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6章 盛唐煙云:補天裂(48)

  第886章 盛唐煙云:補天裂(48)

  猛然想到一種可能,邊令誠帶住坐騎,滿臉驚恐。殺高仙芝和封常清的事情,李亨在其中也有份兒。他們後來想利用安西軍對付孫孝哲,當然要找個人出來頂罪。所以當你李隆基父子兩個出奔,那麼多文臣武將不留,偏偏把自己一個太監留下來阻擋叛軍。而現在,為了向王洵示好,又表面答應自己戴罪立功,實際上卻對安西軍的行動聽之任之。


  無論李隆基、李亨父子是否真的這麼想,至少在此時此刻,邊令誠相信自己已經猜到了所有真相。他一輩子用陰謀詭計對付別人,當用懷疑的眼光檢視自己的境遇時,便越來越「清楚」地發現,自己落進了一個驚天陷阱。偏偏這個陷阱他看穿了,也無法破解。偏偏他現在往哪裡躲,都脫離不了陷阱的覆蓋範圍。


  莫非天下之大,真的已經無邊某容身之地了?!越想越絕望,越想越絕望,邊令誠居然不願再逃,只想痛痛快快給自己來個了斷。幾個親信不忍眼睜睜地看著他坐以待斃,又拉又勸,好不容易才讓其放棄了死志。前方路口,卻又被一群潰兵跟堵了個結實!

  「李鐵槍死了,李鐵槍死了!鐵鎚王一招就打死了他,連人帶馬都劈成了兩半兒!」有人一邊跑,一邊發出絕望的哀號。


  「陌刀兵,陌刀兵。鐵鎚王自己帶著陌刀兵衝進城裡了。安五爺被他砍死了,徐將軍也被他砍死了。劉老將軍帶人去頂,連半柱香時間都沒能挺住,被親兵抬了下來!」潰兵們七嘴八舌,將安西軍的戰鬥力無限誇大。


  李鐵槍、安守榮。徐節和劉進忠都死了?!念叨著幾個熟悉的名字,邊令誠渾身開始打冷戰。這四人都是燕軍中有名的猛將,號稱能空手搏殺虎豹的主兒,今天居然全都死在了王洵之手。那王明允,天下誰人還能擋得住?!


  「留守大人有令,所有人向朱雀門附近集結,不惜一切將敵軍堵在皇城以西。大夥不要亂,咱們的人是敵軍的三倍,只要站穩腳跟……」另外二十幾名衣甲鮮明的將士策馬而至,手舉令箭,沖著潰兵大喊。


  「狗屁站穩腳跟。他張通儒怎麼不自己站到前頭去?!讓我等去陌刀下頭送死,他自己好收拾行李跑路,當我等是傻子么?!」


  「對,要去你們自己去,爺爺不伺候了!」


  「爺爺要回家,爺爺要回家!」


  亂兵七嘴八舌,誰也不肯回頭繼續跟安西軍拚命。傳令的武將大怒,拔出橫刀,凌空虛劈,「違抗軍令者,斬首。聚眾作亂者,族誅。莫非你等想被……」


  「去你奶奶的!」一句威脅的話沒等說完,潰兵已經撿起磚頭砸了過來。當即將武將的頭盔砸了個大坑,血水順著頭髮邊緣向外直冒。


  武將的親信怎肯吃這個虧?策動坐騎衝過去,揮刀朝著潰兵亂剁。這下,可徹底捅了馬蜂窩,眾潰兵一擁而上,扯馬韁繩的扯馬韁繩,抱大腿的抱大腿。將傳令武將和他的親信們從戰馬上推下來,須臾間,用亂刀砍成了肉醬。


  「大夥不幹了,出東門,自個兒回家!」有人一不做,二不休,舉著染血的橫刀大聲提議。


  「不幹了,不幹了。反正皇上也輪不到咱們來做!」立刻有人大聲響應,扒了武將身上的鎧甲往腋下一夾,掉頭向東。


  這個動作,提醒了所有人。登時,眾潰兵舉起刀,徑直殺進了距離子最近的一個坊子。隨著一陣凄厲的哭喊,幾間屋子上冒出了火光,幾名衣衫華貴的女人,哀號著被潰兵拖了出來。


  「搶錢搶女人了!」有潰兵興奮地大喊,露出滿口通紅的牙齒。


  「別忙著上女人,先找牲口。有了牲口,路上才能走得輕鬆些!」有的潰兵經驗豐富,大聲指點同行什麼此刻什麼才是最佳選擇。


  一匹匹駿馬被從宅院中拉了出來,無論其原主人是大唐的百姓,還是大燕國的官員。一包包金銀細軟被丟上了馬背,無論其原主人用何等手段得來,在上面花費了多少心機。邊令誠見到勢頭不妙,立刻掉頭繞路走。只可惜四下里全是潰兵在殺人放火,他根本無路可逃。


  接連繞了幾個坊子,也沒能找到一條安全通道。安西軍的戰鼓聲,卻越來越近。邊令誠無奈,只好硬著頭皮,朝一處潰兵相對稀少的路口闖。一邊闖,一邊將頭埋起來,以免被人認出自己的身份。


  「那個老傢伙,別跑。你的馬是哪來的?爺爺這正缺幾匹腳力!」已經搶紅了眼的潰兵們,豈肯放過這條眼前肥魚。立刻舉著火把堵住去路,要求「徵用」邊令誠的戰馬。


  見雙方眾寡懸殊,邊令誠只好認命。示意親兵們不要抵抗,跳下坐騎,主動交出了韁繩。


  「算你老小子識相!」潰兵們得到了好馬,就不想再為難馬的主人。揮揮手,示意邊令誠等人趕緊滾蛋。


  邊令誠低頭耷拉腦袋,忍氣吞聲往人群外走。堪堪就要脫離險境,忽然間,有名潰兵大叫一聲,提著刀追上前,重新擋住了去路,「別讓他跑了!這廝是鐵鎚王的仇家邊令誠。抓住他跟咱們一起走,萬一走不脫時就把他交出去,肯定能保住性命!」


  邊令誠好歹也是做過幾任監軍的人,豈肯坐以待斃?飛起一腳,將擋路者踢翻在地,奪路飛奔。


  他所帶的親兵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見到自家主人拚命,也拔出兵器,且戰且走。奈何寡不敵眾,很快,前方和後方便都被亂軍堵死,上百名叛匪高舉著橫刀與火把,四下圍攏上來。


  眾親兵將邊令誠團團護在中央,拚死抵抗。寧可被潰兵碎屍萬段,也不肯讓對方傷害自家主人。眼睜睜地看著親兵們在自己身前一個接一個倒地,邊令誠知道今晚自己恐怕是在劫難逃了,嘆了口氣,大聲喊道:「都住手,且聽邊某一言!」


  一干亂兵哪裡肯聽,只管揮著刀亂劈。頃刻間,又有兩名親兵慘叫著被切成了碎片,邊令誠看得雙目欲裂,把心一橫,猛地向前竄出數步,將自家脖頸直接送到敵軍刀下,「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想拿邊某的腦袋當投名狀,儘管拿去好了,不要再傷害無辜!」


  誰也沒想到,這個沒卵蛋的太監還有如此勇敢的時候。周圍的亂兵被邊令誠突然爆發出來的膽氣鎮住了,紛紛收起了兵刃。最後兩名親衛也不甘心地迴轉頭,滿臉是淚,「大人!」。


  「事已至此,你們兩個不要再為我白白送命了!」邊令誠又嘆了口氣,苦笑著道。然後慢慢推開架在自己脖頸上的刀刃,沖著周圍的亂兵抱拳施禮:「這裡由哪位將軍說得算,請聽邊某一言!」


  「我!」


  「我!」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


  幾名軍官打扮的人同時跳了出來,亂紛紛地回應。邊令誠的目光從他們身上迅速掃過,挑了其中級別最高的一名武將,大聲道:「將軍大人,邊某這條命就交給你了。請放我的兩名親兵離開,他們兩個,腦袋不值什麼錢!」


  被他稱作將軍的傢伙,實際上只是一名校尉。見老太監如此彬彬有禮,也不好表現得過於粗魯,拱手回了個禮,大聲承諾:「那是自然。我等抓了你只為了自保,沒必要牽連無關的人。」


  「邊公……」兩名親兵聞聽此言,丟下兵器,嚎啕大哭。邊令誠沖著他們兩個笑了笑,然後轉過頭來,繼續說道:「王明允乃是封常清的關門弟子,他們兩個最恨有人趁火打劫。你等若是想活命,最好不要留在此地。先找個僻靜的地方藏起來,或者及早衝出城去,都比站在別人家的院子里強。」


  「多謝邊大人指點!」那名叛軍校尉感激地拱了拱手,旋即回頭招呼自家弟兄:「走了,走了。想活命就趕緊跟我走!不想走的,待會兒撞在了鐵鎚王的刀口上,就別怪自家命苦!」


  眾潰兵雖然捨不得院子里的財物和女人,但是更畏懼安西軍的刀鋒。聽完了校尉的話,戀戀不捨地回頭看了幾眼,將剛剛搶來的東西卷了背在肩膀上,簇擁著邊令誠,迅速離開作案現場。


  欽佩老太監剛才的表現,眾亂兵沒有過分難為他。只是在他腰間拴了條繩子,以免他尋機逃走。邊令誠好像也認了命,規規矩矩地走在一眾潰兵中間,遇到其他趁火打劫的隊伍,還懂得將頭低下去,以免被人認出,給大夥增加不必要的麻煩。


  這種識趣的舉動,令一眾叛軍們更是不想對他過分苛待。走過來幾條街,堪堪來到一處還沒被潰兵洗劫的坊子口,帶隊的校尉扭過頭來,非常客氣地請教:「依您老之見,咱們先藏在這裡如何?!」


  「不好!」邊令誠輕輕搖頭,「這裡距離東市太近,即便你們不動手去搶,一會兒也得被別人看上。再向南走走,找個更僻靜地方再說!」


  帶隊的校尉對長安城也很熟悉,稍微一想,便知道邊令誠的話很有道理。立刻揮了揮手,率領弟兄們繼續前進。又向南穿過幾條巷子,來到幾處頗為簡陋的宅院后,停住腳步,繼續徵詢邊令誠的意見,「這裡呢,這裡估計沒人看得上眼了吧!」


  「恐怕也不行,這裡當年是蜀國公主的府邸,被孫孝哲抄了家,才突然衰落的了下去。但周圍的街坊鄰居皆得到過蜀國公主的好處,你們如今落了勢,萬一有人趁機發難……」


  「也對!」叛軍校尉點點頭,帶領屬下弟兄繼續向前走。穿街過巷,專揀人少的地方鑽。又走了幾步,眼看這就快到東城牆根兒下了,停住腳步,用目光向邊令誠諮詢。


  「邊某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邊令誠裝作有些猶豫的模樣,向俘虜自己的人輕輕拱手。


  「說罷!」帶隊校尉用力揮動胳膊,「有話就說,我們只求自保,沒打算難為你!」


  「與其把邊某交給安西軍,不如把邊某帶出城去,交給郭子儀。那王洵不過是一個沒了自家地盤的節度使,郭子儀卻是天下兵馬大元帥。你們只要把邊某交給他,非但可以平安脫險,日後論功行賞,少不得有一場大富貴!」


  「這……」帶隊的校尉兩眼放光,臉上的表情很是猶豫。


  邊令誠在叛軍這邊雖然沒什麼實權,官爵級別卻非常高。而按照大唐皇帝頒發的聖旨,任何人抓到一名大燕國的官員,只要將他交上去,非但過去犯下的「從賊」罪行就可以一筆勾銷,還會根據此人在叛軍這邊地位,折算成功勞另行獎賞。


  可這樣一來,與先前的計劃就有些不符了。並且難免要承擔在路上被其他弟兄黑吃黑的風險。正猶豫間,忽然聽人大聲喊道:「周大哥別上老賊的當。將他交給郭子儀,咱們未必能領得到賞賜,卻把安西軍給得罪了。萬一大唐皇帝不想殺他,這筆帳,難免被鐵鎚王算到咱們頭上。到那時,咱們被鐵鎚王一刀劈了,誰又肯為幾個降卒,得罪一方諸侯?!」


  「啊!」帶隊的周姓校尉被嚇了一跳,豁然從美夢中驚醒。再看邊令誠,最後的一絲希望你也徹底破滅,臉色灰白,剎那間彷彿老了十幾歲。


  「你這老賊,也忒惡毒!老子差一點兒,就著了你的道!」明白過味道來的周姓校尉又怕又怒,一把抓過邊令誠,拳打腳踢。待發泄夠了,才將其摜在地上,大聲命令,「把他的手腳都捆上,嘴巴堵起來。誰也別再聽他說話,這死太監就是條毒蛇,只要張開嘴巴,就要謀人性命!」


  眾潰兵心有餘悸,一擁而上,將邊令誠捆了個結結實實。到了此刻,老太監知道自己沒救了,低下腦袋,閉目等死。


  沒有他在旁邊指手畫腳,眾潰兵又失去了主心骨。茫然地抬起頭,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該如何做?那名周姓校尉官職最大,自然也就成了眾人最後的寄託。受不了大夥的目光,咬著牙想了想,硬著頭皮做出決定,「既然大夥都信得過周某,周某怎麼著也得給大夥尋條活路。周某聽說,那鐵鎚王凶歸凶,卻一向很講道理。咱們既沒跟他作對,又沒趁火打劫……」


  說到這兒,他看了看眾人背在肩膀后的大包小裹,將聲音壓低了道,「我記得這不遠有寺廟,闖進去,將你們的包裹埋了。誰也不準再背在肩膀上,然後咱們就把廟門閂好,誰也別放進來。待安西軍控制了全城,咱們就出去向他們投降!」


  眾潰兵四下張望,果然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座高塔。紛紛答應著,抬起邊令誠,向寺廟位置衝去。廟裡的和尚正躲在佛龕後邊哆哆嗦嗦地念經,聽到外邊的砸門聲,死活不肯露頭。眾潰兵大怒,立刻從院牆翻進去,從裡邊拉開了門閂。然後又亂鬨哄地挪動香爐、石凳,將寺廟的大門堵了個嚴嚴實實。


  在裡邊忙碌完了,外邊的喊殺聲也就近了。一眾潰兵心驚膽戰,躲在寺廟裡邊,從門縫外偷偷觀望。只看見十幾名曳落河,折胳膊斷腿,哭喊著從寺廟前跑過。緊跟著,就是一群部族武士,背著剛剛搶來的金銀細軟,狼狽地逃向曲江池。再接著,則是一群身穿唐軍服色的士卒,也不知道隸屬於誰的麾下,追著部族武士們揮刀亂砍。再接著,又是一夥潰兵,不敢與唐軍交戰,只管在周圍的宅院里殺人放火。


  第五波從寺院門口經過的兵馬,則又是一夥唐軍。身上的鎧甲非常齊整,做出的事情卻令人目瞪口呆。只見他們將正在趁火打劫的潰軍堵在宅院里,揮刀砍死,割下腦袋掛於腰間。然後將潰兵們洗劫的財貨收攏起來,全部瓜分。看看數量不夠,又轉身衝進附近幾個沒受到兵火波及的院子內,殺死院子的主人,掠走院子里的所有細軟,然後舉起火把,將屍體和院子付之一炬。


  「別搶了,別搶了。有條大魚跑過來了!截住他,拿了他的腦袋去邀功!」街道入口,又有幾名唐軍打扮的小校策馬跑來,大聲提醒。


  正在殺人放火的唐軍將士立刻收攏隊伍,在街道中央匆匆列陣。轉眼間,便將寺院附近堵了個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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