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1章 開國公賊:滿堂笏(31)
第591章 開國公賊:滿堂笏(31)
倉促之間,弟兄們沒任何準備。努力遵從號令做出轉向動作,卻因為疏於訓練而將隊伍弄得愈發混亂。李世民、秦叔寶、尉遲敬德、程知節四個人迅速靠近,像看到獵物的豹子般,在距離竇家軍一百五十步外蓄勢,發力,猛然前沖。他們身後跟著三十幾名護衛,疾馳中奔跑,變陣,匯聚成一個鋒利攻擊陣型。
其急如風,其勢如火。
三十名護衛后簇擁著李世民瘋狂加速,加速。跑出五十步,進入竇家軍羽箭射程之內。緊跟著,夕陽落下處湧上三百名騎兵,依舊是簡單的三角形攻擊陣列,追在了李世民等人的身後。緊跟著,一個,兩個,三個……數十個三角形攻擊陣列依次出現,排開,像一匹匹野狼,露出了血淋淋的牙齒。
「嗡!」弓箭手們將第一波截擊羽箭射上天空。掠過八十步距離,落在李世民等人的頭頂上。很多人中箭,卻只有兩三人掉下坐騎。其他人將長槊慢慢端平,與馬頭形成一條直線。
「重甲騎兵,他們換了重甲!」有人驚詫地尖叫。隨即發現自己的錯誤。對方身上穿得肯定不是重甲,重甲騎兵跑不出這種速度,但防護力比重甲一點都不差。護衛在李世民身邊的那個黃臉漢子,胸口至少被射中了五箭,卻依舊在馬背上坐得穩穩的,幾根鵰翎隨身軀的起伏上下晃動。
「鎖子甲!他們居然都穿著索子甲?天啊,李老嫗哪來的那名多錢!」亂鬨哄地隊伍中,只有張說識貨。擦了把額頭上冷汗,喃喃地說道。他不敢嘀咕得太大聲,唯恐傷及自家的士氣。
鎖子甲,完全由鐵環鏈接而成的鎖子甲。柔軟如羊皮,卻堅韌無比。五十步之外,普通弓箭對其根本沒有殺傷效果!在張說的記憶中,一幅鎖子甲,價值至少二十吊足色肉好。三千名穿著鎖子甲的輕騎,天哪,那得多少錢,竇王爺砸鍋賣鐵也湊不出來!
「嗡!」不待石瓚下令,弓箭手將第二波羽箭射上了半空。這回,收效比上次稍好些,大約有五、六名唐軍落馬。但第一波攻擊陣列依舊保持著完整,並且已經殺到了二十步之內。
臨陣不過三矢,說的是敵軍戰馬從弓箭最大殺傷射程跑到弓箭手近前這段時間內,弓箭手能射出的最多羽箭次數。石瓚所部用的是普通桑木弓,射程本來就近。平素訓練抓得又疏忽。是以第三支羽箭剛剛搭上弦,弓臂未等蓄足力,唐軍已經殺到了眼皮底下。
幾名竇家軍騎兵強壓住心中恐懼,策動戰馬迎上去,希望能給自家袍澤爭取更多的反應時間。雙方戰馬相對著加速,越來越近,目光在半空中匯聚成線。「當」,唐軍的馬槊戳中了敵手,迅速上彎出一條弧線。巨大的衝擊力將對手直接挑飛上半空。「嗡」,百工坊精製馬槊彈開,緩衝的力量釋放出去,將槊鋒上的屍體甩到了空中。
借著戰馬的速度,唐軍騎兵毫不猶豫地將長槊指向下一名對手。馬槊追著敵人的胸口動,吞吐如蛇信。竇家軍單薄的皮甲被輕易地扯開,三尺槊鋒刺進去,刺穿肋骨,彈開,將又一排對手彈上半空。
數十支槊鋒,血淋淋排成排,饑渴地尋找下一薄祭品。上前堵截的竇家軍騎兵被衝出個巨大的縫隙,李世民帶領親衛衝進去,所向披靡。一擁上前的步卒抵擋不住,被殺得大步後退。很快,有人魂飛膽喪,慘叫著向後逃去。
「刺穿他們!」李世民大聲狂吼,奮力從後背刺死又一名敵軍。兩側長槊如林,身邊落箭如雨,他卻根本不分神四顧。他相信秦叔寶,相信尉遲敬德,相信程咬金。相信他們會保護好自己。更相信不遠處殺來的侯君集和長孫無忌,相信他們能看到這個機會,一舉鎖定勝局。
「擂鼓!前軍追隨秦王殿下,去敵軍身後列陣!」三百步外。長孫無忌跳上一座四匹馬拉的戰車,親手舉起鼓槌。無論先前贊同不贊同秦王的謀划,現在,他都會不折不扣將秦王的命令執行下去。李世民不僅僅是他的主公,還是他自幼的玩伴,朋友和知己。
聽到隆隆的鼓聲,第二攻擊梯隊在羅士信率領下,奮力端平長槊。敵陣只開了一道裂口,遠遠沒達到崩潰的邊緣。他們有的是表現機會,對手無論多少,三萬還是五萬,在他們眼裡,不過是一群待宰羔羊而已。
鼓聲如雷,轟得人搖搖晃晃。
石瓚和殷秋互相對方看了一眼,心中都猛然湧起一股寒流。他們有點後悔自己輕易出關追殺敵軍了,如果龜縮不出的話,憑著虎牢關厚實的關牆,李世民根本沒有任何取勝的希望。而現在,兩軍取勝的機會卻被人為地拉到了同一水平線上。雖然他們人數佔據絕對優勢,卻失去了必勝的把握。
他們有些後悔,但已經來不及。不遠處,唐軍馬甲上的花紋已經清晰可見,如果他們此時再下令撤退,整個軍陣就要瞬間崩潰。
那個風險,石瓚和殷秋都承受不起。此刻,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錯就錯。在野戰中將唐軍擊垮。揮舞手中令旗,石瓚將二人麾下的所有騎兵都派了出去。同時派出大隊的親兵,立在陣前,將逃回本陣的士卒當場砍翻。
「這交給你,我去對付姓李的小子!」殷秋咬了咬牙,調集身邊全部護衛,親自帶領他們沖向自家軍陣核心。唐軍的攻擊力太強了,石瓚派出的五千輕騎也許只能起到阻擋敵軍腳步作用。但帶著數千名親衛,他卻足以在這段時間內,將李世民剁成肉醬。
只要李世民一死,此戰的結果就毫無懸念。竇家軍將獲得一場損失空前的慘勝,但慘勝畢竟也是勝利,總好過在人數不及己方十分之一的敵軍前,狼狽逃走。
「鼓來!」石瓚把手一伸,從部將手裡接過鼓槌。掄開胳膊,向一人多高的戰鼓敲去。「咚,咚,咚!」不肯讓唐軍的戰鼓專美於前,竇家軍的戰鼓也瘋狂地響了起來,燒熱所有人的血液。
「大夏!」戰鼓聲中,五千騎兵發出吶喊,潮水般撲向對手。對手兵器比他們好,鎧甲比他們厚實,戰馬比他們高大,但那算什麼。燕趙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壯士,見到比自己強大者就俯首乞憐,又怎配稱之為燕趙男兒?
「大唐!」侯君集舉起長槊,厲聲高呼。五年前,當他還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民的時候,從沒想到自己能夠有今天。是李世民收留了他,賜予他衣物,派人指導他武藝。從那一刻起,他的生命便已經不屬於自己。李世民的榮耀就是他的榮耀,李世民的恥辱就是他的恥辱。李世民能再向前一步,他的事業和前程也會跟著向前一分,飛黃騰達。
功名但在馬上取,男兒的前程是自己拼出來的。而不是靠老天所賜。五年來,敵軍的血液染紅了他頭上的簪纓。今日過後,那簪纓的顏色,註定又要亮麗一些。
「轟!」一方人多勢眾,一方裝備精良,兩支騎兵,毫無花巧地撞在一處。無數人慘叫著飛上了半空,無數人連對手的面孔都沒看清楚,就魂歸大地。
一瞬間,唐軍的裝備優勢盡顯。他們手中的制式長槊為大唐百工坊精心打造,精鋼為鋒,白銅為纂。槊桿選取柔韌性極強的柘木剖蔑,油浸,又用白葛裹漆膠合而成。堅硬如鐵,同時又具備極佳的彈性。槊鋒刺中對手時產生反向衝擊力大部分都能被槊桿吸收,對持槊者的手臂構不成任何傷害。待敵軍被挑離馬鞍后,藉助槊桿彈性,還能最快地將屍體甩掉,再度向第二名對手發起進攻。 反觀石瓚麾下的騎兵,裝備就簡陋的可憐了。大部分人連長槊都配不起,僅僅是將步戰用的硬矛截短來充數。少部分人拿著繳獲來的馬槊,卻都是相對廉價的硬桿。抓在手裡難以掌握平衡不說,僥倖戳中了對手,萬一掌握不好手心鬆緊的分寸,反向衝擊力就會完完全全落在自家手臂上,輕者胳膊脫臼,重者直接沖落馬下。
兩軍高速對沖,落馬者絕無活命之機。即便不被敵軍踏死,也會被高速衝上來的自己人踩成肉醬。石瓚親眼看見一個自己熟悉的校尉用長槊刺死一名唐軍,隨後被馬槊的反衝力推下了坐騎。那名不幸的校尉還試圖躍起來,逃開戰馬的奔行路線。一名唐軍從他身邊衝過,將其撞倒,隨後,對面衝上來的幾名來不及閃避竇家軍騎兵不斷撞上他,煙塵遮斷了石瓚的視線。
唐軍的攻勢如潮,一波接著一波。他們人少,只有儘快將竇家軍騎兵撕裂,擊潰,才有攻擊後面步卒的機會。竇家軍騎兵也明白這一點,潮湧般迎上,死戰不退。雙方在馬背上大聲呼喝,毫不猶豫地互相衝擊。一波落馬,又一波補上去。無止無休,百死不悔。
「咚咚、咚咚,咚咚!」負責全軍調度的長孫無忌有些著急了,死命地催促將士們加快速度。李世民已經陷入了敵陣,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苦戰。騎兵們早沖開對方防線,李世民的危險就減少一分。
「咚咚咚咚咚!」石瓚的手臂也不停揮舞鼓槌。鎧甲精良又怎麼樣,訓練有素又怎麼樣?憑什麼這天下就必須姓李,大家都在逐鹿問鼎,憑什麼姓竇的就要向姓李的屈膝投降?
「大唐!」又一波唐軍騎兵衝上來,槊鋒閃閃,在夕陽下綻放出一片烈焰。
「大夏!」新一波竇家軍騎兵踏著袍澤的遺體衝上去,用胸口堵住對方的路線。如撲火飛蛾,義無反顧。
他們彼此間互不相識,也沒有任何仇怨。太平年代,偶爾走過對方的家門,也許會進去討口水喝,聊幾句家常里短。但今天,他們卻使出渾身解數,奪走對方的生命。彷彿是自己活著就是為了殺戮般,毫不猶豫。
越來越多的人落於馬下,越來越多的戰馬失去了主人,在沙場上厲聲悲鳴。塵如煙,血如雨,天邊晚霞似火。無數生命在烈火中熊熊燃燒,無數靈魂交織著衝上半空,看著已經死去和快要死去的同胞,默默無語。
石瓚不忍再看下去了。落馬的大多數都是他和殷秋地嫡系。弟兄們明知不是唐軍的對手,還在努力用生命為袍澤爭取機會。扭轉頭,他一邊奮力擂鼓,一邊查看本陣的情況變化。他看見殷秋在努力追趕,但始終無法合攏被李世民等人沖開的缺口。上前拚命的人太多了,反而阻擋了殷秋的路線。李世民兇猛如虎,亦狡詐如豺,他不肯跟殷秋接觸,而是不斷地在陣中轉變方向,不斷地製造缺口,一步步向軍陣的最後方突破。
「攔住他們,攔住他們!」殷秋氣得雙眼冒火,在馬背上大聲呼喊。竇家軍的士卒非常忠勇,明知衝上前必死,還前仆後繼地往李世民身邊沖。可雙方的武藝、裝備以及配合方面的差距不是光憑著勇氣就能彌補的。特別是李世民身前身後那幾個護衛,簡直個個都是凶神惡煞,凡是試圖靠近李世民者,無不被他們刺於馬下。
一排士卒被殺穿,又一排士卒吶喊著撲上。李世民刺翻了自己正對那個,策馬從此人脊背上踩了過去。旁邊有一名頭髮花白的老漢可能是死者的親戚,慘叫著衝過來,不顧一切沖向李世民的馬蹄。尉遲敬德毫不猶豫地一揮長槊,將老者脖頸掃斷,頭顱帶著白髮掃上半空。
幾名士卒從側翼撲上,被秦叔寶和尉遲敬德兩個槊刺鐧打,陸續殺死。「別戀戰,破陣!」程知節在背後大聲提醒,順便舉起戰斧,擋住射向李世民的一支冷箭。有名竇家軍士卒瞅准機會,舉著盾牌滾向程知節的馬腹。沒等他滾到攻擊位置,一支長槊從程知節背後飛來,將其釘在了地上。
「破陣!」李世民高高舉起長槊,如醉如痴。自從十四歲起,他就一直期待著有一天,自己能引領士卒,在萬馬軍中縱橫馳騁。那年,他認識了一個朋友,親眼看著他越過遼河,殺得高句麗人望風而潰。那年,他忽然發現原來戰爭的滋味居然是如此甘美,你沖向敵人,看著他們在你眼前戰慄,躲閃。試圖還手卻根本無法將你傷害。而你,毫無猶豫地殺死他們,用他們的鮮血染紅自己的榮耀。
男兒就應死於軍前,生盡歡,死如醉。很長很長一段歲月,他都一直這樣認為。直到有一天,發現了另外一個戰場。比正面搏殺更危險,更令人熱血沸騰。
「殿下,別戀戰!按計劃行事!」秦叔寶替李世民攔下必中一箭,轉過身來大聲提醒。狂熱的感覺漸漸從身體里退去,李世民又想起戰前的構想。奮力一揮手臂,他將造價高昂的馬槊當做投槍,擲向不遠處一名敵將,刺穿此人的胸口。然後,大笑著從馬鞍橋下抽出一柄黑色長刀,潑出一片血雨。
「掛槊,換刀!」程知節立刻下令,將李世民的選擇告知所有跟上來的弟兄。追隨李世民殺入敵陣的唐軍精銳聞令,或將長槊當做投槍擲出,或將長槊掛在馬側。順手抽出數十柄一模一樣的長刀,朝斜下方伸平,刀刃向前。
對於缺少重甲保護的竇家軍步卒來說,長刀的威脅遠遠高於馬槊。馬槊的攻擊範圍,不過是擋在正前方那幾個人。而列陣展開的長刀,卻可以威脅整整一個側面。高速跑動中,騎手根本不必揮刀砍殺,憑藉戰馬的衝擊力,就可以在刀刃過處的敵軍身上,切開一道道血淋淋大口子。傷者立刻失去戰鬥力,倒在地上,直到渾身的血液淌盡。
慘重的傷亡面前,終於有人膽怯了。哭喊著丟下兵器,轉身逃向陣外。先是幾個,然後是幾十。他們不但阻擋了殷秋的追擊路線,而且將恐懼一點點擴散出去,越傳越廣。
「擋不住他們!」有人哭喊。
「逃吧!」有人厲聲慘叫。
低級軍官果斷地執行戰場軍紀,卻無法阻擋恐懼的繼續蔓延。李世民等人的戰馬前瞬間鬆動,擋在去路上的竇家軍士卒紛紛閃避。刀鋒閃閃,越沖越快,終於,一道閃電般從竇家軍的大陣中劈了出來,刺痛所有人眼睛。
「整隊」「整隊!」程知節大聲喝令,同時收起戰斧,將一面紅色的戰旗奮力展開。「嘩啦!」代表著李世民身份的帥旗迎風招展,獵獵如火。已經沖入敵陣的,和即將沖入敵陣的飛虎軍士卒催動坐騎,從各個方向朝這面大旗下匯聚而來。所過之處,畫出一道道死亡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