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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大公有私

  第22章 大公有私

  44、觀念


  林白回到東州后,立即召開了省委常委會,傳達總書記對清江省委的指示精神,常委們聽了林白的傳達以後,無不倍受鼓舞。


  林白由於連日勞累眼圈有點發黑,但仍然目光炯炯地說:「同志們,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我已經代表省委向總書記立了軍令狀,沒想到永年同志想到我們前面了,總書記高度肯定了他在中央黨校的畢業論文。從『又快又好』到『又好又快』,這並不是兩個字的簡單對調,『好』指的是經濟發展的內涵和質量,『又好又快』是全面落實科學發展觀的本質要求。清江省作為共和國的裝備製造業基地,怎麼才能做到『又好又快』呢?只有一條路,那就是真正建立現代企業制度。最近東汽集團先走了一步,率先在美國紐約上市,成功融資一億兩千萬美金,一個瀕於倒閉的汽車製造企業一下被推到了國際資本的海洋里,這不僅僅是融到了一億兩千萬美金的問題,使東汽集團技術改造有了資金保障,更重要的是有利於建立現代企業制度,引進學習吸收國外的先進管理經驗,對企業按照國際標準操作運行有好處,也有利於企業激勵機制的建設。這無疑為清江省的國有企業走向國際資本市場帶了個好頭。」


  正在做記錄的劉光大見林白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他連忙插嘴說:「老林,據我了解,吳東明繞過省國資局,擅自通過東州市駐京辦跑『部』『錢』進,才拿到了到美國上市的通行證。昨天我碰到了省國資局局長陳紅旗同志,還跟我說起東汽集團在美國上市的事,陳紅旗認為東汽集團在美國上市是變相出賣國有資產,吳東明配合那個叫金偉民的港商把東汽集團弄到美國上市,讓港資在國有企業里控股,造成東州大型國有企業的國有資產流失,我認為錯誤是嚴重的。陳紅旗還給我提供了一份海外上市企業國有資產流失表,從1993年至今我國大型國有企業在海外上市過程中,涉及國有資產流失至少有六百億美元。這個數目非常驚人啊!東汽集團為了能在美國成功上市,剝離了不良資產,輕裝上陣,造成大量職工下崗,這些成本都要政府來承擔。如果東汽集團的行為得到鼓勵,必將加劇我省資本市場的空心化和邊緣化。這不能不令人擔憂。」劉光大的觀點一石激起千重浪,省委常委們紛紛熱議起來。


  一直沉默的趙長征輕哼了一聲,接著劉光大的話題說:「光大同志的擔憂不無道理,我並不反對東汽集團和清江省其他國有企業到海外上市,但要權衡利弊得失。東汽集團這次在美國上市的錯誤在於將控股權拱手讓給了港資,這就為國有資產流失留下了契機。我的意思是應該給港商戴上頂『紅帽子』,有了緊箍咒就不用擔心國有資產流失了。」


  聽到這裡,夏聞天坐不住了,心想,「劉光大是省紀委書記,一直搞黨務工作,不太懂經濟,你趙長征可是一省之長,怎麼也這麼糊塗?」想來想去,夏聞天覺得是自己繞過林書記沒有向他這個省長及時彙報惹的禍。


  想到這兒,夏聞天有些激動地說:「老劉,首先我對陳紅旗的數據表示強烈質疑,我是搞經濟的,如果沒有具體的測算過程,我不能承認六百億美元這個數字。大家都心知肚明,東汽集團已經資不抵債,如今在在美國成功上市,成功融資一億兩千萬美金,這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對東州市乃至清江省的國有企業改革都有重大的示範意義。東汽集團到美國上市不僅沒有導致國有資產流失,而且國有資產的市場價值是增加了的,拿回了該拿回的,並不是只把經濟發展成果與境外資本共享。何況對像東汽集團這種本身包袱重、問題多、隱患大的企業,兩位市盈率就是一個蘋果賣了兩個的錢,能賣的時候不賣掉,難道想爛在自己的筐里?那才是對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的不負責任呢!有點心眼兒的人都不會也不該這麼干。因此,我認為東汽集團成功在美國上市,不僅無過而且有功。再說金偉民先生是很有愛國心、責任感和使命感的港商,這個人有著非凡的資本運作才能,有這樣的港商與東汽集團合作,是東汽集團的幸事。」


  夏聞天一改往日的儒雅,語氣里明顯帶著情緒,夏聞天的觀點也博得部分常委的讚賞,大家又是一陣議論紛紛。


  這時,林白不失時機地說:「聞天同志是經濟專家,我基本同意聞天同志的意見。東汽集團這次成功在美國上市不僅僅在於融資成功,最大的意義在於推動了國企改革。其實到美國上市,條件比國內不知要刻薄多少倍,有時在定價上還會打折扣,為什麼東汽集團要捨近求遠去美國上市融資呢?其實融資是一次性的,通過重組改制上市這個過程,東汽集團在體制上、觀念上的轉變才是長遠的收益。一個大型國有企業,要走向市場化和國際化,擺脫原來的運作模式和思維定式,期間必然要經歷一個艱難與痛苦的轉變過程……」


  散會後,林白把趙長征、劉光大和夏聞天請到了辦公室,他一邊給三個人沏茶一邊問:「長征,剛才你在常委會上說,給港商戴上一頂『紅帽子』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你的『紅帽子』相當於緊箍咒?」


  趙長征點上煙深吸著笑道:「說出來怕是聞天又要和我急呀!」


  劉光大插嘴說:「聞天,你急於搞活東州裝備製造業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讓港商控股的確有國有資產流失的風險啊!這件事如果不是東明一開始繞著省國資局辦的,省國資局是不會同意的!」


  夏聞天其實也很想知道趙長征說的「紅帽子」究竟是什麼東西,便不動聲色地問:「省長大人,那就拿出你的『紅帽子』讓我們瞧瞧,再聽聽你的『緊箍咒』管不管用,怎麼樣?」


  趙長征往煙灰缸里彈了彈煙灰,笑著說:「年初兩會上,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在擴大對外開放中要重視維護經濟安全,我作為一省之長,既有讓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的責任,也有維護經濟安全、防止國有資產流失的責任。剛才會上聞天說金偉民是一個有愛國心、責任感和使命感的港商,而且有著非凡的資本運作才能,我的『紅帽子』就是以省國資局委託之名,請金偉民作為省國資局的代理人持有歐華汽車的全部股份,管理經營企業,金先生同意代理后,省國資局還可以給政策,推薦項目,委託金偉民把清江省的大型國企繼續拿到境外去上市,這樣我們就開闢了一條國有企業到國際資本市場上融資的新路。你們覺得我這頂『紅帽子』怎麼樣?」趙長征說完,環視一圈問。


  劉光大性急地問:「長征,這樣做金偉民能同意嗎?」


  趙長征自信地笑道:「光大,金偉民已經在歐華汽車美國上市中撈到了好處,哪個商人不願意賺錢呢?」


  劉光大不解地問:「可你這招也沒有解決防止國有資產流失的問題呀?」


  林白呷了一口茶笑道:「光大,你急什麼?聽聽長征的緊箍咒是什麼?」


  趙長征見林白聽進去了,得意地說:「辦法很簡單,一條是由金偉民給省國資局簽一份《代理聲明》;另一條是由省國資局給汽車教育基金會發個委託函,以省國資局的名義委託基金會投資歐華中國汽車控股有限公司。有了這兩條什麼風吹草動都不怕。」趙長征說完往沙發上一靠,怡然自得地吸了一口煙。


  劉光大聽罷沉思片刻,然後將手中的茶杯往茶几上一墩說:「好,這個辦法好!東汽集團雖然失去了控股權,但是基金會拿到省國資局的委託函以後,就等於有了尚方寶劍,省國資局對基金會有話語權,基金會只是受省國資局的委託充當股東。這可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


  趙長征補充說:「其實這個委託函也只是以防萬一,只要國有資產不流失,而且保值增值,港商發財我們發展,何樂而不為呢?」


  其實林白之所以把這幾個人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就是因為趙長征在他眼裡太「另類」,很多事情不通氣就在常委會上說,說出來把大家搞得都很被動。


  林白是最講究通氣的,他作為班長,把省委一班人維護得比較團結,就得益於他善於溝通的工作方法。趙長征「紅帽子」和「緊箍咒」的說法事先不僅沒與夏聞天溝通,連自己這個班長他也沒通氣,就在常委會上扔了出來,以至於夏聞天聽罷反應非常激烈,好在在會上趙長征並沒有具體解釋他的「紅帽子」和「緊箍咒」的理論。


  不過,現在聽了趙長征的解釋,林白反倒心安了許多,因為他覺得趙長征講的「紅帽子」是在為清江省的國有企業境外上市尋找出路,「緊箍咒」也會起到后發制人的效果,確實在關鍵時刻可以阻止國有資產流失。只是夏聞天遲遲沒有表態。


  林白很想聽聽夏聞天這個經濟專家型市委書記的想法,便微笑著問:「聞天,你覺得長征同志的辦法怎麼樣?」


  夏聞天只是笑了笑並未亮出自己的觀點,「東明同志主抓東州的經濟工作,東汽集團在美國上市也是他一手主抓的,還是聽聽他的意見為好!」


  「長征,我覺得聞天說得有道理,我看還是聽聽東明同志的意見再說吧!」


  其實夏聞天的這句話也提醒了林白,全省的經濟工作由趙長征主抓,作為搭檔,有必要尊重這個一省之長的意見,如此順水推舟既維護了自己作為班長的尊嚴,又沒有獨斷專行,趙長征立即點頭同意,劉光大也未置可否,這次碰頭會就這麼不溫不火地結束了。


  45、秋風


  國慶節過後,東州歷史上第一屆中國國際裝備製造業博覽會在東州國際會展中心隆重開幕。五天的時間裡,共吸引了包括美國、德國、英國、法國等二十三家世界五百強企業在內的近千家中外企業參展。


  「制博會」的展台,悄然變為國內外裝備製造企業間衡量彼此實力的擂台。透過「制博會」,東州人更加清晰地看到了振興老工業基地的曙光,重新找回了昔日曾經擁有的那份自信。


  秋天來了,東州的秋天在帶給人們古氣磅礴氣象的同時,也帶來了凜冽蕭瑟之氣。剛剛參加完制博會的金偉民和李欣汝在品味了秋天的平靜、圓熟與智慧的同時,也感到了秋天的肅殺、無情與圓滑。


  金偉民之所以有這樣的心境,是因為「制博會」開幕前一天,金偉民攜李欣汝剛住進了北都大飯店的豪華套,就被馮保春請到了吳東明的辦公室。


  辦公室內除了吳東明外,還坐著一位大腹便便、梳著列寧頭、戴著金絲邊眼鏡的人,吳東明熱情地做了介紹,原來這位陌生人是清江省省長助理、省國有資產管理局局長陳紅旗。


  陳紅旗一邊與金偉民握手一邊稱讚道:「金先生,東汽集團能夠在美國上市,應該說是一個奇迹呀!因為到美國上市的國內企業大多是優質企業,甚至是龍頭企業,劣質企業是很難過關的,像東汽集團這種企業能夠在美國成功上市,充分彰顯了金先生資本運作的才能啊!」


  吳東明的辦公室足有七十多平米,在左窗下是一個橢圓型會議桌,在吳東明的示意下,眾人入座后,金偉民謙遜地說:「在北京,我就和林書記說過,奇迹是靠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支持下創造的,因此錢也是給國家和企業賺的。」


  這時,吳東明的秘書進來為眾人沏了極品龍井,然後退了出去。吳東明一邊呷著茶,一邊欣慰地說:「為了研製新型歐華輕型客車,金老闆將融到的一億兩千萬美金全部投到了東汽集團,這可真是救命錢呀!東汽集團從此就起死回生了。」


  陳紅旗扶了扶金絲邊眼鏡,又撓了撓禿頂和藹地笑著說:「金先生,趙省長得知東汽集團在美國成功上市的消息后非常欣慰,稱讚你是一位紅色港商,特意指示我們省國資局給政策,推薦項目,金先生出資,把金先生認為合適的國有企業都拿到境外上市,這樣就開闢了一條國有企業到國際資本市場融資的新路。」


  金偉民聽罷,心想,這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自己正想將歐華中國汽車控股有限公司北京辦事處,註冊成北京歐華實業公司,然後兵發海外,出入於國際資本市場,圍繞著金融支撐實業,施展一番身手。


  想到這兒,金偉民坦誠地說:「陳助理的意思我聽明白了,我這個人最願意做給國家和民族增光的事情,既然省國資局對我這麼信任,你這頂『紅帽子』我同意戴。」


  坐在金偉民身邊的李欣汝怕金偉民在高帽子面前頭腦發熱,連忙提醒道:「金總,這等於把我們的股份掛在了省國資局的名下。」


  金偉民擺了擺手說:「欣汝,清江省和東州市不僅是國家的裝備製造業基地,也是重化工業基地,如果我們像運作東汽集團一樣,拷貝十個歐華:歐華機床、歐華化工、歐華鋼鐵、歐華電力、歐華製藥……等等,我們將為國家做多麼大的貢獻?這正是這些年香港銀鑽財務公司孜孜以求的嗎?」


  「好!」陳紅旗拍了一下桌子說,「金先生果然是胸懷天下的儒商,我希望你能在這份《代理聲明》上籤一下字。」陳紅旗說完,從皮包里拿出牛皮紙文件袋,從裡面拿出一份事先擬好的《代理聲明》。


  金偉民接過《代理聲明》,發現上面只有兩行字:「我謹此聲明,我同意接受清江省國有資產管理局的委託,純粹以貴局代理人身份持有歐華中國汽車控股有限公司的股份,並繼續以代理人的身份為貴局委託的其它項目謀求在海外上市。」


  金偉民對這份《代理聲明》看了很長時間,他內心非常複雜,一直在權衡利弊,他知道自己一旦簽了字,就徹底戴上了一頂「紅帽子」,這頂「紅帽子」對自己是福是禍,他一時還想不太明白。此時此刻,金偉民忽然想起了在北京白雲觀抽籤的簽文:「三皇大吉,天下第一簽。」金偉民心想,其實從自己提出成立汽車教育基金會起,就已經放棄了「私人控股」,既然國家信任自己,願意將國有企業的命運由我這個港商掌控,這個聲明當然要簽了,無論得失,先把事做成再說。想到這兒,金偉民拿出簽字筆,毅然決然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陳紅旗帶頭鼓起掌來。


  吳東明感嘆地說:「金老闆,這份《代理聲明》一簽,你可就成了名副其實的紅頂商人了。」


  金偉民也意味深長地說:「吳市長,但願我的結局不會像胡雪岩那麼慘!陳助理,您也別賣關子了,我知道你手裡還應該有一份《委託書》,拿出來吧!」


  陳紅旗拍了拍自己油亮的額頭佩服地說:「金先生可真是不得了,簡直是火眼金睛啊!」


  陳紅旗哈哈大笑地從牛皮紙文件袋中又拿出一張紙遞給金偉民,金偉民接過《委託書》,看也沒看就遞給了李欣汝。


  金偉民之所以沒看,是因為他已經料到了《委託書》中的內容。李欣汝卻不然,她接過《委託書》認真地看了起來。


  歐華中國汽車控股有限公司金偉民先生:

  清江省國有資產管理局(下稱國資局)在此委託你作為代理人持有在歐華中國汽車控股有限公司中所擁有的全部股份。你在為國資局持有上述股份時,應作為代理人而不是本人處理有關這些股份的事宜。你應始終向第三人表明你是省國資局的代理人,並向有關第三人表明你作為上述股份所有人的代理人的身份。


  落款並蓋章是清江省人民政府國有資產管理局。簽字是陳紅旗。李欣汝讀了這份《委託書》心中不禁生出了幾分寒意。她太了解自己的心上人了,金偉民有喜歡戴高帽的弱點,這哪兒是什麼《委託書》,分明是達摩克利斯之劍啊!但是《代理聲明》已經簽了,就必須接受這把懸在頭上的劍,哪怕有一天劍柄上那根系著的馬鬃斷了!

  回到北都大飯店,李欣汝平生第一次和金偉民吵了起來,她責怪金偉民為什麼不和自己商量一下就簽那份《代理聲明》。


  金偉民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但此時他把所有的心思和能量全都投向了中國走向世界的進發之中。金偉民不是不理解李欣汝的心情,他覺得李欣汝太敏感了,自己投資讓一個資不抵債的爛企業成功在美國上市,融到了一億兩千萬美金,全都投到了東汽集團,清江省總不至於卸磨殺驢吧?

  想到這兒,金偉民平靜地問:「欣汝,你擔心什麼?」


  李欣汝任自己的淚水在臉上流著,「江洋大盜!」


  金偉民卻笑著說:「欣兒,這怎麼可能呢?歐華汽車誰是出資人,到底是誰的資產,不都是明明白白擺著的事實嗎?我看你呀就會杞人憂天!」


  李欣汝搖著頭,眼裡汪著眼淚道:「民哥,你忘了丁能通提醒你的話了?」


  金偉民想了想,苦笑著問:「能通說什麼話了?」


  李欣汝拭著淚說:「在權力的強勢之下,資本不過是一塊任人搬來搬去的金磚!」


  金偉民的確忘了丁能通是什麼時候對自己說過這句話,不過他還是被這句話深深地觸動了,他深知丁能通是個熟諳官場潛規則的人,丁能通曾經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在中國,企業家的真正風險往往在商業之外,他現在對老同學的提醒似乎品到了一點滋味。


  金偉民惆悵地走到落地窗前,落地窗幾乎佔據了一面牆,窗外霓虹燈閃爍,如水的車流宛如無數流星穿梭在夜空,金偉民恍惚覺得自己不是站在落地窗前,而是站在了一艘正在風浪中航行的巨輪的甲板上,正目視著遠方的航程……


  金偉民喜歡風浪,他天生就是一個搏擊風浪的人。


  46、百鞭館

  楊善水最近非常鬱悶,一個星期前,市委組織部幹部二處來人剛考核完習濤,要提拔習濤為市駐京辦副主任,楊善水想解決正局級的事人家連提都沒提一句,這讓楊善水非常沮喪,「習濤才來幾天呀,就與自己平起平坐了,天底下還有沒有公平?」


  這件事楊善水並沒有抱怨丁能通,他知道丁能通根本左右不了這件事。因為習濤不僅有個哥哥在中央警衛局當處長,而且還有個干老丈人在東州市當市長,楊善水暗罵:「媽的,這小子也不知道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好事一個接一個的。市委組織部剛考核完他,老婆就給他生了個千金,人要是有福,擋都擋不住!」


  辛翠蓮的確給習濤生了個女兒,消息也是剛剛傳到市駐京辦的,習濤平時為人大方,人緣特別好,許多同事要麼打電話、要麼發簡訊向他表示祝賀。


  自從與辛翠蓮結婚以後,習濤每個周末都回東州,丁能通見習濤辛苦,和他商量,想把辛翠蓮從市安全局調到市駐京辦,省得兩個人兩地分居,習濤未置可否,可是找王鼎臣商量時,王鼎臣卻堅決不同意,更讓丁能通難以理解的是辛翠蓮也死活不同意。據說因為調動工作的事,習濤與辛翠蓮還爭吵了一次,夫妻倆一星期沒說話。


  辛翠蓮知道,自己能有今天,最應該感激的不是吳東明而是丁能通,是丁能通把自己從皇縣鉬礦調到北京花園,又推薦給吳東明的,其實辛翠蓮真正愛的既不是吳東明也不是習濤,而是丁能通。


  辛翠蓮在北京花園時,不止一次地向丁能通示愛,可是人家連一個手指頭都沒碰過自己。按理說從報恩的角度,也應該把自己給丁能通一次,然而造化弄人,原來女人最值錢的不是頭腦,而是腚溝。


  楊善水思來想去也發泄不了胸中的這口悶氣,恨不得往胸口捅上一刀,才能發泄出來。他想找一個人聊聊,對習濤即將提拔為副主任最不滿的頂數白麗娜了,從習濤剛到駐京辦那天開始,兩個人就誰也看不上誰,白麗娜和習濤是一起提拔為主任助理的,論資歷習濤和白麗娜沒法比,為此,白麗娜對習濤一直耿耿於懷。這次市委組織部來考核習濤,白麗娜比楊善水受刺激還大,這正是楊善水想找白麗娜聊一聊的根本動因,最起碼有共同語言。


  楊善水非常鬱悶地撥通了白麗娜辦公室的電話,竟然沒人接,正值下班時間,楊善水心想,這個娘們兒沒到點就走了,是不是又有什麼應酬,還是打手機問問吧。想到這兒,楊善水撥通了白麗娜的手機,竟轉移到了小秘書。


  楊善水很失望,他沮喪地離開辦公室,走出北京花園,竟見白麗娜上了自己的白色本田轎車,楊善水喊了兩嗓子,車開走了,楊善水趕緊上了自己的奧迪跟了上去。


  楊善水在後面一邊尾隨一邊給白麗娜打手機,還是轉移到小秘書,楊善水索性不打了,一直跟著白麗娜,萬萬沒想到白色本田車竟然開進了北京花園附近的高檔公寓——香草園。


  楊善水知道習濤在香草園住,但不知道白麗娜開車來香草園幹什麼,「找習濤?不可能啊!再說,習濤正在東州伺候月子呢!莫非……」


  楊善水有點不敢深想,如果是那樣的話,自己這輩子也太窩囊了,房子房子不理想,位子位子不中意。正想著,白麗娜的車停在了E座。


  楊善水知道,習濤住在A座,看來自己的預感是真的,白麗娜在香草園E座有自己的房子,香草園的房子將近兩萬一平米,這裡最小的戶型是七八十平米,白麗娜哪兒來這麼多的錢?楊善水狐疑起來,我得找丁能通好好說道說道。楊善水本來一肚子怨氣,見白麗娜竟然住進了香草園這麼高檔的房子,心裡就更堵得慌了。


  就在楊善水剛想要給丁能通打電話時,手機卻響了,他一看手機屏幕是潘富貴的號碼,接通后鬱悶地問:「有事呀?富貴?」


  潘富貴自從當上蠍神集團駐京辦主任后,與楊善水走得很近,經常在蠍神官府私家菜酒店請楊善水吃飯,有時候兩個人還一起到洗浴中心泡泡桑拿。


  「大哥,沒事,老弟請你喝酒!」


  「你在哪兒呢?」


  「在官府私家菜呢。」


  「能不能吃點別的?總吃炸蠍子,你不膩呀?」


  「想吃啥大哥您說!」


  「有沒有什麼風味呀?」


  「有啊,西苑飯店對過有家百鞭館,怎麼樣?」


  「百鞭館是什麼意思?吃什麼的?」


  「大哥,這家酒店開業時間不長,老火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哪兒知道為什麼,我又沒去吃過!」


  「大哥,這家酒店專做各種動物的鞭,什麼煎炒烹炸煮蒸燒拌,老有特色了!」


  「北京城還有這樣的酒店?」


  「大哥,您知道大清朝哪兒的太監最多嗎?」


  「不知道。」


  「紫禁城啊,我聽百鞭館的領班說,百鞭館的菜都是從紫禁城裡的太監那兒傳來的,常吃百鞭館的菜,男人的小和尚短的能變長,細的能變粗,陽痿的能堅挺,據說當年宮裡的太監之所以琢磨這些菜就是都希望吃了這些鞭,自己被割了的小和尚還能長出來。」


  「有點意思,好了,富貴,今晚就去百鞭館,一會兒見!」


  楊善水和潘富貴通話后,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他透過車窗望了一眼香草園的E座,一踩油門,奧迪車緩緩駛出香草園。


  三里河路離西苑飯店不遠處真有一家門庭若市的百鞭館,楊善水費了好半天勁才找到車位。走進百鞭館,迎面一塊匾,剛勁有力地寫著「神鞭」二字,楊善水駐足細看,落款竟是二品權監李蓮英。


  楊善水搖了搖頭,暗罵道「扯淡」,然後舉足上了二樓叫鍋里壯的包房。沒想到潘富貴竟帶了一位花枝亂顫的女人,看上去有二十七八歲的樣子。


  潘富貴見楊善水進來了,連忙起身介紹說:「大哥,這是我們蠍神集團駐京辦主任助理陸小雅。」


  楊善水一聽笑了,「怎麼你們蠍神集團駐京辦也有主任助理?」


  陸小雅伸出玉手甜津津地說:「楊大哥,在我們蠍神集團真正的蠍神是邱老闆,潘哥是蠍王,您知道蠍神集團的主任助理是什麼嗎?」


  楊善水笑著問:「是什麼?」


  陸小雅風情萬種地說:「當然是蠍精了!」


  楊善水聽罷哈哈大笑:「富貴,想不到你們駐京辦還有小雅這樣的人才,怪不得邱興本發得這麼快。」


  三個人寒暄后落座,潘富貴示意服務小姐走菜,不一會服務小姐就端上來一盤刺身驢鞭。


  潘富貴拿起百鞭酒給楊善水滿上,然後說:「大哥,你先嘗一口刺身驢鞭夠不夠勁。」


  楊善水煞有介事地吃了一片,經過特製的驢鞭沒有一絲臊味,入口滑嫩而富有韌性,果然不凡。


  「不錯,味道不錯!」楊善水一邊嚼著一邊讚歎。


  這時,服務小姐又陸續上了烤豬鞭,紅燒羊鞭,黃豆燜狗鞭,蟲草燒牛鞭,驢鞭蝦條燒海馬等,一下子上了十二道菜。


  楊善水看得是眼花繚亂,好奇地問:「富貴,這家酒店叫百鞭館,真有一百種鞭嗎?」


  潘富貴諛笑著說:「大哥,那還有假,不信我讓你看看菜譜,正好一百種鞭。」


  酒過三巡,「鞭」過五味后,楊善水狎邪地問:「小雅,這鞭是大補,但壯的是陽,女人是陰,吃了難道也會壯陰不成?」


  陸小雅放下筷子,用紙巾擦了擦櫻唇,艷若桃花地說:「楊大哥,這叫采陽補陰,你們男人需要補,我們女人當然也需要補了,你們男人百年大計,尺寸第一,我們女人當然是越緊越好了,吃鞭就有這種奇效!」


  楊善水本來想找潘富貴一醉方休的,沒想到這小子還帶了個尤物,目光像狐狸精一樣勾人,便想拿這個丫頭開開心,「小雅,喝了百鞭酒,吃了百鞭菜,蠍子精要是沒有目標蟄能受得了嗎?」陸小雅嫵媚地說:「楊大哥,你知道邱總為什麼聘我為蠍神集團駐京辦主任助理嗎?」


  「為什麼?」楊善水饒有興趣地問。


  「就是為了蟄人的。」陸小雅放浪地說。


  「小雅,」潘富貴接過話頭淫笑著說,「你不了解楊大哥,楊大哥在京城駐京辦主任中是個有名的柳下惠,坐懷不亂的,別說你是蠍子精,你就是《白蛇傳》里的白素貞也不好使。」


  陸小雅嬌嗔地說:「楊大哥,那你可活得太累了,人這一生,應該主動尋找樂趣,因為人總有本能,總要釋放,在現實世界中,每個人都有一張面具,都承受著壓力,說到底,不過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如果你都快憋死了,憋得都快自殺了,還不懂得釋放,還不懂得放縱一下,那麼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陸小雅的話說的直白,卻深深觸動了楊善水的內心,眼下自己就快憋瘋了,竟不如一個女子想得開。想到這兒,心情不禁又陰鬱起來。


  這時潘富貴的手機響了,潘富貴一看手機號表情立即滿臉堆笑起來,「麗娜姐,找我有事?什麼?老闆為什麼沒開機?不會吧,是不是沒電了。我呀,和朋友喝酒呢,好,好,再見!麗娜姐,有事您說話。」


  楊善水知道潘富貴口口聲聲喊的這個「麗娜姐」一定是白麗娜,見潘富貴接白麗娜電話時的表情,再分析一下潘富貴接電話時斷斷續續說話的內容,楊善水斷定白麗娜和邱興本關係不一般,白麗娜打這個電話看來是找不到邱興本來問潘富貴呀,莫非這個白麗娜……?

  想到這兒,楊善水一下子來了情緒,「富貴,你小子姐長姐短地叫的挺親呢!」


  還未等潘富貴搭茬,陸小雅冷不丁地笑謔道:「潘哥叫姐叫得不對勁,應該叫嫂子才對!」


  楊善水誘導地問:「小雅,你說說,白麗娜什麼時候成了富貴的嫂子了?」


  潘富貴連忙阻止道:「大哥,你別聽小雅胡謅,來,我敬您一杯!」


  楊善水擺了擺手,拉著臉說:「看來你小子沒拿我當大哥,這酒不喝也罷!」


  潘富貴見楊善水動了氣,連忙解釋說:「大哥,你別生氣,我說實話還不行!不過,說了實話,你可要保密,這事要是我們老闆知道是我傳出去的,非炒我魷魚不可!要是讓能通哥知道了就更不得了,還不得把我活剮了!」


  楊善水不耐煩地說:「行了,你要是信不過大哥,你乾脆就別說了!」


  楊善水越是欲擒故縱,邱興本越是不敢不說,他一臉無奈地說:「大哥,麗娜姐早就變成蠍子精把我們老闆給蟄住了!」


  楊善水聽罷心裡咯噔一下,心想,「竟有這種事!也難怪,在東州市駐京辦,誰不知道白麗娜是有名的狐狸精,當年連腐敗市長肖鴻林的床都上過,一個小小的邱興本還不是小菜一碟,丁能通啊丁能通,你千算萬算,沒算出來你最信任的人竟是勾引你姐夫的狐狸精吧!」


  想到這兒,楊善水竟可憐起丁能通來,同情起丁能通來,想起這些年兩個人搭檔關係還算融洽,要不是來了一個習濤,給自己添了許多堵,自己與丁能通的關係不至於這麼微妙,說一千道一萬,丁能通沒有錯,錯就錯在用人體制上了,丁能通又不是市委組織部部長,又不是市委常委,自己的正局級解決不了怨得著人家嗎?這麼一想,楊善水不僅心情舒緩了許多,而且從心裡諒解了丁能通。


  「富貴,你說的這個事有多長時間了?」楊善水認真地問。


  「快一年了!」潘富貴陪著笑臉說。


  「這麼說,白麗娜在香草園的那套房子是邱興本給買的了?」楊善水確認道。


  「可不是咋的,三百多萬呀!是我們老闆送給麗娜姐的生日禮物!」潘富貴垂涎地說。


  「邱興本玩女人還真夠大方的,玩什麼女人不好,非玩自己小舅子眼皮子底下的女人,這不是找死呢嗎!」楊善水就差直接罵:「真他媽不是個東西了!」


  「楊大哥,這就叫既然窩邊有草,何必讓兔子滿山跑。我就不信像楊大哥這麼有魅力的男人,身邊沒有鐵子。」陸小雅狐媚地說。


  「小雅,你可別拿大哥開心了,不瞞你說,大哥在東州市駐京辦呆了快二十年了,當副主任也十年多了,連一次娼我都沒嫖過!」楊善水一臉委屈地說。


  陸小雅聽罷咯咯地大笑起來,「楊大哥,你這話誰信呀,這年頭,哪個男人不扛槍打獵,哪個女人不喜歡被獵?」


  楊善水無奈地搖了搖頭,「小雅,不光女人被獵,要是遇上你這樣的女人,什麼男人也都得成為獵物!」


  陸小雅媚笑地挑逗道:「不見得吧,我看楊大哥見了我就有點無動於衷,也不知道是我魅力不足呢,還是楊大哥信心不夠!」


  潘富貴知道楊善水壓根兒就不是沾花惹草的男人,連忙諛笑著打圓場道:「小雅,知道厲害了吧,別以為蠍子精什麼人都能蟄,遇到大哥這樣的人不僅蟄不著,弄不好蠍子精還得變成炸蠍子。」


  楊善水哈哈大笑地說:「富貴,你小子別把大哥說的像不食人間煙火似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大哥只不過是有賊膽沒賊心罷了!」


  潘富貴遞給楊善水一支煙,自己也點了一支,一邊吸一邊問:「大哥,你一進門,我就看出來你心情不太好,遇上什麼煩心事了?」


  楊善水嘆了一口氣,「富貴,當官難啊,當副手這樣的官更難,當駐京辦這種地方的副手就更是難上加難啊!」


  潘富貴是個鬼精鬼靈的人,楊善水這麼一嘆氣,他立即明白了七八分,「大哥,我聽麗娜姐說,習濤要當副主任了,你是不是為這事鬧心了?」


  楊善水一下子被捅破了心事,自我掩飾地呷了一口酒,牢騷滿腹地說:「老弟,我這個東州市政府駐京辦副局級的副主任,當的都不如你這個蠍神集團駐京辦主任瀟洒,你以為大哥真的不想摟女人呢,大哥是怕丟了烏紗帽,只能這麼干靠,實指望能把正局級熬下來,結果是竹籃打水一點盼頭也沒有啊!倒是習濤那小子仗著自己的哥哥在中央警衛局當處長,好事是一件接著一件,讓我看,弄不好用不了多久,丁能通也得給這小子挪地方。」


  「大哥,」潘富貴同情地安慰道,「還是想開點吧,從古到今都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如今人家有吳市長做靠山,連能通哥都給習濤三分面子,你幹嗎要爭,依我看,官場和商場一個理,沒有永恆的敵人,也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大哥,何不利用習濤達到自己的目的呢?」潘富貴詭譎地說。


  楊善水聽了潘富貴的話,心裡有一種頓悟的感覺,心想,這可真是當局者迷,想不到自己的苦惱讓潘富貴一句話就給點醒了,「富貴,你的意思是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就不愁習濤不在吳市長面前美言。」


  潘富貴圓滑地笑道:「大哥,各種動物的鞭大都有暖腎壯陽,益精補髓的功能,男人為什麼吃鞭,不就是為了補嗎!大哥,你知道我們老闆為什麼跟吳市長那麼鐵嗎?」


  「為什麼?」楊善水如饑似渴地問。


  「大哥,實話告訴你吧,就一個字:補!」潘富貴神神秘秘地說。


  楊善水哈哈笑道:「有道理,有道理!來,富貴,大哥敬你一杯!」


  旁邊的陸小雅臉色緋紅地說:「楊大哥,幹嘛只敬潘哥,把小妹扔在一邊!」


  楊善水狎邪地說:「大哥是怕英雄過不了美人關啊!」


  潘富貴插嘴道:「大哥,這世上哪兒有什麼美人關啊,只有溫柔鄉,是不是呀,小雅!」


  陸小雅笑得花枝亂顫地說:「香不香,楊大哥說的算,楊大哥,香不香?」


  楊善水聽罷,將杯中的百鞭酒一飲而盡,然後哈哈笑著說:「香,真他媽的香!」


  47、乾女兒

  近年來,在民營航空公司和外資航空公司高薪待遇誘惑下,國有航空公司飛行員屢次發生跳槽事件。東州航空股份有限公司作為一家大型國有航空公司也不例外,一些飛行員在其他航空公司優厚待遇誘惑下,也動了跳槽的念頭。


  為了留住人才,東州航空股份有限公司領導班子決定在草河口風景區附近選址為飛行員建別墅區。然而,就在領導班子做出這個決定后,國土部卻發布了停止申請報批別墅用地的通知。本來飛行員得知要給他們建別墅的消息都非常高興,原來嚷嚷跳槽的也不鬧騰了,可是,國土部的通知一下,眼看著到手的別墅要飛了,一些不安心的飛行員又不安分起來。沒辦法,東州航空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許海航找到了蔣春華,希望蔣春華能夠把吳市長請到東州航空公司視察工作,藉機把公司面臨的困難說出來,請吳市長幫助解決。


  蔣春華這幾天正與吳東明鬧彆扭,就因為吳東明多了一個乾女兒。一個星期前,蔣春華去市婦嬰醫院做婦科檢查,主管婦科的副院長陪著,閑聊中蔣春華才得知,上個月有一個女孩叫辛翠蓮,到市婦嬰醫院生孩子,吳市長親自給醫院院長打電話,指示醫院全力做好接生工作,還說辛翠蓮是自己的乾女兒。


  蔣春華從來沒聽吳東明說起過什麼乾女兒,但又不好表現出來自己不知道,怕人家看出來,給吳東明帶來負面影響。做完婦科檢查,蔣春華憋著一肚子氣走出市婦嬰醫院大樓。


  一上車,蔣春華就給弟弟蔣春傑打電話,問蔣春傑以前家裡顧過的那個小保姆是不是叫辛翠蓮?蔣春傑想了想說是,還問,「怎麼了,姐?」蔣春華不願意讓蔣春傑攪和進來,就氣呼呼地說,「沒事,只是問問。」便掛斷了電話。


  蔣春華一下午都恍恍惚惚的,她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早就打發掉的一個小保姆,怎麼突然成了自己丈夫的乾女兒?這個叫辛翠蓮的女孩和自己的丈夫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蔣春華越想越為自己的丈夫擔心。


  結婚二十多年了,蔣春華從未發現丈夫沾過花、惹過草,吳東明如果與那個小保姆之間是清白的,為什麼收她做乾女兒不敢讓自己知道?蔣春華越想越覺得這裡面有事。


  傍晚回到家,蔣春華也沒做飯,氣呼呼地就想等吳東明回家后問個清楚。本來吳東明的老母親一直跟蔣春華住在一起,這次從昌山市搬到東州,老人家不習慣,身體又不好,就沒跟來,住到吳東明妹妹家去了。原本蔣春華想雇個保姆,看了幾個都不太合適,乾脆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吳東明直到晚上十一點鐘才回到家,一進屋他就發現妻子的情緒不對勁,他知道蔣春華白天去做了婦科檢查,以為查出了什麼病,關切地問:「春華,白天檢查結果怎麼樣?沒什麼事吧?」


  蔣春華自從生完孩子帶上環以後,每次來月經前,肚子就疼的厲害,做過許多次檢查,有的說是子宮內膜移位症,有的說是慢性盆腔炎,有的醫院還建議將子宮摘除,一直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好在東州市婦嬰醫院主管婦科的副院長在婦科領域頗有建樹,在全國也小有名氣,經過檢查,這位副院長建議蔣春華將環摘除,都是環鬧的,環摘除以後,疼痛癥狀肯定消失。


  找到病因后,蔣春華心裡有了底,摘不摘環,想和吳東明商量一下,沒想到,做完檢查,與副院長閑聊時,竟聊出了一個乾女兒來,這回蔣春華不是肚子疼了,而是心疼起來。


  「回來這麼晚,該不是看乾女兒去了吧?」蔣春華揶揄地說。


  吳東明一聽「乾女兒」三個字,心裡頓時一陣緊張,他心想,看來市婦嬰醫院的副院長說起辛翠蓮生孩子的事了,瞧蔣春華氣呼呼的樣子,這是一直在等著自己回來準備興師問罪呢。當初辛翠蓮生產前給吳東明打過電話,問在哪家醫院生孩子好,吳東明問她想在哪個醫院生,辛翠蓮相中了市婦嬰醫院。畢竟辛翠蓮肚子里懷的是自己的骨肉,經過思想鬥爭,感情還是戰勝了理智,他親自給市婦嬰醫院院長打電話,指示醫院做好自己乾女兒的生產工作。市長發話了,院領導班子把辛翠蓮生孩子當成了一項政治任務。


  辛翠蓮一住院,就被安排進了豪華套間單人病房,最好的醫生接生,最好的護士服務,人家生孩子疼得哭爹喊娘的,辛翠蓮生孩子簡直就是住五星級酒店。出院那天,她甚至都沒住夠,心想,沒想到生孩子這麼舒服,甚至是一種享受,要是這樣,就應該多生幾個!

  辛翠蓮生了孩子以後,吳東明只知道生了個女孩,他從心裡想看一眼孩子,無奈習濤和父母守在辛翠蓮身邊,吳東明到現在也沒機會看上一眼,本來可以以乾爹的身份去看一眼辛翠蓮,又怕習濤多心,那小子可是特務出身,所以一直抓心撓肝地忍著。好不容易盼到習濤回駐京辦了,習濤的父母也回自己家了,可是辛翠蓮的父母又來了。


  辛翠蓮的父母原本在新陽市郊區靠賣菜為生,在辛翠蓮一再央求下,被吳東明調到了東州市內,將辛翠蓮的父親安排在了市建投集團房地產有限公司,將其母親安排在了市城建局下屬的綠化大隊。


  好在辛翠蓮一心想讓吳東明看一看女兒,有了這個女兒,辛翠蓮有了一種擁有核武器的感覺,不怕吳東明看見親骨肉不疼愛,女兒就是自己手中的風箏線,你吳東明飛得再高再遠,再無情無義,我扽一下風箏線,你就得回來,辛翠蓮為自己的計劃一步一步地實現而高興。


  辛翠蓮如今住在習濤的家裡,這是在習濤升任市安全局反間諜處副處長時,王鼎臣在吳東明的授意下給解決的,是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這套房子就是習濤與辛翠蓮的新房。


  辛翠蓮結婚以後,辛翠蓮的父母就住進了景潤花園的高級公寓。其實吳東明還送給辛翠蓮一套別墅,在黑水河南岸的鳳凰台莊園,這套別墅是吳東明和辛翠蓮幽會的地方,除了焦雲龍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包括習濤在內。


  今天晚上,辛翠蓮特意將父母打發走,她懷著激動的心情,抱著剛剛滿月的女兒,等待著女兒父親的到來。


  吳東明最近心情非常好,東汽集團成功在美國上市,得到林白和趙長征的高度稱讚,制博會取得圓滿成功,極大地提高了東州作為共和國裝備製造部的國際形象,兒子吳光考取了北京大學,妻子工作調動非常理想,成為東州航空股份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再有就是小心肝辛翠蓮為自己生了個女兒,然而唯一遺憾的就是自己面對親生女兒要裝作干姥爺。


  不過,吳東明想得開,人生註定是不完美的,如果人生完美的話,就應該像解放前一樣,有權有勢的人就應該一夫多妻,省得私下裡偷偷摸摸地包二奶。吳東明自從喜歡上辛翠蓮以後,特別是邱興本安排自己在萬壽縣洗了一次溫泉鴛鴦浴后,他越發理解為什麼古代皇帝都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偏妃了,佔有不僅是男人的本性,更是權力的本性。


  吳東明推開習濤的家門時,心情非常複雜,原本是想藉助習濤的哥哥習海的力量叩開中南海的大門,沒想到這小子卻陰差陽錯地成了自己情人的老公,這可真是造化弄人,習濤是個絕頂聰明之人,吳東明最擔心的就是害怕習濤看破自己與辛翠蓮的關係,習濤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哥哥,一旦露了餡,後果不堪設想!

  吳東明一進屋,辛翠蓮就迫不及待地撲到了吳東明的懷裡,兩個人溫存了半天,吳東明才放下辛翠蓮。


  走近嬰兒床,孩子剛吃過奶已經甜美地睡熟了,吳東明望著自己的親骨肉,心裡百感交集,他溫聲地說:「蓮兒,起了個什麼名字?」


  辛翠蓮小鳥依人地說:「我起的,小名月月,大名叫習日月。」


  吳東明饒有興趣地問:「為什麼起這麼個名字?」


  辛翠蓮甜津津地問:「你猜猜?」


  吳東明思忖片刻搖了搖頭說:「猜不出來。」


  辛翠蓮像小狐狸一樣忸怩著屁股說:「大笨蛋,日和月加在一起不就是你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嗎?我給女兒起名叫日月,就是有一天要讓她知道,她爸爸是吳東明,是個頂了不起的人!」


  吳東明聽了辛翠蓮的解釋油然而生一種恍惚,「蓮兒,起這麼個名字是不是太直白了,你就不怕習濤有想法?」


  辛翠蓮無所謂地說:「他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反正他也不愛我!」


  吳東明起身坐在床沿上關切地問:「蓮兒,怎麼,習濤對你不好?」


  辛翠蓮滿不在乎地說:「我覺得他好像察覺到了這個孩子有點不對勁,走之前還問我,孩子到底懷了幾個月生的,人家都說七活八不活,怎麼咱們孩子懷了八個月竟然活了呢?我當時就不高興了,沒給他好臉,我說你什麼意思,怎麼咱孩子活了還不好,死了你高興?你怎麼當爹的?當初不是你禍害我,我指不定嫁給誰呢!」


  吳東明從辛翠蓮的話里,聽出來習濤已經起了疑心,心想,得趕緊催市委組織部下文,把習濤任市駐京辦副主任的事抓緊辦了,這小子一高興,沒準就把這茬給忘了。


  「蓮兒,他怎麼說的?」吳東明認真地問。


  「他啥也沒說,就滾回北京了,明哥,幹嘛老提他呀,自從我懷上孩子,你就沒碰過我,想不想我,要不,今晚你別走了!」辛翠蓮深情地說。


  「那怎麼行,要是讓春華知道了,她能告到省紀委去!」吳東明惶恐地說。


  「你就不怕我也告到省紀委去?」辛翠蓮噘著嘴威脅道。


  「蓮兒,你怎麼會,你疼我還疼不夠呢!」吳東明嘻笑道。


  「我怎麼不會,你要是敢對不起我,我連中紀委也敢告!」辛翠蓮綳著臉說。


  吳東明怕辛翠蓮糾纏自己脫不了身,如果回家太晚了,真怕春華起疑心,便哄著翠蓮說:「寶貝兒,時間不早了,我真得走了,哪天春華出差了,我保證來陪你。」


  辛翠蓮不依不饒地說:「不么,人家今晚想要你。」


  吳東明在辛翠蓮白嫩的臉蛋上啜了一口,望著熟睡的女兒說:「乖兒,好好照顧孩子,有事給我發簡訊。」


  辛翠蓮嬌嗔地說:「你走也行,但得答應我一件事。」


  吳東明將辛翠蓮攬在懷裡問:「什麼事?」


  辛翠蓮低著頭嘟囔道:「人家生孩子前就相中了一款車,是最新款的保時捷吉普,我特喜歡,尤其是那種暗紅色的,明哥,幫我買一輛唄!」


  吳東明沒想到來看看孩子,辛翠蓮會獅子大開口,心裡很不爽,「蓮兒,你當我是大款呢,一百多萬說拿就拿,咱借一台開行不?邱興本就開了一輛,我把邱興本那輛借來,你就開唄,開多長時間都行。」


  辛翠蓮一甩胳膊,粉嫩的臉蛋頓時白了,「還說什麼為了我可以上天摘星星,全是謊話!我就不信一個堂堂的東州市市長還不如一個私企老闆!」


  辛翠蓮後面這句話讓吳東明挺受刺激,心想,可也是,我一個堂堂八百萬人省會城市的副省級市長,竟然不如一個私企老闆,他咬了咬牙說:「蓮兒,咱不借了,我讓他給你買一輛怎麼樣?」


  辛翠蓮馬上轉嗔為喜,「明哥,這才是我的好老公呢!」


  吳東明如釋重負地說:「寶貝兒,那我可走了!」


  辛翠蓮用手指戳了戳吳東明的腦門嬌嗔地說:「瞧你那個沒出息樣,要是啥時候你也這麼怕我就好了!」


  一路上,吳東明回想著與辛翠蓮好上以後的種種情景,心裡多了幾分不自在,他發現辛翠蓮太貪婪,先是讓自己在景潤花園買了一套高級公寓,后又讓自己在鳳凰台莊園給她買了一棟別墅,這期間還讓自己給她父母安排了工作,如今又要讓自己給她買一輛一百多萬的保時捷,今後還不知道要什麼呢!越想吳東明心裡越不爽,心想,天底下美女有的是,幹嘛非得一棵樹上吊死?這丫頭不僅是個無底洞,而且膽子還大,就沖生孩子這件事,一般女孩子就做不出來。辛翠蓮敢作敢當,真要是哪天把關係搞僵了,怕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剛才還用中紀委來威脅自己呢。想到「中紀委」三個字,吳東明心裡有些后怕,他萌生了逐漸淡化與辛翠蓮關係的念頭。


  吳東明就是懷著這種惆悵的心情回到家的,沒想到一進門,妻子就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


  「怎麼生我氣了,這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這不一天到晚地忙,一直沒倒出空跟你說。我認辛翠蓮作乾女兒有兩個原因,一是這孩子挺可憐的,從小輟學,到處打工,能到我們家當保姆也是緣分。認這孩子當乾女兒無非是想幫幫她,更重要的原因是為了我自己。這丫頭長的很漂亮,她的丈夫叫習濤,在駐京辦當主任助理,是我從市安全局調去的。這個習濤的哥哥叫習海,這個人可不得了,在中央警衛局當處長,整天圍著中南海里的首長們轉。通過習海,我就可以近身那些首長,這對我的仕途很有幫助。春華,你也知道,我在官場苦苦奮鬥了二十多年了,全是憑真抓實幹,其實憑我的政績早就應該熬到正省了,還不是上面的關係太軟了嗎,如今有了這個乾女兒和乾女婿,我和習海的關係就近了一層。在中國搞政治還不就是搞關係,從古到今,官場上都講究個圈子,圈子是什麼?就是把自己的利益和能決定咱們仕途命運的人的利益緊密聯繫起來,我認為這個乾女兒,從小處說是想幫幫這個苦孩子,從大處說是我想與中南海里的人建立聯繫的紐帶。我這麼說,你該理解我的良苦用心了吧?」


  吳東明極盡解釋之能事,苦口婆心地為自己開脫道。蔣春華聽了丈夫的一番表白,心裡很吃驚,她發現丈夫到東州后變了,變得自己都快不認識了,再也不是昌山那個心裡裝著百姓,勤政、廉潔而且善政的吳市長、吳書記了,丈夫為什麼變了?蔣春華怎麼也想不明白。


  「東明,一個小保姆,你竟然在人家身上做了這麼一篇大文章,這還是你嗎?你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個投機鑽營、玩弄權術的政客了?你政治家的理想呢?話又說回來了,我根本不相信你和小保姆之間僅僅是利用和被利用的關係!」蔣春華言辭犀利,直抵吳東明的痛處。


  吳東明有些惱羞成怒了,「蔣春華,你什麼意思?我在政治上謀求更大的發展有什麼錯?」


  坐在沙發上的蔣春華猛然站起身,毫不留情地說:「東明,你摸著良心想一想,你能有今天,我為你付出了多少?哪個妻子不盼著自己的丈夫飛黃騰達,怕就怕打著謀求發展的幌子,干偷雞摸狗的勾當!」


  「你!」吳東明氣得用手指著妻子一時語塞,半天才說:「簡直是不可理喻!」


  就這樣,夫妻倆吵得一連幾天不同床,一個在南屋,一個在北房,好幾天沒說話了。本來蔣春華不想向吳東明低頭的,許海航找自己談話前,蔣春傑給她打了電話,稱姐夫求他勸勸姐,蔣春華毫不讓步地臭罵了弟弟,讓他少管閑事!蔣春華要通過冷戰,讓吳東明反思一下,如果沒有這個家,你仕途上的狗屁發展還有什麼意義!

  可是為了公司的利益,蔣春華不得不妥協了,她做人一向低調,她可不想家醜外揚,蔣春華妥協的比較有面子,自從兩個人吵架后,一連一個星期蔣春華沒讓吳東明上自己的床,吳東明每天都試著打破僵局,但是蔣春華就是不給台階。


  今天晚上,吳東明又試著去鑽蔣春華的被窩,蔣春華默許了,吳東明借著喝了幾杯蠍神酒的勁,得寸進尺地勇武起來。蔣春華感覺,吳東明這次表現得比哪次都賣勁,一連勇武了幾百次,竟然沒射!蔣春華不僅有性愛的快感,更有勝利的快感!以前做愛蔣春華只是呻吟,從未大叫過,這次竟然誇張地叫起床來。這叫聲讓吳東明如釋重負,他一邊勇武一邊想,「乾女兒」這一關總算熬過去了。


  48、「恐怖分子」


  第二天上午,吳東明的奧迪轎車在市公安局警備處前導車的引導下,直奔東州航空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許海航率領公司領導班子全體成員,早早地就等在航空大廈門前,迎接吳東明光臨指導。


  為了顯示對這次視察的重視,吳東明親帥市政府辦公廳、市建委、市國土局、市規劃局、市口岸辦等十幾個部門的一把手浩浩蕩蕩地來到東州航空大廈門前。


  許海航率領領導班子成員眾星捧月般將吳東明接進會議室,會議室內橢圓型大圓桌上擺滿了新鮮水果和礦泉水,圍著大圓桌有兩圈硬皮椅。


  眾人入座后,許海航發表了熱情洋溢的歡迎詞,歡迎詞中多次稱吳市長是「親民市長」,特別對像東州航空股份有限公司這樣的大型國企更是倍加關懷,此時此刻蔣春華坐在許海航旁邊,倍感夫貴妻榮。


  吳東明這幾天被蔣春華折磨得有些做賊心虛,巴不得利用這次機會博妻子歡心。在許海航哭窮似的說出想在草河口風景區附近搞一塊地皮為飛行員建別墅區的想法后,吳東明答應得氣宇軒昂,會議不到四十分鐘就結束了。


  接下來是視察,許海航曾經煞費苦心想好了兩個視察地點,一個是空姐宿舍,一個是飛行員訓練基地,徵求蔣春華意見時,第一個視察地點讓蔣春華當場槍斃了。


  於是眾人離開會議室后,重新上車,浩浩蕩蕩地向民航大院東南角的飛行員訓練基地駛去。飛行員訓練基地是一座四層高、近三萬平方米的可放置八台模擬機的綜合辦公樓。由於是訓練重地,只有許海航和蔣春華陪同吳東明走進模擬機訓練大廳。


  「吳市長,這間訓練大廳有四台飛行模擬機,分別是A320、A330,還有波音737-800、波音757-200,其它四台在2號大廳。」許海航引領著吳東明走到A330模擬機前,殷勤地介紹道。


  「每台模擬機的造價是多少?」吳東明煞有介事地問。


  「每台模擬機和真飛機的造價是一樣的!」蔣春華插嘴說。


  「我們可以進去看看嗎?」吳東明好奇地問。


  「當然可以,一會兒我找一個飛行員教教你,和開真飛機的感覺一模一樣。」許海航誘惑地說。


  「是不是呀?」吳東明非常感興趣地說。


  這時,從A330模擬機中走出一位身材結實、相貌英俊的飛行員,年齡大概三十齣頭,「劉總,蔣總,都準備好了,請吳市長進去吧。」


  許海航笑著將手一讓,請吳東明走進了A330模擬機艙。從外部看,模擬機像一個飛機頭形狀的大盒子,但走進去后和真飛機的駕駛艙一摸一樣。這時剛才的年輕的飛行員坐在了機長的旁邊,吳東明和許海航、蔣春華坐在後面的座位上。


  機窗外顯示的是黃昏的悉尼機場。飛機開始起飛,很快飛離悉尼機場,穿過雲層,下面是皚皚白雲,前面是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飛機準備降落,剛好碰到了惡劣天氣,機艙外烏雲密布,客機在空中搖晃得厲害、飛機進入降落程序,開始下降。1000米……200米、100米……,飛機終於安全降落在跑道上。這雖然是吳東明坐在空客A330模擬機里的真實體驗,但是他卻有一種看好萊塢大片的感覺。


  「世界各地的機場情況都有嗎?」吳東明饒有興趣地問。


  「模擬機不僅可以真實地再現視景資料庫中已有的世界各地的機場、跑道情況和周圍的環境,並且可以設置不同條件、不同狀況下的飛行氣象的環境。」機長文縐縐地說。


  「能夠看到被911恐怖分子撞塌的紐約世貿大廈嗎?」吳東明目光炯炯地問。


  機長愣了一下,未置可否地說:「紐約市區的每一幢大廈都能看到。」


  「我可以試一下嗎?」吳東明躍躍欲試地問。


  「當然可以,」許海航滿臉堆笑地說,然後又對兩位飛行員說,「好好教教吳市長。」


  吳東明興奮地坐在機長的位置上,「你們知道世界各國的領導人我最佩服誰嗎?」


  蔣春華笑著問:「該不會是小布希吧?」


  「小布希算什麼,本·拉登的手下敗將,我最佩服的是俄羅斯總統普京,能開戰鬥機的總統,世界僅此一人!」吳東明眉飛色舞地說。


  蔣春華笑眯眯地問:「東明,你想從哪兒起飛?到哪兒降落?」


  吳東明揮了揮手對機長說:「咱就從東州機場起飛,直飛紐約怎麼樣?」


  機長笑了笑未置可否,然後手把手地給吳東明講解了半天飛機起飛操作要領。吳東明生平第一次駕駛飛機,雖然是模擬機,但感覺和開真飛機是一樣的,他情緒興奮而緊張,對機長的講解聽得非常認真。


  吳東明是個絕頂聰明之人,理解要領的能力讓機長都非常佩服。機長口頭考問了吳東明一番要領之後,確認可以起飛,才下達了開車檢查的口令。一切準備就緒后,吳東明在機長的指導下開始啟動飛機。


  啟動完兩台發動機之後,機長下達口令:開車后檢查。吳東明打開直交流發電機,關閉始動選擇開關,並打開飛機艙面鎖,調整好飛行計算機上的主、備導航源,並調好飛機起飛航向和出航航向。


  一切準備就緒后,吳東明加油門將飛機滑向跑道……滑行過程中,機長發出滑行檢查口令,在檢查完各個舵面后,機長發出起飛簡令。


  吳東明在機長的指揮下,將飛機滑行到東州國際機場3號跑道起飛線停下,進行起飛前檢查,同時將手控電門放到腳控位置,按下方向同步按扭和航向模式,開始加油門起飛。


  當飛機速度加大到大概40—50海里時,飛機有些偏左,機長趕緊用舵將飛機修正到跑道中心線上,當飛機速度增加到110海里時,機長發出起飛口令,吳東明開始拉杆操縱飛機起飛,但是,沒有拉動桿。吳東明有些慌了,「桿拉不動。」機長果斷地拉起拉杆,飛機昂首沖向天空。


  飛機爬升到巡航高度后,吳東明興奮地說:「剛才起飛時,如果機長不在身邊,飛機就會以130海里以上的時速,衝出跑道,撞向民房,機毀人亡啊!瞧我這汗出的!」


  蔣春華取笑道:「東明,一會兒飛到紐約上空后,你還不得像911恐怖分子一樣,見樓就撞啊!」


  吳東明目光炯炯地說:「海航,反正是模擬飛行,咱們就當一回恐怖分子,撞他娘的世貿大廈怎麼樣?」


  平時模擬機大廳管理非常嚴格,除飛行員和管理人員外,任何人不得入內,更別說進入模擬機艙了,但是許海航為了拿下給飛行員蓋別墅的地,特意破例安排吳東明到模擬機上過一把乾癮,要不是蔣春華攔著,他還想安排吳東明到空姐宿舍進行視察。


  「吳市長,」許海航迎合地笑道,「反正也是機毀人亡,何不體驗一下做恐怖分子的快感!」


  兩個飛行員聽罷,面面相覷地看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怎麼樣,機長,咱們就撞他娘的世貿大廈!」吳東明揮著手說。


  「吳市長,」機長面無表情地說,「把世貿大廈的經緯度輸入FMC作為現用航路點,然後,輸入速度和高度限制,自動駕駛就可以撞上去了!」


  「911恐怖分子是不是也是這樣撞上去的?」吳東明煞有介事地問。


  機長聳了聳肩搖了搖頭,「吳市長,大概是吧!」


  此時,飛機已經設置在紐約曼哈頓上空,當飛行高度900米時,吳東明突然問:「世貿中心高度是多少?」


  年輕英俊的飛行員回答:「411.5米。」


  「能不能圍著自由女神像轉一圈?」吳東明一邊說一邊試圖調整機頭,機長連忙親自調整機頭,飛機圍繞著自由女神像盤旋起來。


  這時蔣春華笑著說:「東明,如果現在這架飛機真在這個高度飛抵紐約上空,紐約市民一定驚恐萬分,以為恐怖分子又來襲擊了呢!」


  吳東明轉過頭說:「春華,咱們這次撞擊和真的也沒什麼兩樣,你看飛機下面是蔚藍色的大海,大海邊上是自由女神像,你看前面就是高聳入雲的世貿中心大廈了。機長,現在飛行高度是多少?」


  機長冷靜地回答:「飛行高度350。」


  駕駛艙內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只有吳東明處於興奮狀態,坐在旁邊的許海航心想,吳東明這個人太可怕了,第一次上模擬機就要撞紐約世貿大廈,這樣的人在政治上一定是個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人。


  許海航正想著,眼前一黑,駕駛艙內一陣劇烈地晃動后,飛機熄了火,飛機視窗上什麼也看不到了,整個模擬機飛行過程結束。


  吳東明望著眾人驚慌的表情,大笑道:「這就完了?也沒覺得怎樣啊!」


  蔣春華用手捂著心口驚慌地說:「太可怕了!東明,這要是真的,咱們現在就都上天堂了。」


  吳東明哈哈大笑地問:「春華,你知道天堂是什麼樣子嗎?」


  此時蔣春華的心還在怦怦地跳著,她搖了搖頭。


  吳東明從機長的位置弓著腰下來,拍了拍許海航的肩膀問:「海航,你知道嗎?」


  許海航也憨笑著搖了搖頭。


  吳東明神采飛揚地說:「告訴你們吧,對於我們這些搞政治的人來說,天堂應該是中南海的樣子!」


  許海航恭維地笑道:「吳市長可真幽默!」


  吳東明神清氣爽地與兩位飛行員握了握手,然後邁步走出模擬駕駛艙。


  49、回國


  春節前,衣雪帶著兒子回到了東州,但是回國前她並沒有告訴丁能通。自從移民加拿大以後,這是衣雪和兒子第一次回國。


  衣雪這次回國心情非常複雜,回國前她和金冉冉通了電話,金冉冉一邊讀博士一邊兼任歐華中國汽車控股有限公司駐美國辦事處主任,金偉民非常看好金冉冉,決定金冉冉博士畢業后,高薪聘請她回國到歐華汽車工作。


  金冉冉非常理解衣雪的心情,她告訴衣雪如果你還愛著通哥,就應該和他朝同一個方向凝視。其實衣雪自始至終都愛著丁能通,包括離婚以後,之所以決定與丁能通離婚,就是想讓丁能通走出「圍城」,在城外感受一下,到底是城外好還是城內好。


  衣雪太了解丁能通了,丁能通是既想要一個溫暖的窩,又想做浪漫的漂流。但是沒有家的漂流是虛無縹緲的,所謂浪漫也不過是玩弄一些風流韻事。風流韻事是以肉慾為目的的,即使產生了一些小感情也只是肉慾的佐料。


  離婚是衣雪生命中一次愛的冒險,自從上次丁能通主動給她打電話以後,她就決定結束這次冒險行動了,只是她現在還需要一次丁能通發自肺腑的懺悔。她要讓丁能通懂得,一萬件風流韻事也不能填補愛情的空白,只有對家庭負責的男人,才懂得珍惜愛情。


  當衣雪即將要掛斷金冉冉的電話時,她用女人的靈性感覺到了冉冉對丁能通的真愛和對她的祝福,衣雪情不自禁地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她由衷地感到金冉冉是上帝派到她和丁能通之間的天使。


  其實衣雪這次回國的最主要目的還是為了看望能通娘。衣雪與婆婆之間似乎有一種天然的血緣關係,和丁能通第一次回雨露村還是大學四年級的時候,娘倆一見面就親得不得了,衣雪從小沒有母親,結婚後踏踏實實地將婆婆當成了娘。


  能通娘是個樸實善良的婦人,可憐衣雪從小沒娘,對衣雪倍加疼愛,娘倆比親母女倆還親。因此在加拿大得知娘身體不好的消息,衣雪恨不得插翅飛回東州看娘,無奈兒子尚需人監護。 上次去紐約看望金偉民,金偉民就邀請她加入歐華汽車,負責歐華汽車香港上市工作,衣雪非常動心,她很想聽聽丁能通的意見,但是當時還不是和丁能通談這件事的時候,回國前,她心理早就做好了準備,自己註定要和丁能通長談一次了。


  一晃三年沒見到衣梅和石存山了,見到姐姐和姐夫,衣雪真是百感交集。衣梅當初就不同意衣雪和丁宇移民加拿大,她一再提醒衣雪,到加拿大移民,就等於拿自己的婚姻冒險。


  然而,母性是女人最深的天性,為了兒子能受到良好的西式教育,衣雪毅然決然地上路了。沒想到,這一去,竟然真讓姐姐言中了,想不到愛情脆弱得像一個古瓷瓶子,輕而易舉地就被丁能通摔碎了。


  應該說,衣雪是帶著一堆碎瓷片回來的,她這次回來根本就沒想將這些碎瓷片再粘到一起,因為既然是瓷瓶子,掉到地上都會碎的,她現在想要做的是不讓一塊瓷片丟了,只要所有的瓷片還在,瓷瓶子就永遠不是夢想。


  衣雪終於明白,性是瓷土,愛情才是瓷瓶子,婚姻是碎瓷片,要想將性、愛情和婚姻三者統一起來,必須將瓷瓶子摔碎。因為這才是瓷器最終的狀態,也是愛情最終的狀態,這就是親情。衣雪覺得現在世界上自己最愛的人是兒子,最親的人是丁能通,經過這次婚變,這是衣雪最大的收穫。


  從東州機場回到家的當天晚上,全家人沒去酒店,衣梅下廚做了一桌子衣雪愛吃的菜,本來石存山值夜班,破例跟蔣春傑換了班。在得知丁能通有回心轉意的意思后,石存山比衣梅還高興。當年沒有丁能通和衣雪從中撮合,自己也找不到衣梅這麼好的媳婦。如今他從心底盼望丁能通重新回到衣雪身邊。


  在飯桌上,石存山發現丁宇一直沉默寡言,在他的印象中,丁宇本來是個外向性格的孩子,出國讀書後,竟變得有些內向了。石存山心想,可能是丁能通與衣雪離婚,影響了孩子的性格。


  為了讓孩子開心,石存山事先準備了許多鞭炮,讓自己的兒子石磊陪丁宇到外面放。丁宇一聽可以放鞭炮,頓時恢復了男孩子的天性。


  兩個野小子出去放鞭炮了,石存山藉機問小姨子:「衣雪,回國前為什麼沒給丁能通打個電話?我估計他要是知道你回東州了,心裡一定很高興!」


  衣梅抱不平地說:「沒想到丁能通是個花心大羅卜,讓雪兒閃他一下也好!」


  石存山和丁能通畢竟是老同學和最好的朋友,連忙為丁能通打圓場說:「衣梅,你別忘了,當年離婚時,是丁能通指責衣雪紅杏出牆!」


  衣梅當時被噎了一下似的,轉過頭問:「雪兒,這些年姐也沒問清楚,你到底有沒有紅杏出牆這事?」


  衣雪笑著搖了搖頭,心靈的痛苦已經讓她變得平靜淡雅,「姐、姐夫,當時確實有一個老外愛上了我,叫約翰,是丁宇的老師。」


  衣梅頓時圓睜秀目問:「雪兒,你該不是真的紅杏出牆了吧?」


  衣雪淡淡地一笑:「姐,你說什麼呢?你知道能通在我心中的份量,但是約翰確實是個十分優秀的好人,當時他拚命追我,每天都給我送一束玫瑰花,你們不知道一個人在國外生活有多麼孤獨,要不是心裡牽挂著兒子,想著遠方的愛人,很快就會迷失了自己。姐,只有愛可以撫慰孤獨,我當時多麼盼望能通能到我身邊啊,好在他當駐京辦主任這些年,我們聚少離多,我習慣了,不然,遠在異國他鄉,看不見親人和朋友,那種寂寞和孤獨要麼逼著人紅杏出牆,要麼逼著人瘋掉,好在我自從嫁給丁能通那天起,就習慣了等待,我是一個等慣了的人,嘗過千百種等待的滋味,是愛的理智戰勝了我孤獨的情感,我毅然決然地拒絕了約翰。分手時,約翰請求我給他一個吻,我給了他一個深情的吻,這就是我紅杏出牆的唯一行為。」


  衣梅如釋重負地說:「天呀,這叫什麼紅杏出牆?這個丁能通也真能糟踐人,我看紅杏出牆的是他,要不是那個羅小梅犯了事,判了刑,我看他們早就弄到一起了,這也是報應!」


  既然衣雪和丁能通之間又出現了轉機,就應該把兩個人往和里勸,像衣梅這樣嘮叨什麼好作用也不會起,石存山當即阻止道:「衣梅,你根本不了解情況,前一陣子丁能通很迷茫,非要去看一看羅小梅,我就帶他去了昌山市的黎明監獄,羅小梅這個女人可真不簡單,一個勁兒地勸丁能通回到衣雪身邊,你們猜她怎麼說的?」


  衣梅快人快語地問:「怎麼說的?」


  衣雪也凝視著石存山,石存山笑著說:「人家羅小梅問,你和我還有衣雪誰是迷失的羔羊?丁能通說是羅小梅,羅小梅卻說是他。你們說有沒有意思?」


  衣梅接過話茬說:「看來這個羅小梅也不糊塗呀,怎麼就鬼迷心竅,成了腐敗分子的替罪羊了呢?多虧她成了替罪羊,不然還不知道把能通狐媚成什麼樣子了呢!這個女人啊,也分三六九種,像羅小梅這種就屬於天生做狐狸精的!」


  衣雪淡淡地一笑,「姐,其實羅小梅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怪可憐的!」


  衣梅不以為然地說:「就你心善,你忘了她是怎麼勾引能通的了?要是沒有她當第三者,你和能通也離不了!當時能通的魂就是被這個狐狸精勾走的!」


  衣雪恬淡地說:「姐,自從我和冉冉成了朋友以後,我把一切都原諒了,經過這次婚變,我悟明白了一個道理,愛情只有通過婚姻轉化成親情,兩個人才能命運與共,默契信任,這樣的感情才更成熟、更踏實。」


  「說得好!」石存山欣慰地說,「衣梅,以前我一直有一個感覺,和你在一起聽你天天嘮叨不覺得怎麼樣,就像左手握右手似的,可是一出差這心裡全是你,回來一看見你心裡就踏實了,一直不知道怎麼表達這種感覺,原來這就是衣雪說的親情,看來好的婚姻使愛情更加成熟,而成熟的愛情就像陳年老酒,越喝越有滋味。來,衣梅,為了衣雪重新找到親情式的愛情乾杯!」


  三個人幹完杯,石磊和丁宇放完鞭炮回來了,兩個半大小子剛剛經過鞭炮的洗禮顯得十分興奮,看樣子石磊沒少吹噓自己的爹如何如何大英雄,丁宇進屋后,看石存山的眼光中多了幾分崇拜,一進屋就嚷嚷著讓大姨夫講破案的故事,石存山今天高興,擺出一副福爾摩斯的架勢講了起來。


  50、真話


  自從夏聞天拿到丁能通送給他的《市長參考》后,心裡不禁透出了一股寒氣,他萬萬沒有想到吳東明竟是一個如此詭譎陰險的人,這個《市長參考》中的內容完全是為他個人升遷服務的。想不到駐京辦可以利用送給國家各重要部門負責人手機,搞到這麼多詭秘的信息,這不得不讓夏聞天聯想到東州市各部門負責人的手機,是不是也有人在利用他們的手機做文章?

  想著想著夏聞天萌生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讓他非常興奮。兩天後,這個想法在市委常委會上確定下來,「兩會」召開的前一個星期,通過《東州日報》的四個版面公布出來。這四個版面的內容是從市委書記、市長到市內八區、一市、四縣及市內各部門黨政領導班子成員的手機號碼,同時,詳細刊登了各位領導的職務分工情況。


  一時間,「東州紙貴」。這件事頓時成為「兩會」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們議論的焦點。但是讓夏聞天心裡不安的是,在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分組討論《政府工作報告》時,大家對公布電話和領導分工這件事當著他的面討論時全是恭維話,什麼「陽光新政」、「政務公開的典範」云云。


  多少年來東州「兩會」上的討論都是背課文念台詞似地唱頌歌,你好我好,一團和氣,代表和委員們似乎除了「好報告」三個字,不會說別的!夏聞天決定利用這次「兩會」剎一剎這種不講真話的歪風。


  「人代會」第二天上午,夏聞天來到萬壽縣代表團參加討論,縣人大主任做了簡短的開場白后,縣長韓亞洲第一個發言,「我覺得這次《政府工作報告》是一個務實的報告,成績總結的有理有據,問題找的準確,對今後的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是個講和諧的報告,是個以民為本的報告。」


  縣領導先定了調子,接下來的發言在夏聞天看來簡直就不堪入耳,什麼「這是一次民主的大會、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改革抓的實打實、硬碰硬,開放搞得聲是聲,色是色」,特別是當人大代表邱興本說:「我覺得這次『兩會』最值得欣喜的是市委市政府在《東州日報》上公布了東州市所有黨政領導的手機號碼和職務分工,大家知道每年政府機關都會印製一本黨政機關及有關單位電話號碼,上面都有八個字『內部資料,妥善保管』,並且註明:『本電話號碼僅限內部使用,發放時請登記造冊,使用者按保密規定嚴格管理』,有這本電話號碼薄的都是相關部門的負責人或者有關係的人,現在,市委市政府主動拆除了這堵牆,它像一把利劍,刺破了多少年來隔在老百姓和官員之間的厚重屏障。」


  夏聞天實在聽不下去了,他輕咳一聲打斷了邱興本的發言,「我並不覺得這是一把利劍,我們黨的幹部與群眾如雨水之情、血肉聯繫,如果電話都不能聯繫,何談血肉聯繫?公務員是公僕,老百姓是主人,主人找公僕都找不到,理論上是講不通的!聽了大家的討論我想問大家一個問題,什麼是和諧?」夏聞天說完環視一圈會場,然後接著說,「和諧就是和而不同。可是今天的發言只給我留下一個印象,那就是和諧就是和氣,一團和氣,我們為什麼要召開『兩會』?就是為了總結經驗教訓,找准問題,想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不是朋友聚會,你好我好大家好,《政府工作報告》真像你們說的那麼完美嗎?我看最大的問題就是思想還不夠解放,改革喊的響,一遇到阻礙改革進程的既得利益就繞著走!什麼民主的大會、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你們能不能換點新詞,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和諧的、團結的會議氣氛固然是件好事,但是假如這種融洽的基礎是對社會矛盾的掩蓋或者無視,那就成了『偽融洽』!老百姓哪一天不是在為自己的住房權益、土地權益、環境權益、就業權益、教育權益、醫療保障等權益進行著艱苦卓絕的抗爭?但是我們的大會不僅一點沉重感沒有,而且輕鬆融洽。請問各位代表的代表性何在?莫非老百姓來自火星?而各位代表都來自金星?同志們,我鄭重提示大家,權力中心不是真理中心,我是希望大家從現在起能夠人人說真話,說心裡話,那麼什麼是真話?就是天地良心,人心通天心,良心就是天理,讓我看我們口不應心地說話已經習以為常了,這叫什麼?這叫人有病,什麼病?道德上的病人,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家不習慣於講真話,講實話,也可能真話的威力太大了,把大家嚇著了,市委一直強調解放思想,要殺出一條血路,依我看解放思想的第一步就是要講真話,在真實中生活,在真理中生活。這樣的生活不允許把矛盾藏到桌子底下來維持一個桌面上的融洽。剛才有的代表把公布領導幹部的電話號碼比喻成一把利劍,那麼這把利劍到底鋒不鋒利呢?看來大家根本沒做調查研究。來著之前我打了三十六個部門的公開電話,有二十二個部門沒有接聽,這是什麼?這就是問題,讓我看接不接還是小問題,關鍵是接後有沒有效果,如果接了沒有迴音,對老百姓傷害的會更大!市委市政府之所以決定在『兩會』前夕公布全市處以上幹部的分工和電話號碼,就是要顛覆傳統的行政模式,幹部在一線工作,決策在一線落實,問題在一線解決,創新在一線體現,成效在一線檢驗。大家反正都是六十歲退休,要延長自己的政治生命,最好的辦法就是每天多做實事,只講真話。」


  夏聞天的這番話很快傳遍了「兩會」,中午,有人添油加醋地傳到吳東明的耳朵里,吳東明氣得連中午飯都沒吃,他覺得這是夏聞天公開向自己發難,根本就是嫉妒自己這個市長比他干市長時乾的出色,既然你不仁,我也就不義。


  下午一點半,吳東明氣哼哼地走進了大中型企業代表團。剛好市人大主任趙國光和市委常委朱文錦也在這個團。趙國光見吳東明黑著臉進來了,便開玩笑地說:「東明,上午聞天同志的發言你聽說了吧?讓我看有點像安徒生童話《皇帝的新衣》里那個沖著國王叫著『他光著身子呢』的那個小孩。」


  吳東明一屁股坐下說:「依我看,他根本就不是那個孩子,他就是那個穿著新衣的國王,在人大代表面前展覽來了。」


  朱文錦覺得吳東明的情緒不太對勁,為夏聞天打圓場地說:「夏書記上午號召講實話、講真話,吳市長下午就積極響應,看來你們都是實事求是的典範啊!」


  趙國光知道朱文錦在打圓場,也看出來吳東明被夏聞天上午的發言傷了自尊心,便用心良苦地說:「實事求是不也僅僅是兩千年前一個漢朝的皇子說過的相當模糊籠統的話嗎?但是如今又有多少中國人真正懂得它在生活中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說白了,講真話是一種公民意識,讓公民有公民意識,首先領導幹部就要有公僕意識,這種公僕意識是以公民意識為基礎的,你在領導崗位上是公僕,離開領導崗位就是公民。然而,我們這個國家要養成十三億人民的公民意識,即使現在馬上著手至少也得五十年到一百年才能趕上先進國家呀!」


  吳東明並不想在「兩會」上讓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看笑話,更不想讓趙國光和朱文錦看出來自己因為夏聞天講了幾句真話就對夏聞天耿耿於懷,他掩飾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說:「聞天同志說,一個好的《政府工作報告》,應該是群眾關心的報告,群眾參與的報告,要使群眾願意聽,聽得懂,能管用。這話說的好啊!但是剛才國光同志也說,我們這個國家要養成十三億人民的公民意識,即使現在馬上著手,至少也得五十年到一百年才能趕上先進國家,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一味地說迎合群眾的話,未必就是真話,因為群眾的意願也要去粗取精、去偽存真。這裡面有一個什麼是檢驗真話標準的問題。一般認為,心裡想什麼,嘴裡說什麼,就是真話。當然,心口一致,比起口是心非來,不知道要強多少倍,但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就是說真話嗎?有一句歌詞,『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這首歌不知激勵和鼓舞了多少人,卻被一些人當作是假話。甚至還有人振振有詞地吹毛求疵,說這是瞎話。怎麼能把黨來比母親呢?如果黨是母親,誰是父親?在這裡,他們連什麼是比喻也不管了,非要偷換概念,強詞奪理。可見,說真話還是說假話,僅以心為標準衡量是不夠的,起碼應該還有一條標準,是什麼?就是『物』!也就是揭示事物的本質和聯繫,比較準確地反映事物的客觀規律。可見真話也未必就是真理。那麼東州的真理是什麼?也就是說東州的客觀實在是什麼?這就是東州的國有企業進行了戰略性調整,初步顯示出生機和活力,失業率大幅度下降,這是非常不容易的,是激動人心的、充滿心酸的!特別是東汽集團到美國上市,當時不僅外國人不信,中國人也不信,東汽集團的人沒有一個相信的,就連市委常委們也進行了激烈的爭論,但是我相信,我說東汽集團一定能在美國上市,這是真話,實話吧,但都認為我在說大話、空話、假話,我不認為當時指責我說大話、空話、假話的人說的是假話,說的不僅是真話,而且是心裡話,結果我用事實再一次證明了真話未必就是真理的道理。那麼有的代表說我做的《政府工作報告》是個務實的報告,是個講和諧的報告,是個以民為本的報告,成績總結得有理有據,問題找的準確,是真話還是假話呢?我想每位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心中都有一桿秤,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相信市政府的工作成績是有目共睹的,因此有的代表由衷地說,這次大會從一開始就是個民主的大會,團結的大會,也必然是個勝利的大會,也是真話,而且是發自肺腑的!儘管這話年年說,有的人耳朵已經磨出了繭子了,但是我認為這句話在所有真話里也是最接近於真理的!」


  吳東明的話音剛落,人大代表紀東翔第一個鼓起掌來,大家也不約而同地鼓了起來,在場的人大代表中只有一個人沒鼓掌,這個人就是潘政召。因為潘政召最了解東州國企改革的實際情況,也最了解東汽集團在美國上市后的實際情況。


  東汽集團雖然華麗轉身為歐華汽車在美國成功上市,但是由於沒有過硬的有自主知識產權的車,還是生產以前的市場上不認的老產品,經營業績繼續下滑,直接造成了紐約證券交易所里歐華汽車的股價連續下跌,已經從上市時的16美元,跌到了3.5美元。在國際上已經產生了不良影響。


  面對人大代表,吳東明在這裡卻報喜不報憂,而且話里話外對夏書記上午的講話明顯不滿,潘政召心裡很不是滋味。一個城市黨政一把手鬧不團結是最危險的,必然嚴重影響這個城市的發展,這不能不讓潘政召這個在國企幹了一輩子的老共產黨員心中萌生了濃重的隱憂!

  51、送禮

  春節前一周,萬壽縣縣長韓亞洲處心積慮地為吳東明準備了一件特殊的禮物。韓亞洲之所以要給吳東明送禮,是因為韓亞洲發現吳市長是個敢於仗義執言的人。


  韓亞洲早就想從萬壽縣那個窮縣調到東州市內五區當區長,當然最好是當上區委書記,但是苦於市委常委中沒有能為自己說話的人。官場上最講究跟對人的,如果跟對了人,就等於將自己的前程和跟著的人的前程聯繫在了一起。韓亞洲看準了吳市長是個前程無量的人,最起碼也能很快坐上東州市的第一把交椅。


  其實韓亞洲也非常看好夏聞天的前程,夏聞天是省長、省委書記的料,但是像夏聞天、周永年這樣的人跟著幹活行,想從他們那兒撈點油水比登天還難。


  吳東明則不然,吳市長這個人既謀事又謀人,跟著這樣的領導幹活心裡踏實,挺身而出一次,得到的是一輩子的回報,就為這,賭一把也值得。


  韓亞洲知道臨近年關,吳東明忙著訪貧問苦,晚上一定回來的挺晚,他之所以決定年前拜訪吳東明就是因為他心裡清楚,春節期間吳市長肯定不在東州,一定會去昌山和自己的老母親一起過年。


  下午,他通過焦雲龍了解到,蔣春華和兒子已經回了昌山了,韓亞洲竊喜,心想,吳東明的老婆為人低調,禮重了一定不會收,吳東明自己在家更好說話。


  吳東明參加東州市春節聯歡晚會實拍很晚才回到家,韓亞洲一直坐在車裡等,他是親眼看著焦雲龍陪著吳東明一起上樓的,等焦雲龍下樓走後,韓亞洲才悄悄地上了樓。


  吳東明是一邊接手機一邊開的門,他見進來的是韓亞洲,簡單說了幾句話就掛斷了,韓亞洲從吳東明打手機的表情就能看出來,吳市長是在和一位女孩通電話,心裡便惴惴地想,再晚敲一會兒門就好了。


  吳東明的確在和辛翠蓮通電話,難得蔣春華和兒子都不在家,累了一天了,自己可以在家裡肆無忌憚地和心愛的女人打情罵俏,不失為男人的一大快樂!

  本來吳東明對辛翠蓮左一個要求右一個要求有點膩了,覺得這個丫頭是個無底洞,想有意疏遠一下她,但是每次都是自己忍不住先給人家打電話。辛翠蓮想要一部保時捷吉普車,吳東明雖然答應了,但遲遲沒給辦,因為他在等機會,等邱興本有事求上門時再說。


  焦雲龍早就告訴吳東明,今天晚上萬壽縣的韓縣長要來,因此門鈴一響,吳東明就預料到是韓亞洲來了。他熱情地將客人讓到客廳,並親自為韓亞洲沏了龍井,然後坐在沙發上遞給韓亞洲一支煙。


  韓亞洲進門時腋下一直夾了一把奇怪的椅子,此時他把椅子放在客廳中央的地毯上,整間客廳頓時因為這把奇怪的椅子而顯得蓬蓽生輝。


  吳東明饒有興趣地問:「亞洲,一看這把椅子就來歷不凡,這是一把什麼椅子,造型這麼奇怪,你說是太師椅吧,下面卻象馬扎,有點意思。」


  韓亞洲見吳東明對這把椅子感興趣便來了精氣神,他呷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眼介紹說:「吳市長,這把椅子可是個寶貝。這是明代的交椅。」


  「噢,這就是我們俗稱的交椅?」吳東明頗感興趣地問。


  「對,交椅起源於古代的馬扎,所以你看椅子下身的椅足是交叉的,現在傳世的明式交椅,以黃花梨最為珍貴,這把就是黃花梨的。」


  韓亞洲這麼一介紹,吳東明情不自禁地起身走到交椅前仔細看了起來,只見這把交椅造型優美,線條流暢,月牙扶手的曲線弧度柔和自如,製作工藝考究,由五節榫接而成,其扶手兩端飾以外撇雲紋如意頭,端莊凝重。後背椅板上方施以浮雕開光,透射出清靈之氣,兩側「鵝頭棖」亭亭玉立,典雅大氣。座面多以麻索或皮帶所制,前足底部安置腳踏板,裝飾實用兩相宜。在扶手、靠背、腿足間配有雕刻牙子,交接之處用銅裝飾件包裹鑲嵌,不僅起到堅固作用,更有點綴美化功能。


  吳東明越看越歡喜,便脫口而問:「亞洲,這把椅子價值不菲吧?」


  韓亞洲得意地說:「吳市長,不瞞您說,可以換一輛保時捷,就算我送給您的春節禮物。不過我送您這把椅子可不是因為它貴重,而是蘊含著我的一個期盼!」


  「噢,什麼期盼?」吳東明眼睛一亮又重新回到沙發上一坐,頗感興趣地問。


  吳東明坐在單人沙發上,韓亞洲坐在雙人沙發上,此時韓亞洲謙恭地往吳東明身邊靠了靠說:「吳市長,古書上說的那些英雄好漢論資排輩常說坐第幾把交椅,我的期盼就是希望吳市長早一天坐上東州第一把交椅!」


  吳東明聽罷微笑著拍了拍韓亞洲的肩膀滿意地說:「難得老弟這番良苦用心啊!」


  其實吳東明對韓亞洲一直很欣賞,覺得韓亞洲這個人不僅悟性好,善於理解領導意圖,而且不張揚,做人做事非常低調,是個值得信賴的下屬。多年的從政經驗,讓吳東明深知政治家的根本是自己的隊伍和勢力,作為一個想有所作為的政治家,必須在這方面花心血,自己到東州比夏聞天晚,眼下到處是夏聞天一手提拔起來的人,要想與之抗衡,不僅上面要有人,下面根基也要牢固,枝葉也需繁茂。在東州官場上,絕不能有兩個中心,在東州官員心目中如果只有一個「中」字是「忠」,如果有兩個「中」字就是「患」。這就是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


  「亞洲,我聽興本說過,你想往市內五區調調,我覺得還是從長計議好一些,我早就和陸力生打過招呼,把縣委書記調到市水利局當局長,讓你接替,萬壽縣是個窮縣,眼下經濟剛剛有了點起色,正是你出政績的時候,市政府一直缺兩位市長助理,估計將來要在縣委書記中選,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希望你能好好把握這次機會,要知道你是我心目中最佳人選啊!」


  吳東明的一席話讓韓亞洲心潮起伏,他情不自禁地用雙手握住吳東明的左手說:「吳市長,我是跟定您了,您就是我心目中的黨,只要您一句話,我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吳東明聽后欣賞地大笑起來!


  送走韓亞洲,吳東明回到客廳又重新欣賞了一會兒交椅,然後將交椅搬進書房,回到客廳,從皮包里拿出最近幾天一直看的李漁的《肉蒲團》。翻到第九回「擅奇淫偏持大體,分余樂反佔先籌」。剛看幾眼就有人按門鈴,吳東明合上書有些不耐煩地打開門,只見邱興本滿臉堆笑地站在門前。


  「是興本呀,快進來,快進來!」


  吳東明一見邱興本,心裡的不耐煩立即煙消雲散了。他熱情地把邱興本讓到客廳,邱興本見《肉蒲團》倒扣在茶几上,脫口說出《滿庭芳》的精彩句子:「世間真樂地,算來算去,還屬房中。大哥,這可是天底下第一風流小說。」


  「怎麼老弟也看過?」吳東明深知邱興本是個弄色的高手。


  「大哥,我就愛看這類小說,什麼《紅樓夢》、《金瓶梅》、《肉蒲團》、《素女心經》我都看過,哪個男人不想做『未央生』,做天下第一才子,睡天下第一美女呀!」邱興本眉飛色舞地說。


  「興本,《紅樓夢》和《金瓶梅》、《肉蒲團》這些書好像不能相提並論吧。不管怎麼說,《紅樓夢》是古典四大名著之首,而《金瓶梅》、《肉蒲團》這些書,大多數人還認為是淫書。」吳東明有意要與邱興本的水平拉開距離。


  「大哥,我看差不多,《金瓶梅》雖然寫西門慶荒淫無度,縱慾而死,但還沒寫亂倫。而《紅樓夢》卻寫賈寶玉和秦可卿睡覺,是姦汙侄媳,賈珍和秦可卿通姦是姦汙兒媳,要不焦大怎麼罵: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要說淫,《紅樓夢》比《金瓶梅》要淫。」邱興本興趣盎然地說。


  「你別說,興本,你小子說的還真有幾分道理,實際上,《紅樓夢》的淵源來自於《金瓶梅》,如果不讀《金瓶梅》,就不知道《紅樓夢》是怎麼寫出來的。難怪蘇曼殊說,論者謂《紅樓夢》全脫於《金瓶梅》,乃《金瓶梅》之倒影雲,當是的論。」吳東明認同說。


  「大哥,蘇曼殊是誰?女的吧,長得怎麼樣?」邱興本露怯地問。


  吳東明一聽哈哈大笑,「老弟,這蘇曼殊是一百多年前的一個和尚,也是作家、詩人、翻譯家。」


  邱興本嬉皮笑臉地說:「大哥,我還以為是哪本書里的女主角呢。」


  吳東明就喜歡邱興本的活寶樣,他一邊笑一邊問:「你小子來不光是和我討論《肉蒲團》和《金瓶梅》的吧?」


  邱興本連忙諛笑著說:「大哥,這不過年了嗎,我特意給你帶來了兩瓶特製的蠍神酒,祝大哥大嫂過個好年!」


  吳東明接過邱興本遞過來的酒瓶一邊把玩一邊問:「怎麼個特製法兒呀?」


  邱興本吹噓道:「大哥,這兩瓶酒是我們蠍神集團結合清宮秘方剛剛研製出來的新產品,還沒上市呢,好不好,喝了你就知道了。」


  吳東明滿意地把酒放在茶几上,「興本,大過年的,你小子不會光送給我兩瓶酒吧?你那個盒子里裝的是什麼寶貝呀?」


  邱興本連忙拿過包裝精美的盒子,「大哥,這是我特意為嫂子訂做的一套內衣。」


  吳東明一聽,臉就拉拉下來了,「興本,你小子是不是有點過分了,竟敢送你嫂子內衣?」


  邱興本賣著關子說:「大哥,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內衣!」


  吳東明聽罷知道這盒子里一定有玄機,便不慌不忙地打開盒子露出來的竟然是一套金光閃閃的黃金內衣。一件金黃紋胸和一件黃金內褲。


  「大哥,這是我在香謝瑞麟金店特意訂做的,這套黃金內衣就是將黃金製成柔軟的拉絲狀,然後進行精心雕刻而成的。是純手工製作的,只有950克重,價值三十多萬呢,我估計嫂子穿上一定高興!」邱興本得意地說。


  「興本,你小子可真會討你嫂子喜歡,真沒想到,金子也能製成內衣,手藝簡直太絕了。」吳東明讚歎地說。


  「大哥,這算什麼,蠍神集團有今天的輝煌還不是多虧了大哥鼎立扶持,興本真是無以回報。」邱興本感恩地說。


  「興本,大力扶持民營企業發展是我這個做市長的應盡的職責,不過我親手扶持的民營企業不算少,做到蠍神集團這種水平的不多啊,這說明你小子確實有兩下子。」吳東明賞識地說。


  「大哥,我這次來一是為了給您拜個年,二是有一件事還希望得到您的大力支持。」邱興本謹慎地說。


  「你小子又相中什麼發財道了?」吳東明微笑著問。


  邱興本詭譎地眨了眨眼睛,「大哥,在我們萬壽縣城西南角的北辛店有一大片大大小小的水窪和廢棄的魚塘,以前北辛店鄉政府和北灘頭鄉委會合作,將一千多畝地挖成湖泊種荷花,想發展觀光農業,結果沒經營起來。眼下那篇大大小小的水窪佔了六七千畝地,我想把這塊地拿下建一個濕地公園搞旅遊,我找專家看過,專家說那兒已經是天然濕地了,不僅環境優美,而且頗有點江南水鄉的味道。專家說那地方還需要進行生態修復,建荷花塘、蘆葦塘,再引進一些濕地植物、濕地動物,就可以建成東州的後花園,東州的江南水鄉。那兒離草河口風景區才三十多公里,如果大哥同意,也算蠍神集團積極響應市委市政府創建國家環保模範城的號召,為東州的環保事業做一份貢獻,為大哥的政績添點光彩!」


  吳東明聽得非常認真,他沒想到萬壽縣竟然有這麼一塊風水寶地,怎麼以前從來沒聽說過,不過邱興本的想法讓吳東明很受啟發,在東州境內有這麼一大片濕地無疑為東州創建國家環保模範城又添了一個籌碼。


  吳東明高興地說:「興本,東州歷史上河流眾多,水系密布,有著很好的濕地系統,濕地面積占土地總面積的比重不少於百分之十五,但是到了現在卻只剩下百分之三了,想不到萬壽縣還有這麼一塊上風上水之地,難得,真是太難得了。你想建北灘頭濕地公園,這個主意好啊,我全力支持你,哪怕人造一塊濕地,這件事都值得做,何況是半天然的呢。」


  邱興本心下竊喜,臉上卻露出難言之色說:「大哥,縣委縣政府為了經濟早點上去,一定能支持我,只是水利局和環保局還得大哥去打打招呼,另外公園一旦建成,我想在周邊建點別墅,這塊地皮還需要大哥……」


  吳東明擺了擺手爽快地說:「興本,搞旅遊嘛,在濕地公園建點別墅酒店什麼的也是必須的,這是造福東州的好事,你大膽地干吧。」


  邱興本興奮地說:「大哥,等公園和別墅建成后,我一定給你留一套樓王,將來你退休后和嫂子就在那兒養老就行了。」


  吳東明嘆了口氣說:「當了共產黨的官怕是這輩子也住不上那麼好的別墅了,興本,你要是真有心謝我,就給翠蓮買一輛保時捷吉普車,要暗紅色的,這丫頭央求我不是一天兩天了。」


  邱興本當即爽聲答道:「大哥,沒問題,過完年我就辦。」


  送走邱興本,吳東明再一次把玩起放在茶几上金光閃閃的黃金內衣,他心想,這套黃金內衣自己的老婆怕是受用不了,搞不好還得逼著我退給邱興本,還不如送給翠蓮,這丫頭見了一定高興得一塌糊塗。


  想到這兒,吳東明收拾起黃金內衣,給自己續了熱茶,愜意地坐在沙發上,又捧起了那本李漁的《肉蒲團》。


  52、娘

  衣雪和兒子回東州的當天,丁能通就知道了,是石存山告訴他的。丁能通心裡非常高興,他能理解衣雪帶著兒子回國為什麼不告訴他,其實那次金偉民病在了美國,自己藉機和衣雪通了話,衣雪就表達了帶兒子回國看娘的意思。


  丁能通在夢中不止一次地夢見在娘面前見到衣雪和兒子的情景,兒子在院子里放鞭炮,娘坐在上房的炕上,衣雪坐在炕沿兒陪娘說話。自己傻乎乎地走進院子,兒子見了自己竟然認不得了,愣怔怔地問:「你找誰?」丁能通一把將兒子摟在懷裡哽咽著說:「傻兒子,連爸爸都不認識了!」就在這時,屋裡的娘問:「宇兒,是誰呀?」娘的聲音剛落,衣雪推開門站在了門前。這時天上飄起了雪花,雪花很稀,但每一朵都有玉蘭花那麼大,丁能通站起身只說了一聲:「回來了!」衣雪便抹起了眼淚。夢每次都做到這兒便戛然而止,丁能通便再也睡不著,一根煙接一根煙抽到天亮。


  和衣雪復婚的事丁能通想了不知多少次了,只是不知道衣雪是什麼態度,自己傷衣雪傷得太深了,不知道衣雪能不能原諒自己,衣雪和那個加拿大約翰的事,石存山在電話里也簡單向丁能通說了,丁能通聽後有些無地自容。其實丁能通已經打定了復婚的主意,他決定利用這次回家過年的機會好好和衣雪談談。


  丁能通迫不及待地處理著手頭的工作,想早一點回雨露村。因為上午石存山打電話告訴他,衣雪已經帶著孩子離開東州去雨露村了,丁能通決定明天早晨飛回東州。


  然而晚上十點,丁能通突然接到姐夫的電話,說娘快不行了,讓他趕緊往回趕。得到姐夫的消息,丁能通感覺像遭到雷劈一樣,忙問:「娘怎麼了?」


  邱興本氣喘吁吁地說,「娘見到衣雪高興,親自給衣雪和丁宇做了晚飯,還喝了酒。」


  丁能通急了,「姐夫,娘的胃不好,怎麼能喝酒?」


  邱興本也急了,「能通,娘的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攔不住啊,結果吐了血,我趕緊開車送娘去醫院,這不正在縣醫院搶救呢,大夫說是胃大出血。你趕緊往回趕吧。」


  掛斷電話,丁能通急得像無頭蒼蠅一樣,恨不得插翅飛回東州,可是查了一下航班,最早的一班也得等到明天早晨八點鐘。丁能通心急如焚,他算了一下時間,如果自己開車回去,明天上午十點鐘能夠趕到萬壽縣人民醫院,如果趕明早的班機,十點鐘才到東州機場。


  時間不等人,丁能通簡單地和楊善水通了個電話,說明母親病了,自己現在開車回去。楊善水理解丁能通的心情想和他一起回去,被丁能通婉言謝絕了。


  丁能通給楊善水打完電話,就走出房間上了電梯,在電梯上他給邱興本發了個簡訊。剛把賓士車開出北京花園的地下車庫,手機就響了,他一看是邱興本的號,丁能通一邊開車一邊接聽:「姐夫,我已經上路了!」


  「是我!」


  「雪兒!」丁能通心裡咯噔一下。


  「路上開車小心點,一定要注意安全,娘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老天爺一定會保佑她的!」


  「雪兒,謝謝你!好好照顧她,隨時告訴我娘的情況,我會注意安全的,放心吧!」


  衣雪的電話讓丁能通心中湧起一股無法言表的暖流,他加大油門,賓士車向京東高速公路駛方向去。丁能通歸心似箭,一路狂奔,腦海中不時浮現出娘含辛茹苦的畫面,卻不知道娘已經於午夜時分撒手人寰。


  本來丁桂芹想打電話告訴弟弟,卻被衣雪攔住了,衣雪是怕一旦丁能通知道娘已經走了,定會悲痛欲絕,這樣半夜三更地開車非出事不可。因此儘管丁能通路上不停地問娘的情況,家裡人無論誰接到電話,都說還在昏迷中。後來丁能通索性不打了,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娘身邊。丁能通堅信,只要自己回到娘身邊,娘一定能醒過來。


  由於開的太快,天還沒亮,賓士車就到了東州城,丁能通根本沒下高速公路,直接沿著東萬高速公路繼續前行,進入萬壽縣城時,竟然還不到九點鐘。


  筋疲力盡的丁能通鑽出賓士車時,衣雪和兒子正站在醫院門前等他。衣雪是怕丁能通突然知道娘去世的消息受不了,想給他一點心理準備。想不到丁宇見了風塵僕僕的父親淚如泉湧,一時忍不住脫口而出:「爸爸,你怎麼才回來,奶奶已經去世了!」


  丁能通聽了兒子的哭喊,腦袋嗡地一聲,身子一晃險些暈倒,衣雪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扶住了丁能通,「能通、能通,你得挺住啊!」


  丁能通強打精神穩住自己,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雪兒,兒子說的是真的嗎?」


  衣雪重重地點了點頭。


  丁能通欲哭無淚地站了一會兒說:「宇兒,扶爸爸去看奶奶!」


  丁能通在兒子和衣雪的攙扶下,踉蹌著走進醫院大門,邱興本迎了上來,「能通,你姐哭得死去活來的,你可得挺住啊!」


  丁能通沒說話,快到急救室門前時,丁能通猛然掙脫開衣雪和兒子,急切地衝進急救室,此時丁桂芹正滿臉淚痕地趴在娘的身體上自言自語地說著什麼。身子下面是一塊白布蓋住身子,但娘的頭還露著。


  丁桂芹見弟弟回來了,悲痛之情再次湧起,痛聲哭道:「能通,你怎麼才回來呀!娘死前一直喊著你的名字。」


  觸景生情,望著臉色蒼白、面容慈祥的娘,丁能通再也忍不住,他悲號道:「娘,兒子不孝啊!」便趴在娘身上痛不欲生地嚎啕起來。


  衣雪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這次回來看娘,竟然是訣別,想起昨天傍晚娘還歡天喜地地為自己燒火做飯,自己還和娘說著貼心話,想不到大年三十,娘竟然沒見到能通最後一面就撒手而去。


  衣雪越想越悲傷,但全家人在急救室守著娘的屍體哭,也不是個事,她強忍悲痛地說:「姐夫,娘在這兒躺著也不是個地方,先把娘送到太平間,然後咱們商量娘的後事吧!」


  邱興本點了點頭,走到正在哭訴的能通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能通、桂芹,娘的壽材馬上就到了,咱們送娘回家吧。」


  能通娘生前對女婿最滿意的一件事就是邱興本有錢以後為丈母娘訂做了一口實木棺材,一直放在西夏屋。天沒亮,他就派潘富貴回家拉棺材去了,眼下怕是快到縣醫院了。


  果不其然,丁能通剛擦完眼淚,潘富貴就領著幾個人進來了,「邱總,壽材到了,這是壽衣,讓桂芹姐和衣雪姐給老太太穿上吧。」


  潘富貴是大前天回雨露村過年的,也是沒想到竟然趕上了能通娘的喪事。


  邱興本點點頭,示意眾人先出去,只留下了桂芹和衣雪給娘換壽衣。


  走出搶救室,丁能通這才想起來問:「姐夫,胃出血不至於死人呀,娘怎麼就沒扛住呢?」


  邱興本長嘆一聲說:「能通,娘身子太弱了,出血又太多,醫生說娘的血蛋白含量只有2,而且有肝腹水了。」


  丁能通不解地問:「娘怎麼會有肝腹水了,這麼說不是死於胃出血?」


  邱興本抹了抹眼角說:「醫生說娘不光胃不好,而且有嚴重的肝硬化,這次娘是綜合因素造成的!」


  正說著,衣雪疲憊地走出來說:「姐夫、能通,娘的壽衣穿好了,送娘回家吧。」


  在邱興本的指揮下,丁能通和眾人七手八腳地將老太太抬進放在132車上的棺材,邱興本讓眾人各自上車,丁能通非要在132車上陪著娘,他從駐京辦開回來的賓士車只好由衣雪開。丁宇上了爸爸的賓士車后,眾人也各自上了車,幾輛轎車圍著132車在呼嘯的北風中向雨露村駛去。


  能通娘入殮后在堂屋停放了三天,丁能通在棺材前跪了三天,一大早天空竟飄起了鵝毛大雪。眾人將丁能通扶起來,此時的丁能通因悲痛和勞累再加上三天三夜幾乎沒合眼,已經脫了相。但他還是咬牙堅持著摔了喪盆,冒著大雪打起靈頭幡。


  杠頭喝了一聲:「咦喲呵,起!」十六個人把棺材抬了起來,凄涼悲婉的嗩吶響起,送葬的隊伍冒著大雪向村西頭的墳場走去。


  到了墳場,邱興本將主杠前面事先紮好翅膀的雄雞解開繩子往空中一拋,雄雞咯咯地撲著翅膀飛出去十幾米,然後落在地上脖子一伸一縮地走進墳場邊的老林子,兩根粗大的繩索吊起棺材,頭朝西北緩緩地放進坑內,丁桂芹嚎啕大哭起來,衣雪也痛哭不已,丁宇更是「奶奶、奶奶」地叫著,叫得人撕心裂肺。在場的女人無不哭天嚎地。


  丁能通強忍著悲痛埋了第一鍬土,眾人才七手八腳地動手填土,不一會兒,土坑變成了墳包。眾人在墳前叩頭燒紙后陸續離去,最後只剩下了丁能通和衣雪還跪在墳前。


  此時鵝毛大雪已經停了,兩個人默默地跪了很久,丁能通才開口:「雪兒,娘留下什麼話沒?」


  衣雪搖搖頭,「娘咽氣前只是喊你的名字,沒留下什麼話。」


  丁能通的樣子極度疲憊又極度清醒,「娘一定有話說,都怪我,要是早點回來兩天,娘未必就能走!」


  衣雪無奈地勸道:「能通,娘雖然走了,但是我們還活著,我們只有好好活著,才能對得起娘。」


  墳堆散發著泥土的氣息,像是天堂的氣息,丁能通抬頭望了望天,一隻蒼鷹在天上孤獨地盤旋著,雲漸漸化開了,陽光無精打采地照在墳場,風吹著周圍的衰草。


  丁能通重新磕了三個頭,然後低沉地說:「雪兒,我知道怎麼和娘說話了。」


  53、跳大神

  丁能通一連發了三天高燒,人瘦了一圈,衣雪一直守在床邊照顧他,第四天早晨燒才退。


  丁桂芹見弟弟燒退了,關切地問:「能通,姐給你下點麵條行不?」


  丁能通沒有直接回答,他望著掛在牆上的娘的遺像問:「姐,你聽說過娘娘廟村的老王婆子嗎?」


  丁桂芹納悶地問:「老王婆子是個跳大神的,你問她幹什麼?」


  丁能通直勾勾地望著娘的遺像說:「姐,娘說老王婆子可以通靈,我想找老王婆子和娘說說話。」


  衣雪插話說:「姐,我回來那天,和娘在飯屋裡做飯,娘也跟我說過,說能通的奶奶是薩滿師,可以通靈的。」


  丁桂芹唏噓地說:「老王婆子可不是薩滿師,她是『四仙』。」


  丁能通不解地問:「啥叫『四仙』?」


  丁桂芹解釋說:「就是狐仙、黃仙、柳仙、艾仙。狐仙就是指狐狸,也叫『胡三太爺』;黃仙就是指黃鼠狼,柳仙是指蛇,也叫蛇神,艾仙就是艾虎。」


  衣雪好奇地問:「姐,那老王婆子是什麼仙呀?」


  丁桂芹擺了擺手說:「都知道她是跳大神的,誰知道她是什麼仙。」


  這時,丁能通咳了兩聲,把目光從娘的遺像上收回,「姐,管她是什麼仙呢,只要能幫我和娘說說話就行,姐,我餓了,下碗麵條吧。」


  丁桂芹答應著出去了,衣雪給丁能通倒了杯水,「能通,我去幫幫姐。」


  丁能通點了點頭,「給我拌個黃瓜,我想爽爽口。」


  衣雪答應著出去了。


  丁能通透過窗戶望著衣雪美麗的背影,難以名狀的愧疚感油然而生,他收回目光惆悵地閉上眼睛,想靜靜心,院子里的大棗樹上有兩隻喜鵲唧唧喳喳地叫了起來。


  初八上午,丁能通開著車,拉著衣雪和丁宇去了娘娘廟村。娘娘廟村離雨露村只有十幾公里,是一個只有百十戶人家的村子,進村一打聽老王婆子家,村裡人都指向村西頭娘娘廟的方向。


  娘娘廟是一處破敗的道觀,年代不祥,解放前是婦女求子燒香的地方,如今因年久失修,破敗不堪。老王婆子家住在離娘娘廟不遠的地方,是一處三間土坯房的院落。


  賓士車停在院落門前,圍上來七八個好奇的孩子,這個摸摸車燈,那個摸摸車標,丁能通和衣雪、丁宇剛下車,門裡迎出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笑眯眯的圓臉盤,表情神神秘秘的,嘴唇略為寬大,卻極有表現力,很像保媒拉牽的媒婆子。


  婦人迎出來先四下張望了一番,然後說:「來啦,俺娘在仙堂候著呢!跟我來吧。」


  這婦人是老王婆子的兒媳婦,兒子到南方打工,好幾年沒回家了,兒媳婦一直給婆婆當二神。所謂仙堂就是三間土坯房的西屋。撩開門帘走進仙堂,屋子裡有一圓桌,圓桌上擺滿了各式貢品,有蘋果、香蕉、煙酒,丁能通仔細一看酒竟然是蠍神酒。


  香爐擺在正中央,香爐下面一層香灰,還壓了幾張面值十元、二十元的鈔票,還有兩張五十、一張一百元的。香爐前面的牆上掛著黃布,不知裡面遮著何物。


  炕上的蒲團上盤腿坐著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太太,生得眉眼慈和,臉面端莊,身著寬大的青布對襟衣服,腰間束著腰鈴。


  丁能通和衣雪、丁宇一進門,二神兒媳婦就說:「娘,客人來了!」


  老王婆子端坐在炕上的蒲團上,閉目養神半天才問:「是牽亡魂呀,還是觀落陰啊?」


  二神兒媳婦給三個人拿了一個凳子坐下,丁能通虔誠地說:「想和我娘說說話,還請師傅幫幫忙。」


  丁能通說著掏出一沓錢,扔在老王婆子面前,老王婆子眼睛一亮,拿起錢數了數連忙從炕上下來,走到香爐前,將錢壓在香爐下,上了三炷香,然後扯下牆上的黃布,露出三幅已經被熏黑的神仙像,有狐仙、觀世音和西方三聖。


  這時,老王婆子和兒媳婦一起跪在狐仙女畫像前,「咯咯咯」猛磕三個響頭,然後起身,老王婆子重新回到蒲團上,兒媳婦拿起掛在牆上的鐵圈牛皮鼓和一根一尺多長的敲鼓鞭。


  丁能通從這娘倆的神情中可以看出,她們從來未見過上門的客人給過這麼多錢。但此時他心裡思念娘的心思太重,一心希望老王婆子真能將娘的魂兒招來說說話。丁宇見了這種場景有些害怕,緊偎在衣雪旁邊。


  此時老王婆子對兒媳婦說:「這位大兄弟思母心切,咱們開始吧。」


  二神兒媳婦清了清嗓子,「嘩啦啦」一晃手中的文王鼓,道了一聲:「請神啦。」然後一邊邦邦地敲著牛皮鼓,一邊用二人轉的請神調唱道:「日落西山哎……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戶戶把門閂,行路君子奔客棧,鳥奔山林虎歸山。鳥奔山林有了安身處,虎要歸山得安然,頭頂七星琉璃瓦,腳踏八棱紫金磚,腳踩地頭頂天,邁開大步走連環,雙足站穩靠營盤,擺上香案請神仙。」


  唱到這兒,二神兒媳婦又打了一通鼓,老王婆子身子開始顫抖起來,嘴裡還念念有詞。二神兒媳婦接著唱道:「先請狐來,后請黃,請請長蟒靈貂帶悲王,狐家為帥首,黃家為先鋒,長蟒為站住,悲王為堂口,左手拿起文王鼓,右手拿起武王鞭,文王鼓,柳木栓,栓上乾隆配開元,武王鞭,橫三豎四七根賢,三根朝北,四根朝南,三根朝北安天下,四根朝南保江山,有文王訪過賢,姜太公保周朝八百年,趕山山得動,趕河河得干,趕的是老仙不得安然,大報馬、二靈通,各個山崖道口把信通,你就說身上千萬銀錢帶,這些銀錢,要請你們大堂人馬下山峰……」


  二神兒媳婦一邊唱一邊跳,唱著唱著老王婆子隨著鼓聲的節奏顫抖了起來,二神停下鼓,對著正坐在蒲團上的老王婆子問:「請問是哪位仙家?」


  只見老王婆子一副能通娘的神情,並學著能通娘的聲調說:「我不是什麼仙家,只不過是剛到閻王爺那兒報了到的能通娘,家住在十幾公裡外的雨露村。」


  丁能通和衣雪聽了這聲音都驚呆了,這明明就是娘的聲音,丁宇更是情不自禁地喊了聲:「奶奶!」


  這時,二神接著說:「你兒子、兒媳婦還有大孫子就在這兒,你和他們說說話吧!」


  只見老王婆子流出兩行混濁的老淚,顫抖著聲音說:「能通,你怎麼才回來呀,娘等的好苦啊!」


  丁能通強忍著淚水說:「娘,兒子不孝,讓您老受苦了,您在那邊還好嗎?」


  老王婆子就像鬼魂附體一樣全然變成了能通娘,「娘在這兒還好,就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丁能通連忙問:「娘,有什麼事您放心不下?您儘管說,兒去辦!」


  老王婆子頭轉向衣雪說:「雪兒,娘知道能通給你委屈受了,你是一個好孩子,娘就放心不下你,你就原諒能通吧,就算娘求你了。」


  此時衣雪已經泣不成聲。


  丁能通抹了抹眼淚說:「娘,是兒不孝,兒錯了,兒什麼都答應你!」


  老王婆子學著能通娘的樣子,滿意地點了點頭,「宇兒,我的好孫子,把你爸和你媽的手放在一起。」


  丁宇流著淚將母親和父親的手放在了一起。


  老王婆子又學著能通娘的樣子滿意地點了點頭,「能通,雪兒、宇兒,一家人好好過日子,娘在九泉之下就放心了。」


  說到這兒,老王婆子又渾身亂顫起來,二神兒媳婦趕緊敲著牛皮鼓唱道:「你要走呀我不攔,一手撒開馬嚼環,人魂扣在人身上,馬魂扣在馬跟前,人得真魂吃飽飯,馬得真魂能撒歡,臨來助你三通鼓,臨走就用鼓來扇,扇倒你八百年的道行,你可別怨咱那哎咳哎咳哎咳喲啊……」


  二神兒媳婦唱完,老王婆子打了一個哈欠,回了原神,「大兄弟,回頭你們一家三口再回你娘墳前燒點紙,你娘就心安了,不過在你娘面前許的願可得算話,不然老太太會託夢鬧你們的。兒媳婦,送客!」


  老王婆子說完,微閉雙目,又打坐在蒲團上。


  丁能通和衣雪、兒子一直陪著姐姐住到過了正月十五,衣雪和兒子才決定回加拿大,走之前,丁能通領著衣雪和兒子又到娘的墳前燒了香磕了頭,然後開車送衣雪娘倆去東州機場。


  娘的突然離開對丁能通和衣雪的心靈震撼很大,要不是丁能通太想聽到娘臨終前和自己要說的話,他是不會信靈魂附體這種邪說的,更不會去找老王婆子這種巫婆通什麼靈,但是思娘心切,迫使丁能通不得不信,靈通時從老王婆子嘴裡說的話,就是娘說的話。讓他和衣雪至今想不明白的是,事先老王婆子對自己、衣雪和兒子的事一無所知,對娘的事也一無所知,娘的魂魄附在老王婆子身上后,不僅聲音像娘,名字、身世說得一清二楚,對自己和衣雪復婚的事殷切之情溢於言表,看來人的確有靈魂,通過這件事,丁能通打定主意要和衣雪復婚,絕不辜負娘的希望。


  一路上衣雪的心情也很複雜,她知道自己無論遠離丁能通還是在他的身邊,自己的命運都不會與這個男人脫離關係,這大概就是不是冤家不聚頭的道理。衣雪覺得經過這次婚變,她和丁能通之間的愛情才真正成熟起來,這就是丁能通已經由愛人轉變成了親人,愛情轉變成了親情,她覺得這種親情不僅升華了婚姻,而且使得愛情更有分量了。


  在東州機場,面對即將分別的兒子,丁能通的父愛油然而生,丁宇更是流著淚望著父親,丁能通用男人式的擁抱擁抱了兒子。丁宇無論從性格到神情都越來越像自己,這讓丁能通心裡非常欣慰。


  當面對衣雪時,兩個人只是默默地看著對方,許久,丁能通發自肺腑地說:「雪兒,咱們東州的家很長時間沒有人住了,還是回來吧!」


  衣雪無奈地問:「宇兒怎麼辦?」


  丁能通深沉地說:「娘走了,最可憐的是姐姐,過一段我想讓姐姐去加拿大散散心,也好替替你。再說丁宇長大了,住校可以照顧自己了,這樣對丁宇也是個鍛煉。」丁能通說完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衣雪點了點頭,沒說什麼,然後領著兒子抹著眼淚過了邊檢。丁能通望著衣雪和兒子的背影,內心深處百感交集。


  54、血緣關係


  歐華汽車在美國上市后並沒有挽回東汽集團頹敗的勢頭,而且業績一路下滑。經營業績的滑落,直接造成了紐約證券交易所里歐華汽車股價的連續下跌,股價從最高點三十二美元一路下跌到三點五美元,引起了國外投資者的一片質疑聲。


  《華爾街日報》、《泰晤士報》等海外報紙刊文指責歐華汽車根本不懂汽車,在美國上市純屬騙錢,各種報道猶如雪崩一般,砸得金偉民幾乎喘不過氣來。


  面對美國上市遭遇的巨大海外股市風險,身在美國的金冉冉更是心急如焚,她用傳真告誡金偉民:「金總,我建議香港銀鑽財務股份有限公司立即以大股東的身份行使51%的控股權,全面接管東汽集團,否則一旦有投資者因歐華汽車股價連續下跌提起訴訟,美國法院會受理立案,按照原告提供的歐華汽車上市僅僅一年,經營業績卻急劇跌落的實事證據,認為歐華汽車向SEC提供了不真實的財務報表,披露了虛假信息,而判決原告勝訴,真要那樣的話,歐華汽車極有可能賠個精光。」


  金偉民接到金冉冉的傳真后,更加焦急,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讓歐華汽車賠個精光。股價在大洋彼岸風雨飄搖,使金偉民意識到,光做接通金融管道的工作是遠遠不夠的。不搞好汽車、不搞好東汽集團,自己和歐華汽車在資本市場上都將聲名掃地。


  此時此刻,金偉民想起了當初和紀東翔談合資時,紀東翔以企業家自居地說:「你不懂汽車,我們懂。」


  金偉民承認這一點,謙和地說:「這很簡單,重組嘛,咱們和在一塊兒,你擁抱我,我擁抱你,我投資包裝搞金融,你發揮專長搞汽車,不就行了嗎?」


  歐華汽車在美國上市前,金偉民領著李欣汝每次去東州也會在紀東翔的陪同下去車間走走,看看裝配在線的車身,聽聽機器轟鳴的聲響,紀東翔知道他們是外行看熱鬧,領著金偉民和李欣汝忽忽悠悠轉上一圈后,回到辦公室告訴金偉民「一切不錯」,就打發了。


  然而,春節前金偉民拿到了東汽集團的財務報表后,他的頭都大了,李欣汝看后提示說:「民哥,財務數據不對頭,這麼下去歐華汽車要出大問題,沒什麼好說的,不能再由著東汽集團經營下去了,我們接管東汽集團的管理權吧。」


  金偉民當即決定去東汽集團看看,春節一過,兩個人就飛抵東州,這一次金偉民和李欣汝轉換了視角,以大股東的身份處處留心,從像模像樣的衝壓、裝焊、塗裝、裝配四大工藝生產線,看出東汽集團的企業經營管理確實存在很多問題,抓住了企業只圖產量,不看市場,忽視成本,輕視質量,利潤遞減,企業的持續競爭優勢正在散失的癥結。


  金偉民和李欣汝回到香港后,調集香港銀鑽財務的精英商討對策,最後的結論是,東汽集團在原有的經營者手裡實在沒有起死回生、重振興旺的任何希望了,不換掉他們,轉由香港銀鑽財務來接手企業,歐華汽車必死無疑。香港銀鑽財務高層會議決定行使大股東的控股權,全面接管東汽集團。就在這時,金偉民接到了金冉冉從美國發來的傳真,更堅定了金偉民接手東汽集團的決心。


  金偉民從香港直接給吳東明發了一個立即接手東汽集團的傳真,他是想先打個招呼,讓吳東明有個心理準備,然後和李欣汝再去東州交涉。


  吳東明原以為東汽集團在美國上市成功后,利用這筆錢進行技術改造,東汽集團一定能起死回生,不成想東汽集團頹勢依舊。


  焦雲龍將金偉民的傳真放到吳東明的辦公桌上時,他正在電話里大罵紀東翔,撂下電話看到傳真,他立即讓焦雲龍給夏聞天和林大可每人發一份,自己與夏聞天又做了溝通。


  夏聞天的意思是馬上將這份傳真給省長助理、省國資局局長陳紅旗發一份,聽聽省國資局的意見。陳紅旗接到傳真后立即給吳東明打了電話,核心意思是只要金偉民不撤走股份,接手東汽集團可以考慮,他已經向趙省長做了彙報,趙省長指示,保證國有資產不流失的最好辦法是讓肉爛在鍋里。


  與陳紅旗通完話后,吳東明召集林大可、馮保春、紀東翔等人開了一個碰頭會,大家商定等金偉民到了以後見機行事。會後紀東翔沒精打采地離開了市政府大樓。


  金偉民和李欣汝到達東州機場后,來機場迎接的除馮保春和紀東翔外,還有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朱文錦,朱文錦言稱是代表夏書記來接金先生的,這是金偉民萬萬沒有想到的,他心想,看來接手東汽集團是場硬仗啊!


  此時此刻,夏聞天、吳東明、林大可正在夏聞天的小會議室嚴陣以待。當朱文錦等人引領著金偉民和李欣汝走進小會議室時,夏聞天熱情地迎上去與金偉民和李欣汝握手並風趣地問:「金先生,李小姐,東汽集團得的是白血病,不知道你們二位是醫生還是骨髓捐獻者啊?」


  金偉民回敬道:「夏書記,我們既不是醫生,也不是骨髓捐獻者,我們只是與東汽集團有血緣關係的人。」


  「說得好,」林大可湊上來,拍了拍紀東翔的肩膀說,「國有企業之所以搞不好,一個最大的弊端就是像紀東翔這樣的董事長是組織部派去的,而不是與企業有著血肉聯繫的董事們選出來的。」


  吳東明接過話茬笑著說:「金總,看你的架勢像是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啊!」


  眾人入座后,金偉民開誠布公地說:「各位領導,再也不能由著老人馬、老車型造車了,否則東汽集團就是個永遠也填不滿的無底洞,老車型不可能拉升企業的效益,必須儘快尋找、確定新車型,以適應市場的多種購買需求,形成東汽集團新的利潤增長區域。但是要想培育出新的利潤增長區域,靠老機制、老人馬根本不可能實現,我這次來就是行使我51%的控股權,全面接手東汽集團,這既是為我們的51%的股權負責,也是為國有資產保值增值負責,更是為歐華汽車的投資者負責。從目前東汽集團的資產負債表和損益表上看,歐華汽車生成本加大、庫存加大、零部件進貨加大、企業應收款加大,而且都是不合理的加大,唯獨銷售在下降,利潤在遞減。」


  沒等金偉民說完,李欣汝插嘴說:「據我們了解,歐華汽車下屬的汽車座椅廠能夠接到訂單維持生產,但是他們不惜把歐華客車從日本本田公司進口來的上千套座椅堆放在露天地上,卻用東州當地製造的座椅,結果導致從日本進口來的原裝座椅發霉散架,成了一堆堆垃圾,僅此一項歐華汽車就在資產賬上報廢了五千萬。這麼搞下去,合資企業早晚要被掏空,從美國上市融來的一億兩千萬美金也要流失虧盡。」


  李欣汝的話深深刺痛了夏聞天、吳東明和林大可,他們都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紀東翔,紀東翔窘迫地低下了頭。


  吳東明黑著臉說:「這就叫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呀!」


  林大可雖然一直主管工業,但是自從吳東明接任市長以後,對工業特別是裝備製造業一直不鬆手,林大可有一種被架空的感覺,其實林大可很佩服吳東明在國企改革方面的魄力,但是又特別反感吳東明跋扈的工作作風,如果不是夏聞天親自打電話讓他到,林大可沒準找個由頭溜了,不是他不關心東汽集團,這些年主管工業,林大可自認為殫精竭慮,特別是東汽集團,用他自己的話說,吃奶的勁兒都使上了,但是東汽集團仍然不見起色,不管怎麼說,吳東明來了以後,東汽集團在美國上市成功,讓東州裝備製造業整體為之一振。眼下的情形林大可看得很清楚,夏聞天和吳東明已經做好了向金偉民妥協的心理準備。


  林大可非常想聽聽這個以資本運營專家自居的港商究竟有什麼靈丹妙方,他用質疑的口吻說:「金老闆,造汽車你畢竟是個外行,東汽集團這些年一直在致力於本土轎車的研發和生產,雖然效益一直下滑,但是卻一直有個夢想,就是搞出一台純中國化的轎車,如果你接手,能不能走出一條自主研發的路子呢?」


  金偉民深知林大可是一個務實的人,和丁能通的感情很深,他笑了笑誠懇地說:「林市長,為什麼我們中國汽車企業老是搞小而全,萬事不求人呢?一個企業一定要百分之百在本土研發生產嗎?我去日本、美國、義大利汽車企業考察過,包括豐田在內的多家著名汽車製造企業,其某些型號的造型都不是他們自己設計的,而是委託第三方設計。世界上有那麼多汽車研究和設計機構都大量閑置,為什麼非要將國門設一道鐵絲網,關緊門來設計生產,非要將中國設計的產品才叫中國化、自主研發,你錯了,林市長!中國二十年內能出一個世界級的設計大師嗎?再說,你不投一百個億進去,自己怎麼能設計得出汽車?我覺得,不管是誰設計的,關鍵是知識產權是不是被自己掌握。」


  夏聞天暗嘆金偉民的詭譎,他呷了一口茶笑道:「聽金先生的口氣,似乎已經對設計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新車胸有成竹了。」


  金偉民的確成竹在胸,從決定與東汽集團合資那天起,就想設計出新款歐華轎車,為此他考察了許多汽車大國,終於相中了義大利一位頂級設計大師。


  因此,金偉民躊躇滿志地說:「夏書記,我接手東汽集團后,立即與義大利設計公司簽訂設計合同,由義大利頂級設計師負責設計,設計費七千萬美元,我的條件是,設計的產品不僅技術上和經濟上都成功,而且要完全佔有知識產權。」


  林大可質疑地問:「義大利人會同意?」


  金偉民得意地笑道:「義大利人說,你不懂汽車,但是你精得像猴子一樣。」


  在場的人頓時大笑起來。


  吳東明微笑著問:「金先生是怎麼說服義大利人的?」


  金偉民詭譎地笑了笑看了一眼李欣汝,李欣汝心領神會地說:「我們金總跟義大利人從馬可波羅說到空心粉,大談中國汽車應該包涵的文化、中國消費者的心態,之所以叫『轎車』是中國五千年的抬轎文化演變而來的。中國人講究有頭有尾、善始善終嘛!」


  吳東明心想,這二位雙簧演得真好,「這麼說,義大利人設計的新車型不是兩廂,是三廂的嘍。」


  李欣汝風姿綽約地說:「最後定型的長寬高是金老闆拍板的,分別是4.88米長、1.8米寬、1.5米高,金總說選488對中國人來說是個吉祥的數字,他要求義大利人若設計就設計得能滿足中國人的虛榮心,大大方方,造型敦厚。」


  李欣汝的介紹無疑為在場的人注入了一針興奮劑,夏聞天心想,讓東汽集團擁有一款全部知識產權屬於自己的具有世界水平的新車,是東州市委市政府幾屆領導班子夢寐以求的事情,東州市把做褲衩的錢都拿出來給東汽集團了,結果是包袱越背越重。想不到,問題卻被眼前這個港商輕描淡寫地給解決了。


  夏聞天看了看吳東明、林大可,從他們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們既不想交出控股權,又不想放棄金偉民請義大利人設計的屬於東汽集團全部知識產權的新車。


  夏聞天剛想開口,吳東明輕咳了一聲問:「金先生,如果義大利人設計出這款新車后,發動機怎麼辦?」


  金偉民思忖片刻惆悵地說:「吳市長,說句心裡話,我有兩塊心病,一是轎車發動機,二是體制發動機。轎車發動機好辦,我建議由歐華汽車向東州航天三菱發動機有限公司注資,對其實施控股,日後的歐華轎車暫用由三菱發動機有限公司提供的2.0和2.4升的發動機,然後再想辦法與國外合作研發出最適合歐華轎車的發動機。但是歐華汽車能否修成正果,關鍵還是要靠體制發動機啊!」


  金偉民的這番話等於將了夏聞天、吳東明和林大可一軍。一直一言不發的紀東翔心情是極其複雜的,他預感到如果管理權交給金偉民,自己將失去董事長兼總經理的位置,弄不好連副總經理的位置也保不住,回想自己從哈爾濱工業大學畢業后就踏進了東汽集團,從設備處、工藝處、機械處、修造廠技術員干起,接著調入東汽集團黨委辦公室調研室幹事、副組長、副處長兼東汽集團汽車研究所所長、黨委副書記、廠長,一個個台階走過來,直至穩穩的一肩擔起東汽集團董事長、總經理、黨委書記的三大要職,如今要讓自己拱手交權,紀東翔實在是不甘心,他思慮再三,覺得還是要從金偉民是個造汽車的外行上下手,難為他,目的是提醒夏聞天、吳東明、林大可,別以為金偉民說的天花亂墜的,他是在給你們畫餅呢,說不定還熬好了「雅格的紅豆湯」。


  想到這兒,紀東翔懷著負隅頑抗的心理問:「偉民,怎麼說你也是個造車的外行,你知道一輛車的價格是怎麼定出來的嗎?」


  金偉民一聽笑了,他非常理解此時此刻紀東翔的心情,自從決定與東汽集團合資那天起,金偉民就到處拜師研究汽車,他甚至從英國聘請了一位研究汽車的教授定期飛到香港給自己和銀鑽財務的高層講汽車課,他不僅學習汽車的構造,了解發動機、前橋、後橋、方向機、車身等六大組成部分,還學習汽車其它的主要零部件和關鍵焊點。


  「東翔,」金偉民用老朋友的口氣說,「看來你是想考考我,其實一輛汽車的車價不是企業說高就高,說低就低的,這裡面有一個基本的製造成本。其中車上有多少個焊點,直接決定了車的製造成本。車的焊點越多,標準越高,質量越好,德國的賓士、寶馬車一般要達到五千五百個焊點,而豐田、本田、尼桑、馬自達等日本車則多在三千八百到四千兩百個焊點之間。一輛車的焊點越多,製造工序也隨之增多,總裝流水生產在線的機械手、感測器等裝備增多,致使成本提高,車價也就貴上去了,我說的對不對?」


  紀東翔很驚訝金偉民接受新知識的能力,但他知道金偉民是在紙上談兵,造汽車和上市是兩回事,造汽車是實打實、硬碰硬的,上市可以空手套白狼,紀東翔還想難為金偉民,被夏聞天打斷了,「金先生,如果由你們來管理東汽集團,你除了推出由義大利人設計的新款歐華轎車外,還有什麼新舉措?」


  金偉民聽出了夏聞天已經鬆口的意思,「夏書記、吳市長、林市長,東汽集團的企業管理必須向豐田公司學習,『從干毛巾中擰出水來』,只有用這樣的企業精神來控制製造成本、銷售成本、管理支出和財務費用,才能把成本降下來,把效益搞上去,我會派一大批管理人員去日本名古屋,進豐田公司培訓,在東汽集團全面推行豐田式的管理,在企業里樹立起生產上的成本概念,經營中的市場觀念,管理時的質量意識,企業上下圍繞技術、質量、市場、利潤四大環節上下功夫,將東汽集團真正建成一個擁有現代企業制度、現代化、國際化的汽車集團公司。在這裡我鄭重承諾,給我兩年或三年時間,如果不如你們管理得好,我們就投降,再交出管理權給你們,在這期間,如果企業出現虧損,由我們來承擔。」


  話說到這個份上,夏聞天、吳東明和林大可面面相覷地看了看對方,全都無奈地點了點頭。


  夏聞天苦澀地笑了笑說:「保春、東翔,與其看著東汽集團死在你們手裡,不如把權交給金先生、李小姐他們管理,大權交出后,東翔就任常務副總經理吧,金先生,你看怎麼樣?」


  金偉民點了點頭,「夏書記、吳市長、林市長,東翔是最了解東汽集團的管理者,也是我最知心的合作夥伴,這個決定和我的想法一致,我非常同意。」


  這時,吳東明站起身說:「好了,保春、東翔,具體細節你們和金先生、李小姐談吧,我和聞天、大可商量點事,金先生、李小姐晚上我給你們洗塵。」


  金偉民和李欣汝沒想到事情談得這麼順利,高興地與三位領導握手告辭。


  馮保春和紀東翔陪金偉民、李欣汝走後,吳東明若有所思地問:「聞天、大可,東汽集團交出管理權後會是個什麼結果?」


  夏聞天揮著手說:「第一個結果就是東汽集團不缺錢了,我估計金偉民會很快把東汽集團推到上海證交所和香港證交所上市,用融到的錢造出新款的具有世界水平的歐華轎車。你們等著瞧吧,不久的將來在中國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會奔跑著歐華轎車。」


  林大可也不容置疑地附和道:「聞天的話我一點都不懷疑,只是東汽集團為什麼在潘政召、紀東翔等人的手裡就搞不活呢?」


  吳東明不屑地說:「潘政召、紀東翔這些人算不得企業家,他們企業家的頭銜是組織上給的,就像我們頭上的烏紗帽並不是東州人民給的,而是黨給的一樣,在人大不過是走了個過場,真要是像國外那樣搞競選,我們還能坐在今天的位置上嗎?」


  夏聞天笑了笑說:「是啊,我們的許多領導幹部不讀書、不學習,整天忙於應酬,在大庭廣眾面前不拿秘書寫的稿子就不會講話,真要是競選恐怕這些人連上台的資格都沒有。你們說是不是呀?」


  林大可開玩笑地說:「真要是競選起來,這個金偉民的才能不再我們之下,搞不好我們都不是對手啊!」


  吳東明大手一揮說:「正因為如此,對這個金偉民不能不防啊!」


  林大可一向認為吳東明在官場上做事工於心計,沒成想在招商引資上也這麼詭道,「東明,人家佔51%的股份有控股權,咱們怎麼防啊?招商千萬別搞成『招傷』,把人家搞成了『外傷』,把自己搞成了『內傷』啊!」


  夏聞天覺得林大可說的有道理,便提醒道:「東明,東汽集團與香港銀鑽財務是合資合作的關係,在這種合資合作中,東汽集團已經嘗到了甜頭,千萬不能搞得兩敗俱傷啊!」


  吳東明不以為然地笑道:「你們多慮了,我這個一市之長有責任對國有資產保值增值。我對金偉民的實力和才能一百個放心,我堅信東汽集團在他手裡很快就會露出生機,我擔心的是金偉民畢竟不是紀東翔啊,萬一有一天不聽招呼,插翅要飛,使東州的利益受損怎麼辦?我的意思是,金偉民若是孫悟空,我們當唐僧不行,必須當如來佛,讓他怎麼也踏不出如來佛的手心。」


  夏聞天不耐煩地說:「行了,東明,你就別賣關子了,說說你的辦法吧。」


  吳東明不慌不忙地從皮包里拿出一張紙遞給夏聞天說:「這是省國資局發給汽車教育發展基金會的函,你們倆先看看。」


  夏聞天接過函件,只見上面寫道:


  中國汽車教育發展基金會:

  我局為了探索境外國有資產管理模式的需要,現正式委託貴會代表我局投資歐華中國汽車控股有限公司,金額為2999萬美元,資金由我局支付,貴會作為代理人,不承擔投資的所有風險,也不享有此項投資的所有權益,歐華汽車的所有股權及股票收益均歸我局所有。請予以支持和配合為盼。


  清江省國有資產管理局

  夏聞天看后久久沒有說話,他將函件遞給林大可后,情不自禁地點了一支煙。


  林大可接過函件仔細一看立即提出了質疑,「東明,這樣做是不是太不厚道了?誰會相信省國資局會把兩千九百九十九萬美元交給一家只有十萬元人民幣就能在民政部門註冊下來,本金只有四百萬元的汽車教育發展基金會?」


  吳東明冷冷地一笑,「大可,你別忘了,金偉民可是簽署過《代理聲明》的,既然把歐華中國汽車控股有限公司的資產掛到了中國汽車教育發展基金會的名下,就等於把歐華中國汽車控股有限公司的股份轉入到了省國有資產管理局的文件袋裡了,他自己見林書記時不也說過嗎,『這個錢,我全是靠國家支持,給國家和企業賺的』,金偉民比猴都精,咱們這麼做還不是怕有一天挾不住金偉民,國有資產流失了。大可,東汽集團可是你主管,一旦國有資產流失了,怕是你背不起這個責任吧?」


  吳東明說的振振有詞,林大可也覺得有幾分道理,特別是自己是主管工業的常務副市長,一旦國有資產流失,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想到這兒,林大可不言語了,只是看了一眼夏聞天。


  夏聞天慢慢地吐了一口煙意味深長地說:「東明、大可,你們知道政治家與政客的區別是什麼嗎?我覺得就四個字:虛懷若谷!我一向認為市場經濟是世界上最先進的經濟形式,改革開放就是不斷完善市場經濟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必須認清一雙手,這就是市場經濟這雙無形之手和權力這隻有形之手。在市場經濟不成熟的時候,這隻權力之手就有很大的使用空間,我提醒你們,既然東汽集團已經走向國際資本市場了,還是少用權力之手,我可不想讓你們做蕭何。」


  吳東明不解地問:「聞天,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林大可插嘴說:「這還不明白,聞天是怕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呀!」


  夏聞天會意地笑了笑,將手中的煙頭摁滅在煙灰缸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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