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張居正:「當時成祖爺知道了有這兩本神物,便派了許多人去找張真人,想得到它!可幾路人找了二十多年,張真人也不知道哪裡去了,這兩本神物自然沒了蹤跡。」


  「張師傅怎麼得到的?」李妃連忙問道。


  張居正嚴肅了:「上天佑我大明!是兩個女人送來的。」


  一聽到女人,李妃更好奇了:「什麼女人?」


  張居正:「兩個貞烈的奇女子,她們的丈夫王爺、王妃都知道,她們的事也都牽著我們的事,牽著我大明的事。」


  裕王急得有些不耐煩了:「不要起題承題了,快直說了吧。」


  「是。」張居正立刻簡要地說了起來,「這兩個女人一個是高翰文的妻子,一個是明天鎮撫司可能要殺的那個齊大柱的妻子。」


  裕王和李妃立刻對視了一眼。


  張居正:「王爺、王妃都知道,嚴氏父子抓齊大柱,為的是打海瑞,打海瑞就是想打王爺。皇上現在雖不再追究下去,可殺了這個人,往後我們追究嚴世蕃便少了一個天大的罪證。」


  裕王和李妃都望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張居正:「浙江那個倭首井上十四郎明顯是鄭泌昌、何茂才買通了對付高翰文和海瑞的,為了他們賤買淳安、建德的土地。現在殺了齊大柱便變成了我們的人通倭,不殺齊大柱,這個賬將來總要算到嚴世蕃頭上。齊大柱的女人住在高翰文家,高翰文的妻子是江南的書香世家,這兩本神物就是她獻出來的。她們想拜求王爺、王妃,在王妃明天帶世子朝拜皇上的時候將神物獻上去,向皇上求情,留下齊大柱的命。」


  裕王一聽到這裡眉頭便鎖起了,猶豫了一陣子,搖著頭:「這件事父皇已經給我傳了口諭了,我們不能再去說。」


  「王爺。」李妃望著裕王,「讓我先見見這兩個女人。」


  裕王:「見她們幹什麼?」


  李妃:「張師傅已經說得很透徹了。殺了這個齊大柱,這件事總是落在王爺頭上。留下這個齊大柱,將來或許是倒嚴的鐵證。我見見她們,把事情問明白了,明日見父皇的時候,有了張真人這個神物,還有臣妾給父皇繡的道袍,父皇高興了,我就將這件事婉轉提醒父皇。要是不能說,我就不說,絕不會讓父皇不高興。」


  裕王有些動心了,望向張居正:「茲事體大,是不是請徐師傅和高師傅來商量一下。」


  張居正:「回王爺,這件事要麼不做,要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再說徐閣老自上回受了皇上的訓斥,這一向都是閉門不出。還是不要叫他們的好。不管明天說不說這事,今晚都不妨讓王妃見見那兩個女子。」


  裕王又想了想,好像下了好大的決心:「那就見吧。注意分寸,不要弄些犯忌諱的話傳出去。」


  李妃:「臣妾知道。」


  裕王對張居正說道:「我們去書房吧。」


  李妃連忙去開門:「取王爺和張師傅披風。」


  兩個婢女進來了,取下裕王和張居正的斗篷披風,替他們穿上。


  隱隱約約還能看見外面在紛紛揚揚飄著大雪,立刻有太監提著兩盞燈籠從院子那頭奔過來了,照著裕王和張居正走了出去。


  臘月二十三雪突然停了,而且晴空萬里,太陽白得耀眼,西苑禁城滿殿脊、滿牆脊和滿地厚厚的雪把太陽光又反射過來,這天氣竟亮得人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


  玉熙宮大殿的台階前到大殿對方那條進宮院的門,中間這條蹕道上的雪早被鏟掃得乾乾淨淨,蹕道兩邊三步一個,站滿了太監和宮女,有些舉著長條形的幡旗,有些舉著串在一起的宮燈,鴉雀無聲。


  「我的世子爺,總算來了!」呂芳在殿門外笑著走下石階。


  蹕道那端,一乘四人抬的暖轎立刻向這邊加快了步伐。


  暖轎在殿門外石階下停了,兩個宮女掀開了轎簾,李妃抱著世子出來了。


  呂芳跪下了:「奴才叩見王妃,叩見世子爺!」


  李妃慌忙笑道:「呂公公快請起。」


  呂芳還是磕了個頭,這才笑著站起,望向世子:「世子爺真是龍種,一歲倒像三歲的人。帶得這麼好,王妃娘娘您有功啊!」


  李妃笑對世子道:「記得這個公公嗎,滿月的時候陪皇爺爺來看過你。他就是馮大伴的爹。」


  世子本被日光、雪光映得眼睛有些睜不開,聽了這話睜大了眼,望向呂芳,見呂芳那一臉笑容,便也笑了。


  李妃:「世子乖,讓馮大伴的爹抱著,母妃要拿進獻給皇爺爺的禮物。」


  呂芳兩手輕輕一拍,伸了過來,世子猶豫了一下竟然讓他抱過去了。


  李妃:「將貢物請出來。」


  兩個宮女連忙從轎子里捧出那個銅銹斑斑的盒子,還有一個紅木盒子,呈給李妃。


  李妃捧著兩個盒子,呂芳抱著世子在一側引著,登上了石階,走進了殿門。


  大殿里破例用檀香木燒了四大盆明火,精舍里也添了兩個香鼎,裡面也用檀香燒著明火,而且窗戶都關了。滿殿飄香,溫暖如春。呂芳在皇上身邊這麼多年了,從沒見有人享受過嘉靖的這種恩遇。


  隔著精舍和大殿的條門開了兩扇,兩個宮女一左一右攙著李妃,呂芳抱著世子走了進去。


  嘉靖今日在絲綢長衫外套了一件明黃色的袍子,坐在蒲團上,臉上少有的微笑。


  李妃進門后就跪下了,呂芳放下了世子,在家裡不知讓馮保教了多少遍,世子這時緊挨著李妃也跪下了。


  李妃將手裡那兩個盒子放在身邊,磕下頭去:「裕王側妃臣妾李氏率世子朱翊鈞叩見皇爺爺,敬祝皇爺爺萬歲!萬歲!萬萬歲!」


  世子兩隻小手撐著地居然也磕下頭去跟著說道:「皇爺爺萬歲!」


  嘉靖笑了:「平身吧。」


  「是。」李妃答著卻沒有去扶世子,而是捧著那兩個木盒站起了。


  嘉靖臉上立刻陰了一下,呂芳連忙跪下一條腿扶起世子。


  「你母親不管你,到皇爺爺這裡來。」嘉靖望著世子,一個這樣的細節他便立刻發出了警示。


  世子還是有些心怯,得虧馮保無數次的教練,這時還是一步步走向了嘉靖,嘉靖伸出手就把他抱到了膝上。


  李妃何等聰明的人,這樣做其實就是為了引起嘉靖的關注,這時離近了,並沒有在嘉靖身側的綉墩上坐下,而是又跪了下來,舉起那兩個木盒:「臣妾受裕王敬托,有貢物進獻父皇。」


  嘉靖的語氣沒有剛才溫和了,冷冷地問道:「什麼貢物,居然比朕的孫子還要緊?」


  「父皇恕罪。」李妃十分肅穆,「有一件貢物是兒臣妾綉給父皇的道袍,上面有太上道君的五千言真經。」


  嘉靖一聽,臉色立刻緩和了不少,向呂芳望了一眼。


  呂芳會意,便去接那盒子,李妃連忙說道:「是下面那個。」


  呂芳便捧著下面那個大些的盒子,李妃騰出了手依然抱著上面那個小些的盒子,呂芳抽出大木盒走到御案前打開了,然後提起那件道袍,走到嘉靖面前,拎著兩肩,展給他看。


  嘉靖注目望去。


  《道德經》在他已是倒背如流,無論從中間哪一句都能看出前後,這時見那件道袍上用金線一線一線綉出的工楷的字,不禁心中溫暖:「都是你繡的?」


  李妃:「回父皇,字是裕王寫的,兒臣妾的針線活。」


  嘉靖:「你們有這個心倒是難得。呂芳,收好了,朕敬天的時候穿。」


  「是呢。」呂芳捧著那件道袍走到了一個衣架前,將道袍套在已經掛著一件長衫的那個衣架上。


  嘉靖不禁又向衣架上的道袍望去,掛好后看得更清楚了,字字行行從領口到衣袖再到前襟橫斜皆是一線,可見花了大工夫。


  「那個盒子里又是什麼寶物?」嘉靖這時已然溫笑了。 李妃高舉著那個銅盒:「兒臣妾有言,先要請父皇恕罪。」


  嘉靖:「有什麼都說,沒有罪。」


  李妃:「這個銅盒中裝的是天物,要請父皇親自下座來接。」


  嘉靖一聽臉上露出了少有的驚訝,疑惑地盯向那個盒子。


  呂芳也有些緊張了,望了一眼那個盒子,又望向嘉靖。


  嘉靖猶豫了片刻,有了下座的意思,呂芳連忙趨過去,雙手抱過了世子。


  嘉靖走下蒲團,走到盒子面前,並沒有立刻去接:「什麼天物?」


  李妃低著頭答道:「回父皇,是張三丰張真人血寫的兩部真經!」


  嘉靖的眼睛睜大了:「是成祖文皇帝當年派人去找的那兩部真經?」


  李妃:「回父皇,正是。」


  嘉靖倏地捧過那個銅盒疾步走到御案前將木盒放下,又倏地揭開了盒蓋,眼睛立刻直了!


  上面發黃的抄本封面上赫然寫著暗紅色的兩行字「太上道君道德真經」。


  嘉靖的手有些抖了,雙手伸進去捧起那個抄本,顫抖著翻開了第一頁。


  ——血寫的真經正文撲面而來!


  嘉靖懾在那裡。


  呂芳手扶著世子立刻跪了下去,大聲祝道:「天降神經,佑我大明,佑我皇上!奴才給皇上恭賀天喜!」


  嘉靖這才緩過神來,那笑好像是從天靈蓋裡面傳出來的,笑得人頭皮發麻!


  「怎麼得到的!」嘉靖眼睛還盯在抄本上。


  李妃移動著跪姿,面向嘉靖:「回父皇,兒臣妾不敢說。」


  嘉靖的目光慢慢移望向了她。


  呂芳立刻警惕了,向伺候在兩邊的宮女和門外的太監:「你們都出去!」


  「是。」宮女和太監都輕輕退了出去。


  嘉靖也覺出了這件事來路極大,便將抄本放回盒內,走回到蒲團上坐下:「只管說,不管怎麼得到的,都是天大的功勞。」


  李妃鼓起了勇氣:「父皇,這函神經是齊大柱的媳婦送到府里來的。」


  「什麼,誰的媳婦?」嘉靖一時沒有聽清。


  李妃:「回父皇,就是關在鎮撫司詔獄浙江那個齊大柱的媳婦昨晚送到府里來的。」


  這下聽明白了,嘉靖的神情好奇怪,臉一下子變得陰晴不定了。


  世子害怕了,往後一縮,呂芳連忙蹲下去摟住了他。


  嘉靖覺到自己失態了,儘力緩和著語氣:「說下去。」


  李妃:「是。昨晚戌時,門差來報裕王,說是有個女人有天降的神物要呈現父皇。裕王和兒臣妾便見了她。她呈上了這函神經。」


  「她怎麼有這個東西……這函神經?」嘉靖急問之下把神經說成了「東西」,自己連忙改了。


  李妃:「回父皇,裕王和兒臣妾都問了。這個女子是個貞烈的人,自從她丈夫關進詔獄,一個月來便天天守在詔獄門口,大風大雪從未間斷,說是丈夫在裡面受難,她也要在外面陪著。昨天天黑時,她還守在那裡,只等她丈夫受了刑,便在詔獄外殉節。這時候她說突然來了一個道人……」


  「什麼道人?什麼樣子?」嘉靖打斷了她,急問道。


  李妃:「她說天黑看不太清楚,只能看見這道人的頭髮鬍子比雪還白,身上穿的道袍也十分的臟,望著她便笑。」


  「張真人!」嘉靖脫口輕呼。


  李妃停下了。


  「說、說下去。」嘉靖催道。


  李妃:「是。那女人說,那道人對她言道,明君在位,上應天命,上天便派了好些人來輔佐明君,她丈夫也是其中一個,不會死。說著就送給了她這個銅盒,叫她連夜到府里來,說第二日兒臣妾和世子會進宮,呈給皇上,皇上就什麼都明白了。」


  幾十年修道,不說走火入魔,嘉靖在骨子裡都是信的,這時聽到李妃這番敘述,不禁心血如潮,坐在那裡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精舍里好安靜,連世子都屏住了呼吸。


  「呂芳。」嘉靖兩眼茫然望著遠方,這一聲也像是從遠方傳出來的。


  呂芳本就蹲在世子身邊,順勢跪下:「萬歲爺,奴才在這裡。」


  嘉靖:「張真人降世了,多派些人去找。」


  呂芳也聽得有些毛骨悚然了,顫聲答道:「是。」


  「現在幾時了?」嘉靖又問道,聲音從法身回到了肉身。


  呂芳:「回主子,快午時了。」


  嘉靖的目光倏地收了回來:「立刻去詔獄,刀下留人!」


  李妃表面上一片平靜,一直提在嗓子眼上的那顆心終於慢慢放回了腔子里——齊大柱的一條命總算是留下來了。


  按朝廷禮儀,每年正月初一,在京群臣都應該到太和殿外朝拜天子。但自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宮變」,宮中發生了宮女集體謀弒皇帝的事件,嘉靖便搬出了紫禁城,住進了西苑。此後初一在太和殿朝拜天子的禮儀也廢了。這一天反倒成了嘉靖在西苑設壇拜醮的日子。


  嘉靖四十一年的正月初一,拜醮的儀式更加隆重。平時偶爾用作內閣和司禮監合議國是的玉熙宮大殿,今天改作了道場。朝天觀職位在四品以上的大道士奉「靈霄上清統雷元陽妙一飛元真君」、「九天弘教普濟生靈掌陰陽功過大道思仁紫極仙翁一陽真人元虛圓應開化伏魔忠孝帝君」、「太上大羅天仙紫極長生聖智昭靈統元征應玉虛總掌五雷大真人元都境萬壽帝君」嘉靖皇帝詔命,帶著鐘鼓法器在卯時便來到了這裡,位列兩班,要做一場慶賀張真人降世,嘉靖帝喜得真人血經的羅天大醮!


  神壇上方赫然掛著明黃錦緞鑲玄色綢邊的橫幅,上面綉著「九天感應通微顯化真人降世顯身贈萬世太平真經羅天大醮」一行大字;神壇前方偌大的宣德紫銅香爐香煙氤氳;只是北牆的神壇上現在還空著,既無牌位也無真像。


  兩班道士肅穆盤腿坐在大殿兩側的法器前,敬候飛元真君、忠孝帝君、萬壽帝君嘉靖皇帝登壇主持拜醮。


  大殿的大門開著,幡羅旗蓋從殿門分作兩行沿著蹕道一直排到遠方的宮門。


  嘉靖頭梳道髻,又戴上了香草冠,身穿李妃敬獻的那件綉著老子五千言經的道袍,正在偌大的御案前揮毫敬繪張真人真像。


  御案的左邊站著呂芳,這時頭上也戴著香草冠,手捧一個好大的缽盂,缽盂里還剩下半盂香墨。


  御案的右邊站著朝天觀觀主藍道行,臂抱拂塵,手拈法指,微閉雙目在那裡念念有詞。


  嘉靖那支筆完成了最後一勾!

  御案那張偌大的宣紙上,一個頭戴破笠,身穿破衲,背披蓑衣的人像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這就是從宋朝經曆元朝一直流傳到明朝被明英宗封為「通微顯化真人」,被民間稱為張邋遢,嘉靖想像中一衲一蓑肉身成仙的張真人張三丰!


  「真人降世了!」呂芳捧著缽盂就跪了下去。


  藍道行也停止了念咒,注目望去:「恭迎真人降世!」也跪了下去。


  嘉靖擱下了筆,雙手一合豎起法指,站在那裡低下頭去。


  「請神牌!朕要給張真人敬上封號!」嘉靖兩眼炯炯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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