「你」章中,映對的是曹雪芹、高鶚的一百二十回《紅樓夢》,想不到用《紅樓夢》解讀駐京辦,竟然有那麼多場景相似,彷彿《紅樓夢》不是一部古典小說,而是現代小說似的,這不僅說明經典的不朽性,其現代性更應該令我們深省。在「附」章中,是顧懷遠創作的《駐京辦主任》,在一部三十萬字的長篇小說中,套著一部由小說主要人物創作的十五萬字的長篇小說,其創作難度極具挑戰性。但是我並沒有採取常規的創作方法,而是採取滑稽戲仿的方法,戲仿了納博科夫的長篇小說《洛麗塔》。戲仿是一場遊戲,強調的是對現實生活的解構和顛覆。通過主人公丁則成懺悔式的長篇獨白,將讀者直接帶入人物的內心世界,讓讀者直接潛入主人公內心裂開的無底深淵一探究竟,從而深刻認識到,陳腐體制對人性的扭曲和異化。文學理所當然是政治的對話者,是社會的對話者,更是自身的對話者。在《駐京辦主任四》中,我不僅用第二人稱進行對話,還通過丁則成與專案組領導的對話,完成了上述三者的對話。總之,在創作過程中,我力爭使小說成為有思想的小說。
三
《駐京辦主任四》是一部將觸角伸向人物內心的作品,正如年輕人喜歡實地旅遊,而老年人喜歡神遊一樣,就語言來說,我更傾向於神遊,因此在這部小說中力爭使意識流化為思想流,使思想流化為語言流。通過語言的流動,讓讀者體悟大河奔涌的暢快,小溪流淌的恬靜,瀑布傾瀉的力量。在語言上用詞以保持敘述的張力為主,力求語氣輕鬆,使得敘述聲音和所描述的對象之間獲得一種情感的距離,正如卡爾維諾在《新千年文學備忘錄》中引用法國詩人瓦萊里的一句話:「就像鳥兒那樣輕,而不是像羽毛。」語言的輕鬆化增強了幽默感和詼諧性,使得文字有時像紳士一樣「文質彬彬」,有時像孩子一樣活潑可愛,有時像姑娘一樣靦腆秀美,有時像喜劇演員一樣調侃詼諧。當然語言的輕鬆不等於意義的輕鬆,在《駐京辦主任四》中,我有在輕鬆語言中表達不輕鬆的意義的決心。心靈自由時,必傾心於語言,渴望於表達。正如政治言辭如果不落實到個人,只不過是一番空話一樣,我力爭通過語言透視心靈,達到輕鬆而怡靜地寫出官場原始神態的目的。
四
文學的根本目的是審美,高尚的文學品味一直是我創作追求的目標。我在《駐京辦主任四》中,自始至終以審美的眼光,觀照每一個場景、時間和人物,時刻不忘記給讀者以美學的品味與享受。開篇以顧懷遠突發奇想引領讀者進入駐京辦這個神秘的政治平台,懷著窺探天機的心理,領略了駐京辦主任丁能通的日記,通過顧懷遠對日記觸目驚心的解讀,讀者像賈寶玉暢遊太虛幻境一樣獲得一種照鏡子的體驗。為了達到實像與虛像的相互依存,實現夢與真實的混合,我採取元小說的技巧,通過顧懷遠創作的《駐京辦主任》,讓剛剛照過鏡子的讀者繞到鏡子背後一探究竟,從而達到對時間性質的文化內涵的透視與獨特的審美體驗的目的。讀者透過丁則成命運的潮起潮落,體悟的是宦海俯仰沉浮的審美歷程。這是小說的詩意美。我之所以鍾情於創新,是因為常規的創作模式已經被寫爛了,跳不出重複和模仿的框子,更無法把我的感受表達通透,必須獨闢蹊徑。文學創作之所以充滿魅力,正在於個人的獨創性和唯一性。藝術美離不開幾何圖形。笛卡爾的二元論則認為,世界上有兩類實體:精神實體和物質實體。從美學角度看,《駐京辦主任四》結晶成了一個六面體,這個六面體不是僵硬的,而是一個新的充滿生機的有機體。每一個面都代表人的心靈世界,猶如鏡子一樣具有折射光線的魅力。它猶如一粒細胞,通過閱讀使人的心靈產生類似於光合作用似的反應。這就是對美的感受。六面體內不是實的,也不是空的,而是燃燒的火焰,這是心靈煉獄之火。六面體表面的寧靜與內部的燃燒,正是人類的生存形式和生存方式。六面體結構就是一個世界,每一個面都相當於一張網。在網上,讀者會發現故事之多種可能性的組合。這是小說的雕塑美,同時六個章節銜接得如同音樂上的六重奏,有一種旋律美,我甚至私下裡就將這部小說稱為《六重奏》。作家以音樂的方式確定激情追求的是小說的音樂美。
總而言之,小說的本質是虛構,小說的魂魄是思想,小說的終極目的是審美,小說的出路是創新。一個勇於創新的作家必然站在風氣、俗氣、潮流的彼岸,拒絕做潮流中人,拒絕做風氣中人,拒絕做功力中人,拒絕用先驗的理論框架經營自己,獨創、唯有獨闢蹊徑,才是他藝術探索的唯一途徑。
2009年9月27日16時第一稿於瀋陽
2009年10月06日17時20分於瀋陽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