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官復原職
第6章 官復原職
1、三個女人
從駐京辦回到東州后,因「肖賈大案」的牽連,丁能通被雙規了一段時間,說清問題后,組織上派他到省委黨校學習,在黨校學習結業后,便賦閑在家,組織上遲遲沒有給丁能通下結論。
正值兩會,由於剛剛發生了肖鴻林、賈朝軒腐敗大案,所以這次換屆倍受矚目。其實,結果也都在人們的意料之中。市委老書記王元章調任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市委副書記洪文山順理成章地接替了王元章,成為新任東州市市委書記。
讓洪文山主政東州市新一屆領導班子,省委書記林白和省長趙長征起初意見並不統一,趙長征認為,洪文山一直主抓紀律檢查工作,根本不懂經濟,東州市是清江省經濟騰飛的發動機,應該派一位既講政治又懂經濟的市委書記;林白則不敢苟同,他覺得肖鴻林、賈朝軒之所以腐敗掉了,就是因為市委一班人重經濟輕政治,一味追求GDP,為了追求GDP,不惜違規違紀違法,終於釀成了一場重大政治災難。
省委常委會經過再三討論,報中組部同意,還是林白的意見佔了上風,洪文山終於走馬上任,但是林白不是沒有考慮趙長征的意見,他為東州物色了一位經濟專家型的市長。這就是此次東州市兩會報出的最大冷門。
起初一直傳言東州市新任市長有可能是省委副書記劉光大或者是常務副省長梅紅軍,誰也沒有想到剛剛就任清江省副省長不到一年的原清江大學副校長,經濟學博士夏聞天奪了個頭彩,剛剛年過四十四歲生日就走馬上任,以高票當選了擁有八百萬人口的清江省省會古城東州市市長。
這讓東州官場上那些摸爬滾打十幾年、二十幾年的宿將老兵們產生了許多質疑,東州可是擁有八百萬人口的省會工業大市,清江省乃至北方地區經濟騰飛的發動機,這麼年輕的市長會不會只是個紙上談兵的馬謖,就連新任市委書記洪文山也捏著一把汗。
新任市長夏聞天並沒引起丁能通的興趣,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心灰意冷的丁能通心裡清楚自己因為生活作風問題,組織上給個處分是躲不過去了,就是不知道會給個什麼樣的處分,以丁能通的性格是不會坐以待斃的,但是「肖賈大案」過後,自己似乎失去了政治根基,過去肖鴻林當東州市市長時,自己因為曾經給他當過秘書,人人高看一眼,再加上,自己任駐京辦主任這幾年,左右逢源,苦心經營,有了很好的人脈,可是肖鴻林一倒台,自己這麼一受牽連,好像一夜之間經營多年的人脈關係都沒了。奶奶的,都說世態炎涼,丁能通現在才深有體會。
更令丁能通萬萬沒有想到是,與自己資歷相當的林大可和何振東雙雙當選東州市副市長,這難免讓他心裡酸溜溜的。自己現在不敢奢望有林大可、何振東那樣的前程了,但是對重返駐京辦主任的崗位還沒死心。
為了自己的前途,丁能通曾幾次下決心去找林大可,讓他出面替自己說幾句話,可是又礙於臉面,不願意出頭,找市委書記洪文山就更沒有勇氣了,因為洪文山是紀委書記出身,又配合中紀委、省紀委主抓了「肖賈大案」,丁能通一想到洪文山心裡就發緊。
異常苦悶的丁能通非常思念遠在加拿大的妻子和兒子,內心的孤獨如同一個巨大的水母,透明得讓他什麼也看不見,可它那無數帶刺的觸角卻無時無刻不在向他揮舞。此時,他有些後悔讓衣雪和兒子移民去了加拿大,以至於身邊連個親人都沒有。
時值冬末,春寒料峭的東州古城一片肅殺,窗外黑漆漆的,抽冷子響了幾聲春雷,雨絲均勻得像用籮篩過的細沙,蟋蟋簌簌地霧一樣地糊在玻璃上。
丁能通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握遙控器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左手的香煙即將燃盡,長長的煙灰搖搖欲墜,丁能通雙目直勾勾地盯著電視,心卻不知在想什麼。
突然茶几上的電話響了起來,丁能通嚇了一跳,長長的煙灰抖落在睡褲上,把純棉睡褲燒了一個洞,他趕緊撲落掉煙灰,把煙頭按滅在煙灰缸內,接聽電話。
聽到甜滋滋的一聲「通哥」,丁能通像從頭到腳激了一盆冷水,頓時清醒了,打電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讓自己即將背上處分的原皇縣駐京辦主任,也是他從北京回來后一直想見上一面的情人羅小梅。
「通哥,別悶著了,我請你喝酒!」羅小梅溫柔地說。
「什麼由頭,請我喝酒?」
丁能通對羅小梅的突然出現有幾分欣喜,但是口氣上卻顯得有些不以為然。
「通哥,去了一趟北京恭王府還沒想明白,恭王府里不僅有福字碑,還有獨樂峰,條條大路通羅馬,有的是你發揮才能的舞台,小妹有好事相告!」
丁能通苦笑了笑放下電話,他已經不企盼有什麼好事了,對他來說最大的好事就是組織上對自己的問題趕緊有個結論,哪怕是開除公職也比這麼不清不白地耗著強。
丁能通穿上衣服,又照著鏡子梳了梳頭,鏡子里的面孔一臉的惆悵,兩鬢落腮鬍子茬泛著青黑,顯得臉色憔悴,這還是那個風流倜儻,左右逢源,詭譎圓滑的丁能通嗎?他想刮刮鬍子,又搖了搖頭,隨手從茶几上拿了盒中華煙揣在口袋裡,匆匆忙忙下了樓。
涼絲絲的風裹著雨絲,針扎一般打在臉上,丁能通精神一振,他一頭鑽進羅小梅的紅色賓士,車內不僅暖融融的,還飄蕩著縷縷馨香。
羅小梅嫵媚地看著他沒說話,丁能通卻冷冷地說了一句,「小梅,一年多不見,鳥槍換炮了?」
丁能通的意思很明白,羅小梅一直開著紅色本田車,怎麼一年多不見,就換成了賓士了?看來花卉餐廳經營有方,羅小梅顯然已經發財了。
丁能通之所以口氣冷是因為他一直生羅小梅的氣,這個自己一直深愛著的女人在自己被雙規放出來后,就一直拒絕見他,就連「肖賈大案」后,丁能通停職反省就沒見過羅小梅的影子。丁能通心裡清楚,羅小梅突然要見自己,決不是僅僅請自己喝酒這麼簡單。
羅小梅似乎看透了丁能通心思,莞爾一笑說:「通哥,還生我的氣呢?我知道你挑我理了,沒及時來看你,是不想給別人以口實,而且我堅信你不會有大事,因為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通哥,你愛財,但是不貪財,是個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人,這次你受『肖賈大案』牽連,我不想因為我愛你,被你的對立面或肖鴻林、賈朝軒的對立面所利用,對你落井下石,其實,在這場大案中,你經受了考驗,基本把握住了自己。」
羅小梅的話坦誠實在,讓丁能通孤寂的內心湧進一絲暖流,他情緒好了許多,溫聲地問:「想請我吃什麼?我一天到晚竟吃速食麵了!」
羅小梅把車發動著,緩緩踩動油門,微笑著說:「給你補一補,去秦都魚翅庄吧。」
一提秦都魚翅庄,丁能通的臉上閃過一絲緊張,羅小梅很快察覺到,嬌柔地問:「通哥,怎麼?不想去秦都?」
丁能通疑惑地問:「小梅,陳富忠被抓以後,秦都魚翅庄一直停業,怎麼又開業了呢?」
羅小梅嬌嗔地說:「你呀,一直在家悶著,都快悶傻了,秦都魚翅庄早換主人了,現在不僅開業了,而且生意比以前還火。」
丁能通更加疑惑了,他好奇地問:「誰有這麼大的膽量敢接黑老大陳富忠的生意?」
羅小梅賣關子地說:「通哥,陳富忠無親無故,敢接手他生意的還能是誰?是個美女唄!」
「不會是林娟娟吧!」
丁能通話一出口便圓睜二目地望著羅小梅。
羅小梅笑盈盈地說:「通哥,陳富忠被抓,還是你報的案,林娟娟因為這事流了產,如今袁錫藩被抓,林娟娟不願意守著囚犯過一輩子,兩個人離了婚,陳富忠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又沒有什麼親人,便把北都集團所有企業都轉給了林娟娟,林娟娟現在不僅擁有秦都魚翅庄,還擁有與香港黃河集團共同開發的五星級酒店北都大飯店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這個小女人簡直是一夜暴富。」
袁錫藩這位昔日東州市的副市長是和肖鴻林、賈朝軒一起栽倒的,當時黑老大陳富忠為了掌控袁錫藩,竟然把自己的情人林娟娟安插在副市長家當保姆,結果雞飛蛋打。陳富忠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沒收個人全部財產一千五百萬,但是辦案的原則是對人不對公司,畢竟企業養活著兩三千員工。
「那北都大廈呢?」
「北都大廈被罰沒給銀行抵債了。」
丁能通聽得目瞪口呆,他萬萬沒有想到,陳富忠和袁錫藩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小保姆的命運會如此傳奇,簡直可以寫一部小說了。
丁能通點了一支香煙,靜靜地吸著,情不自禁地端詳著羅小梅,很長時間沒有與眼前的女人有肌膚之親了,那是怎樣的一種纏綿!
羅小梅從來都不是那種嬌艷的美人,但楚楚風韻,眼波生動,一顰一笑,顧盼生姿,這是一個既有魅力又有主見的女人,儘管組織上對丁能通的生活作風問題給予了嚴厲的批評,但是丁能通仍然放不下眼前這個讓他無數次魂牽夢繞的美麗女人。
羅小梅把車開到秦都魚翅庄門前,丁能通心裡有些打鼓,不知為什麼,自從「肖賈大案」后,丁能通特別不願意遇見熟人,也許是因為組織上一直沒給定論,虛榮心在作怪吧,丁能通總覺得自己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
秦都魚翅庄門前停滿了豪華轎車,五彩繽紛的霓虹燈彷彿在炫耀著生意的紅火,丁能通心想,哪台車到這兒不得扔個三千五千的,生意做到這個份上簡直就跟搶銀行差不多了。
丁能通怕遇上熟人,他知道在這裡太容易遇上熟人了,他不顧羅小梅跟著,一個人低著頭徑直鑽進了包房。
一進包房,羅小梅就嬌嗔道:「通哥,你又沒做見不得人的事,幹嘛像做賊似的?」
丁能通不好意思地說:「小梅,別忘了組織上還沒給我定論,我不願意讓一些勢力小人看我的笑話。」
羅小梅一邊用手巾帕擦手一邊說:「通哥,我找你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的前程。」
羅小梅說完,嫵媚地看了丁能通一眼,拿起菜譜吩咐服務小姐上一份魚翅,又點了一份參杞牛鞭燉蘿蔔。
丁能通開玩笑地說:「小梅,我可很長時間沒開槍了,你這麼補我,小心我走了火。」
羅小梅用火辣辣的目光盯著丁能通的眼睛,「通哥,別忘了我是你的專職靶場,就怕你的子彈不上膛。」
羅小梅話一出口,丁能通臉上頓時泛起了紅暈,很顯然埋在心底的慾望又開始蠢蠢欲動了,他暗罵了自己一句:「沒出息,為了這個女人前程都快丟了,還不長記性!」
丁能通平息一下情緒,一本正經地問:「小梅,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關於我的消息?」
羅小梅點完菜,莞爾一笑,「通哥,不著急,咱們邊吃邊聊。」
很快菜就上齊了,羅小梅端起斟滿紅酒的酒杯深情地說:「通哥,人生的一切都是不可逆轉的,我堅信你不是一蹶不振的人,來,干一杯!」
望著羅小梅昂起潔白的脖頸滿飲了一杯紅酒,丁能通突然對眼前的女人油然而生莫名的崇拜,他忽然意識到羅小梅的美不是她的面容,不是她的身段,而是她的氣質,她的情調,她的品位,伴隨著下肚的紅酒,丁能通的心忽然湧上一股微甜微酸的感覺,有一種充滿傷感的快慰。
「小梅,說實話,我真留戀我們在北京的日子,也許那種日子一去不復返了。」丁能通無限感慨地說。
「通哥,人生條條大路通羅馬,還是辭職吧,我們一起干一番事業,一定會讓官場的人刮目相看的!」
羅小梅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她迫不及待地望著丁能通,希望在第一時間得到他的呼應。可是丁能通半晌沒說話,他慢悠悠地拿出一支軟包中華煙,用舌頭舔了舔,然後拿起打火機點上火,運足丹田氣吸了一口。
煙慢慢地從鼻孔里冒出來,直到冒盡,丁能通才緩緩地問道:「小梅,我一上你的賓士六百就知道你發財了,只是不知道什麼營生髮的這麼快,不可能是花卉餐廳吧?」
羅小梅鬆了一口氣道:「通哥,什麼事也瞞不過你,實話告訴你,我又回皇縣了,和幾個有實力的老闆一起貸款買下了皇縣最好的鉬礦,我現在是董事長兼總經理,不過我想請你給我做總經理,通哥,我們一起做吧!」
「皇縣最好的鉬礦不是香港黃河集團投資開發的嗎?那是你當皇縣駐京辦主任時招商引資的最大政績,還是我牽線搭橋陪水敬洪考察的呢。」
正是這次考察,羅小梅和丁能通在溫泉山墜入情網,想起那個柔情似水的夜晚,羅小梅臉頰閃過一絲緋紅,她撲哧一笑說:「通哥,你還真在家呆傻了,『肖賈大案』發生時,與肖鴻林、賈朝軒有關係的外商怕受牽連,紛紛撤資,香港黃河集團與肖鴻林、賈朝軒的關係就更近了,是帶頭撤資的,當時水敬洪找到張鐵男希望縣裡幫著找買家,張鐵男就找到了我,這麼好的生意我當然接了,就找了幾家有實力的老闆合股買了下來。怎麼樣,通哥,一起做吧!」
包房內的空氣一下子凝固了起來,牆上掛著法國人物大師安格爾的名畫《泉》,一位舉罐倒水的裸體少女身體略呈S型,婀娜多姿,雙目透出清純,雖然身體袒露,卻讓人覺得她如清泉般聖潔。
丁能通凝視著這幅恬靜、抒情和純美的名畫,耳畔彷彿聽到了瓦罐倒出的水聲,清潔剔透的泉水滋潤著少女潔白如玉的身軀,也攪亂了丁能通如麻的心緒。
丁能通不忍心離開自己奮鬥多年的官場,一旦離開就意味著自己前三十五六年的奮鬥付諸東流了,一切得從零開始。
羅小梅是一位可以為心灰意冷的男人鼓足勇氣,同時又能把志存高遠的男人慣壞了的女人,丁能通即使一敗塗地,也不可能給自己心愛的女人打工,這不是他的性格,他的自尊心容不得他逃離官場,他不甘心,人就這麼一輩子,走到哪裡就是哪裡,哪裡容得下他回頭。
不過有一點丁能通是堅信的,組織沒有輕易給他下結論,這說明對他的問題很慎重,慎重就好,也許組織上綜合考慮自己在「肖賈大案」中的表現,放自己一馬也未可知。總之,羅小梅有羅小梅的路,自己有自己的路,這似乎與愛情無關,儘管羅小梅今天的舉動至少一半出自愛情,可是丁能通是喜歡感化壞女人的男人,並不喜歡被好女人感動,更不喜歡被佔了上風的女人所左右。
「小梅,你太看得起我了,其實我天生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丁能通婉言謝絕道。
剛說到關鍵處,忽然有人敲門,還未等羅小梅起身開門,兩個女人春風撲面般咯咯笑著端著酒杯走了進來。
走在前面的女人身上釋放著炫目的光芒,丁能通看見心頭一振,胸口空空地晃悠了一下,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走在後面的女人皮膚如凝脂般乳白,深陷的大眼睛、高挺的鼻子以及稜角分明的嘴唇,簡直是秀色可餐。
後面的女人一出來連周圍的空氣都流動著微甜的濕潤,丁能通暗自感嘆,這是個註定不能過常人生活的女人。頗有小仲馬筆下《茶花女》里的女主人公瑪格麗特的風韻。
走在前面的女人丁能通認識,是東州電視台著名主持人蘇紅袖,丁能通一向把這朵交際花比作曹禺筆下《日出》里的陳白露,後面的女人不認識,經蘇紅袖介紹才知道,原來是秦都魚翅庄的現任老闆林娟娟。
「通哥,聽說你去加拿大看衣雪了,衣雪好嗎?什麼時候把小妹也移民到加拿大去,我做夢都想去加拿大生活!」蘇紅袖半是關心半是嬌嗔地說。
丁能通太了解這個交際花了,自從賈朝軒被捕以後,她就矢口否定與賈朝軒的情人關係,逢人便解釋她和賈朝軒沒有任何關係,看上誰也不會看上賈朝軒的,大有欲蓋彌彰之嫌。
丁能通也能夠理解,蘇紅袖是專門寄生在有權有勢的男人身上的吸血蟲,吸干一個會換一個再吸,丁能通不知道蘇紅袖離開賈朝軒後會選擇一個什麼樣的新目標,但是丁能通堅信蘇紅袖一定選好了對象。
丁能通知道蘇紅袖對自己半嗔半媚不過是逢場作戲,便半真半假地問道:「紅袖,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吃飯?」
林娟娟嫵媚地笑了笑插嘴道:「丁主任,秦都魚翅庄的服務員都有一項特殊的本領,就是東州有頭有臉的人,只要來秦都吃過飯,就會記住,再來就會通知老闆,我請紅袖姐吃飯,服務員說,丁主任來了,我和紅袖趕緊過來敬酒,丁主任,我還沒機會謝你呢,陳富忠到我家挾持我時,要不是你及時報案,後果不堪設想,我是特意來敬您酒的!」
林娟娟的話讓丁能通暗自感嘆,當時陳富忠被公安部通緝,走投無路,逃到了袁錫藩家中,當時袁錫藩陪肖鴻林正在國外招商,林娟娟懷著身孕,丁能通去肖鴻林家時,見林娟娟領著一個蓬頭垢面的人上了樓,丁能通一下子認出了陳富忠,知道林娟娟的處境很危險,便向市刑警支隊支隊長石存山報了案,林娟娟雖無大礙,卻流了產。
林娟娟說得誠懇,羅小梅聽得卻不以為然,她覺得眼前這個女人真會賣乖,如果沒有陳富忠,哪會有你的今天!
羅小梅冷笑著揶揄道:「林小姐,你不也是因禍得福嘛!」
蘇紅袖走進包房的一剎那,就被羅小梅的氣度和姿色給震住了,她心裡酸溜溜地不是個滋味,因為蘇紅袖也暗戀過丁能通,正因為這一點才和衣雪成了最好的朋友。
蘇紅袖望著羅小梅觸目驚心的美麗,醋勁十足地說:「通哥,還不把你的紅顏知己給我們介紹介紹!」
丁能通馬上意識到冷落了羅小梅,便得意地介紹道:「這位是原皇縣駐京辦主任羅小梅,現在是花博園花卉餐廳的老闆。」
「羅小姐,久聞大名,聽過不少你和能通的故事,我和能通的夫人衣雪是好朋友,衣雪可是個醋罐子。」
蘇紅袖的語氣傲慢,話裡有話,林娟娟趕緊打圓場地說:「紅袖姐,小梅姐可是位巾幗英雄,聽我的合資方香港黃河集團的總經理水敬洪說,小梅姐目前是皇縣鉬礦最大的老闆。」
林娟娟的話讓丁能通心裡微微一震,他心想,林娟娟稱香港黃河集團為自己的合資方,一定是指北都大飯店了,如果香港黃河集團因「肖賈大案」而撤資,為什麼只轉手了鉬礦,不轉手北都大飯店呢?丁能通覺得很蹊蹺,但他此時是泥菩薩,根本無心弄清其中的原由。
丁能通清楚,香港黃河集團總經理水敬洪和蘇紅袖很熟的,水敬洪曾經多次陪賈朝軒登臨香港賭船,蘇紅袖也陪著去過幾次。
蘇紅袖是個玲瓏剔透的女人,她從林娟娟的口氣中聽出了羅小梅的分量,馬上收起傲慢的口氣面帶微笑地說:「既然大家都是圈裡人,小梅,這是我的名片,企業需要宣傳時,別忘了找我,我願意效犬馬之力!」
羅小梅是極精明的女人,她知道蘇紅袖將來一定有用,便客客氣氣地說:「今天是個好日子,一下子認識了兩個好姐妹,能通,我們大家干一杯!」
眾人在羅小梅的提議下,都一飲而盡。
林娟娟幹了杯中酒後說:「丁大哥,小梅姐,你們慢用,希望你們常來,改天我請客,市社保局房局長在隔壁呢,我和紅袖去敬杯酒。」
林娟娟說完莞爾一笑,與蘇紅袖一起轉身推門出去,丁能通望著兩個倩影風擺荷塘般離去,心中彷彿有一種力量要把自己掀起,一種刻骨銘心的嫉妒油然而起。
所謂勞動與社會保障局局長房成高,是市委書記洪文山就任省紀委副書記時的秘書,在省里時還只是正處級秘書,隨洪文山到東州后,沒幾天,就升任市委辦公廳副主任,洪文山剛剛升任市委書記兩個月,房成高便走馬上任市勞動與社會保障局局長,想一想自己眼下的處境,丁能通大有此一時,彼一時的慨嘆。
羅小梅似乎看出了丁能通的心情,給他斟了一杯紅酒寬慰道:「通哥,我知道你心裡不太好受,辭職的事,我不逼你,你自己再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告訴我,其實人生在世有沒有分量靠的是實力,真正的實力是靠事業帶來的,而不是職業,職業是永遠給別人做嫁衣,官當的再大也是職業,除非你能成為領袖,事業上取得的成績才是自己的,事業是一生的追求,永遠不會退休的。」
丁能通對羅小梅的話很是震動,他沒想到羅小梅不僅有主見,而且有思想。在苦悶的日子裡,丁能通對人生做過一些思考,他覺得選擇一個朋友就選擇了一種生活方式,其實,官場上也是如此,選擇了一個上司也就選擇了一種前程。遺憾的是官場上的人都懂得與他人斗,而忽視了斗自己,丁能通覺得如果再讓自己回到市駐京辦,他一定會嘗試與他人斗不如與自己的能力斗,沒想到羅小梅關於事業與職業的觀點又觸及了丁能通內心的神經,他想,如果有機會再回駐京辦,一定要證明給羅小梅看,其實官場也可以當事業來做。
離開秦都魚翅庄時,羅小梅還要請丁能通去夜總會坐一坐,被丁能通拒絕了,其實,羅小梅很想到五星級酒店開房間與丁能通獨處一晚,但她看出來丁能通心緒不佳,也沒勉強。
羅小梅堅信丁能通無論同意不同意辭職,他都離不開自己,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女人不是自私的,她是唯一不與心愛的男人斗心計的女人,這樣的女人一旦向愛她的男人敞開心扉,愛她的男人即使死也要死在她的心裡的。
丁能通沒讓羅小梅送,濛濛細雨剛停,空氣清新得很,很長時間沒有獨自散步了,他想一個人走走,思考一下自己是不是有必要主動找市紀委或市委組織部領導談談。
2、伯樂
丁能通一覺睡到上午十點鐘,被一陣急促的電話聲驚醒,他睡眼惺忪地拿起床頭柜上的電話,聽到對方的聲音后,頓時精神起來。
「丁主任,我是夏市長的秘書龍小波,夏市長請你到他辦公室來一趟。」
龍小波在給夏聞天當秘書前,是市政府辦公廳綜合一處的副處長,丁能通給肖鴻林當秘書時,龍小波是綜合一處主任科員,所以兩個人很熟。
「小波,能不能透露一下夏市長找我談什麼?」
丁能通非常納悶,為什麼夏聞天市長會突然找自己,代表組織上找我的應該是市紀委書記或市委組織部部長,對於自己所犯的錯誤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是市長代表組織找自己談話,他百思不得其解。
「對不起,丁主任,夏市長找你談什麼,我不太清楚,總之,讓你馬上來一趟。」
丁能通放下電話苦笑了笑,心想,自己就是市長秘書出身,保密是最基本的職責,他索性什麼也不想,趕緊起床洗漱,什麼東西也沒吃,披上外套就出了門。
丁能通走出樓道,望了一眼天空,幾朵白雲散在空中,很像藍色的海面上泛著潔白的帆,頃刻間,丁能通便覺得世事真是如同這天際間的白雲,去來無跡,卷舒不定,也不知此時的肖鴻林、賈朝軒、袁錫藩這些昔日東州巨頭,如今在監獄內是個什麼境遇,想必案子也快判了,還有錢學禮這昔日的死對頭,聽說可能判死刑或死緩,真可謂命懸一線啊!
丁能通下了計程車,惴惴不安地走進市政府大門,自己從未與夏聞天打過交道,不知道這位年輕的工業大市的市長,能否駕馭起東州這艘擱淺的大船。肖鴻林、賈朝軒等人腐敗掉了,留給新一屆領導班子的是一支人心渙散的幹部隊伍,老百姓更是議論紛紛,累數禍患,「肖賈」等人敗壞了幹部隊伍,給東州市乃至清江省的經濟建設帶來巨大的損失,嚴重損害了黨在人民群眾中的崇高威信,應該說,夏聞天面臨著前所未有的考驗。
丁能通走進龍小波辦公室時,龍小波正在整理文件,他見丁能通走進來,很熱情地與丁能通握手。
「丁主任,你先等一會兒,夏市長與林市長正在談話。」
丁能通坐在沙發上,龍小波在飲水機上給丁能通倒了一杯水。自從「肖賈大案」案發後,丁能通就沒見過林大可,想不到林大可升得這麼快,竟然取代了賈朝軒,成了東州市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真是世事難料啊!
「小波,這幾個月我消息閉塞,你知道鄭衛國、顧懷遠的去向嗎?」
丁能通只知道,鄭衛國和顧懷遠是隨著肖鴻林、賈朝軒一起被雙規的,後來聽說鄭衛國有立功表現,顧懷遠沒有發現什麼違紀的事情,兩個人都解除了雙規,但是丁能通心裡清楚,在政治上是最怕跟錯人的,一旦跟錯了人,你的政治前程就算終止了。丁能通覺得鄭衛國、顧懷遠即使不開除公職,在官場上也沒有什麼幹頭了,何況這兩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燈,一定會尋找東山再起的路。
「鄭衛國有重大立功表現,免於起訴,開除了黨籍和公職,聽說被林氏集團高薪聘請為總經理了。」龍小波遞給丁能通一支煙,又給他點上了火說。
「林氏集團?怎麼從來沒聽說過?」丁能通蹙著眉頭問道。
「林氏集團也是最近半年才崛起的,老闆是袁錫藩離了婚的小老婆林娟娟。」
丁能通這才恍然大悟,「小波,顧懷遠去哪裡了?」
「市政府辦公廳給他留了個綜合二處處長的位置。」
「那不是為林市長服務嘛!」
「正是,可這小子不幹,非要辭職,聽說悶在家裡寫小說呢。」
「看來顧懷遠是看破了官場了,想通過著書立說成名成家呀!」丁能通感嘆地說。
「寫書是個苦差事,這小子能耐得住寂寞嗎?」龍小波不解地問。
「小波,你不了解顧懷遠,懷遠可是個頗有心勁兒的人,以他的閱歷、才學和文筆,只要能耐得住寂寞,准能成事。」
兩個人正說著話,裡屋夏聞天辦公室傳出林大可爽朗的笑聲,接著門開了,林大可和夏聞天一起走了出來,看樣子兩個人談得很投機。
市長和常務副市長是一對矛盾體,歷屆關係都很微妙,起初配合都很默契,時間長了,矛盾就逐漸暴露出來。市長會覺得常務副市長攬權,擺不正位置,有野心;常務副市長會覺得一把手心胸小,沒水平,生性多疑,早就該讓位了。於是關係愈加微妙,從外松內緊到公開叫勁,最後是二虎相爭,兩敗俱傷。
丁能通是看著肖鴻林和賈朝軒由暗鬥到明爭,最後雙雙腐敗倒台的,如今的夏聞天與林大可之間的關係會不會也越來越微妙起來呢?
林大可先看見了丁能通,他還像以前一樣爽朗地喊了一聲:「喲,能通,你怎麼在這兒?」
丁能通從沙發上趕緊起身,靦腆地笑了笑說:「夏市長找我。」
「喲,你就是丁能通同志?」
夏聞天一邊打招呼一邊主動與丁能通握了握手,就在握手的一剎那,丁能通感覺到夏聞天約他來是善意的,說不定是一次機會,因為他從夏聞天溫和的口氣中體味到了一種領導式的關懷。
丁能通借著握手的時機,著實打量了夏聞天幾眼,夏聞天細高個,白白凈凈的,梳著整齊的分頭,一幅金絲邊眼鏡,鼻直口闊,濃眉下眼鏡後有一雙典型的知識分子式的目光,一身筆挺的西裝顯得十分幹練博學。
「夏市長,看來你們還不太熟悉,丁能通可是咱們東州市政府的特殊人才,他在北京城活動活動,咱們許多事情都能省不少心啊!」
林大可的誇獎讓丁能通又看見了一絲曙光。
「是呀,這次請丁能通同志來,就是要談談駐京辦的工作。」
夏聞天的話讓丁能通眼前一亮,心想,聽夏市長的口氣像是要代表組織找自己談話,只是丁能通想不明白,為什麼市長親自找自己談話,而不是組織部門或紀檢部門。規格再高一點也應該是主管市委副書記。當然僅僅是談工作,自己可以直接向市長彙報,但按市長分工主管駐京辦的應該是常務副市長,彙報工作,也應該先向林大可彙報。
丁能通沒說話,只是微笑著看著兩位領導。
「好,夏市長,你們談吧,能通,和夏市長談完,到我辦公室坐一坐,我有話對你說。」
林大可說完,風風火火地走了。
夏聞天非常熱情地將丁能通讓進自己的辦公室,龍小波也跟了進來,重新給丁能通沏了茶,又給夏聞天的不鏽鋼杯子蓄滿了水。然後退出去,輕輕關上了門。
「能通同志,」夏聞天將自己的煙遞給丁能通一支,丁能通趕緊掏出打火機給夏聞天點上火,自己也點了一支靜靜地吸了一口。
「這次找你來是想好好和你談談,昨天市委開了常委會,在我的提議下,專門討論了你的問題,本來應該組織部或紀委的領導找你談,但我也是市委副書記,我在常委會上就大包大攬越俎代庖了。」
說到這兒,夏聞天拿起不鏽鋼杯子呷了一口茶,然後不緊不慢地接著說,「應該說組織上對你在大是大非面前表現出來的組織性、原則性是滿意的,特別是在『肖賈大案』中積極配合組織,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當然有些同志認為你沒能抵擋住色情關,又有嚴重違紀行為,我的意見是人無完人,看一個人要看主流,應該說在複雜的反腐敗鬥爭中,你丁能通還是基本經受住了考驗,我相信經過這場反腐敗鬥爭的洗禮,你在今後的工作中頭腦會時刻保持清醒,會更加成熟,更加能經受住金錢關、權力關和美色關的考驗。我認為像你這種經過反腐敗鬥爭考驗的人,組織上應該啟用,不應該拋棄!常委會上,大家基本同意了我的觀點,不過處分還是要處分的,一方面是為了讓你記住這個教訓,另一方面也警醒其他人記住黨紀是個高壓線,碰不得。」
「夏市長,無論給我什麼處分,我都能接受,我感激組織沒有拋棄我!」
丁能通心想,無論給我什麼處分,總算有結論了,這比每天為自己前程猜悶要好。
「組織上決定,免去你市政府副秘書長的職務,給你留黨察看一年的處分,你有什麼意見嗎?」夏聞天突然收起笑容,一臉嚴肅地問。
「我沒意見,接受組織的處分。」
謎底揭開了,氣氛緩和了許多。
「關於你的工作安排,我的意見是你仍然回駐京辦工作,文山同志也是這個意見,他在常委會上說,『還是讓丁能通回駐京辦吧,只有丁能通這小子能弄明白紫禁城,再者說,北京花園還留一屁股屎,他不擦誰替他擦?』洪書記的話糙了點,但是有道理。我了解過,你在駐京辦的工作還是很出色的,但是,應該承認駐京辦之所以興盛是由於中央各部委資源配置權力太大,財政轉移支付程序欠透明等制度支持的,這涉及中央與地方關係的重新審視,當然這也造成了駐京辦語義含混,活動曖昧,身影灰濛的特徵,我的意見是,你這次重新上任后,好好搞搞調研,看看駐京辦到底應該怎樣整改更能發揮積極作用,我傾向於撤掉東州市所有縣區的辦事處,把職能全部轉化給市駐京辦,東州市政府轄區內在北京要強化市駐京辦功能,將來各縣區在北京辦事,遇到困難,都要找市駐京辦,市駐京辦的擔子會越來越重,我希望你到北京后抓緊調研,爭取儘快拿出整改方案。」
夏聞天的話不僅中肯,而且語重心長,丁能通著實鬆了口氣,而且暗自慶幸,他原來擔心組織上會開除自己的黨籍,留黨察看一年是最好的結果了,現在看來夏聞天很欣賞自己沒在「肖賈大案」中陷得很深,夏市長是個很明眼的人,他覺得只有經過風浪考驗的人才不至於陷入旋渦,夏聞天無疑是自己的伯樂,知音!
丁能通感動了,他覺得自己太幸運了,在人生最坎坷的當口,遇上了一位好領導,丁能通暗下決心,一定要給夏市長臉上爭彩!
夏聞天似乎看出了丁能通的心思,微笑著又遞給丁能通一支煙,丁能通本來想表幾句決心,但是由於激動,思緒很亂。
丁能通猛吸幾口煙控制著激動的心情說:「夏市長,感謝您對我的信任,我一定不辜負您的希望,不過,整改駐京辦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駐京辦的職能是由現存政府體製造成的,中央各部委辦局總喜歡管一些該交給市場的東西,政府管的越多,『跑部錢進』就越厲害,權威是在神秘的氛圍下產生的,信息上下不通,典型的表現就是決策暗箱操作,以及更高層對行政公共信息的壟斷,這是駐京辦誕生的背景,眼下由於中央和地方的事權、財權劃分不清,還不能徹底打破財政轉移支付不透明、不規範的狀態,這是駐京辦的職能得不到根本轉變的原因,即使撤掉了,還會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再建立起來。夏市長,方案我可以拿,但是大背景大環境不變,舉東州一市之力,整改駐京辦,有可能在與其它城市的競爭中吃虧,這一點您要有足夠的思想準備呀!」
應該說丁能通的態度是誠懇的,他不願意長不了自己幾歲的年輕市長一上任就碰釘子,更珍惜這位有魄力的年輕市長敢於啟用自己這個犯過錯誤的幹部,這是需要極大政治勇氣的。
夏聞天不是沒有考慮這些問題,或者說正是由於他對丁能通提出的問題有過深思熟慮,他才下決心要整改東州市政府轄區的駐京辦,因為他整改的目的不是要削弱駐京辦的職能,恰恰是要加強,準備撤掉各縣區的駐京辦,目的也是集中主要人力物力財力強化市駐京辦的職能,因為中國的市場經濟,必定是有中國特色的,這個特色決定了各級政府誰財大氣粗,誰就更容易打通關節,爭取到國家資金和項目支持。
夏聞天上任不久,便通過調研了解到,中央轉移政府支付有一半以上沒有納入地方財政預算,完全脫離了人大的監督,有的甚至脫離了政府的監督,轉移支付在脫離監督之後,就難免走向權力尋租之路,權力擁有者的自由載量越大,權力尋租空間就越大。這是不爭的事實,只要各部委資源分配與項目審批的標準和程序不夠公開和透明,駐京辦就撤不掉,與其撤不掉,不如加強,使之成為在北京服務地方政府和百姓的橋頭堡,夏聞天想撤掉縣區的駐京辦就是要讓這個橋頭堡更堅固,發揮更大的作用。
「能通同志,你的擔心我都考慮過,改革就需要有摸著石頭過河的勇氣,你的任務就是把石頭摸清。」
夏聞天正說著,龍小波推門進來了,「夏市長,趙長征省長的秘書來電話,下午一點半請您到趙省長辦公室去一趟。」
「他有沒有透露趙省長找我有什麼事?」
「好象是談東州地鐵的事。」
「能通同志,你看東州地鐵工程遲遲批不下來,你們駐京辦要多發揮作用啊!」
丁能通見夏聞天很忙,連忙起身告辭,「夏市長,那我就先走了。」
「也好,我看你抓緊時間上任,有什麼困難隨時溝通。」
丁能通走出夏聞天的辦公室,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直堵在胸口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徑直走到電梯旁,忽然想起林大可讓自己去他辦公室坐坐,林大可是市駐京辦的主管市長,險些忘了,丁能通搖搖頭,轉身去了林大可的辦公室。
丁能通走進林大可的辦公室時,林大可正在擺弄十幾串念珠,見丁能通走進來熱情地給他沏茶。
「能通,跟夏市長談的怎麼樣?」林大可關切地問。
「挺好的,林市長,駐京辦歸你領導了,你可得多關照老弟呀!」丁能通在林大可的辦公室明顯沒有在夏聞天的辦公室那麼緊張。
「放心吧,你小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能通,我聽小梅說,你和北京法源寺的智善師傅熟的很,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幫忙啊!」林大可誠懇地說。
「林市長,你太客氣了,我和智善確實有交情,只是不知道我能幫什麼忙?」丁能通望著林大可辦公桌上的念珠納悶地問,心想,莫非你林大可拋開共產主義改信佛教了?
「自從我父親犧牲在抗美援朝的戰場上以後,我母親就哭瞎了眼睛,她老人家守了一輩子寡,含辛茹苦地把我和弟弟拉扯成人,一輩子靠心中有佛撐過來的,老人家篤信佛教,就喜歡佛家的念珠,我出差無論走到哪兒,都給她帶念珠,但是都沒有開過光,老人家希望我找一位大德高僧給開光,既然你和智善師傅有交情,這件事就拜託你了!」
丁能通對林大可的信任很感激,「林市長,這件事好辦,我回北京后就去法源寺,一定讓老人家如願!」
「好,能通,老人家七十多歲了,我也就是為了哄母親高興,進一份孝心!」
3、下馬威
沒有人會相信丁能通能重新回到東州市駐京辦,這件事在駐京辦領域一片嘩然,有人說,丁能通使了大錢,不僅花錢免了災,而且花錢買了官;也有人說,丁能通賣主求榮立了功;還有人說,東州市委市政府的新一屆領導班子有魄力,有膽量,敢於啟用大貪官肖鴻林的心腹,這是以德才取人,即使犯了錯誤,也不一棒子打死,跟著這樣的領導班子幹事,心裡塌實。
重新起用丁能通的消息傳到東州市駐京辦,打擊最大的就是黃夢然。自從丁能通被雙規后,黃夢然就一直主持駐京辦的工作。俗話說得好,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黃夢然雖然是丁能通一手提拔的,但是他骨子裡並不十分感激,因為他一直認為按自己的努力應該獲得更大的發展空間。
丁能通出事後,黃夢然心中竊喜了許久,他認為大展宏圖的機會來了,所以就在他主持駐京辦工作的這段時間裡,他為了將丁能通安排的人都替換掉,搞了一次所謂的競爭上崗,除了接待處處長白麗娜他沒敢換以外,財務處、信息處、聯絡處等部門的處長全部在所謂的競爭上崗中落選了,新上任的處長都是平時與黃夢然關係不錯的人,黃夢然的做法搞得駐京辦內部怨聲載道,他採取高壓措施,不服從組織安排就請走人,許多人敢怒不敢言。
白麗娜對黃夢然的做法看不過去,到黃夢然辦公室理論了幾次,黃夢然威脅白麗娜接待處處長有的是人想干,白麗娜也只好作罷。
自從肖鴻林倒台以後,白麗娜的日子非常不好過,雖然沒有什麼大事牽連自己,但是僅僅因為自己是肖鴻林的情人,市紀檢部門不止一次的找過白麗娜,在那段灰色的日子裡,白麗娜在駐京辦幾乎抬不起頭來,她從心裡盼著丁能通沒事,能重新回到駐京辦主任的位置上。
白麗娜預感到,如果丁能通回不來,無論換誰當駐京辦主任,自己都不會有好果子吃。常言道,一朝君主一朝臣嘛,自己畢竟是丁能通一手提拔上來的。
官場上從來都講誰是誰的人,很顯然黃夢然想把駐京辦主要位置上的人都換成自己的人,但是黃夢然太急了,他萬萬沒有想到丁能通被雙規了,還會安然無恙地殺個回馬槍,組織上只給了他一個留黨察看的處分,真是沒天理,看來天是要毀我黃夢然!
其實,黃夢然在駐京辦混了七八年了,他始終沒弄明白,在官場上哪有什麼自己人,你能決定他的命運,他就是你的人,你不能決定他的命運時,他就會棄你而去。
黃夢然煞費苦心的人事安排,自以為即使丁能通回來,也能把他架空,可是黃夢然大錯特錯了,他忘了,你黃夢然本身就是丁能通一手提拔的,不是在丁主任蒙難之際照樣背叛嗎?甚至在丁能通解除雙規去黨校學習和在家反省期間,黃夢然沒打過一個暖心窩子的電話,如今希望自己提拔的人都忠於自己,簡直是異想天開!
波音737客機還在首都機場跑道上滑行時,丁能通透過機窗就看到了東州市駐京辦的四輛賓士車排著長隊緩緩向停機坪開來,他頓時警覺起來,要是在從前,他絲毫不覺得如此興師動眾地接自己有什麼不好,可是自從經歷了「肖賈大案」以後,他才覺得人生低調一些是最難能可貴的。何況當丁能通重新回駐京辦任主任的消息傳出后,被黃夢然拿下的那些老處長紛紛打來祝賀的電話,同時傾訴如今的駐京辦如何暗無天日,所以丁能通早就了解了黃夢然的所作所為。
當飛機停穩,丁能通從機窗再次望出去以後,他發現東州市駐京辦現任處長、副處長全來了,領頭的就是黃夢然,飛機上的人紛紛議論,誰都以為同機坐著大人物,至少是省長、副省長,或者部長、副部長,否則誰會有這麼大的力度,能將四輛賓士停在首都機場的停機坪上。
丁能通意識到,這是黃夢然在搞鬼,他是想故意把接丁能通的動靜搞大,目的是傳到市委市政府領導耳朵里,到時候讓你丁能通吃不了兜著走,而且你丁能通還說不出什麼。丁主任躲過一劫,重新上崗,我黃夢然為了表達激動的心情,率全體同仁迎接領導有什麼錯?這在官場上叫捧殺,丁能通再明白不過了,他又從機窗向外望了一眼,發現白麗娜手中還捧著一束鮮花,他腦海中一下子浮現出白麗娜曾經為肖鴻林獻花的情景,人生簡直像一場夢啊!
想到這兒,丁能通做出了一個決定,既然你黃夢然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你不是要把動靜弄大嗎?我將計就計,讓動靜再大一些!丁能通詭譎地一笑,心想,我看你黃夢然怎麼收場?
丁能通取下行李,等人流走得差不多時,他才隨人流走出機艙,此時,擺渡車上已站滿了人,丁能通快速走下懸梯,無視黃夢然等人的殷勤,一臉肅然地跨上擺渡車,擺渡車就晃晃悠悠地啟動起來,緩緩地駛往候機樓。
黃夢然心裡頓時慌了,他萬萬沒有想到丁能通會給自己來個下馬威。我丁能通不吃你這一套,看你怎麼辦?
黃夢然雖然心裡有些不知所措,但臉上並未露出來,他連忙對白麗娜說:「麗娜,你帶幾個人趕緊到接機口迎接,丁主任可能有託運的行李。」
黃夢然又命令其他幾個處長趕緊去幫丁主任取行李,其實丁能通什麼行李也沒有,手裡拎著一個手提包快速走出接站口,向計程車走去。
白麗娜從賓士里剛鑽出來,就看見丁能通上了紅色計程車,她高聲喊了一聲「丁主任」,紅色計程車已經開走了,她連忙又鑽進賓士車用手機通知了黃夢然。
此時,黃夢然的賓士車也駛出了機場禁區,黃夢然用極其失落的口氣命令四輛賓士車跟上丁能通坐的紅色計程車。
丁能通透過後視鏡看見四輛賓士車很快跟了上來,機場高速公路上一個特殊的車隊讓人啼笑皆非,紅色計程車開路,四輛賓士車齊刷刷跟著。
丁能通暗自得意地想,這回我丁能通獨特的上任方式一定會傳到市委書記洪文山和市長夏聞天的耳朵里,我丁能通也叫你們看看什麼叫廉潔自律。
計程車剛剛停在北京花園門前,黃夢然就趕緊從賓士車裡鑽出來,小跑到計程車前親自為丁能通開車門。
丁能通下車后,黃夢然滿臉堆笑地說:「丁主任,本來想給你個驚喜,沒想到你不喜歡。」
丁能通不冷不熱地揶揄道:「夢然,幾天不見學會擺派了,你那哪是接我?簡直是存心害我!」
黃夢然被說得臉色發窘,「頭兒,大家聽說你回來了,都很高興,都搶著要接你,我才決定副處長以上幹部都去,總不能讓大家掃興!」
「夢然,你越來越會當領導了!」丁能通走進電梯說。
「頭兒,晚上跟處以上幹部吃個飯吧,總得給你接接風,洗洗塵吧。」黃夢然用商量的口氣說。
「不等到晚上了,你讓辦公室通知各處,下午請副處長以上幹部到會議室開會,我有話和大夥說。」
丁能通說完走出電梯。
丁能通走進會議室時,會議室內已經座無虛席,人們私下裡交頭接耳,嘁嘁喳喳議論紛紛,誰也弄不清楚丁能通葫蘆里會倒出什麼葯。
丁能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咳嗽了一聲,會場一下子靜了下來,黃夢然主持會議說:「同志們,半年多時間,駐京辦發生了許多事情,好在我們東州市駐京辦有著良好的傳統,風氣正,凝聚力強,大家團結一致,克服了前所未有的困難,各項工作開展得不錯,成績有目共睹,我在這裡謝謝同志們對我工作的支持!大家都知道,我是丁主任一手提起來的,主持駐京辦工作以來總算沒給丁主任丟臉,今天丁主任又回到駐京辦這個大家庭,我們大家又有了主心骨,為此,我提議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丁主任給我們做重要指示。」
黃夢然話音剛落,會場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特別是那些在競爭上崗中被拿下的處級幹部,更似乎激動得雙目放光,拚命拍著巴掌,都覺得出頭的日子又到了,那些在競爭上崗中新上來的處長、副處長們為了在丁能通面前留下好印象也是拍紅了手掌。
丁能通呷了一口茶,向大家擺了擺手,示意大家靜一靜,掌聲才靜下來。他一臉肅穆地說:「同志們,離開駐京辦的這段日子非常想念大家,我一到北京就請大家開會,主要是想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就是市委市政府對我們駐京辦非常重視,我來北京之前,夏聞天市長專門找我談了話,夏市長明確指示,要把東州市駐京辦辦成推動東州經濟發展的橋頭堡。」
緊接著,丁能通詳細闡述了市委市政府關於整改駐京辦的想法,丁能通的口才相當煽情,說得與會者群情激奮,然後他話鋒一轉,換了話題,矛頭直指名利問題:
「大家都知道,我們駐京辦有個外號叫『蛀京辦』,『肖賈大案』教訓是深刻的,許多人處理不好名與利的關係,最後腐敗掉了,錢學禮就是一個例子。名利這一關邁不過去,就會在思想上淡漠與群眾的感情,把群眾的利益拋在腦後,過去我們迎來送往迎的是上級,送的是領導,今後駐京辦不僅要為領導服好務,更要為東州市進京辦事的群眾服好務!名利這一關邁不過去,就會在政治上擺來擺去,立場不堅定,旗幟不鮮明,就會在組織上搞庸俗的人際關係,吹吹捧捧,拉拉扯扯,甚至搞不正當競爭;就會在工作中挑著揀著干,什麼對個人有名有利,就幹什麼;就會在作風上應付上級,對付群眾,甚至弄虛作假,勞民傷財;就會在生活上貪圖享受,奢侈浪費,甚至以權謀私,搞權錢交易。在某些方面,我本人已經受到了黨紀的處分,我希望駐京辦的每位同志都要保持清醒的頭腦,增長辨別是非的能力,在誘惑面前有自控能力,在警示面前有自省能力,讓東州市駐京辦成為全北京城所有駐京辦的一面旗幟。」
丁能通的講話贏得熱烈的掌聲,黃夢然雖然帶頭鼓的掌,但是心裡頭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傍晚,黃夢然沒有再敢張羅接風洗塵的事,也沒了這份心情。丁能通接到薪澤金的電話,請他到省駐京辦吃飯,為他接風洗塵,同請的還有白麗娜。
丁能通事兒多,讓白麗娜先走,他與北京花園港方總經理朱明麗、副董事長田伯濤談了一下午關於北京花園三方合作的有關事宜,搞得薪澤金電話催了,他才開著賓士車去了省駐京辦。
4、洗塵
省駐京辦重新進行了裝修,從裡到外煥然一新,省駐京辦的酒店叫清江酒店,對外營業,由於飯店有特色,生意還不錯。
丁能通把車停在清江酒店門前時,薪澤金站在酒店門前正在迎候,陪在旁邊的有白麗娜和薪澤金的弟弟薪澤銀。
丁能通來晚了,抱歉地拱拱手說:「讓各位久等了!」
薪澤金熱情地說:「丁老弟,真可謂風塵僕僕啊!」
幾個人寒暄後走進酒店,包房內滿桌子豐盛的酒菜剛剛上齊,看來就等丁能通了。幾個人入座后,白麗娜為每個人斟了酒,薪澤金舉杯開玩笑地說:
「能通,聽說你一下飛機就給黃夢然來了個下馬威?連麗娜都給閃了。」
薪澤金說完,色眯眯地看了一眼白麗娜后哈哈大笑。
丁能通也看了一眼白麗娜說:「麗娜也經過不少事了,能夠理解我。」
白麗娜會意地說:「薪主任有所不知,我們頭兒最不喜歡張揚了,黃夢然不是不知道,他硬往槍口上撞,誰也攔不住。」
薪澤銀舉著酒杯說:「恭喜丁主任重新走馬上任,常言說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大哥,麗娜,咱們一起敬丁主任一杯!」
眾人舉杯,無不一飲而盡。
薪澤金之所以屈尊為丁能通接風洗塵,是因為丁能通在「肖賈大案」中能夠全身而退,幾乎沒傷著一點毫髮,這讓薪澤金佩服得五體投地,薪澤金是虛心向丁能通取經的。
薪澤金是屬於那種有賊心沒賊膽的小男人,雖然也官居廳級,但是在北京混了十幾年就是原地不動,始終也沒有什麼起色。
薪澤金做夢都想把省駐京辦變成五星級酒店,但是始終也不能如願以嘗,本想像其他省駐京辦主任一樣,混個省政府副秘書長之類的頭銜,也沒隨了心愿。眼看著丁能通任市駐京辦主任沒幾年,東州市駐京辦很快就超過了省駐京辦,無論是上下打通關節,還是硬體形象上都遠勝省駐京辦一籌,這讓薪澤金心裡很不是滋味。
正在薪澤金嫉妒得一籌莫展之際,東州發生了震驚全國的大案,連倒了三個市長,近百名處以上官員被判刑,薪澤金以為這下子丁能通完了,他空手套白狼既搞房地產,又搞五星級酒店,還曾當過腐敗市長肖鴻林的秘書,與腐敗掉了的常務副市長賈朝軒交往甚密,還與黑老大陳富忠稱兄道弟,丁能通不出事,天理難容啊!
果然,丁能通很快被雙規了,可是沒幾天就放了出來,還送到省委黨校學習了幾個月,薪澤金想不出丁能通不出事的理由,在這麼複雜的政治環境中怎麼可能把握住自己,只給了一個留黨察看的處分,二次捲土重來,難道丁能通果真是特殊材料製成的?
薪澤金覺得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丁能通要麼背後有高人指點,要麼本身就是世內高人,與這樣經過風雨洗禮的人結交朋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薪澤金被丁能通徹底折服了,同時,自己的弟弟薪澤銀為東州地鐵工程還有求於丁能通,因為薪澤金了解到這次丁能通捲土重來是因為得到年輕市長夏聞天的賞識。
關於夏聞天,薪澤金了解一些,因為夏聞天當了不到一年的清江省副省長。夏市長在省里工作期間,到北京開會,薪澤金接待過兩次,他知道夏聞天是個愛才惜才之人,夏聞天賞識丁能通也在情理之中。
丁能通不接受黃夢然主持的接風洗塵,欣然答應薪澤金的宴請,是因為丁能通多了個心眼,夏聞天很賞識自己,但是自己對夏聞天了解不多,他是想通過薪澤金多了解一些夏聞天的情況,也好在今後的工作中知彼知己。
丁能通回敬了一杯酒說:「澤金兄,我知道夏市長任副省長時,你接待過他,你覺得夏市長好不好接待?另外我現在對他家裡的情況一無所知!」
「說實話,我在北京只接待過夏市長兩次,雖然看上去很隨和,但是感覺上他是個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搞過學問的人都這樣,像個理想主義者,他自己也說過,他只相信真理,他愛人叫寧彤,和他是大學同學,在清江大學當老師,兩個人有一個女兒,在東州實驗中學讀高二。」
薪澤金料到丁能通對這個話題會很感興趣,為了表示誠意,他介紹得很詳細,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都說了,丁能通聽完以後,覺得夏聞天是一個很淡泊的人,不喜歡張揚,更不象肖鴻林、賈朝軒那樣善於工於心計,總之,不是一個愛琢磨人,會琢磨人的人。
想到這兒,丁能通頗為感慨地說:「澤金兄,人這一生還是信點啥好,特別是在官場上混久了的人更應該信點啥,否則怎麼掉到山崖下的都不知道。」
薪澤金隨聲附和著說:「可不是嘛,人這一輩子就像在拉屎,有時候你已經很努力了,可出來的只是個屁!」
薪澤金的話引來一片笑聲,白麗娜笑后甜津津地說:「有一次我擠公共汽車,天特別熱,車上人也多,悶得不得了,不知是誰放了個臭屁,臭得人受不了,站在我旁邊的男子齜牙咧嘴地捂著鼻子,正好售票員問:『誰沒有買票?』那個男子為了報復放屁的人大聲喊道:『放屁的人沒有買票!』忽然一個特別胖的女人手高高地舉著大聲說:『我已經買票了!』」
白麗娜話音剛落,眾人哈哈大笑,薪澤金剛剛喝了一口茶,一口噴了出來。
丁能通為薪澤銀斟了一杯酒說:「澤銀,感謝你對我老婆和孩子的關照,我敬你一杯!」
薪澤銀幹了杯中酒後說:「丁主任,嫂夫人對你這次復出並不太高興,她還是希望你能辭職去加拿大陪她,一是官場上風險太大,再就是她一個人在加拿大也太寂寞,好在已經在我們布朗公司工作了,丁主任請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嫂夫人的!」 薪澤銀最後這句話讓丁能通聽得心裡酸溜溜的,薪澤銀油頭粉面風度翩翩,心想,薪澤銀還沒有成家立業,衣雪長得又太漂亮,這小子要是不安好心,我丁能通可就慘了。
想到這兒,丁能通有些後悔把老婆孩子移民到加拿大,但是轉念一想,畢竟兒子有一個好的學習環境了,何況衣雪也不是那種離開男人就活不了的小女人,這麼多年的夫妻情分怎麼可能紅杏出牆呢!
丁能通越想越覺得自己心理猥瑣,不象個大男人,他懊惱得沒了興緻,舉起杯說:「感謝澤金兄的款待,今天就到這裡吧,咱們杯中酒怎麼樣?」
薪澤金滿臉堆笑地說:「能通,別急,時間還早,哥哥我還有事求你呢!」
丁能通爽朗地說:「澤金兄,咱們哥們兒間什麼求不求的,只要老弟能幫上忙的,儘管開口。」
薪澤金一本正經地說:「能通,明天省委副書記劉光大到北京,這次劉書記是到中央黨校省部級幹部培訓班學習的,你知道哥哥我沒本事,始終攻不下首都機場這塊堡壘,我可是劉書記任常務副省長時一手提拔起來的,這次他到北京學習可是哥哥我多親多近表現自己的一次機會,以前省里領導進京,我們省駐京辦只能到接機口接領導,你老弟和首都機場熟得很,這次劉書記來京,能不能幫哥哥我也風光風光,讓劉書記也享受享受貴賓待遇。」
丁能通沒想到薪澤金一個堂堂省駐京辦主任會屈尊求自己辦這種事,基本不顧及自己的尊嚴了,看來這劉光大在薪澤金心目中的分量非常重。
在肖鴻林和賈朝軒雙規期間,劉光大找丁能通談過一次話,陪同劉光大和丁能通談話的是時任東州市委副書記、市紀委書記洪文山,還有中紀委的劉鳳雲處長。
那次談話,劉光大給丁能通留下了深刻印象,甚至一提到這個名字,丁能通心裡都有一種恐懼感。
因為就是在那次談話后,肖鴻林被正式批捕的,有人說是丁能通出賣了肖鴻林,每當聽到這樣的傳言,丁能通都無言以對。
「澤金兄,」丁能通點上一支煙誠懇地說,「你這話言重了,接待好省市領導是駐京辦的責任,明天我讓白麗娜陪你們去,保你滿意。另外,哪天我做東,給你和首都機場的王副總經理搭搭橋,今後這種小事讓你的接待處處長找王副總經理的秘書小張就辦了。麗娜,明天你早點去機場,要把這件事當作政治任務來完成!」
「好,能通,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薪澤金為了表示感謝,自飲了一杯。然後,眾人又都重新滿上,喝了最後一杯散席酒。
北京初春的夜晚,空氣很溫和,微風吹過涼絲絲的,空氣中還有樹木發出的淡淡的香甜味道,長安街的盡頭落下墨蘭色的天幕。
密集的車燈在交錯起伏的摩天大樓之間,劃出許多極為現代的光環和線條。北京好似一位古典的淑女,忽然換下舊日密裹玉體的雲衫紫裙,再無往日的羞澀和含蓄。
丁能通開著賓士車,穿梭在車水馬龍之中,眼前閃過一輛輛如潺潺小溪一樣流動的車輛,心頭油然而生久違了的感嘆。
「麗娜,我以為我們再也不能在一起共事了呢!」
「頭兒,我也以為你不可能回駐京辦了呢,東州的這場大地震真可謂是天翻地覆呀!」白麗娜傷感地說。
丁能通心裡清楚,由於肖鴻林的牽連,白麗娜經歷了人生前所未有的考驗。肖鴻林剛被雙規時態度非常頑固,拒不交代自己的問題,組織上做通了白麗娜的工作,希望她寫信給肖鴻林,規勸他配合專案組調查。
白麗娜含淚寫了一封傾訴兩個人感情的長信,肖鴻林沒想到,自己身陷囹圄,白麗娜對自己仍然痴情,他手捧這封患難情書百感交集,淚如雨下。
肖鴻林徹夜未眠,把這封信反反覆復看了二十多遍,態度發生了巨大轉變:經過一個多月的「兩規」談話,肖鴻林陸續交代了他就任市長以後,利用職務之便,收受近二百人的錢物,總計摺合人民幣千餘萬元的嚴重違紀違法問題。
「麗娜,最近去看肖市長了嗎?」丁能通心情複雜地問。
「一個月前去了一次,身體非常不好,已經確診為肺癌。」
丁能通聽后心裡咯噔一下,在肖鴻林被雙規前,他曾經陪肖鴻林去北京三零一醫院做過檢查,當時結果尚未出來,肖鴻林和自己被執行了雙規,自己雙規被解除后,一直不知道「肖賈大案」的進展情況,現在看來,肖鴻林政治上已宣判了「死刑」,身體上也患了絕症,不判結局也已然塵埃落定。
「麗娜,案子快結了吧?」
「下個月。」
「能保住命嗎?」
「根據他的表現,也許吧!但是保住又能怎樣?終究是躲不過癌症的!」
談到這兒,兩個人都沉默了,賓士車仍然在夜幕中穿梭,前檔玻璃上零零星星地落下了雨點,突然一道白亮亮的閃電劃破夜空,將前方的道路映得如同白晝,一連串的春雷炸響,白麗娜抹了抹剛剛漾出的眼淚說:
「頭兒,這是北京今年開春第一聲春雷……」
5、法源寺
丁能通惦記著林大可託付的事,一大早就開車去了法源寺。
丁能通對法源寺感興趣源於他看了一部長篇小說,是台灣李敖寫的《北京法源寺》,小說以史實的筆法詳細介紹了北京法源寺的來龍去脈,出於好奇,丁能通多次遊覽法源寺,偶然的機會結識了智善大師,兩個人成了好朋友。
有一次,肖鴻林進京跑「部」「錢」進,聽說丁能通與法源寺的一位大和尚是好友,心血來潮想見見這位大師,智善大師很熱情地在齋堂請肖鴻林吃了齋飯,臨別時,肖鴻林討要智善大師的墨寶,智善大師送了一幅對聯:
參禪法源寺
問政中南海
北京雖然是帝京,馳名中外的古迹,首推故宮和頤和園,但是在丁能通心目中,份量最重的名勝古迹卻是恭王府和法源寺,恭王府因和珅而代表了官場的詭譎,法源寺因唐朝戰死遼東的忠魂,因南宋遺臣謝枋得,因屈死的袁崇煥,因戊戌變法的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而彰顯了官場的忠烈。
丁能通是個骨子裡既詭譎又不乏悲憫之情的人,他曾經夢想能夠成為官場上叱吒風雲的政俠,但現實逼著他走向圓滑,成為深沉練達的小官僚,越來越像韋小寶,他對自己不滿意,又不能像堂吉訶德一樣對付強大的風車,只能滿懷悲憫之心流連在法源寺落漆的紅牆與蒼拔的古樹之間,弔唁自己的夢想。
車行菜市口,丁能通馬上想到了被判死刑的肖鴻林和賈朝軒,菜市口是過去死刑犯砍頭的地方,也曾經是北京城最熱鬧的地方,統治者選擇在最熱鬧的地方砍犯人的頭,是為了警示老百姓不要犯上作亂。
現在北京最熱鬧的是西單王府井以及后海,沃爾馬超市在菜市口開了之後,商業的氣氛早已沖淡了過去那血淋淋的沉重歷史。
但是,每次來法源寺,丁能通都會情不自禁地在心裡默誦:「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的詩句。因為宋代抗元名將文天祥被斬殺在菜市口,譚嗣同等戊戌六君子也被斬殺在菜市口,文天祥的丹心激蕩著無數炎黃子孫的胸懷,譚嗣同的肝膽更是萬古流芳。
再想想肖鴻林和賈朝軒的死,丁能通的心一下子緊了起來,他有些后怕,又有些慶幸,后怕是因為自己險些與他們同流合污,落得個遺臭萬年的下場;慶幸的是,自己雖然這輩子不能有文天祥、譚嗣同的壯舉了,但是起碼還有機會不再苟且地活著。
法源寺的大門敞開著,古舊的紅漆,班駁脫落,失卻鮮艷之色調,寺門上鑲嵌著一塊大理石的匾額,上面用楷書端端正正地寫著「法源寺」三個金色大字,字體剛直,有風骨,與破舊的廟門一樣簡潔,正是啟功先生的墨寶。
這是歷史之門,悲涼的背影,久久盤桓於法源寺的門檻,丁能通凝視著久違了的法源寺,忽然悟到,其實法源寺與其他寺廟是不同的,法源寺不是緣起於修習佛法的高僧大德,不是超凡塵埃的一方凈土,而是在其根基立於大地之上時,便帶有揮之不去的悲憫情懷。一個人,一生短短數十寒暑,無論興衰成敗,不過是匆匆過客,人流東西穿梭,法源寺只是旁觀者,或者,毋寧說是容納種種苦難的佛界。
丁能通信步走到天王殿時,被彌勒菩薩的化身布袋和尚像所吸引,駐足觀看,這是一尊明代的夾紵金漆像,高一米多點兒,顏色已褪成紅褐色了,身上也有幾處漆剝落了,還有一些摺痕和划跡,深淺不一,就有了幾分蒼涼。丁能通正看得出神之際,智善和尚已經雙手合十站在了他的身後。
「彌勒真彌勒,化身千百億。時時示世人,世人自不識。能通,久違了!」
「智善師傅,來之前本想給您打電話,想來想去還是沒打,就是看跟師傅有沒有佛緣。」丁能通虔誠地笑著說。
「佛在那裡?佛在人心。有沒有佛緣不要緊,關鍵是要有佛心,好在你心中有佛,才化險為夷呀!」智善一語雙關地說。
「看來您已經知道東州發生了『肖賈大案』,肖市長已經伏法,大師,肖市長也是理佛之人,逢佛就拜,家中還供奉著佛菩薩,為什麼佛並沒有保佑他呢?」
「肖市長將佛像當作神明供奉,天天在佛面前禱告,供奉鮮花水果,然後向他求福,那個供品就是賄賂,送一點賄賂就希求佛菩薩保佑,把諸佛菩薩當作貪官污吏看待,此罪業多深重!一方面向佛菩薩行賄,一方面接受賄賂,天天造罪業,還以為佛菩薩會保佑,這完全錯了。」智善尖銳地說。
「我明白了,所謂佛緣其實就是善緣,善是奉獻,而非索取,世人供佛大多是為了索取。」
「你很有佛性,其實人原本都有佛性,只是被妄想和慾望所覆蓋了,香燭代表心香和心光,是在教育我們要時刻記住佛菩薩的教誨,去掉我們心中的妄想和慾望,把我們原有的心香與心光顯露出來,如果你平時不做善事,哪怕你再許願,再燒高香,佛菩薩也不會保佑你的。因果報應如影隨形,想平安健康就要多做善事,戒貪婪;想要富貴,就要布施貧苦,這才是佛菩薩對我們的教誨!」智善語重心長地說。
「智善師傅,你手中的念珠果真能消除煩惱嗎?」
「念珠,也叫拴馬鎖,隱喻人心猶如狂奔的野馬,雜念紛飛,一時一刻也不停,手掐念珠,誦念佛陀、達摩、僧伽的名號,就可以放下一切,身心專註,遏止住妄念私心,增加定力,增加智慧。念珠的意義就是提醒我們要皈依三寶。」
「智善師傅,我這次來見你,就是受朋友之託,為念珠開光的。」
丁能通說完,把手中的念珠遞給智善。
智善接過丁能通遞過來的念珠,口誦佛號說道:「能通,念珠的主人是一位活菩薩,這些念珠已經用她的佛心開光了,老僧自愧不如!其實和尚念經開光,實際上是開信徒內心之光,升起對佛菩薩的信心。佛的法身是盡虛空遍法界,如果你悲心重,就會得到觀音菩薩的加持;如果你孝心重,就會得到地藏菩薩的感應。念珠的主人悲心重,托你的朋友孝心重,都是用恭敬心、真誠心來面對人生的人。」
「按您的意思,我對著念珠誦一聲『阿彌陀佛』,豈不就等於開光了?」
「誦一聲佛號,得十方諸佛菩薩的加持,天天念,天天加持,不僅加持念珠,更加持你本人,何樂而不為呢?」
「智善師傅,那我和和尚還有什麼區別?」丁能通笑著說。
兩個人一邊聊一邊信步往前走,不知不覺走進大雄寶殿,在軒敞的藻井裡有無數只小麻雀飛來飛去,自在地鳴叫著,隨意地起落,彷彿這裡就是他們的家。丁能通來過許多次法源寺,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景象,他驚呆了。
丁能通心想,是什麼樣的慈悲讓這些麻雀這樣放心?是什麼樣的胸懷讓它們如此自由?一股感動莫名地湧上來,丁能通對法源寺更加肅然起敬起來!
「智善師傅,其實我更喜歡憫忠寺這個名字。」
「能通,叫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想什麼,做什麼!」
「智善師傅,我這次來還有一層意思,宦海沉浮,想請師傅指點迷津!」
「我送你四個字。」
「哪四個字?」
「法海真源。」
丁能通每次見智善都受益非淺,這次更是如此。兩個人攀談了一上午,丁能通吃罷齋飯才離開。當他走出山門時,幾個僧人正推掩那扇大門,彷彿是將丁能通推出了歷史的旋渦。
法源寺的大門,像睜開的眼,橫淌於寺外的是時間的河,河面上的浮光掠影,蕩漾著千年歲月的悲喜浮沉,跨越漫漫時空的今日與往昔,像念珠一樣被細細的線串起,再一次將丁能通置身於昨日的世界,去品味歷史的真實。丁能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與法源寺結緣的李敖的長篇小說《北京法源寺》的結尾:
「啊!北京法源寺,北京法源寺!我們不敢向你再會,是你向我們道別,向我們一代一代道別。我們一代一代都傾倒了,只有你佇立。不過,我們樂見你的佇立,我們一代一代,把中國人民的血淚寄存在你那裡——你的生命,就是我們的。」
6、分歧
肖鴻林、賈朝軒時代結束了,留給新班子的是傷了元氣的東州經濟,改革開放以來,東州經濟從來沒有停滯過,然而,「肖賈大案」后,招商引資出現了零增長,整個東州經濟像被霜打后的茄子園,瀰漫著一片死氣和晦氣,再加上剛上任的市委書記洪文山與市長夏聞天關於東州經濟的發展觀不同,東州經濟正處在一個歷史的十字路口。
洪文山和夏聞天的分歧是在兩會以後,夏聞天請洪文山一起視察花博園開始的。夏聞天之所以請洪文山一起視察花博園,是因為自從花博園開園后,瓊水湖畔房地產開發如雨後春筍般突飛猛進地發展起來,瓊水湖面臨著被嚴重污染的危險。
市人大主任趙國光率領部分人大代表視察了花博園后認為,花博園不愧是啟動東州經濟發展的發動機,自開園以來,已經吸引遊客逾千萬人次,累計實現經濟收入近五億元,極大地帶動了東州旅遊產業發展,東州旅遊產業在不到短短一年時間就躍居支柱產業行列,應該藉此勢頭大力開發相關產業,全面啟動東州經濟。
趙國光的建議得到了多數人大代表的贊同,然而,市政協主席張宏昌對趙國光的觀點憂心忡忡,他率領政協委員視察完花博園后,部分政協委員聯名起草了一份《關於限制花博園周邊房地產開發、保護東州人民的生命源泉瓊水湖的幾點建議》,這份建議遞到張宏昌手裡后,他感到沉甸甸的,特意約年輕的市長夏聞天深談了一次。
當時夏聞天剛剛在草河口迎賓館宴請完新上任的日本駐東州領事館總領事山本太郎,張宏昌親自到草河口迎賓館會議室等夏聞天。
夏聞天送走山本太郎后,得知張主席已經等了四十分鐘,心裡很過意不去,他知道張宏昌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談。當他走進草河口迎賓館小會議室時,發現張主席正在緊鎖雙眉看一份材料。
「抱歉,宏昌同志,讓你等了這麼長時間。」
夏聞天抱了抱拳表示歉意后,坐在了張宏昌對面的沙發上。
「聞天同志,我這次找你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你先看看這個吧。」
張宏昌說完,將手裡的材料遞給夏聞天。夏聞天接過材料一看,眉頭也緊鎖了起來,因為這份材料就是部分政協委員聯名起草的《關於限制花博園周邊房地產開發、保護東州人民的生命源泉瓊水湖的幾點建議》。
「聞天同志,當初花博園選址在瓊水湖畔是肖鴻林獨斷專行的結果,當時我是持反對意見的,但是王元章考慮到班子的團結問題,雖然也有不同的看法,原則上還是同意了這一方案,現在看來惡果要逐漸顯現出來了,如果不引起重視,幾年之內,東州市五百萬市民將無水可喝了。更令人擔心的是一些領導並未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還對花博園周邊的房地產開發推波助瀾,如果不加以限制和引導,一旦產生嚴重的污染事故,後果將不堪設想!」張宏昌憂心沖沖地說。
「宏昌同志,你的意見非常重要,只是目前東州經濟受『肖賈大案』的影響,一蹶不振,文山同志還想以花博園為突破口,重振東州經濟的雄風,要想說服文山同志很難啊!」
夏聞天顯然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是他不能不顧及洪文山的態度,畢竟洪文山是東州市委一把手。
經過一番思考,夏聞天微笑著說:「宏昌同志,這樣吧,近期我約文山同志一起視察花博園,屆時,我將這份材料推薦給他,東州的經濟發展何去何從,必須認真整合,重新布局,決不能只看眼前,不謀長遠,要用科學的眼光重新審視東州經濟的發展方向,找到一條振興東州經濟的可持續發展的路子。」
「好啊,聞天,你能有這個態度就好,你年輕有為,又是經濟專家,只要你放手一搏,東州經濟一定會重振雄風的。」
夏聞天上任以來,一直在思考東州這個老工業基地未來經濟發展的走向,他親自去花博園考察了兩次,發現東州市各區縣、委辦局以及部分省里的廳委辦局都在瓊水湖畔,花博園周圍大興土木,修建規模不同的療養中心、度假中心、培訓中心,這些地都是在自己未上任前批出去的,夏聞天對此憂心忡忡,他認為,對花博園及瓊水湖周邊的整治刻不容緩。
車隊駛入瓊水湖畔風景區時,迎面過來十幾名民工,領頭的是個紅臉大漢,看樣子這些人情緒很激動,竟然不顧一切地攔住了市公安局警備處的前導車。
車隊停下了,前導車車窗搖了下來,警備處處長伸出頭問:「怎麼回事?公安局的車也敢攔?」
紅臉大漢激動地說:「我們要見洪書記和夏市長!」
警備處處長一聽這幫民工點名要見書記市長,連忙從前導車裡鑽出來喝道:「你們瘋了,誰指使你們的?」
這時,洪文山和夏聞天已經下了車,緩步走了過來,洪文山溫聲問道:「我就是洪文山,你們找我們有什麼事嗎?」
洪文山話音剛落,十幾個農民工齊刷刷地跪下了,領頭的紅臉大漢浸著淚說:「洪書記,夏市長,快救救我們吧!」
洪文山趕緊將紅臉大漢攙起說:「有話好好說,這是共產黨的天下,用不著下跪!」
「洪書記、夏市長,我們都是皇縣天溝鄉農民,也是羅氏鉬礦企業的礦工,我們在礦上幹了半年多,一分錢工資也沒拿到,我領著大夥去礦辦討薪,礦上的保安攔住我們,就是不讓我們見老闆,後來,礦辦主任羅虎見了我們,說礦上目前資金周轉遇到了困難,讓我們再等一個月,我們說,礦上資金周轉困難,我們家裡老婆孩子還等錢吃飯呢,羅虎二話沒說,擺了擺手,就上來幾十個保安,將我們十幾個礦工捆了起來,還用破布將我們的嘴賭上關到一座廢礦里,白天晚上的看著我們,領頭的保安問我還鬧不,我說,不給工資就要找老闆,他們就用鋼管抽我們,我們被打得實在受不了了,才在夜裡趁保安睡著時逃了出來。洪書記,我的八十歲的老母卧病在床,正等我拿錢看病呢!」
洪文山聽罷,皺著眉頭氣憤地說:「簡直沒有王法了!振東同志,你當過皇縣縣委書記,你說說這是一家什麼樣的公司?」
副市長何振東主管城建、縣區及勞動保障,他笑了笑說:「洪書記,這家公司我沒有印象,可能是我離開后成立的。」
夏聞天和藹地問紅臉大漢:「你叫什麼名字?」
紅臉大漢嗡聲嗡氣地說:「魏國山。」
「你們怎麼知道我們今天到花博園呢?」何振東插嘴問道。
「沒有人告訴我們,這裡活多,我們想邊打工邊想辦法,後來明白人指點說,要想要回工資,必須攔車,花博園是市裡的重點項目,來視察的大官多,人家說,有警車開道的一攔一個準,不是書記就是市長。」
洪文山和夏聞天聽罷,哈哈大笑。
「國山同志,」夏聞天和藹地說,「我給你寫個條,你拿我的條到市勞動與社會保障局找局長房成高,就說我說的,讓他們派勞動監察大隊出面幫你們要錢,另外,振東同志你給皇縣公安局打個電話,讓他們調查一下,那個叫羅虎的怎麼膽子這麼大,竟敢非法拘禁,私設公堂!」
「好的,夏市長,我馬上辦!」何振東敷衍著說。
魏國山等十幾名民工拿到夏聞天寫的條,如同拿到了聖旨,千恩萬謝地走了。
「聞天,咱們也到地方了,就多走幾步吧。」洪文山笑著說。
眾人沒有再上車,而是跟隨著書記、市長向花博園方向走去。放眼望去,瓊水湖畔、花博園周圍房地產遍地開花,一片繁忙的景象。
洪文山望著熱火朝天的場面高興地說:「聞天同志,我到東州后思考最多的是,到底什麼產業可以成為東州這座老工業基地的立市產業?」
「文山同志,這也是我苦苦思考的問題呀!」夏聞天附和著道。
「有答案了嗎?」洪文山看了夏聞天一眼問。
「我很想聽聽洪書記的高見。」
「那好,這也是今天我到花博園視察的目的,應該說花博園給了我們兩大啟示,因為花博園帶動了兩大產業,一個是房地產業,另一個是旅遊業,再加上裝備製造業,東州市經濟發展的三大支柱產業初露端倪呀!特別是房地產業,在拉動經濟快速發展方面,什麼產業也比不了它,那真是立竿見影,充分說明土地是財富之母啊!聞天,東州經濟要想儘快擺脫窘境,就得向土地要效益呀!」
夏聞天聽罷,巨大的隱憂襲上心頭,他心想,花博園是個好項目,如果當初肖鴻林不存有私心,為兒子肖偉建的瓊水花園熱賣創造條件,將花博園項目另選地址,哪怕放在黑水河兩岸,花博園都可以成為帶動東州經濟啟動的發動機,然而,花博園放在瓊水湖畔,不僅不能發展房地產,就連遊人也要限制,否則,東州五百萬市民的生命源泉必將遭到嚴重污染。何況房地產業並不是萬能的,雖然見效快,但是房地產業和股票一樣,是泡沫經濟的主要載體或多發區,目前東州的房地產價格居高不下,存在著惡性通貨膨脹的隱憂,盲目發展勢必助長投機心理,一旦產生泡沫,對遭受重創的東州經濟無益於雪上加霜。
想到這兒,夏聞天憂心沖沖地說:「文山同志,目前,我市房地產公司的資金負債率在百分之七十以上,不貸款的房地產公司幾乎沒有,由於房地產融資方式沒有形成風險分擔機制,房地產公司的負債主要是來自於銀行的間接融資,因此,如此高的負債率一旦出現市場風險,將給銀行帶來巨大損失,房地產業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夾持銀行業踏上了同一輛向前飛馳的戰車,兩者已然成為一對同生共死的患難兄弟。國家目前對房地產過熱非常有可能痛下重掌,進行調控,我市的房地產業更是嚴重缺血,我對房地產業作為啟動東州經濟的立市產業並不看好。」
洪文山擺擺手說:「房地產業缺血是全國性的,從生產方面看,房地產創造的增加值在GDP中的比重空前提高,房地產業對經濟增長的作用不斷擴大。」
「文山同志,經過二十多年的改革開放,我們有些事情就不能再摸著石頭過河了,要講究科學,要講綠色GDP,我的意見是花博園和瓊水湖周邊絕不能建設樓堂館所,正在興建的所有工程必須停下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夏聞天情緒有些激動。
「聞天同志,」洪文山明顯感到了夏聞天因意見不同的抵觸情緒,「『肖賈大案』給東州經濟帶來的負面影響是前所未有的,外商不來了,財政如此困難,我們剛剛從花博園的帶動下看見點光亮,總不能把這點亮掐滅吧?」
「文山同志,發展經濟要講究可持續發展,不能只顧眼前,目前東州的房地產業土地價格居高不下,房價居高不下,房屋空置率高,急需整頓市場秩序,否則容易產生房地產泡沫,海南的房地產泡沫後遺症現在還沒有治癒,前車之鑒啊,目前財政是非常困難,但是東州的優勢是裝備製造業,我準備加大對汽車產業的投資力度,帶動全市經濟走出低谷。」
「我不同意你的觀點,我準備讓丁能通請加拿大布朗公司的薪澤銀過來幫我們論證一下,看能不能從東州火車站起至花博園修一條磁懸浮,如果可行,花博園將成為市內的大花園,對東州經濟必然有大的帶動作用。」洪文山雄心勃勃地說。
「文山同志,從東州火車站起至花博園全長一百五十公里,如果要修一條磁懸浮鐵路,每公里耗資高達億元,全長成本將達到四百至五百五十億之間,我們目前根本沒有這個實力,而且東州到花博園的高速公路不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根本沒有必要耗巨資修磁懸浮,這筆錢即使有也應該用在未來的地鐵建設上。」
「聞天同志,你怎麼總是和我擰著干呢?」洪文山有些惱怒地問。
何振東一看黨政一把手要吵起來,連忙打圓場說:「兩位領導,前面是市勞動與社會保障局的度假中心,過去看看吧。」
夏聞天不依不饒地說:「文山同志,我建議近期召開一次常委會,專門討論東州經濟向何處去的問題。」
「好吧,真理不辯不明嘛!」洪文山說完,將夏聞天甩在後面,大步向前走去。
夏聞天上任市長以來,第一次感到來自洪文山的壓力,這種壓力既來自政見不和,更來自於這種不和有可能引發的負面影響。
夏聞天上任前,省委書記林白同志找他談話,特意提醒他,「肖鴻林怎麼腐敗掉的?甩開市委鬧獨立,把市政府搞成了家天下,整個一個黨內個體戶。絕對的權力產生絕對的腐敗,要和文山同志多溝通,老同志政治經驗比你多,不過經濟上他是個外行,你要發揮你在經濟上的優勢,下點功夫儘快讓東州經濟走出低谷。」
應該說夏聞天非常感謝省委對自己的信任,他憋足了勁兒,想在東州干出一番事業來,如今看來自己過於樂觀了。
話不投機,洪文山和夏聞天沒再搭話,他走到市勞動與社會保障局度假中心停住了腳步。因為在幾十座度假中心、培訓中心和賓館、酒店工地上,場面最大的有兩家,一家就是眼前的市勞動與社會保障局度假中心,另一家還沒有招牌。
為了打破僵局,洪文山故意問:「聞天,旁邊這家蠻有實力的,是哪家的度假村啊?」
夏聞天也不知情,他看了一眼市建委主任武志強,武志強趕緊上前說:「洪書記,這是市駐京辦的度假中心。」
「有沒有搞錯?丁能通剛剛恢復工作,怎麼能有這麼大的動作?」洪文山疑惑地問。
「洪書記,是黃主任,黃夢然主持工作時上馬的。」武志強解釋道。
洪文山沒有說話,夏聞天不依不饒地說:「文山同志,省、市各單位在瓊水湖畔如此大興土木,蓋的又都是樓堂館所,這不太合適吧?」
「聞天,非常時期,投資拉動經濟嘛,等東州經濟有了起色,你怎麼處置這些樓堂館所都行。」洪文山拉著長腔說。
夏聞天無奈地搖搖頭,他這時才理解了自己上任前省長趙長征對自己說的話:「聞天啊,文山同志搞黨務出身,從未做過經濟工作,你讓他搞政治思想工作,或者抓腐敗分子是一把好手,要是讓他抓經濟怕是要添亂,所以聞天同志你要有個心理準備,不過,你是市長,東州經濟要是滑坡,我不找文山同志,還是要找你這個市長算帳啊!」趙長征的話語重心長,如今夏聞天更體會出一份特殊的中肯。
然而,洪文山別有一番心思,他覺得肖鴻林之所以出問題,就是前任市委書記王元章當初過於顧忌黨政關係,一味忍讓,造成肖鴻林目中無人,向市委鬧獨立,搞絕對權力,肆意忘形,甚至有人喊「肖鴻林萬歲」,市委也聽之任之。這樣一個土皇帝,連市委都不放在眼裡,對來自下級或民眾的聲音自然更聽不進去了。一位人大代表對肖鴻林的工作提出質疑,肖鴻林非但不認真聽取,反而提出「你這樣的人怎麼能當人大代表」的威脅性疑問,如此一來,還有誰敢給他提出意見,更不可能對他實行有效監督。夏聞天懂經濟不假,但也年輕氣盛,初生牛犢不怕虎,今天的分歧就是個例證,這樣的性格不壓住,聽之任之,難免要走肖鴻林的老路。自己上任前,省委書記林白就囑咐道:「文山同志,一個不受任何監督的權力,一個不受任何制約的領導,一個自律意識很差的官員,難免我行我素,發生腐敗也就在所難免了。加強黨的領導是對權力的最好監督。」
夏聞天並沒有猜透洪文山的心思,他只是對東州經濟徘徊在低谷而著急,苦於洪文山不懂經濟又無法溝通,他暗打主意,不行就只好直接向林白同志和長征同志反映實情了。
這次視察花博園,無論是洪文山,還是夏聞天,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7、殿堂
丁能通上任后並未著急開班子會,而是私下裡找中層以上幹部談話,他想把自己離開半年多時間裡駐京辦發生的情況摸透。當他得知東州市駐京辦竟然在花博園搞了個度假中心后,立即召開了班子會。
班子成員除了資歷比較老的副主任楊善水外,其他成員都是新的,原先的人事處處長鬍占發,機關黨委書記兼辦公室主任榮國庫都被黃夢然換掉了,新上任的兩位都是從東州新調來的。
黃夢然簡單地對駐京辦半年多的工作做了彙報,丁能通聽得很仔細。聽著聽著,丁能通覺得不太對勁,於是陰著臉插嘴說:「駐京辦搞度假中心說不過去,我們的崗位在北京,近來花博園很熱鬧,但是駐京辦不去湊這個熱鬧,既然市勞動與社會保障局對我們的度假中心感興趣,回頭我給他們局長房成高打個電話,轉讓給他們算了,趁著那裡熱火朝天之際,還可以賣個好價錢,夢然,東州駐京辦房地產公司運轉怎麼樣?」
「自從錢學禮出事後,一度進入停滯狀態,最近兩個月才剛剛啟動。」黃夢然不動聲色地說。
「夢然,我看這項工作還是你牽頭吧,財政給我們撥的那點錢剛夠發工資的,房地產開發要儘快見到效益。」
黃夢然最怕丁能通把他掛起來,但是他沒有想到把他攆了出去,攆出去也好,落得個自由自在。
「當前最重要的工作是完成夏市長交代的調研課題,」丁能通接著說,「駐京辦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效能,為東州改革開放事業服務,如何在新形勢下搞好功能轉化與提升,我看就由占發同志牽個頭吧,他搞調研有經驗,國庫同志配合一下,兩個人一個是調研小組組長,一個是副組長,我們駐京辦還缺兩位主任助理,回頭我和市委組織部打個招呼,就提名國庫和占發吧,這樣搞調研方便,善水、夢然,你們看怎麼樣?」
楊善水和黃夢然分別點了點頭,其他班子成員沒意見。
「就這麼定了,對了,善水,你把接待工作抓起來,如果沒別的事,就散會吧。」
散會後,黃夢然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正向自己襲來,因為胡占發和榮國庫原本是被自己拿下的,他們的資歷和自己差不多,榮國庫比自己的資力還要老一些,這兩個人都是丁能通一手提拔起來的,這次丁能通再次啟用這兩個人,還要提拔為主任助理,自己精心培植的駐京辦格局瞬間被打破了,看樣子對自己一直不服氣的楊善水也倒向了丁能通,黃夢然感到心裡一陣陣發冷,他預感到自己在駐京辦的日子會越來越難過,他萌生了找機會求求哪位領導說說話,回到東州算了的想法,他想來想去自己最信得過的只有副市長何振東了,何副市長雖然不是市委常委,但是主管城建、縣區、房地產、金融,是個實權派,人也講情義,黃夢然打定了主意,很快回了東州。
下午,丁能通突然接到市委辦公廳秘書處值班室的電話通知,說東州市委常委、組織部部長陸力生晚上抵京。
晚飯後,丁能通、楊善水和白麗娜早早地就到了首都機場,這次丁能通沒敢動用首都機場的關係,而是各自戴上禁區通行證,直接上了廊橋,禁區通行證是通過首都機場王副總經理的秘書辦的,可以直接登機。
陸力生走出機艙時,白麗娜像過去接肖鴻林一樣遞上一束鮮花,陸力生接過鮮花,順手遞給秘書,然後與丁能通、楊善水、白麗娜一一握手。
「能通,以後我來,用不著搞這些虛頭八腦的東西,越簡單越好。」陸力生嚴肅地說。
「陸部長,我要是不來接您,善水、麗娜早就把您請到機場貴賓室了。」丁能通自我解嘲地說。
「你丁能通在北京神通廣大,不然夏市長也不會在常委會上極力保薦你重新上崗,文山同志原本是想讓你回市政府辦公廳任副主任,保留正局級,夏市長不同意,好說歹說,免去市政府副秘書長一職,留黨察看,能通,夏市長可是你的伯樂呀!」陸力生微笑著說。
眾人說笑著來到候機樓外,丁能通試探地問:「陸部長,先去北京花園吧?」
「不,直接去中央黨校,先見一見劉光大同志。」陸力生一邊走一邊說。
丁能通馬上心領神會,他說:「善水、麗娜,你們先回吧,我陪陸部長去中央黨校。」
在首都機場高速公路上,丁能通一邊開車一邊說:「陸部長,你這次這麼急到北京不象是開會呀?」
「是呀,我是到中組部地方局接一位到我們東州掛職鍛煉的副書記。」
丁能通一聽中組部地方局六個字,心裡猛然一緊,莫非……,「陸部長,這位新上任的副書記叫什麼名字?」
「叫周永年,是中組部地方局副局長。」
丁能通聽罷心中一陣驚喜,想不到周大哥要到東州任市委副書記了,這真是世事難料,自己與劉鳳雲、金冉冉的往事頓時襲上心頭……
賓士車沿著京密運河中速行駛,由於時值春季,天黑得晚了許多,西邊殘餘一抹淡淡的火燒雲,映得天地間還能看清輪廓。
中央黨校就在眼前了,這座培養黨的高中級領導幹部的最高學府,位於燕山余脈之隅,僅一道之隔與世界著名皇家園林頤和園為鄰。海淀素以多山著稱,故北京著名園林名勝多聚於此,東有舉世聞名的圓明園遺址公園,西有玉泉山、香山、植物園、碧雲寺、卧佛寺,南有近年新建的萬柳公園,北有與楊家將故事有關的百望山。
賓士車緩緩駛進中央黨校大門,迎面是「實事求是」四個大字,校園內山水相依,樓台掩映,溪水四布,草木蔥蘢,竹木並茂,鳥語花香,間有古木奇石點綴其間,令人有步步進入仙境之感。
就整體說,這裡展示了北方園林開闊、粗獷的風格;就細部說,這裡又不乏江南名園秀麗、精巧的特色。王元章、李為民都曾經在這裡學習過,特別是賈朝軒在這裡整整學習了一年,所以,丁能通對中央黨校的校園太熟悉了。
前面的六合亭,丁能通與賈朝軒在那兒下過圍棋。一想到賈朝軒,丁能通的心情一下子灰暗起來。前幾天白麗娜送給他一本雜誌,打開一看,竟然有幾幅賈朝軒與獄友下棋的照片。賈朝軒穿著藍色甲克式囚衣,腳上戴著腳鐐,兩根手指夾著一支快燃盡的香煙,在水泥地上席地而坐,下棋的囚犯一臉的冷漠,丁能通看罷內心無限感慨,當時他情不自禁地說出一句俗語:「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賓士車停在一座小樓前,這是省部級領導幹部的宿舍,陸力生先下了車,丁能通將車停好后謹慎地問:「陸部長,我還上去嗎?」
丁能通這麼問,是怕劉光大與陸力生談幹部問題,自己在不方便,其實,丁能通骨子裡是很想陪陸力生一起上去的。因為劉光大可是清江省主管幹部的省委副書記,這是多少在政治上有抱負的幹部夢寐以求想結交的人。
丁能通雖然參與接待過這位親手將肖鴻林、賈朝軒、袁錫藩等一批腐敗分子拉下馬的省委副書記,但是還無緣深交,今天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陸力生似乎看出了丁能通的心思,微笑著說:「能通,光大同志對你很熟悉,一起上去吧。」
丁能通欣然地與陸力生走進小樓。
陸力生和丁能通敲門時,劉光大正在翻閱著最新一期《政治前沿》,聽到敲門聲,劉光大一邊說「請進」,一邊起身開門。
「劉書記,」陸力生滿面春風地說,「這中央黨校可真是個學習的好地方,什麼時候書記大人發話,讓我也來深造深造。」
「力生,你說得容易,真想學點東西得耐得住寂寞,現在的許多幹部忙慣了坐不住啊!喲,小丁也來了,快請坐!」
劉光大滿面笑容,一臉的和藹,丁能通心想,眼前的劉光大慈眉善目,和顏悅色,殊不知,多少腐敗分子一聽他的名字就聞風喪膽啊!
陸力生和丁能通坐在沙發上,劉光大微笑著問:「力生,剛下飛機還沒吃飯吧?要不要到我們黨校食堂,嘗嘗學員飯?」
陸力生搓了搓手說:「劉書記,在飛機上吃了些零食根本不餓,還是領了指示再說吧。」
「什麼指示不指示的,咱們現在有些省市領導特別喜歡什麼指示呀,重要講話呀,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我看是抖威風,擺官架子,脫離群眾。」
劉光大說完,扔給陸力生和丁能通一人一支煙,丁能通趕緊給兩位領導點上火。
劉光大看著丁能通微笑道:「你這個丁能通可是個人才,在北京闖蕩得神通廣大,連我們省駐京辦主任薪澤金都甘拜下風。我從東州抵達首都機場時,薪澤金破天荒把車開到了飛機底下,還把我請進了首都機場貴賓室,我再三追問薪澤金,我到北京出差不下幾十次,從來沒享受過這麼高的禮遇,你薪澤金怎麼這次長本事了?人家薪澤金說是你丁能通的本事。」
劉光大的語氣仍然和藹卻充滿了揶揄,丁能通聽得臉上直發燒。
「不過,你丁能通更讓我佩服的不是你的神通,」劉光大語氣一轉,「而是你在『肖賈大案』中的表現,不容易,在那麼複雜的反腐鬥爭面前能把握住自己,看來你丁能通不糊塗,還是講原則的,不然聞天同志也不能力排眾議,讓你重新上崗!能通同志,經過反腐敗鬥爭的洗禮,相信你對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都有了一番新認識,還是那句話,好自為之啊!」
劉光大的話語重心長,說的丁能通不禁汗顏。
「劉書記,您的話我都記下了,經過這次驚心動魄的反腐敗鬥爭的考驗,相信我會在駐京辦的崗位上,站穩腳跟,為東州的改革開放守好橋頭堡。」
「好啊!你有這個決心就好,最近中紀委會同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正在著手制定一份整改駐京辦的方案,方案首先涉及五十二家副省級以上政府辦事處和大型國企駐京辦,老百姓對駐京辦跑『部』『錢』進的灰色身影久有詬病,希望這次整肅能改一改駐京辦的功能,向公共服務方面轉變,也觸動一下中央各部委辦局,該透明的透明,該放手的放手,該公開的公開,別再為駐京辦跑『部』『錢』進創造條件了。」
陸力生補充道:「正是中央各部委辦局的權力過大、管轄範圍過寬,而又缺少足夠的透明度,才引發了各地對有限資源的爭搶啊。」
「好了,我們說說正題吧,」劉光大又換了一支煙說,「力生,周永年同志這次下派到東州掛職鍛煉,中組部的領導非常重視,希望你們一定要安排好周永年同志的生活。永年同志和他愛人劉鳳雲同志都是東州人,這次他到東州任市委副書記很高興,永年同志對李為民同志非常敬佩,這次上任很想為家鄉人民多做點實事,東州市的領導班子又多了一位虎將,東州這屆領導班子我是非常滿意的,洪文山、夏聞天、周永年、林大可,個個都是好樣的,只要團結一心,勵精圖治,東州這個老工業基地一定能夠振興。」
「劉書記,永年同志還有什麼要求嗎?」陸力生關切地問。
「要求嘛只有一個,就是永年同志希望分管為民同志曾經分管的工作,你回去和文山同志說一下,這也是省委的意思。」
丁能通非常理解周永年這個要求,周永年曾經帶領中組部考核小組親自考核過李為民,李為民抗洪搶險犧牲后,他親自參加過李為民的葬禮。當時周永年被李為民的事迹深深地震撼了,丁能通更是終生難忘,因為他曾經和李為民並肩戰鬥在抗洪第一線上。
一想到李為民,丁能通就為自己曾經犯過的錯誤而悔恨,他暗下決心一定要在駐京辦干出個樣來,決不能讓市委市政府失望,特別是不能讓夏市長失望。
8、後台
黃夢然的車開進市政府大門時正是傍晚時分,市政府大院內已經是一片下班的景象。一輛輛奧迪一個接一個地往外開,卻沒有幾輛往裡開的,往外走的人也比往裡走的人多。
黃夢然開著掛著京字牌照的賓士車駛入市政府大院很顯眼,他怕遇上熟人在車裡坐了一會兒,抽了一支煙,見市政府大樓雨搭下小號車走的差不多了,這才下了車。
黃夢然走進市政府大樓時,沒坐電梯,而是選擇了爬樓梯,他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來見何副市長了,一旦見到熟人,第二天丁能通就能知道,官場上是最講究信息的,黃夢然曾經當過駐京辦信息處副處長,最懂得第一時間得到信息的重要性。
何振東的辦公室在五樓走廊的盡頭,當他爬到五樓時,辦公廳的工作人員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五樓走廊靜悄悄的,走廊盡頭的窗外射進一縷夕陽的殘光,將面前的地板映得光斑波動,耳畔只有自己的皮鞋聲咯噔咯噔地響著,黃夢然被夕陽的殘光映得有些眼暈,心裡充滿了無限惆悵。
當黃夢然推開何振東辦公室的門時,見何副市長正在和一位美女談著什麼,何振東見了黃夢然來了,熱情地對身邊的美女介紹說:「小梅呀,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駐京辦副主任黃夢然。」
不錯,與何振東談話的正是羅小梅,羅小梅伸出纖纖玉手一副女老闆的樣子,甜津津地說:「何市長,你可是貴人多忘事,我當過皇縣駐京辦主任,怎麼可能不認識黃副主任呢?」
黃夢然心裡最清楚羅小梅與丁能通的關係,自己加著小心不想遇上熟人,結果在何振東的辦公室卻遇上了最不願見到的人。
黃夢然只好佯裝熱情地說:「小梅,真巧啊!聽說你發財了!」
何振東哈哈笑著說:「想不到你們這麼熟,小梅現在可不得了,名副其實的女企業家。」
羅小梅客氣地說:「何市長過獎了,既然您和黃主任有事,我先走了,改天我請您吃飯。」
何振東溫和地說:「也好,剛才說的就這麼定了,抽空我去鉬礦檢查工作。」
羅小梅與黃夢然打了招呼就走了。
何振東請黃夢然坐,自己也往沙發上一靠,指了指茶几上的軟包中華煙示意黃夢然自己點上,黃夢然也不客氣,自己點上了一支深吸一口。
「夢然,情緒不佳呀,遇上什麼煩心事了?」何振東深沉練達地問。
黃夢然唉了一聲,說:「何市長,能不能在您主管的範圍內給我找個位置,只要油水大副職也行,我在駐京辦干夠了,想挪挪!」
何振東笑了笑別有意味地說:「不是心裡話吧,讓你和能通斗確實難為你了,丁能通是什麼人,卷進『肖賈大案』的人,有幾個人是什麼事都沒有脫身的?那小子絕對是個人精,不過,面對強大的對手,不一定都採取斗的方法,官場上最高的境界是捧。」
說到這兒,何振東呷了一口茶,看了黃夢然一眼,接著說:「捧可不是逢人說好話,點頭哈腰,吹吹噓噓拍馬屁,捧是需要大智慧的。」
黃夢然從未聽過這樣的高論,一下子精神起來,他如饑似渴地問:「何市長,怎樣才能達到這種境界呢?」
何振東雲詭波譎地說:「你知道清朝的阿桂吧?那可是滿州人中少有的幾個進士之一,曾經隨乾隆皇帝南征北戰,立過汗馬功勞,阿桂最看不上的就是和珅的貪婪,一心想把和珅彈劾掉。可是,和珅採取了捧的策略,經常在皇帝面前稱讚阿桂,阿桂被委以重任,幾乎整年不辭勞苦地在各地奔波,再也沒有機會彈劾和珅直至病死。夢然啊,讀史可以明鑒啊!對於能力、地位、政績和背景都比你強的對手,想盡一切辦法把他捧起來,使之沒有精力與你抗衡,這才是官場上最大的智慧呀!」
黃夢然懵懂地問:「何市長,您的意思是我還留在駐京辦?」
何振東掐滅快吸完的煙說:「你在北京幹了快十年了,捨得那塊風水寶地嗎?我看你還是面對現實,等待機會,丁能通在官場是有大抱負的人,我相信他不會在駐京辦干長的,只要他干出起色,你就積極捧殺;只要市領導到北京,或者你到東州向市領導彙報工作,逢人就說丁能通的好,把他的成績宣傳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的好日子就快到了。年初兩會開幕式后,我第一個走出了會場,省市記者一下子把我圍了起來,我說,林市長在後面呢,林市長是常務副市長,他談的全面。所有記者一下子把林大可圍了起來,結果林大可搶了夏聞天的頭彩,夏市長雖然沒說什麼,但是我能看出來,夏市長很不高興。夢然啊,毛主席說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要想體味官場上無窮的樂趣,你還得悟啊!」
黃夢然聽了何振東的話如大夢初醒,激動地說:「何市長,聽您一席話真是頓開茅塞,晚上一起放鬆放鬆吧!」
何振東搖搖頭無奈地說:「光吃吃喝喝沒什麼意思,我就喜歡洗洗桑拿,過去當皇縣縣委書記時,還敢進洗浴中心,現在當上副市長了,老上電視,誰他媽的都認識,連洗個澡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黃夢然圓滑地笑著說:「這有何難啊,我拉你去昌山市洗,昌山有一家洗浴中心,小姐的口活絕了,到那兒咱倆開個貴賓房,明早我給你送回來。」
何振東眉棱骨一聳高興地說:「夢然,你不愧是搞接待的出身,吃喝玩樂的事難不住你,好,今晚我就交給你了。」
何振東說完打了一個電話,通知樓下在專車裡等待的司機秘書先走,今晚放他們假了,秘書和司機高興地開車走了。
何振東上了黃夢然的賓士車,大門兩側的武警戰士看得清清楚楚,賓士車駛出市政府大門時,兩名武警戰士向賓士車行了軍禮,何振東情不自禁地把頭埋進了風衣里。
羅小梅離開市政府大院后,馬上撥通了丁能通的手機,此時的丁能通正在首都機場準備送新上任東州市委副書記的周永年登機,前來送行的有正在中央黨校學習的省委副書記劉光大、中組部的領導和同事,周永年的妻子劉鳳雲。
由於丁能通與周永年、劉鳳雲兩口子有特殊的感情,丁能通決定陪同陸力生一道送周永年回東州。
丁能通並沒把黃夢然去見何振東的消息當回事,他太了解黃夢然了,論搞陰謀詭計和錢學禮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量你黃夢然也翻不了天,倒是羅小梅聽說丁能通要回東州特別高興,邀請他回東州后一定要到皇縣鉬礦看看,她開車來接丁能通,丁能通特別關注羅小梅在事業上的發展,便滿口答應了。
趁著周永年和中組部的領導和同事寒暄告別之際,丁能通走到劉鳳雲身邊微笑著說:「劉大姐,周大哥走後,家裡有什麼事儘管言語一聲,能通攜駐京辦全體同仁願效犬馬之勞。」
「貧嘴,我現在愁的是冉冉讀研一走,孩子又沒人照顧了。」劉鳳雲笑著嗔怪道。
「瞧您說的,鳳雲,我們頭兒早就吩咐了,需要幫忙,儘管給我打電話,保證隨叫隨到。」白麗娜插嘴道。
「大姐,麗娜會常去幫你的。」丁能通殷勤地說。
「不用了,我同事正在幫我找保姆,你們呀整天迎來送往的,該忙什麼忙什麼吧。」
終於要登機了,劉鳳雲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白麗娜緊挽著劉鳳雲的胳膊,周永年向眾人揮手道別,丁能通、陸力生陪同周永年一起過安檢后,走向登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