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8章 盛唐煙云:長安醉(31)

  第638章 盛唐煙云:長安醉(31)

  「嗯!」王洵微微一愣,瞬間便明白了趙隊副的意思。飛龍禁衛軍中官多兵少,本來內部傾軋就非常厲害。而封常清奉命整軍,將飛龍禁衛去蕪存菁,留下的全部打散了與新兵混編,自然又使得不少低級軍官丟了差事。這些傢伙不敢找封常清本人和戰場上見過血的安西將士麻煩,當然就把火氣都撒到了剛入伍的新兵頭上。而自己這個新兵蛋子,非但一入伍就做了實授的隊正,今天下午又被周都尉拉出來,當眾賣弄本事。若是不招人暗中嫉恨,那才真的是怪事!


  想明白其中關竅,王洵知道自己已經避無可避。笑著向四下里趕來的新兵老兵們拱拱手,大聲說道:「王某初來乍到,不清楚原來軍營中還有專門比試武藝的地方。既然這位齊壯士一而再,再而三地發出邀請,王某再不答應,就等於不給大夥面子了。不必等到酉時,王某現在就可下場比試。這位齊兄,演武場在哪,請您老頭前帶路!」


  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令新兵老兵們不由得暗自點頭。特別是那些剛入伍的新兵蛋子,無形中就把王洵當成了自己這夥人的代表,拍著巴掌大聲叫好。那受人唆使向王洵發起挑戰壯漢齊橫也甚磊落,見王洵肯下場接招,楞了楞,將聲音放緩了幾分說道:「你今天下午操練得比齊某累,齊某不佔你的便宜。你先回去歇歇,待到酉時,咱們再分高下!」


  「不必。早打完了,大夥好早點兒回去吃飯!」王洵笑了笑,非常自信的回應。對方的身手到底如何,他其實並不清楚。但最近兩年來,跟長安城的同齡人打架,他卻是沒有吃過虧。所以即便做不到不知己知彼,也不擔心自己輸得太難看。


  聽王洵答應得痛快,眾新兵們更是大聲叫好。那帶頭惹事的齊橫見此,便不再堅持,笑了笑,低聲道:「隨我來,我不對你下死手便是!」


  王洵搖搖頭,不明白對方這份自信是從哪冒出來的。邁開大步,緊緊跟在了齊橫身後。還沒等走出入群,教頭李元欽也聞訊匆匆趕到,扯開嗓子,大聲補充了一句,「既然是比試,豈能沒有彩頭?姓齊的,我這邊壓五吊銅錢,賭你被打成豬頭。你可敢賭!」


  「這個……」一聽提到錢字,壯漢齊橫的氣焰立刻矮了半截。分明是窮日子過慣了的,手裡並沒半分余財。


  「五吊就五吊,我來替老齊出。」一名圓臉,胖滾滾的禁軍軍官從人堆里露出半個身子,笑著回應。


  「我也賭五吊,買王隊正勝!」趙懷旭笑了笑,大聲補充。


  「我賭一弔,買王隊正勝!」


  「我賭五百個錢,買王隊正!」新兵營七旅二隊的人見兩位隊副都買王洵勝,也跟著鼓起勇氣,積极參与。


  那些簇擁著齊橫的禁軍老兵被逼得無法下台,也紛紛地拿出錢來,壓齊橫勝利。雙方爭相加碼,把一場簡單的比武較量,瞬間硬生生變成了涉及上百吊錢的豪賭,令交手雙方,誰也退避不得。


  「肯出錢壓姓齊的取勝的人裡邊,肯定有挑事的正主!」趁著眾人不備,趙懷旭貼在王洵耳邊,低聲說道。


  「放手去打。咱安西軍的規矩,禁止私鬥,卻鼓勵堂堂正正的比試。那姓齊的,身手肯定不及你!」剛剛親手輔導過王洵槊技,對其基本功摸了個七七八八的李元欽也湊上前來,以僅有兩人可聞的聲音鼓勵。


  「知道了,謝謝!」王洵小聲回應。有了李元欽這個用槊高手的鼓勵,他獲勝的信心愈濃。加快速度跟著人流往演武場走,發誓要給那些欺負自己的人一個教訓。


  封常清辣手整軍,早就令素來散漫的飛龍禁衛們憋了一肚子無名火。而新兵們剛剛入伍,對枯燥的訓練也倍感不適應。突然發現了一個可以宣洩內心壓力的熱點,兩類人幾乎一拍即合,你喊我,我拉你,呼朋引伴,紛紛向演武場聚集。


  待兩個比武的當事人趕到之時,比武場內已經擠得水泄不通。多虧了蘇慎行等一干安西老兵處事經驗豐富,得到消息后立刻拎著木棍入場維持秩序,並用繩索把王洵和齊橫二人的「擁戴者」隔離開,才避免因為擁擠而產生更大的混亂。


  軍中比武,自然有一套嚴格的規矩。安西軍老兵們駕輕就熟。蘇慎行甭看是個鋸嘴葫蘆性格,卻因為處事公道,被安西軍的將士們公推為這場比試的裁判。飛龍禁衛的老兵們雖然七個不服,八個不忿,但這套規矩卻是別人帶過來的,他們兩眼一抹黑,也只好認可了裁判的人選。


  須臾,比武雙方到場,都在裁判的提示下,重新整理好衣服,先相對著抱拳施禮,然後再面向所有觀戰者抱拳,舉臂,抬腿,側腰,以表達對支持者的感謝,並示意大夥自己身上沒帶那些烏七八糟的江湖零碎。緊跟著,蘇慎行用最簡短的話宣布比試規則,即一方倒地不起或掉到擂台下為止,不準故意傷人性命,不準擊打太陽穴、後頸和身體兩側肋骨下三寸和兩腿之間的要害部位,否則,必將軍法處置。待雙方都發誓把規則聽明白了后,抓起鼓槌在擂台旁的大鼓上重重一敲,宣布比試開始。


  那齊橫早就等得火燒火燎,聽見鼓聲一響,立刻掄起缽盂大的拳頭,重重地砸向了王洵的面門。王洵迅速向後撤步,避開對方傾力一擊,隨即一招側身勾掃還了回去。齊橫見狀,不閃不避,大叫一聲「夠勁兒!」,居然豎起胳膊硬擋了一記。


  雙方小臂相撞,「嘭」地發出一聲悶響。王洵招式無法用實,半途而廢,胳膊上登時傳來一陣酸疼,彷彿不小心碰到了樹枝上一般。再看齊橫,也被王洵的奮力一擊砸得晃開數步,站穩身形,呲牙咧嘴,顯然也被這一下硬碰疼得夠嗆。


  軍營里的漢子,最不喜歡看的就是花拳繡腿。像這般一上來就硬碰硬,正合大夥胃口,「好啊!」有人立刻扯開嗓子,大聲地叫嚷起來。也有人唯恐天下不亂,一邊鼓掌跺腳,一邊大聲喊道,「打倒他,打倒他,快點,快點,爺們等著分錢呢!」


  實打實拼了這麼一記,場上交手的雙方卻都謹慎了起來。挑釁者齊橫發覺少年人並非像別人說的那樣,沒任何真本事,完全靠祖上的餘蔭才混了個隊正做,不由得收起輕視之心,開始認真對待這場比武。而應戰者王洵,也通過第一招交手迅速判斷出,齊橫並非像李元欽等人說得那樣不堪一擊,無論在反應速度和臂力上,其實都跟自己在伯仲之間。


  勢均力敵,交手雙方誰也不敢怠慢。互相盯著對方的眼睛,在擂台上繞起了圈子。這下,周圍的看客們不願意了,跺著腳喝起了倒彩,「噢,噢,老齊,你行不行啊,是不是昨晚漏了,到現在還腳軟!」


  「那小白臉,別躲啊。是爺們就衝上去干他。用眼睛瞪又不能瞪下塊肉來!」


  若是這話被一般人聽在耳朵里,肯定就不顧一切衝上去廝打了。但齊橫在飛龍禁衛裡邊就是個刺頭,平日打架打得太多了,經驗豐富,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埋汰自己。他對面的王洵雖然初來乍到,在長安城的惡少中也算一個小霸王,各種各樣的糊塗架每年都要打上十幾二十幾場,一動起手來,立刻心無旁騖,也令周圍的喧囂起不到任何效果。


  震耳欲聾的倒彩聲中,雙方兜了一個圈子又一個圈子。都試圖找出對手的破綻,迅速結束戰鬥。卻都越來越慎重,唯恐一個閃失給對方造成可趁之機,就此被打下擂台,丟人現眼。


  恰在此時,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吆喝,「封將軍到!」


  「封將軍!」「封將軍!」積威之下,安西、飛龍兩軍的將士們紛紛轉頭,偷看這位以治軍嚴苛為名的鐵腕將軍臉色。還沒等他們看清楚,擂台上突然傳來一聲痛呼,「啊!」。待眾人警覺過來,將目光轉回,齊橫那碩大的身軀已經凌空飛起,一頭砸到了人堆當中。


  「承讓了!」王洵才沒功夫管什麼封將軍,雨將軍呢,有人在比武之時突然分心看向了場外,放著這麼大個便宜不揀,自己就是傻子!況且這場比試完全因對方而起,即便封四叔秉公處理,板子也打不到自己頭上來!


  「你耍詐!」不知道是被齊橫那碩大的身軀給砸的,還是因為輸了錢肉疼。擂台下,齊橫落地點附近,一個圓臉胖子氣急敗壞地爬起來,沖著台上大聲嚷嚷。「不算,這次不能算。你耍詐,趁著封大人進門的當口……」


  「誰耍詐了?」一聲怒喝打斷了他蒼白的嚷嚷。矮個子將軍封常清帶著十幾名親衛,分開人群,大步走到了擂台之上。「誰耍詐了,剛才說話的人,到台上來說。本將軍替你做主,決不讓耍詐者陰謀得逞!」


  說罷,他眯起雙眼,目光在比武場內四下掃視。登時,所有噪雜聲,無論是支持王洵的,還是支持齊橫的,都煙消雲散。圓臉胖子根本不敢抬頭,把腦袋扎在齊橫身後,唯恐被封常清給認出來。 十幾名封常清的親兵在十三的帶領下,走進人群,以探詢的目光四下尋覓。沒有人敢跟他們說話,甚至連以目光相接都不敢。新兵,老兵,一個接一個把頭低下去,屏住呼吸,眼睛只盯著自己的鞋子尖兒。


  「慫了?」封常清猛然把眼睛張開,雙目中射出一道閃電。「有膽子說,沒膽子認么?你們這般德行,也配做大唐的軍人?」


  台下眾人依舊不敢搭腔,氣氛壓抑得就像暴雨即將到來之前的黑夜,連呼吸聲聽上去都分外地沉重。半晌之後,還是帶頭向王洵挑釁的齊橫鼓起了勇氣,咬咬牙,大聲說道:「將軍大人說得對,我等認賭服輸。剛才的比試,的確是王小哥贏了。齊某心服口服!」


  「你分明是聽到將軍大人來了,才分的神!」


  「如果他不是趁機偷襲,你根本不可能輸!」周圍的幾個飛龍禁衛軍官不甘心大把的銅錢就這麼稀里糊塗輸出去,扯住齊橫的袖子,低聲嚷嚷。


  「跟他重比,重比。封將軍自己立的規矩,可以擂台上說話!」


  封常清再次用目光掃過,將嘈雜聲全部壓了下去,然後用手指點齊橫,「你,把剛才的話,到擂台上重複一遍!」


  「諾!」齊橫一抱拳,大步流星重新走回擂台之上。沖著王洵長揖及地,「剛才的比試,的確是王小哥贏了。齊某輸得心服口服!」


  「是齊大哥手下留情,王某慚愧!」對這個還算磊落的莽漢,王洵也恨不起來。笑了笑,以平輩之禮相還。


  「輸了就是輸了,贏了就是贏了,弄這麼多虛的作甚?!」封常清又是一瞪眼,把王洵教訓得滿頭霧水。


  不理睬王洵的困惑,他將頭轉向齊橫,「蠢貨,知道你輸在哪了么?」


  「屬下,屬下不該分神?」齊橫楞了片刻,猶豫著回應。


  「還算沒蠢到家。如果兩軍陣前,你背後突然來了個將軍,你也回頭去看么?腦袋瓜子早就被人砍下來了!」封常清點點頭,冷笑著數落。「下去,自己圍著軍營跑三圈,算是給自己長長記性!」


  「諾!」齊橫這回終於真的心服口服,轉身跳下擂台。


  一場並不算精彩的比武已經結束,輸掉的錢也拿不回來了。觀戰的將士無奈地搖搖頭,便準備回營吃飯。誰料想封常清突然又把眼睛一瞪,沖著台下大聲命令,「來人,把蔑視軍規,煽動鬧事的主犯余凌遠、邊劍、韓士誠、張謀給我拿下。」


  「諾!」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先前走入人群的親兵們突然發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個圓臉胖子及其身邊的三名軍官制住,拖曳著扯到了擂台前。


  「冤枉啊!」圓臉胖子大聲叫嚷,額頭上的汗珠滾滾而下。


  「冤枉。大人,我等冤枉!」一聽到蔑視軍規,煽動鬧事八個字,幾名飛龍禁衛軍官就知道事情不妙,跟在圓臉胖子身後,大聲喊冤。


  「冤枉?」封常清放聲大笑,「你等還敢說冤枉?有本事當眾說明白了,封某到底如何冤枉了你們?把他們鬆開,我諒他們也沒逃走的膽子!」


  眾親兵答應一聲,將四名被制住的軍官狠狠地摜在了擂台前。余、邊、韓、張四人嚇得面如土色,不斷向後回頭,滿指望一眾飛龍禁衛軍將士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跟自己起同仇敵愾之心,主動大聲鼓噪,向封常清施加壓力。然而這四個傢伙平素的人緣實在不怎麼樣,雖然今日被拿下得有些突然,可一眾飛龍禁衛們卻很難報以同情,個別人居然臉上出現了笑意,彷彿在說,『奶奶的,你們幾個也就今天!』


  「說啊,老夫到底怎麼冤枉你等了。怎麼不說給大夥聽聽?」見四人一味拖延著不肯開口,封常清笑了笑,繼續問道。


  「屬下,屬下……」四個人中,平素以圓臉胖子余凌遠口才最為便給,可今天卻變成了一個結巴,吭哧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自辯都說不出來,紅著臉把頭垂了下去。


  「既然你等說不出來,那我可就替你等說了!」封常清鼻孔中噴出一道寒氣,咬著牙道。「封某奉聖旨整頓飛龍禁軍,你等覺得封某出身寒微,心裡不服,,是不是?」


  「大人……」余凌遠額頭上立刻冷汗滾滾,知道自己這夥人在暗中做的那些勾當,恐怕一件都沒逃過對方的眼睛,慘叫一聲,「撲通」跪倒。


  封常清用眼皮夾了他一眼,繼續大聲質問,「封某將飛龍禁衛去蕪存菁,打散重編,你等就暗中聯絡,煽動不滿,是不是?」


  「封某任命在疆場百戰歸來的將領做你等的上司,你等便以為受了委屈,一直對新上司陽奉陰違,是不是?」


  「封某替陛下挖掘人才,破格提拔了幾個人做隊正,你等就覺得被後來人爬到了自己頭上,慫恿齊橫那蠢貨出頭,準備掃新任軍官顏面,是不是?」


  「若是齊橫今天這場比試打贏了,你等還會繼續下去,聯絡禁軍中更多將領鬧事,直到把封某擠走,是不是?」


  每問一句,他都停頓片刻,靜靜地等著余凌遠、邊劍、韓士誠、張謀人辯解。怎奈這些事情件件虧心,四個被抓了現行的敗類只有膽子在暗中干,去沒膽子把自己做的事情擺到明處來。一個個陸續跪了下去,垂著頭,大氣也不敢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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