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紫麒麟傳說(3)
第7章 紫麒麟傳說(3)
瘋子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眼睛不敢看卓木強巴的手,哀求道:「拿走它,快!求你。」
方新用手擋住小狗,對卓木強巴道:「看來,他真是對這種動物怕得很厲害,別把他嚇死了。」
卓木強巴一撇手,將小狗交到身後的張立手上,才問道:「我問你,你是戈巴族人嗎?你們的村落在哪裡?為什麼你一個人在這裡?」
瘋子盯著張立手中的小狗,露出十分恐懼卻充滿恨意的眼神,牙關打著戰,卻又像咬緊牙似的說道:「死了!它來了,都死了!」
方新雖然聽不懂瘋子在說什麼,但他卻注意到,那瘋子左邊耳朵缺了一塊,雖然傷早已癒合,但從留下的痕迹來看,頗似被狗咬過。
卓木強巴一皺眉,問道:「什麼死了?你說清楚一點。」
那瘋子嘴角流涎,眼中一片迷茫,痴痴地說道:「所有的羊,都被咬死了!」他彷彿回憶起了什麼,恐懼中流露出對死亡的冷漠。
卓木強巴看到這種目光,心中也是一凜,為什麼會有如此冰冷的目光,就彷彿生命從來都不存在一般,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抓住瘋子的雙肩,搖著瘋子問道:「那麼人呢?村裡的人呢?」
瘋子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平靜地說道:「所有的人,都被咬死了!」
卓木強巴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心還是一陣狂跳,那戈巴人的村落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唯一的倖存者瘋了,他究竟看到了什麼景象呢?他如果表現得非常恐懼害怕,自己還能安撫他,可他偏偏露出這種漠然的神情,一個村落的人的生命,在他看來,就如同一群螻蟻般被碾死了。這種淡漠的神情,讓卓木強巴感到陣陣涼意,背脊發麻。那瘋子突然又唱起來,那是如咒語般的祭祀梵文:「叛佛的魔鬼用血染紅神邸,守衛四方門的瑞獸復甦……」
張立在一旁看見那瘋子又哭又笑,時而嘰嘰咕咕地叫,又時而唱起歌來,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喃喃道:「這個瘋子,在做什麼呢?」方新忙打手勢制止,示意他不要出聲。
方新雖然也懂藏語,但對這種地方語言卻聽不大懂,他從卓木強巴的神情看出,卓木強巴是懂這種語言的,他正在聽那瘋子說什麼。
約摸過了半個小時,卓木強巴才神色凝重地站起身來,那瘋子兀自又唱又笑,時而哭哭啼啼。方新關切地問道:「怎麼樣?」
卓木強巴張了張嘴,竟然發現因太過緊張而不能發出聲音來,他艱難地吞下唾沫,好一會兒,才沙啞地道:「紫麒麟應該在他們村落附近,只是……只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村落里的人恐怕已經全死了,只有他逃了出來——」
方新啞然打斷道:「被紫麒麟——」便住口不言。
卓木強巴搖頭道:「不知道。他並沒有直接說,只是我猜想。導師,你知道四方廟嗎?」
方新一愣,藏文化他是有所了解的,但是四方廟似乎並未聽說過,卓木強巴從他父親那裡,知道不少正經正史所沒有記載的西藏歷史遺迹。張立就更是只有聽著的份兒了。
卓木強巴緩緩地道:「自三十三世贊普振興佛法以來,拉薩為雪域中心,岡仁波齊山、莫爾多山、貢布日神山、念青唐古拉山四大神山合如一隻手掌,將這顆明珠托在手心。而大昭寺則位於老城區中心,為正心寺,東方有最古老的桑耶寺,北方是念青的沖古寺,西方有帕邦喀,南邊是薩迦寺,這四座寺稱四方廟。」
卓木強巴這樣一說,方新馬上領悟過來,接著道:「我知道了,就是後來苯教流傳過來的四方神廟。我最初聽到這種流傳的時候,十分驚訝,佛教的聖廟怎麼要通過苯教來流傳?而且這四座廟中帕邦喀是松贊干布時期造的,桑耶寺、薩迦寺和它距離一百多年,而沖古寺更是隔了兩百多年,已是后弘佛法時期的建築了,這幾座廟根本就聯繫不到一起,怎麼會稱作四方廟呢?」
卓木強巴眼中閃過一絲不安的神色,看著暗淡下來的天色,喃喃道:「我也不太清楚,或許,阿爸知道。該回家了。」
方新和藹地道:「回家吧,總是要回家的。你阿媽等著你呢。」
達瓦奴措的智者
瘋子舞蹈著回了他的陋居,方新和張立見卓木強巴似乎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亦沒有阻攔他。
其實,卓木強巴心中還有很多疑問,但是他知道,再問也不能從瘋子口中得到更多了,看著瘋子遠去的背影,他嘆息道:「唉,我們走吧。」
張立看著天色道:「已經很晚了,不如就在這裡歇息一夜,明天再走?」
卓木強巴道:「不,今晚就趕回去。」方新點了點頭,立刻示意張立去開車。
卓木強巴的眼神,方新是能讀懂的,那是一種敬畏,卓木強巴怕他父親。德仁老爺,高不及卓木強巴,身材魁梧不及卓木強巴,年歲已高,不論身體還是精神,都不及卓木強巴,但是卓木強巴很怕他。在自己父親面前,卓木強巴總像做錯事的小孩子,做什麼都需小心翼翼,做錯一件小事,不用德仁老爺罵他,他自己已經心驚肉跳了。甚至聽到父親的咳嗽聲,他也覺得心跳加速、汗毛直立。因為德仁老爺是大智者,他們家的家規極多、極嚴,身為獨子的卓木強巴,對這些家規感到無比懼怕而又無可奈何。
每次回家,卓木強巴總是希望父親外出了,只和阿媽待在一起,才會有安全感。尤其近些年,卓木強巴做的事,是他父親所不贊同的。在德仁老爺的眼裡,犬類都是人類的朋友,是天上的神派下凡間來解救、幫助人類的,它們的地位,是與人同等甚至比人類更高一些的,應該把犬神像放在供案上敬仰。而卓木強巴在做什麼呢,他把狗都抓起來,關在小籠子里,拿去賣錢,就這一點,卓木強巴每次回家,都要被父親狠狠地訓斥。按照家規,父親訓話的時候,卓木強巴要跪在地上,頭埋下,父親不准他開口,他是不能開口說話辯解的。但是這次不同,這次方新教授來了。德仁老爺,對方新教授很有好感,兩人年歲相若,性格相投,又相互敬重對方的知識,第一次見面,兩人就談得如數十年的老友。方新教授在藏傳佛教、藏地聖域與藏史方面都有很專業的學術研究,這些也是在研究藏獒時積累起來的經驗,而且,絕大多數是來自德仁老爺。
按照卓木強巴的指引,張立開了近兩個小時的車,終於開到了達瓦奴措,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停好車,三人走入卓木強巴的家,一座典型的藏式內院。剛進院門,就看見一個老藏民在打掃院落衛生,四周點著燭火,卓木強巴親切地叫道:「拉巴阿庫!」
那老藏民抬起頭來,用有些渾濁的眼看著卓木強巴,激動地道:「少爺?強巴少爺?你可算回來啦。想死拉巴了,快去看看你阿媽吧,她也很想你呢。我去稟告老爺。」說完,放下掃帚,奔向佛堂。
卓木強巴面色一變,露出有些無奈的表情,喃喃道:「阿爸在家啊?導師、張隊長,你們在這裡等我,我去看看阿媽。」
張立看著地上,又看看四面院牆上的燈,奇怪地道:「怎麼天黑了才打掃衛生?」
方新解釋道:「白天這院落里總是擠滿了人,他們都是來聽智者授教的。你們團長,也在這裡等過賜福。」 張立看著卓木強巴走的方向與那個叫拉巴的老藏民走的方向不同,奇怪地道:「強巴少爺的母親和父親不在一起嗎?」
方新道:「這是他們家族的規矩,就算是親近如妻子、兒子這樣的人,要見德仁老爺,也要先通報,德仁老爺同意接見,才能允許進見。」
「啊!」張立驚道,「這是什麼規矩?」
方新解釋道:「這,就是突出大智者地位超群的規矩。所以說德仁老爺在南方非常有影響力。」
張立道:「我看強巴少爺,似乎有點怕他父親。」
方新呵呵一笑,道:「不是有點怕,是很怕,從小就被這樣嚴厲的家規所束縛,以卓木強巴的性格,肯定要犯錯,犯了錯就免不了受到嚴厲的懲罰,就算傷好了,心裡總是會留下些后怕的。」
張立「噢」了一聲,道:「難道德仁老爺比強巴少爺還要厲害?」他想起卓木強巴的體形,心中勾畫著德仁老爺的形象。
方新道:「不,其實德仁老爺沒有卓木強巴高大,他和我一樣,只是一個老人而已。」
「那強巴少爺現在還這樣害怕?」張立還是不解。
方新道:「那是一種威嚴,一種充滿智慧的威嚴,用語言很難形容,如果有機會,你能親眼見到德仁老爺,你就會明白了。」
這時,卓木強巴又出來了。他身邊還跟著一位藏族婦女,就和所有藏族勞動婦女一樣,她戴著頭巾,穿著藏袍,臉上略微有些皺紋,但洋溢著微笑,依在比自己高一頭的卓木強巴身邊。就在那一剎那,張立心中一震,什麼叫幸福,他從那位藏族婦女的臉上,清楚地讀了出來。
卓木強巴拉著那藏族婦女的手,遠遠指著方新道:「阿媽,屯哪!」
那婦女喜道:「啊,放行扎西,扎西德勒!」
方新答道:「扎西德勒,梅朵莫布,切讓介微伽布窮。」
三人都用藏語交談,張立立在那裡,一句都聽不懂。卓木強巴看出他的尷尬,在一旁解釋道:「我阿媽不懂漢語。」後來聽到梅朵說道:「亞佩許店家。」卓木強巴才道:「阿媽請你們進去坐坐。」
三人來到一偏堂,盤膝坐下,梅朵拿出磚茶招呼客人,方新雙手接過,張立也學著接過茶碗。
卓、方、梅三人開心地交談著,張立眼睛四處打量,這個小房間依然保持著舊式藏民居特點,結構很簡單,但裝飾很華麗。黃色的金牆被光影燈照得明晃晃的,火塘上方的牆上繪有八寶吉祥,其餘牆上都是佛祖菩薩畫像,房頂也是些菩薩,整個屋內的牆壁,真可以說是金碧輝煌了。一些雕得十分繁複的漆金傢具、靠牆藏櫃、鏤空雕的小神龕上面刻著斗大的經文,以及正中的矮几,無一不顯示出主人的豪華。地上是用褥子鋪的藏毯,毯上也綉雕了佛教講經說道的一類圖。但這房間與張立看過的別的藏居不同,它沒有沙發,也沒有配電視等現代家用電器。
方新見張立搖頭晃腦,四處打量,忙低聲喝止道:「別到處亂看,這是很不禮貌的。」
不一會兒,那個叫拉巴的老藏民走進屋內,用藏語向梅朵打招呼后,對強巴道:「強巴少爺,老爺叫你過去。」
強巴少爺向他阿媽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那表情分明在說:「又要挨罵了。」他阿媽向他說了幾句好像是安慰的話,強巴少爺悻悻地離開了房間。
沒多久,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還在門外,用清晰的漢語說道:「方新教授,強巴拉這孩子,太沒有禮貌了,竟然沒有事先告訴我,讓你在這裡等了這麼久。」
方新忙站立起來,在門裡答道:「德仁阿拉,好久不見了,一直都很想念您。」
張立心知,德仁老爺到了,回頭看去,一位身形微胖、精神矍鑠的老者站在門口。德仁老爺沒有留須,從相貌看,卓木強巴和他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他臉龐稍微寬些,眉眼仁和,但言語間自有一股威嚴,給人可親又可敬的感覺。
德仁老爺給方新一個擁抱,然後坐在了火塘的左首,方新緊挨著他,旁邊是卓木強巴,張立在下首,梅朵坐在右首,拉巴站在一旁。
德仁老爺說話的聲音很平淡,卻總是有一種讓人不能抗拒的力量。他淡淡地道:「你們找到的那個人我知道了。或許,這就是天意,戈巴族遲早都會接受神旨的懲罰,這是數千年前便決定了的。」
方新教授道:「哦,難道德仁阿拉早已預知戈巴族的命運?」這句話問得十分誠懇,沒有絲毫譏諷的意味在裡面,因為方新知道,對這智者而言,很多事都超越常人意想。
德仁老爺道:「那瘋子嘴裡念動的言語,強巴拉大致記住一些,念給我聽了。那是佛經盛典,降妖除魔的——不動明王咒!」
「啊!」方新也想到那些似歌訣的土語可能是某種祭祀禱文,但沒想到竟然是不動明王咒。佛經降魔三大密咒:不動明王咒、大悲咒、六道輪迴咒,都是佛經中的最高盛典,需要得道高僧才能持靜明心習咒,那是信仰和地位身份的象徵,絕不是那樣的瘋子可以傳習的經文。可那瘋子怎麼會呢?方新疑惑在心,露於顏色。
德仁老爺看出方新心中的疑惑,釋疑道:「據我們菩提祖心經提示,戈巴族近墨者黑,淪為大惡魔贊魔奴僕,被吉祥天母懲罰,留守惡魔城。雖然這是一段神話傳說,其目的是為了點化世人,但戈巴族的真實身份是四方廟留守者,看護最後一座極南廟。村中祭教儀式世代相傳,他們是唯一知道南方聖廟入口的族人,但教義極嚴,根本就不允許村中任何人靠近極南聖廟。而那不動明王咒,便是刻在廟前守護神獸身上的。」
方新問道:「可是,真有四方廟嗎?根據我所知道的資料,四方廟相隔分佈並不十分對稱,而修建年代間隔更遠,好似不大可能歸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