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114章


  離子時不到一個時辰了,時光飛逝得如此之快,裕王早坐不住了,在書房裡來回走著。徐階和張居正也坐不住了,都站在椅子前,眼望著開著的書房門。


  「回了!」終於門外傳來了當值太監一聲呼聲。


  裕王立刻站住了,望向書房門。


  徐階和張居正的眼也凝固在書房門口。


  馮保氣喘吁吁地出現在書房門口,一隻手扶著門框大口喘氣。


  「見到呂公公沒有?」裕王急問。


  馮保喘著氣,手順著門框軟跪了下來:「奴、奴才等得好苦……」


  「到底見到沒有?」裕王更急了。


  馮保:「一、一直到酉時,呂公公才肯見了奴才。說是陳洪搶先下了手,提刑司、鎮撫司的人都叫到西苑了。過了十五,十六的子時就要拿人……」


  裕王的臉白了,徐階、高拱、張居正都愣在那裡。


  「到底抓誰,呂公公說了沒有?」徐階畢竟鎮定些,儘力用緩和的語氣問道。


  幾雙目光又都望向了馮保。


  馮保喘息定了些:「呂公公也不知道。但奴才來之前,皇上已經把呂公公召去了。」


  「那張票擬呂公公批了紅沒有?」高拱這句話才落到了實處,眼下最要緊的是怎麼將高翰文夫妻送出京去。


  「批、批了……」馮保這才也想起票擬的事,從懷中掏出那張票擬,隔著門遞了過去。


  「晚了。現在就是去,也送不走高翰文他們了。」徐階這一聲輕嘆,使所有的人都沒去接那張票擬,馮保的手便一直伸在那裡。


  徐階又說道:「皇上既要追查這件事,高翰文他們送出了京城也會抓回來。」


  「我不這樣看!」高拱走過去一把抓過那張票擬,「張真人降世的事,已經朝野皆知。只要把人送走,誰也不敢大張旗鼓再去抓人。嚴黨要我們的命,皇上還要自己的臉呢!」


  一言中的,這句話又點燃了眾人眼中的希望之火。


  「你們在這裡待著。我去送人!」高拱說著便要出門。


  「高大人。」張居正走了過去,「我是兵部堂官,有兵部的勘合,我帶兵部的人去,比你去要好。」說完又從高拱的手裡拿過了那張票擬,再不猶疑,一步跨過馮保的身子,向門外走去。


  屋子裡就剩下了裕王、徐階和高拱。


  徐階這時也拿出了老臣的氣勢:「肅卿,你立刻去找鄒應龍把他寫的那份奏疏拿到,老夫這就去西苑等你。子時前,拼了命我也要把奏疏送到皇上手裡。」


  「徐師傅、高師傅!」裕王叫著二人,「不要去了,哪裡都不要去了……就在這裡待著。皇上要問罪,我來扛。」


  徐階和高拱心裡一陣暖流帶著辛酸涌了上來,兩個人都跪下了。


  高拱搶先大聲說道:「王爺,自古『漢賊不兩立!』這個時候不拼,還要我們這些大臣幹什麼!」


  徐階:「問誰的罪也不能問王爺的罪。大明的江山都在王爺身上了。」


  說完了這兩句,二人會心地同時磕下頭去,高拱順手攙著徐階站了起來,兩人又同時走了出去。


  裕王怔怔地站在那裡,突然一陣頭暈目眩,便要倒下的樣子。


  「主子!」一直跪在門口的馮保這時倏地彈起,躥進門去,一把抱住了裕王,接著沖門外大喊,「來人!」


  亥時末,各處的燈市都散了,觀燈的百姓也都得在子時前回到家裡,可家住斜街在外面看燈的人這時回不了了,都被嚴世蕃帶來的官兵擋在街口,還不讓走,一時間這裡貼著牆根兒、挨著路口蹲了好些人,不許吭聲,也不知犯了何罪。


  又是一陣整隊的跑步聲傳來了。緊接著又出現了一隊官兵,後面跟著一頂大轎,還簇擁著兩輛馬車馳來了。


  「是不是統領衙門的水車!」守街口的隊官大聲問著,帶著兩個兵迎了上去。


  「什麼水車,你們是哪個衙門的?」領隊的隊官已經走近了,大聲反問道。


  守街口的隊官這才看清,那隊兵也打著燈籠,擁著一頂轎子,後面只跟著兩輛馬車,哪有什麼水車。


  「站住了!」守街口的隊官擋住了這隊兵,「你們又是哪個衙門的?沒看到這裡禁夜了,繞道走!」


  那隊兵的隊官:「還反問起我們了。正月十五還不到子時禁什麼夜!快閃開!」


  「來人!」守街口的隊官一聲喝令。


  許多兵跑過來了,擋在了街口。


  蹲在那裡的百姓都驚恐地望著這兩隊官兵。


  「怎麼回事?」轎簾掀開處,張居正從裡面出來了。


  「張大人!」守街口的隊官當然認識他,這可不敢怠慢,連忙趨了過去,單腿行了個軍禮,「不知是張大人大駕,小的先行請罪。」


  張居正:「大過節的,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守街口的隊官猶豫了一下:「小的實在不好回大人的話。請大人體諒小的們的難處,要去哪裡繞個道吧。」


  張居正笑了一下:「我就是要進這條街,你叫我繞到哪裡去?」


  守街口的隊官怔住了:「敢問大人要去誰家?」


  張居正收了笑容:「憑你也敢查問我?整隊進街。有敢擋道的,立刻拿下。」說著鑽進了轎里。


  「是!」跟他的那個隊官答得十分響亮,「整隊進街!」


  這隊官兵執槍的挺著槍,挎刀的拔出了刀,小跑著向斜街突進。


  守街口的隊官先就讓開了,那些兵自然紛紛向兩邊避讓。


  這隊官兵擁著張居正的轎子和那兩輛馬車來到高翰文的府門前,張居正下了轎,守在門口的士兵剛要阻攔,跟著張居正的隊官手握刀柄呵斥道:「瞎了眼的,沒見著是張大人?讓開!」


  那士兵自是認識張居正,但自己又是嚴世蕃帶來的,正在思考這裡面的就裡,被那隊官扒拉開去。那隊官在前面開路,把張居正引進了高府。


  嚴世蕃兩眼瞪得好圓,望著徐徐走進來的張居正。


  高翰文看見此時出現的張居正,眼中閃出了亮光。


  「小閣老也知道了?」張居正不看高翰文,只向嚴世蕃拱了拱手。


  「我知道了什麼?你來這裡幹什麼?」嚴世蕃在來此之前已經派人悄悄地圍了張居正的府第,等到旨意一下便要拿他,這時張居正竟出現在這裡?嚴世蕃一陣亂疑,竟忘了起碼的禮數,也不還禮,直盯著張居正問道。


  「當然是高翰文的事。」張居正答著,轉望向高翰文,「內閣有批文,高翰文聽好了。」


  高翰文怔怔地望著張居正,慢慢跪了下來。


  嚴世蕃也怔在那裡,瞪大了眼望著張居正。


  張居正從袖中掏出一張票擬,大聲宣讀道:「有都察院御史上疏劾翰林院修撰高翰文,言高翰文身為文苑清流,朝廷命官,居然納妓為妻,干犯《大明會典》條例,玷污官箴!現經吏部核實,報內閣擬票經司禮監批紅,著即革去高翰文翰林院修撰,罷為庶民,永不敘用。著見票擬后立刻逐出京師,遞送原籍。」宣讀完,他又望向高翰文,「高翰文,馬車已經給你備好了,你收拾一下,帶著家人立刻離京。」


  聽完張居正的話,高翰文慢慢站了起來,望張居正的那雙眼就像千年寒川的冰!


  嚴世蕃突然省悟過來:「你這是哪裡的票擬!」


  張居正:「既是票擬,當然是內閣的。」


  嚴世蕃:「哪個內閣?嚴閣老看過嗎?」


  張居正:「嚴大人,內閣的批文一定要嚴閣老看過嗎?」


  「假的!」嚴世蕃一聲咆哮,「老爺子是內閣首輔,連他都沒看過,內閣怎麼能擬票?又是誰敢批紅?」 張居正不急不躁:「嚴大人這話有些不對吧。去年七月皇上就有旨意,內閣的日常事務著徐閣老操持。此後內閣都是徐閣老擬票,報司禮監批紅。這份票擬就是徐閣老擬的票,呂公公批的紅。難道不是嚴閣老擬的票,都是假的?」


  嚴世蕃知道已經幹上了:「那好,你們擬你們的票,我們擬我們的票!高翰文身上有天大的案子,今晚不許走!」


  「今晚必須走!」張居正嚴詞相抗,「嚴大人如有別的案子,明天可以通過三法司立案,報內閣再行審理。來人!」


  跟隨張居正的那個隊官應聲走了進來。


  張居正:「你們幫忙清點革員的隨身行李,拿兵部的勘合送革員及其家眷出城門。」


  那隊官:「是!」


  「誰敢!」那隊官還沒轉身,嚴世蕃這一聲便把他吼住了,接著盯住張居正,「我說呢,玩起連環套,殺人滅口來了!」


  張居正一愣,接著也冷下臉來:「嚴大人這話什麼意思,什麼殺人滅口?」


  嚴世蕃冷笑著:「暗中叫他們欺矇皇上,現在見事情要敗露了,又叫他們點火自焚!高翰文,這個時候你還不明白!」


  張居正也弄懵了,茫然望向高翰文。


  「這不關張大人他們的事。」高翰文平靜地答道,「小閣老要給我和拙荊強加欺君的罪名,拙荊已在後院屋裡備好了乾柴和油,你們要拿她,她只好玉石俱焚。」


  張居正也震驚了,這才明白剛才進街時何以有人問水車的事,他慢慢望向了高翰文:「不致如此。高翰文,你去把你的夫人叫出來,我送你們出京。」


  「誰也走不了!來人!」嚴世蕃吼著。


  他的一個隊官跑進來了。


  嚴世蕃:「這座宅子、這條街都給我把住了,一個人也不許出去,更不許放一個人進後院!還有,統領衙門的水車怎麼還不來!」


  「是!」他的那個隊官跑了出去,從院子里到院門外一路吆喝,院門裡又跑進了好多兵,與張居正他們的兵對峙在那裡。


  那隊官又對幾個兵吼道:「統領衙門幹什麼吃的?水車怎麼還不來?去催!」


  張居正知道了高翰文和芸娘有一死之心,這時心緒雖然複雜,但已經明白人證嚴世蕃是抓不走了,因此冷靜了下來,也一聲大喝:「把院門守住!誰也不許再出入這座宅子!」


  他的那個隊官也在外面大聲吼應,立刻帶著兵把門堵住了。


  嚴世蕃帶來的兵和張居正帶來的兵都堵在了院子里。


  接著,張居正乾脆坐下了:「好一個嘉靖四十一年的正月十五。想不到會和小閣老在這裡坐等散節。」


  「張太岳!」嚴世蕃被他氣得半死,衝過去對他吼道,「你也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十五年了,你知道,對抗內閣、對抗朝廷,沒有人會有好下場!」


  張居正:「現在還是正月十五的亥時,小閣老,不吉祥的話過了子時再說吧。」


  「好、好,那我們就等到子時瞧!」嚴世蕃猛地一撩袍子也坐下了。


  熊熊的火把和通明的燈籠,把個司禮監值房外的大院照得比燈市還亮!

  提刑司和鎮撫司千戶以上的職官好幾十人突然接到指令,有大獄,要拿好些人,這時都集結在院子里!

  陳洪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按規制提刑司和鎮撫司就是歸他分管。這時他和另外幾個秉筆太監一字排開站在值房門前,森冷地望著院子里那些東廠太監和鎮撫司錦衣衛頭目。


  遠處隱隱約約有焰火爆竹聲傳來,這裡卻只有火把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劈啪聲。


  陳洪咳了一聲,開口了:「各隊的人馬都備齊了嗎?」


  「回陳公公,都備齊了!」幾個提刑司和鎮撫司的頭一齊答道。


  陳洪抬頭望了望天上偏西那個小小的月亮:「亥時末了。都給咱家打點起精神,子時萬歲爺旨意一到便分頭出動。」


  「是!」那幾個頭又一齊應道。


  「乾爹!」提刑司一個大太監望著陳洪,「都去哪裡,拿哪些人?」


  陳洪的目光陰冷地掃向他:「到時候會告訴你們。現在誰也不許打聽。聽清楚沒有!」


  幾個頭同聲答道:「聽清楚了!」


  漸漸地,遠處的爆竹聲都息了,畢竟是正月,夜風寒冷,吹得火把都在抖著。


  幾個司禮監秉筆太監都披上了出鋒的皮袍大氅,站在那裡等著。只有陳洪顯得亢奮,期待,似乎又帶著幾分焦急,一個人在那裡來回走著。


  眼看便子時了,陳洪也不來回走了,停在那裡,望著大院的門,等待最後揭曉的旨意。


  子時的更鼓終於響了,所有的人都是一振,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院門。


  踏著更鼓聲出現在院門口的竟是呂芳!他的身後還跟著朱七和一群錦衣衛。


  「老祖宗安好!乾爹安好!」幾乎所有的人按該行的禮,單腿跪下去一片,雙手長揖下去一排。


  陳洪驚疑了,愣在那裡,望著呂芳,竟不似平時,忘記了過去行禮。


  呂芳卻慢慢走向了他:「都準備好了?」


  「准、準備好了。」陳洪緩過神來,答了一句,又急切地問道,「早準備好了。三路人馬,高拱那裡一路,張居正那裡一路,徐閣老那裡去不去?」


  原來是要拿裕王的師傅們!所有的人無論是跪在那裡的還是低頭站在那裡的,聞言無不暗自心驚!


  呂芳的眼神好怪,斜望著陳洪:「誰告訴你是抓高拱、張居正和徐閣老了?」


  這下輪到陳洪失驚了,張著嘴站在那裡,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呂芳不再理他,走到了值房門口,站定了,慢慢說道:「嚴世蕃、羅龍文、鄢懋卿干犯天條,奉旨即刻把三個人的府邸圍了!一個人一樣東西都不許放走!」


  所有的頭都抬起了,所有的目光都更驚了,嚴黨倒了?


  呂芳:「聽說嚴世蕃、羅龍文、鄢懋卿現在居然還領著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要去捉拿忠臣,提刑司、鎮撫司各分一個小隊去高拱和張居正的府第把羅龍文、鄢懋卿拿了,送回到他們自己家裡去看押起來。」


  「是!」全明白了,兩路人一聲吼應,倏地站起,奔了出去。


  陳洪懵在那裡,司禮監幾個秉筆太監都默在那裡,還有朱七帶的那群錦衣衛依然候在那裡。


  呂芳望著朱七:「朱七。」


  朱七大聲應道:「在!」


  呂芳:「你的人去煙袋斜街,把嚴世蕃送回他自己的家裡去。」


  朱七:「是!走!」


  朱七帶著那群錦衣衛一陣風刮出了院門。


  呂芳這時有意不看陳洪,只望向另幾個秉筆太監:「好些事要議,都進屋吧。」說完自己先走進了值房。


  幾個秉筆太監緊跟著走進了值房,陳洪一個人在院子里愣了好久,咬了咬牙,跟進了值房。


  「七爺!」


  「七爺!」


  朱七的名頭著實響亮!嚴世蕃帶來的官兵和張居正帶來的官兵本對峙在高翰文宅第前院里,這時看見了朱七和他身後那群錦衣衛,雖然驚疑,都散開了,列成兩隊,一齊行禮,口呼「七爺」。


  朱七對這些人歷來都是一臉的笑,任他們喊著,腳步如風帶著那群錦衣衛徑直進了前廳。


  見朱七進屋,張居正與嚴世蕃幾乎是同時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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