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25)
第537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25)
「干,甭說五成,有兩成勝算也干!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石瓚「啪」地一拍桌案,毫不猶豫地做出決定。他的想法遠比程名振簡單。老子就一個山大王,想當年除了這條命是自己的之外,其他什麼都沒有。如今老子山珍海味也吃過了,漂亮女人也玩過了,大官也做過了,這輩子活得已經夠本兒。你柴紹敢堵住老子的退路,老子就跟你拼上一把。拼輸了,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過二十年又是一條好漢。萬一老天爺保佑把你柴紹小子打殘廢了,俺老石可就賺到了。從今往後,無論走到哪,大夥提起誰以少擊多打敗了左翊衛大將軍,大拇指挑起來得先說出咱老石的名字。不是貪功,誰讓現在咱老石的兵比程小九的兵多呢!算主力當然不能算兵少的那一方。
無論如何,二人的目標基本一致,都是擊敗柴紹所部,為竇家軍的眾兄弟衝出一條活路。當下,匆匆調整部署。派遣親信,騎上快馬將已經派到各處埋伏的弟兄們再叫出來,分頭趕往白沙灘和無名木橋。兩個主帥自己則帶領親兵,星夜趕往弟兄們的集結地點。
此事說起來簡單,執行起來卻頗為倉促。石瓚緊趕慢趕走了大半天,到了傍晚時分,總算趕到了白沙灘戰場。望著尚在隔河對峙的兩軍,他暗自鬆了口氣,甩鐙下馬,扯住前來迎接自己的心腹將領石重問道:「你怎麼跑過來了?前頭弟兄們亂了陣腳怎麼辦?姓柴的呢,他什麼時候到的,開始進攻了么?」
一連串的問題問下來,弄得石重都不知道該先回答哪一個才好。想了片刻,斟酌著回應道:「柴紹是晌午到的。人困馬乏,看見我軍已經有準備,所以就暫時沒有發起進攻!屬下聽斥候報告說您來了,所以把弟兄們暫時交給伍天錫掌管……」
「行了,姓柴的還沒進攻就行了!啰嗦!」石瓚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了石重的解釋。然後呲牙一笑,「嘿嘿,我還怕他一趕到這裡就立刻渡河,你小子頂不住呢。沒開始就好,咱們把兵合在一處,好好伺候伺候姓柴的!」
「大帥……」石重四下看了看,低聲喊道。「屬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有話就說。跟誰學的這一套?」石瓚的眉頭立刻豎了起來,沉著臉呵斥。
石重挨了訓,臉色立刻紅了起來。卻依舊非常小心地四下掃視,發覺附近沒有洺州營弟兄,才把聲音壓得極低,以僅有兩人可聞的幅度補充道:「屬下覺得,很難把河灘守住。姓竇的兵馬太多,眼前這條河看起來雖然寬,河水卻沒多深!」
「我看你小子是欠抽了。沒戰之前,先亂我軍心!」石瓚眉頭緊皺,低聲呵斥,「人家伍天錫帶著幾百人就守了一個下午外加一個晚上。算上我新帶來的,咱們手裡有五千多弟兄,再讓柴紹衝破防線,就可以都去跳河了!」
「情況不同!」石重向後退了半步,然後陪著笑臉反駁,「伍天錫的兵我看了,全是清一色的重甲陌刀手。咱們手裡哪有那麼好的裝備啊?況且他昨天守的是一座橋,占足了地形上的便宜,柴紹帶的人雖然多,卻壓根兒擺不開。雙方同一時間真正交手的,也就十幾個!所以才殺得勢均力敵。而現在,大帥您往河道中間看……」
「那又怎樣!」石瓚非常不服氣地回應,「程兄弟是把所有家底兒湊起來,口挪肚攢,才攢出這麼支精兵。咱們的裝備不如他,但咱們的人數是他的好幾倍!好虎還架不住一群狼呢,你個小石頭,怎麼人越大,膽子越回去了?」
一邊數落著石重的不是,石瓚一邊抬頭望河道中間望去。不看則已,一看之下,立刻倒吸了口涼氣。
柴紹的兵馬的確還沒開始渡河,但也不是都在河對岸養精蓄銳。很多士兵,還有很多被抓來的百姓,加在一起看上去至少有七、八千,螞蟻般在河對岸忙碌著。不斷將一包包河沙拋進河道中央,然後逐段鋪上剛剛砍來的大樹。
濡水河到了白沙灘這段,河道已經擴張到上游的五倍余。但相應的河水深度也只有原來五分之一。幾個沙包砸下去,立刻就砸出了一個簡易橋墩。大樹在兩個橋墩上一架,轉眼之間,由沙包和大樹拼湊起來的木橋就向前「長」了一大截。
令人震驚的是,這樣的正在搭建中的簡易木橋還遠遠不止一座。石瓚粗粗數了數,從東到西,足足有六座木橋在齊頭並進。按石重的說法,柴紹趕到南岸也就是兩個多時辰。而就在這短短的兩個時辰之間,橋面已經鋪到了河道五分之一處。
這下可就有點麻煩了。如果柴紹犯傻徒步跋涉的話,藉助地形的優勢,石瓚還有信心擋他一擋。可他踏著橋面殺過來,就彌補了自身陷在河泥中行動不便的缺陷,地勢上與北岸守軍幾乎齊平,很難被防守方佔到便宜。
「你傻啊,怎麼不用弓箭阻止?」扭過頭,指責的話語衝口而出。
「大帥息怒。河道上風大,羽箭很難射中目標。並且咱們的弓箭手數量沒對面多。互相用羽箭招呼,肯定吃虧!」石重嘆了口氣,低聲解釋。在石瓚沒來之前,他和伍天錫兩個已經採取多種辦法,試圖延緩敵軍的建橋速度。可是,這些辦法都沒能奏效,反而白白搭進去了幾十號弟兄。
「奶奶的!」石瓚愁得直嘬牙。六座浮橋齊頭並進,按目前速度,今天下半夜肯定能跟北岸接上。屆時,他只能兵分六路,堵住六座橋頭跟柴紹死拼。可柴紹估計也不會那麼傻,非要沿著橋樑運兵。他只須將橋樑伸過大半個河道,就可以揮師發起強攻。一部分弟兄沿著橋面衝過來,躍上北岸沙灘。另外一部分士卒則沿著橋樑下面涉水而過,利用橋上弟兄與守軍交手時的混亂,硬衝上河岸。
只要有一千以上的李家士卒登岸,就能死死頂住自己麾下的五千弟兄。而後續的李家軍就可以從容渡河,用人數的優勢,把自己麾下的五千弟兄活活「淹死」白沙灘上!
「我剛才跟伍兄弟也商量過,覺得死守肯定守不住。」彷彿猜到了主帥在想什麼,石重低聲提醒。
「那你想怎麼辦?」石瓚對新出現的情況大為光火,皺著眉頭向下屬詢問對策。
「伍天錫的意思是半夜時分主動發起進攻,劫柴紹的營。」石重咬了咬牙,以極低的聲音回答,「但屬下覺得,既然上游的木橋還在咱們手裡,不如,不如咱們一走了之!反正竇建德對您老也是一般,他死不死,關咱們屁事!」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石瓚連連搖頭,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老竇的確對咱們一般,可也沒虧待了咱們。況且沒有老竇,咱們在河北也蹦躂不了幾天。過河偷襲,恐怕也沒多大意思。柴紹好歹也是個大將軍,不會這點防備都沒有!嘶——」 一邊吸著冷氣,他一邊冥思苦想。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再找程名振問計肯定來不及了。自己打十幾年的仗,如此硬的茬子還真沒遇到過。「奶奶的!」猛然間,石瓚一咬牙,大聲喊道:「他要過河就讓他過。把弟兄們從岸邊都撤下來休息。別攔著。誰怕誰啊,讓他上岸,老子就跟他實打實地玩一玩!」
「大帥……」石重望著自家將軍,目光中充滿了迷惑。混的時間稍長的老江湖都知道,所謂綠林道義,福禍與共,那都是糊弄剛入行的生瓜蛋子的玩意。真正綠林規矩卻是有便宜我先上,拚命由你來。誰知道今天自家將軍犯了什麼迷糊,居然非要為竇建德做一回孝子忠臣?
「別啰嗦了,去收拾隊伍!」石瓚橫了他一眼,沉聲命令。然後又嘆息著推了推他的肩膀,「即便老竇沒了,河北這片地方也輪不上咱爺們說得算。去吧,老竇雖然不大夠意思,可換了別人,咱爺們的處境還未必如現在呢!」
石重剛才想提的就是拋棄竇建德,藉機取而代之的建議。聽石瓚如此一說,知道自家將軍心意已決,只好咧了咧嘴,苦笑著去執行命令了。望著他的背影離開,石瓚又深深地吸了口冰涼的晚風,將其化作滿腔的無奈噴了出來,「他奶奶的,老子現在好歹也是個將軍!見了硬茬就跑,今後還怎麼在道上混!來人,給老子向柴紹下戰書,就說今夜老子不會偷襲他,讓他放心大膽的造橋。明日一早,老子在河這邊跟他決一死戰!」
「是,大帥!」石瓚親衛隊正張楚上前領命,轉身而去。大帥今天到底怎麼想的,他猜不清楚。但張楚本人卻十足十地贊同對方最後那幾句話,『老子好歹也是個將軍,見了硬茬子就跑,今後還怎麼在道上混?』
通過正在搭建臨時浮橋的士兵之口,石瓚這邊發出的挑戰很快就傳到了柴紹的耳朵里。後者聞之,先是一愣,然後搖頭而笑,「嚇,跟老子玩這一套啊,真是被豬油蒙了心。告訴弟兄們,該搭橋的繼續搭橋,該睡覺的繼續睡覺。明天一早,本將軍帶著他們去割敵人的腦袋!」
帳中諸將轟然而笑,都道對岸的蟊賊自不量力。柴紹想了想,點手叫過剛剛被自己提拔起來的定遠將軍陳良誠,低聲吩咐道:「今晚警戒的差事,就有勞你和你麾下的騎兵了。多布幾重哨崗,別指望賊人言而有信!」
「屬下遵命!」陳良誠抱拳施禮,心中對柴紹充滿了感激。事實已經證明,在狹窄的橋面上,騎兵的戰鬥力很難發揮完整。貿然上前,只有被人屠戮的份兒。而在河灘上往來巡邏,為大軍站崗放哨的差事則沒有送死的風險。並且,自己麾下那些剛剛遭受重大打擊的騎兵弟兄也可以藉機恢復體力和士氣、
「都下去休息吧,已經到了這時候了,就讓賊子多活一個晚上又能如何?」柴紹疲倦地揮揮手,命令將士們各自退下。
將領們接連忙碌了好幾天,早就累得筋酸骨軟,聽柴紹如此體恤,道了聲謝,紛紛起身出帳。當中軍大帳又靜下來之後,左翊衛大將軍柴紹沖著跳動的燈火搖了搖頭,咧嘴苦笑,「呵呵,老子還真是虎落平陽啊,連個蟊賊都敢跟老子玩疑兵之計了!呵呵,呵呵,算你有種,要是放在一年前……」
要是放在一年前,他才不會管石瓚用的是什麼計呢,直接帶兵撲過去就是。反正最後的勝利肯定是屬於自己的,差別只是麾下弟兄折損多少的問題。可現在不行,人正走背運的時候,折不起那麼多的本錢。一個左翊衛的職位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把弟兄們打光了,自己今後也就不用再帶兵了。
想到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他又思念起已故的妻子來。如果婉兒還活著,無論跟自己怎麼鬧,看在她的面子上,也沒人敢打自己的主意。可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麼用呢?她都死了快一年了。屍體都沒能找回來,沉睡在墳冢里享受祭祀的不過是幾件平時穿的鎧甲罷了!
憑心而論,柴紹跟婉兒之間並沒多少夫妻之情。他們這樁婚姻完全是為了聯絡兩個家族而設,當事雙方都心知肚明。並且兩個人的性格也都太強勢了,彼此之間很難相互包容。作為一個風流倜儻,名滿京師的少年才俊,柴紹需要的是紅袖添香,溫柔似水的女嬌娘,而婉兒最擅長的卻是排兵布陣,舞刀弄槍。她眼裡不是沒有溫柔,但那溫柔卻絕不會為自己而生。曾經在某年某月某個瞬間,柴紹在看到過婉兒的嫵媚。可就在一轉身之後,她臉上就又恢復了唐公之女應有的端莊。
那是在幫妹妹李萁出主意的時候吧!柴紹至今還記得萁兒當時為什麼而離家,她們姐妹二人說的是哪段往事。可當自己突然出現在身邊時,姐妹二人都立刻改變的話題,顧左右兒言他。真是氣人!不就是年少時那點破事兒么,誰還沒年少輕狂過?憑自己柴大俠的心胸,還會在乎這些沒影子的勾當?!
想著想著,柴紹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朦朧中,他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幾年前,夫妻二人從長安城逃出來的那一刻。人困馬乏之際,他無意間唱了句,『虞兮虞兮奈若何?』然後,就看到妻子淡淡地笑著轉過身,對著自己建議,「相公儘管離開,婉兒自有脫身之計!」
「我不是那個意思!」柴紹非常生氣,大聲替自己辯解。但夜色中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了,再無聊地糾纏下去,夫妻兩個誰也走不了。於是,他轉過身,策馬沖向了岔道。本以為婉兒很快就會服軟追上來,誰料直到胯下坐騎累死,身後也沒聽見任何呼喚聲。
「我當時真的沒想丟下你!」一轉眼,柴紹又發現自己來到了長城腳下。突厥人如螞蟻般攻了上來,自己和婉兒身邊卻已經沒了任何侍衛。「相公儘管離開!」還是同樣的話,同樣的笑容。然後婉兒便揮舞著橫刀,沖向了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一支冷箭從背後突然射來,射進婉兒柔軟的身軀。柴紹大吼著撲上去,殺散突厥人,搶回妻子,心中痛若刀絞。依稀間,卻聽見婉兒低聲叮囑,「別給我報仇,你自己好好活著!」
「我要殺了你——」柴紹知道那枝箭來自誰的箭囊,放下妻子,大聲悲鳴。嘩啦一下天崩地裂,整個長城都著燃燒了起來,烈焰剎那吞沒了天地之間所有。「我要殺——」柴紹大喊大叫,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的手正觸在蠟燭上,被蠟淚淌了滿掌。
「大將軍——」親兵們全都沖了進來,圍著柴紹形成了個小圈子。「沒事,沒事,我做夢了!」柴紹疲倦地揮揮手,命令親兵們散開。「什麼時辰了,天亮了么?」
「寅時三刻了,天還擦著黑!」家將柴戎向外看了看,低聲回應。
「我居然睡了這麼久?」柴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光向帳外一掃,發現果然已經能影影綽綽能看見遠處營帳的輪廓。伸了個懶腰,他慢慢站起身子活動筋骨,一邊來回在軍帳里漫步,一邊繼續詢問道:「橋搭好了么?對岸什麼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