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章 盛唐煙云:破陣子(47)

  第730章 盛唐煙云:破陣子(47)

  與上述兩支隊伍相比,臨陣倒戈的一捧沙和雪打旺等人,倒是透出了幾分久經戰陣的老練來。但比起追亡逐北,他們眼下更需要的是儘快證明自家的身份。畢竟一桿破舊的戰旗無法說清楚一切,剛才有共同的敵人在時,對面的唐軍無暇顧及太多。待馬賊的抵抗一瓦解,立刻有數十名長槊手擺出了警戒姿態。如果一捧沙和雪打旺兩支隊伍稍微表現出一點敵意的話,他們不介意將剛才加諸於馬賊們頭上的如雷攻勢,再度施展一次!

  只要阿爾斯蘭等人不被突然出現的巨大變故弄得六神無主。只要他們剛才帶領嫡系部屬在戰場核心處多堅持片刻。結局將截然不同。至少,他們有可能將半數以上的嘍啰撤出來。


  然而,這一切只是假設。唐軍在西域的數十年積威,足以令阿爾斯蘭等人魂飛膽喪。他們不敢回頭,不敢顧身邊弟兄們發出的慘叫,只管一味地催動坐騎,催動坐騎。追過來的刀客們雖然人數眾多,畢竟在坐騎的精良程度和對周圍地形的熟悉程度上與馬賊們有一定差距。砍下了幾十顆人頭后,便慢慢被拉開了距離。


  眼看著再追下去,就有與大隊人馬失散的風險,齊大嘴戀戀不捨地收攏了隊伍。另外一位刀客頭目儲獨眼還沒殺得盡興,聽齊大嘴吹響了事先約好的收兵號角,策馬湊了過來,皺著眉頭問道:「就這樣放走他們,太可惜了吧?!」


  「先讓他們多蹦躂幾天!」明明跟好朋友一樣覺得惋惜,齊大嘴卻生了一張硬嘴巴,笑了笑,做出幅成竹在胸的模樣,「欽差大人事先叮囑過,讓咱們不要跑得距離大隊太遠。想必他早就料到了此節,故意放幾個賊頭一條生路!」


  「欽差大人交代過,我怎麼一點兒都不記得了?!」儲獨眼狠命皺眉,無論如何努力,都想不起欽差大人幾時曾經對自己和齊大嘴作出過這種要求。然而,此刻的他對王洵已經佩服得到了恨不能將對方供起來的地步,絲毫不敢做絲毫違拗,「估計是我當時沒往心裡頭去。說實話,老齊,咱們哥倆這回可真看走眼了!」


  「誰說不是呢!」提起最近幾天發生的一連串變故,齊大嘴就忍不住想咬手指頭。太像做夢了,比做夢還不真實。幾個在絲綢古道上混了大半輩子的老江湖,居然沒看出商隊和軍旅的區別來!而欽差大人在身份暴露之後,所顯示出來的胸襟和手段,更是令他拍刀讚歎。不肯遷怒於無辜的商販和刀客,不肯屈服於逆境。在敵我難分的未知之地,毫不猶豫地打出大唐使節的旗號。面對數倍於己的敵軍,毫無懼色,並且奇招盡出,摧枯拉朽般將馬賊們擊潰。


  特別是那支事先潛到馬賊隊伍身後的伏兵,簡直就是神來之筆。數遍心頭所有能記住的名將,智將,齊大嘴都不認為他們做得和欽差大人一樣神不知鬼不覺。


  越是用崇拜的眼光看,欽差大人的形象越完美。雖然他的臉比傳說中的那些英雄黑了些,身材也顯得過於粗壯,與傳說中那些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瀟洒摸樣格格不入。回返的路上,齊大嘴繼續跟老朋友探討,「你說咱們大唐,是不是早就盯上這幾伙馬賊了!否則,伏兵怎麼那般容易潛到馬賊身後去?」


  「我估計是!」儲獨眼揉了揉興奮得已經發了紅的眼睛,咧著嘴回應。「你注意到沒?伏兵的旗子都掉色了。往少了說,他們至少比咱們早來了一年多。嘖嘖,欽差大人這謀略,真叫老成。跟他比,咱們這些人年紀真的活到了狗身上!」


  「是啊,是啊。人不可貌相啊!」附近的刀客們連連點頭。無論先前對年青的欽差大人多不看好,此刻,大夥全都當此戰之前的那些怪話不是出於自己之口。「最好欽差大人先別忙著公幹,帶著咱們一路橫掃過去。哼哼,我看這條道上,哪支馬賊再敢囂張!」


  真的會這樣么?別做夢了吧!齊大嘴和儲獨眼兩人互相對著搖頭。以他們二人做刀客這麼多年的經歷,官軍主動為商販提供保護的情況,平生還是第一次見到。以往大唐在西域的威名固然赫赫,安西軍實力固然藐視群豪,但是,這份威儀卻從沒跟普通百姓分享過。在大部分平頭百姓眼裡,官軍在西域打輸打贏,好像都是朝廷的事情。與他們無關,也給他們帶不來半點兒利益!

  可今天這位帶著大夥殺馬賊的欽差大人,說話做事,真的和其他大官不一樣?莫非他除了欽差身份之外,還有別的背景?這樣想著,齊大嘴和儲獨眼兩個,不約而同地抬起頭,向遠方的戰場望去。


  那面金黃色的大唐戰旗還筆直地樹立在風中,驕傲且華貴。真的不同了,以往的大唐戰旗,從沒讓人感覺到如此親近。真希望他走得更遠些,挑得更高些。齊大嘴等人默默想著,不知不覺間,已經將腰桿挺得筆直,筆直。


  他們幾個對王洵佩服的五體投地,卻不知此刻戰旗下的王洵,在指揮作戰方面,其實是個如假包換的半桶水。非但臨陣倒戈的兩伙馬賊與他半點兒關係也沒有,就連拿來對付阿爾斯蘭、塞吉拉胡等人的手段,也是參考了幾個月前安西軍大破大食軍的招數,照著葫蘆畫了個瓢而已。


  按照王洵原來照搬照抄來的部署,整個戰鬥應該分為以下幾個階段。第一步,長槊手列隊沖陣,打敵方將士一個措手不及。第二步,輕甲騎兵把握住戰機,從長槊手撕開的缺口衝進去,攪亂敵陣。第三步,當敵軍陣型徹底出現兩翼與中央不能相顧之態時,他事先安排下的疑兵,數百名由齊大嘴和儲獨眼帶領的刀客要一齊殺出,干擾敵方主將的判斷。然後,才是真正的殺招,由他帶著一百五十名陌刀手靠上前去,給敵方以致命一擊。


  幾個殺招環環相扣,也算抄得了封常清當日幾分精髓。誰成想第一招還沒使全,馬賊們居然全軍崩潰了。後面幾式「巧妙」安排,除了兩支疑兵在追殺敵軍的過程中起到了些許作用外,其餘全落到了空處。這讓王洵心裡感覺非常難受,就像掄著上百斤的大鐵鎚去砸石頭,不小心卻砸到了一泡狗屎上面。雖然目標的結果同樣是四分五裂,持錘的人卻被自家弄得氣血翻湧,一時半會兒根本緩不過精神來!


  被從天而降的勝利弄得頭暈腦脹,王洵接下來的指揮就像突然間換了一個人一般,半點兒也沒有可稱道之處。好在阿爾斯蘭等人已經被嚇破了膽子,根本沒有勇氣回頭。而宇文至、宋武、方子陵等人好歹也都是白馬堡大營正規培訓出來的軍官,縱使從中軍傳來的將令前言不搭后語,也懂得如何按部就班地收容俘虜,打掃戰場。同時,大夥還不忘了分出一部分兵馬,監督來歷不明的「友軍」。以免整個戰鬥功虧一簣。


  待王洵的心智終於又回到正常水平,戰鬥的收尾工作已經基本結束。斥候們事先探聽清楚的兩千五七百多名馬賊,除了阿爾斯蘭、塞吉拉乎等匪首和一名叫做穆陽仁的狗頭軍師,各自帶著幾十名嫡系成功逃走外,剩下幾乎被全殲於此。不過被陣斬的馬賊人數還不到總人數的兩成,剩下的全都主動繳械做了俘虜。


  這可讓王洵感到有些為難了。他身邊只有六百多名唐軍,還不及俘虜的三分之一。若是被對方緩過神來,就很難再控制住局面。然而,將俘虜盡數誅殺,在此刻也不是一個合適的選擇。一則與安西軍的軍規不符;二來他此番出使的目的是為了合縱群雄,也不宜表現的過於血腥。


  「不如將處置俘虜的事情暫且擱到一邊。先跟對面的人打個招呼去!」見王洵滿臉遲疑之色,宇文至走上前,低聲提醒。「如果他們所打的旗號為真的話,恐怕是當年在怛羅斯之戰中被殺散了的。若是能拉到咱們隊伍當中來,可成為你我今後的一個大助力!」


  「他們?」王洵先是遲疑,然後狠狠地拍了自己腦袋一下,「虧得你提醒,否則我真的太對不起人了。走,一起過去。無論是不是當年失散的弟兄,至少人家今天幫了咱們大忙!」


  說著話,他策動坐騎,緩緩走向對面已經按兵不動多時的友軍。遠遠地挺直身軀,拱手致謝:「多謝對面的弟兄出手相助。大唐河中安撫使,中郎將王洵在此有禮了!」


  幫了忙卻被當賊看,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早就都憋了一肚子火,見王洵年紀青青就穿了正四品武將服色,身後還披著一件赤紅色披風,心中愈發覺得憋屈。當即,由沙千里拱了拱手,冷冷地回應道:「幾個怛羅斯河畔的孤魂野鬼,能不拖大人的後腿就不錯了,怎配提『幫忙』二字。剛才即便沒有我等湊熱鬧,想必馬賊們也難逃出大人的手掌心。若有添亂之處,還望大人不要見怪才好!」 「是啊,是啊。還請欽差大人不要見怪才好。否則我等還真擔當不起!」其他幾名原安西軍將領紛紛附和,看向王洵的目光充滿了挑釁。


  「強敵環伺,所以在沒弄清楚諸位身份之前,王某不得不小心些。得罪之處,在此賠禮了!」王洵在馬上再度拱手,大聲向眾人致歉。


  「不敢,不敢!」沙千里等人紛紛閃避,臉上的陰雲卻沒有半點兒消散跡象。


  周圍這些人果真為怛羅斯之戰失散的安西軍弟兄的話,這幾年來,所吃的苦頭可想而知。而從這些人匆匆套在身上的標識上看,其中官職最高者,也不過是個校尉。也難怪他們心中不舒坦。猜到敵意的起源,王洵笑了笑,非常平和地說道:「今天如果不是你等出現,王某縱然能取勝,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作為答謝,所有繳獲之物,便全歸諸位好了。除此之外,王某還能給諸位擠出大約夠吃兩個月的乾糧和一批鎧甲、兵器。如果諸位不嫌棄的話,立刻就可以派人跟我去取!」


  「你?」沙千里等人先是一愣,然後怒形於色,「你這話什麼意思!拿我等當叫花子打發么?」


  「幾位兄弟誤會了!」王洵非常禮貌地再度拱手,心平氣和地解釋,「王某此番奉命出使,有重任在身,不敢於路上耽擱太久。而諸位與王某又互不統屬,無論是上報功勞,還是指揮調度,王某都不便干涉。所以才準備擠一些乾糧和兵器出來,讓諸位自行返回安西。安西軍剛剛打了一場勝仗,從這裡往東,應該沒人敢難為一支打著大唐旗號的兵馬!」


  說著話,他自管抬著眼皮往對方那面破舊的戰旗上看,壓根不在意沙千里等的憤怒。眾人被氣得幾欲吐血,卻從王洵的話頭裡挑不出半分毛病來。半晌,黃萬山輕輕嘆了口氣,帶頭向王洵拱手,「我等日日盼著,就是重新站在大唐的旗幟下。卻不敢作為一哨殘兵,灰溜溜地爬回安西去。欽差大人如此年少有為,還是請給我等再指一條明路為好!」


  「是啊,是啊。欽差大人既然能一路毫髮無傷走到這裡,想必見識要高人一等。我們這些人都是莽夫,還請大人不吝指點!」沙千里也強忍住心頭惡氣,順坡下驢。


  他與黃萬山兩個本來就有再度為國出力之意,否則也不會看到王洵這邊的旗號之後,立刻打出同樣大唐戰旗。但先是因為宇文至等人的刻意提防,讓他們幾個覺得熱臉貼了冷屁股。後來又因為把王洵當成了藉助祖宗餘蔭撈功名的紈絝子弟,心生輕慢。所以才故意冷言冷語一番,免得表現得過於急切,合兵一處之後反而被王洵呼來喝去。


  誰料想王洵根本沒有收編他們這支隊伍的打算。並且還主動提供糧草輜重,送他們東歸。這種大度且毫不在意的姿態,登時讓沙、黃兩人的盤算落了空。若是灰溜溜地逃回安西,這兩年來,他們原本就有很多機會,又何必等到現在?況且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回去了,又怎可能得到封常清的關注?若是得不到封常清的關注,不能於安西軍下一次東征時斬將殺敵,日後九泉之下,又如何面對當年戰死在怛羅斯河畔的袍澤?


  想到那些死不瞑目的袍澤,眾人心裡先前對王洵的一點不滿也變得微不足道了。相繼拱手,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道:「兩年多來,我等將河中各地的山山水水,大路小徑,摸得爛熟。若是欽差大人有需要我等效力的地方,儘管開口就是。我等不敢推辭!」


  「是啊!都是為大唐而戰。分那麼清楚幹什麼?欽差大人做事仗義,我等也不能太被人小瞧了去!」


  早在聽到對方自報身份為『怛羅斯河畔的孤魂野鬼』的時候,王洵心裡就已經開始打這支隊伍的主意。只是他這兩年所受磨礪頗多,心中早就被磨出了無數溝壑,所以才使出了一招以退為進,逼著對方先行表態。


  如果沙千里和黃萬山等人不肯上當,王洵自然還有很多從高力士、陳玄禮、封常清等仇人或者恩人身上偷師來的手段,一招招施展開來,逼著對方就範。總之,這支在敵人背後忍辱負重多年的隊伍他已經看到眼裡了,絕對不會任由它從嘴邊溜走。


  此刻已經漸漸接近目標,王洵嘆了口氣,裝作很為難的樣子說道:「不瞞諸位,此刻等在王某面前的,幾乎步步都是陷阱。今天的這伙馬賊,不過是別人丟出來的探路石子而已。你等如果拿了乾糧現在就向東返的話,十有八(九)能平安回到大唐境內。如果跟王某一道向西,前路恐怕是九死一生……」


  「有什麼可怕的。我等這條命原本就是撿回來的!」


  「就是!若是沒有風險,我能還沒興趣呢!」


  不待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人做決斷,附近的將士們紛紛表態。王洵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當即將雙手一抱,四下做了個羅圈揖,「如此,王某就多謝諸位弟兄了。都是軍中弟兄,咱們就直來直去。請諸位先在我帳下委屈些日子,待回到安西后,所有功勞苦勞,無論是這幾年王某沒親眼看見的,還是今後王某親眼看見的,將一一上報,絕對不會讓諸位的血白流半滴!諸位,可願意相信王某!」


  「願意,願意!」眾將士聽王洵突然滿口都是大實話,愈發覺得此人可靠可親。紛紛圍攏過來,大聲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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