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盛唐煙云:天凈沙(18)
第754章 盛唐煙云:天凈沙(18)
他參與了出使、反擊、圍城和決戰的每一步,親眼目睹了自家將軍,如何在危難關頭,毅然決定亮出大唐旗號。如何以區區六百兵卒,擊潰並俘虜了數倍於己的馬賊。如何通過一連串虛虛實實的招數,消耗乾淨柘折城守軍的士氣。接著又如何主動將謎底揭開,逼著俱車鼻施不得不出城決戰。
可以說,從亮出旗號那一天起,唐軍就牢牢地掌握住了局勢的控制權。
柘折城外發生的每一步,都在自家將軍的預料之內。
換句話說,這些天來,唐軍與城中的大相白沙爾一樣,等待的是同一個機會。他們要當眾擊潰柘折城守軍,當眾告訴葯剎水兩岸群雄,大唐的雄風尚在。
他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對手。
至少現在沒有。
「吹角,下令全軍出擊!」站在高車之上,親眼目睹了自己賴以為支柱的騎兵如何灰飛煙滅,俱車鼻施徹底陷入了絕望。
膽小鬼加亞西向敵人投降了。當著葯剎水兩岸諸侯的面兒,向唐軍跪地乞降。起麾下近半士卒逃離戰場,即便日後能找回來,從今往後,也不敢面對唐軍的戰旗。
蠢貨查比爾還在戰場的一角苦苦支撐,但是,他麾下的騎兵已經被殺得七零八落。前後兩支陣型嚴整的大唐輕甲,如同鐵砧和鐵鎚般,將查比爾所部夾在了中央。想怎麼砸怎麼砸,愛怎麼砸就怎麼砸。錘爛他們只在數息之間。
唯一表現還可圈可點的便是大相白沙爾,看到騎兵在戰場上失利,他主動帶領右翼上前幫忙。只可惜兩條腿跑得實在太慢,至今還沒沾到唐軍的一個一角。
再這樣下去,不用唐軍殺過來,大宛將士自己就崩潰了。所以,俱車鼻施必須壓上最後的賭注。
他發出命令之後,再度回頭看了一眼穆陽仁。發現對方居然咧著嘴,沖他微微冷笑。
「你輸了!」俱車鼻施聽不見對方說什麼,卻相信已經看清了對方的口型。
「老子沒輸!」他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然後翻下高車,走向自己的坐騎。
左翼安勒勒手中,還有數千步卒。身邊高車附近,還有三百護衛,這是他最後的家底。不賭上去,便不算輸乾淨。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彷彿心有靈犀般,唐軍那邊,也響起激昂的號角。被丟在陣后搖旗吶喊的老弱兵卒,紛紛抽腰間抽出橫刀,迫不及待地衝上戰場。
戰場中央有很多身負重傷的大宛將士,還有很多失去主人的坐騎。那可都是功勞,稍晚了就得落到別人之手。既然將軍大人下了令,大夥還客氣什麼,趕緊上啊。完了就撈不到了!
看到唐軍全部壓上,奉命掩護唐軍後背的東、西兩曹國主互相看了看,輕輕點頭。已經沒必要再保護鐵鎚王大人的後背了,如果有誰這個節骨眼上還不知道該如何選擇的話,他就是個傻子。就不配再擁有一座城。大夥剛好可以分了他的地盤和百姓。
「我去沖右上角!」西曹國主曹忠節沖著東曹國主曹元莘說道,「那邊好像還有仗可以打,大唐的騎兵收拾完了對手,剛好也能給咱們幫上忙!」
「我跟你一起去!」曹元莘反應也不慢,迅速做出決定。隨即,二人一磕馬鐙,將刀鋒指向柘折城守軍,「弟兄們,給我沖,幫唐軍打落水狗啊!」
「殺啊!」四千多部落武士催動戰馬,毫不猶豫地沖向戰場。已經打到這個份上了,哪還有輸得道理?早上前一刻早撈一分便宜,去得晚了,連口湯都喝不到。
「咱們怎麼辦?」看到東西兩曹的兵馬已經迫不及待上前搶功勞,拔漢那城主阿悉蘭達回過頭,沖著距離自己最近的白水城王子,賀魯索索詢問。
這二人心裡頭其實都藏著鬼,十分忐忑不安。但現在如果臨陣倒戈的話,恐怕立刻就會成為其他諸侯給唐使的投名狀。把牙一咬,賀魯索索毅然做出決定,「我父親早就說過,要我唯天使馬首是瞻。剛才是天使沒下令,我也不敢貿然上前幫忙。此刻既然天使已經做出決定,我白水城將士,當然要衝在最前面!」
說罷,不再理睬阿悉蘭達,直接帶來麾下弟兄向俱車鼻施的左翼殺了過去。
「等等我,你這年青人,怎麼一點兒都沉不住氣!」阿悉蘭達急得大叫。也趕緊招呼麾下弟兄,衝上戰場搶功。
他這邊一有動作,其餘打著看熱鬧主意的城主、國主們愈發坐不住。紛紛帶領麾下將士,加入了對柘折城守軍的群毆。不為搶功,只為像大唐表態,也值得這麼做。否則,一旦鐵鎚王他老人家日後算舊賬,大夥誰能惹得起他?
「我知道,他們就會這樣選擇!」看到各路豪傑的兵馬紛紛從自己的陌刀陣前衝過,王洵揮揮手,帶領弟兄們停住了腳步。
不用他們再打了,接下來的戰鬥,自有葯剎水兩岸的群雄代勞。大夥最近已經足夠勞累,大夥從今天開始,可以放心大膽地歇一歇。
「將軍算無遺策!」沙千里、魏風等人也緩緩停下腳步,拉開面甲。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自豪。
只要打贏了今天這仗,葯剎水沿岸諸國與大唐的聯盟便基本成了定局。使團不必再冒著半路被劫殺的風險去各國周遊,那些比狐狸還精明的城主、國主們,會哭著喊著跑過來,請求大唐帶領他們驅逐「邪惡」的大食勢力。
他們,徹底贏了。
Chapter 3 異域
可是他卻殺了那麼多人。
可是他將近半座柘折城,都付之一炬。 自己怎麼可能跟了他,一輩子都跟他住在一起?閉上眼睛,假裝看不見外邊的血跡。塞住耳朵,假裝聽不見族人們的哭聲。
越想,小女刺客越是悲從心來,直哭得一個驚天動地。王洵被哭得有些不耐煩,正準備繼續刺激對方几句,卻聽見另外一名年齡稍大一些的女刺客嘆了口氣,大聲回應,「大人又何必明知故問?這空氣中是什麼味道,大人真的不清楚么?」
「什麼味道?」王洵的確不清楚外邊是什麼味道,皺了皺眉,順著對方的話語反問。
「屍體腐爛的味道。天使大人!無論你命人燒多少香,都遮蓋不住!」女刺客咧嘴一笑,露出猩紅的牙齒。
躺在暖洋洋的洗澡水裡,王洵舒服得伸著懶腰。
已經許久沒有嘗過這般銷魂蝕骨的滋味了。自從離開長安,就幾乎沒好好洗過一次澡。在路上提心弔膽,唯一的願望便是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哪可能有心思享受?在樓蘭部內,則渾身是傷,根本不敢沾水。好不容易到了安西軍大營內,以他當時區區一個校尉的級別,也沒資格單獨享受一整池子溫水,更甭想還有美人兒在旁邊遞茶遞酒。
兩個美人兒都是別人主動進獻的,據說是城中某個貴族家的姐妹花兒。原本已經被俱車鼻施可汗看中,過了年就準備納入後宮。如今俱車鼻施跑路了,他留下的一切便理所當然歸了征服者。包括這座金碧輝煌的王宮,和周邊鑲嵌滿了各種寶石,大到足足可以裝下二十人的浴池。
這倒讓王洵好生佩服俱車鼻施的斂財能力。按理說,三年前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大宛國的王宮曾經被高仙芝帶著諸部聯軍洗劫一空。誰料才短短三年時間,俱車鼻施就又將它重新裝飾了起來。駝絨掛毯遮了牆,金磚鋪了地,銀粉塗了梁。就連寢宮門前的幾根廊柱,也是掐金嵌玉,隨便挖幾塊下來,便足以換到一身上好的鑌鐵荷葉鎧。
由於從小沒受過窘的關係,王洵這人不怎麼貪財。但他的鑒賞眼光卻很獨到。隨便在王宮中掃視了一圈,便明白自己在最近三五年內,即使無法從封常清那裡得到任何補給,也不用再為軍餉問題而發愁了。只是眼下這座王宮還要留著招待各國使節,不能馬上就拆掉。否則,宮廷里的大部分奢侈品和裝飾品,明天就可以出現在集市上,然後通過已經喜歡瘋了的程老掌柜之手,變成一袋子一袋子古波斯金幣。
比起五顏六色的寶石,華貴瑩潤的玉器,王洵更喜歡金幣。因為商販們往來密切的關係,那種大小統一,重量和質地均衡的古波斯金幣,即便在中原也可以找到知音。並且實際購買能力比其在西域高出不少。無論用來上下打點,還是支付日常花銷,都大受歡迎。如果用來作為本金經商的話,則更是方便到了天上去。隨隨便便一小袋子藏在腰間,不顯山不露水就可以輕鬆上路。到了某個地商那裡丟下幾枚,立刻可以押著幾大車貨物往回趕。
貨物么,當然還是中原的精緻。可西域、弗林[1]等地的特產,運到長安之後也能賣上五倍甚至十倍的價錢。眼下自己替大唐佔據的柘折城,便可以將此城作為貨物中轉站,東連疏勒,西接昆墟,三五年經營下來,不用像俱車鼻施那樣刮地三尺,也能替安西軍賺回一座金山。然後再用商隊的紅利招兵買馬,聚草存糧,幾可以把大食人一步步推出河中,徹底趕回他們的老家去!
信馬由韁地想著,王洵的血液就慢慢又沸騰起來。以六百名護衛,破大宛國,揚大唐國威於域外,聯十三路諸侯,拒天方教,保河中數州入版圖。這些,都是實打實的功勞,任楊國忠、高力士等人怎麼上下其手,也不肯能將其徹底抹去。而大唐素來講究「功名但在馬上取」,捷報送到長安之後,皇帝陛下論功行賞,肯定少不了自己一件紫袍穿。祖上傳下來的爵位,到自己手裡已經遞減得快到底兒了,這回,怎麼著也得回回頭。一下子封侯可能沒指望,弄個縣伯應該問題不大。只要在皇帝陛下心裡掛了名兒,日後別人再想像以前那樣對付自己,就得掂量「陷害忠良」的後果。
越想越得意,他的眼神就開始咄咄發亮。兩名金髮碧眼的美人兒昨天晚上初承雨露,身子骨兒到現在還有些酸痛。見到王洵這般模樣,嚇得手一軟,手中的半盞葡萄酒全潑進了浴池當中。
「你們……」王洵被浴池當中突然出現的紅色嚇了一跳,整個人立刻從水中站起。兩名女奴自知闖了彌天大禍,趕緊「撲通」一聲跪在浴池旁,一邊磕頭,一邊嗚咽著用生澀的唐言求乞:「天使息怒,天使息怒。我們不是故意的,我們再也不敢了!」
「哼!」王洵察覺了事情真相,懶得計較,揮揮手,命對方過來給自己擦拭身體,「起來吧,把掛在架子上的天竺布巾子拿過來!再到門口喊一聲,讓人把外邊的香爐燒旺一些!這都什麼味道了,你們聞不見么?」
「唉!」「是!婢子遵命!」。兩個女奴沒想到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鐵鎚王如此容易伺候,答應著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跑。堪堪跑到了門口,才想起來天竺布巾子就掛在浴池旁的衣服楠木上,趕緊又雙雙掉轉頭,跑過來伺候王洵穿衣。
王洵被兩個笨女人氣得直搖頭。輕輕拍了下浴池沿,低聲喝令,「留下一個人伺候我就夠了。另外一個趕緊去外邊叫人擺弄香爐。什麼味道啊,讓人好生噁心?!」
兩個女奴又嚇了一哆嗦,互相看了看,終於決定了分工。其中個子稍高,看起來像姐姐模樣的人,連滾帶爬出去點香。另外一個個子稍矮些的,用膝蓋在地上蹭著,哆哆嗦嗦地蹭上前替王洵抹拭身體,她顯然不太懂得如何伺候人,手中的天竺巾總落不到合適位置。才擦了幾下,王洵便被弄得有些心煩,劈手奪過浴巾,從頭到腳胡亂抹了幾把,然後將浴巾丟在地上,抬腿邁出了浴池。
小女奴愈發恐慌,趕緊抬起雙手去替王洵系衣袢兒。手一偏,又不小心按在了王洵大腿根處。有股硬梆梆的感覺立刻順著手掌傳入心窩,窘得她連眼睛都不敢抬,只是一個勁兒地低聲賠罪,「奴婢,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不是,不是那個,那個……」
「沒見過你這麼笨的。也敢進宮來伺候人?!」王洵懶得在女娃娃面前抖威風,皺了皺眉頭,低聲數落。「如果嫁給俱車鼻施做妃子,你也這麼干。我保證半年不到,你們姐妹兩個就得被打進冷宮裡去!」
小女奴唐言造詣不夠,根本無法理解冷宮是什麼地方。但從王洵說話的語氣里,聽出了他對自己不滿,嚇得再度匍匐於地,扯著王洵袍子角哭哭啼啼地哀告,「我改,我一定改。奴婢不要去冷宮,奴婢怕冷。求你,求你不要把奴婢打到冷宮裡去!」
「行了,行了!」王洵被弄得哭笑不得,一邊搖頭,一邊自己動手將衣服整理好,「冷宮是你家可汗懲罰妃子的地方。我又不是什麼可汗,哪有冷宮給你住?!」
「可,可你把大汗趕走了啊!」小女奴抽抽答答地回應,「他根本打不過你。」
「那我也沒心情給你們做可汗!嗨,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怎麼著你也聽不懂!」
「嗚,嗚,……」小女奴的確不懂,捂著嘴巴,淚眼汪汪。俱車鼻施出身草莽,以掠奪起家,最後擊敗了周邊各路豪傑,登上大宛王位。眼前這個鐵鎚王只用了幾百人馬,就將俱車鼻施的兩萬大軍打了個落花流水。如果他不當大宛王,還有誰敢當?
這幅楚楚可憐的模樣,令王洵有些於心不忍,伸手將對方從地上扯起來,笑著擺弄擺弄她的頭髮,和顏悅色地吩咐,「行了,別哭了。就跟我欺負你了一般。起來吧,拿梳子幫我梳頭!」
「嗯!」小女奴順從地答應,慢慢從地上爬起身。眼睛裡邊噙著淚,目光當中卻透出了幾分感激。
「快點兒!」王洵又笑了笑,低聲催促。對方的年齡看上去與紫蘿不相上下,所以縱然笨手笨腳,他也不忍心給予責罰。況且自打離開長安那一刻起,他已經做了近一年和尚。突然重開一次葷,倒也頗覺新鮮。
「嗯!」小女奴被看得有些害羞,低著頭跑去外邊拿梳子。片刻后,卻是姐妹二人腳跟著腳走了回來。個個眼皮通紅,臉上硬擠出一絲嫵媚的笑容。
外邊的天氣已經很冷了,剛洗完澡的身體忌諱風吹。所以王洵就隨便在浴室里找了面銅鏡,在其正前方坐穩,從鏡子裡邊欣賞那對姐妹花的俏生生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