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8)

  第520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8)

  賈強邦一彎腰,在茶盞落地前利落地將其抄在手中,一邊把玩,一邊沉吟,「程名振今天來的目的不是為了買糧食,而是為了平安把糧食運回家。換句話說,他的目的其實是希望糧船經過博望山時,咱們不要留難。而未必是真的需要咱們替他跟李密求情。大當家請想想,以他跟徐茂公的交情,用得著咱們幫忙遞話么?以徐茂公現在的位置,他即便把黎陽倉都搬空了,李密拉得下臉來阻止么?」


  「這……?」王德仁眉頭緊鎖,無言以應。他還真沒考慮這麼遠,只是剛才經過房彥藻的提醒,才發覺其實程名振找自己幫忙這個借口很勉強。如今被賈強邦把迷霧背後的事實揭示出來,禁不住心頭波濤洶湧。


  博望山正卡在運河旁邊,無論從哪裡運糧向北,幾乎是水路必經之地。這樣解釋,程名振急於跟自己搞好關係的動作就合情合理了。而翟讓被殺后,瓦崗內營眾將對李密恨之入骨,全靠著一個半死不活的徐茂公出面安撫,才沒釀成規模更大的火併。即便如此,徐茂公之所以出巡黎陽,也是為了不再與李密碰面。這種情況下,無論徐茂公在黎陽做什麼事,只要她不另立山頭,內心有鬼的李密便不敢幹涉。否則,只要徐茂公振臂一呼,程知節、單雄信、秦叔寶,這些瓦崗軍數得著的猛將極可能棄李密而去。


  可李密得罪不起徐茂公,卻得罪得起他王德仁。他王德仁麾下只有兩萬多嘍啰,並且個個食不果腹。李密隨便拍出一哨兵馬來,就可能把博望山連根拔起。即便李密不下令,只要瓦崗寨跟博望山劃清界限,河北地方其他豪傑也會如群狼般一擁而上,將博望營像肥肉般撕成碎片。


  想來想去,王德仁無奈地承認,自己其實是只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有沒有讓大夥都滿意的辦法?」眼巴巴地看著賈強邦,他低聲詢問。這一刻,根本不像個大當家,反而像只陷入獸群中,走投無路的小綿羊。


  「沒!」賈強邦輕輕搖頭。「即便我們今天放了程名振下山,日後糧船自腳下經過,房彥藻搬出李密的將令讓我等攔截,我等也不能不從!」


  搶竇建德糧食,並且這糧食還是從徐茂公處發來。這不等於從老虎嘴邊叼肉么?可想想房彥藻的驕橫跋扈模樣,經過他的鼓動,如此荒唐的命令,李密還真可能下得出來!

  「他姓房就成心不讓大夥過消停日子!」眾堂主接過賈強邦的話頭,對房彥藻又開始了新的一輪聲討。


  「對,這王八蛋,肯定是看咱們都得了金珠,自己就得了一份破字帖,心存嫉妒!所以才故意挑起事端!」


  「可不是么?我剛才過來時,還看見程名振麾下的雄闊海,扛著個大箱子去房彥藻的住處了。想必是怕他嫌禮輕,被逼著又補了一份!」


  「有這種事?」王德仁長身而起,沖著正在嚷嚷的一名堂主追問。


  被問到的堂主姓黃,落草前是個賬房先生,算籌擺弄的極為清楚,「是啊!我還納悶呢,白天不是給了一份么,怎麼晚上還單獨送禮?現在想想,肯定是姓房的嫌禮物輕的緣故!」


  兩廂對照,房彥藻的行為就非常容易理解了。根本沒有什麼藏寶圖,想必他是敲竹杠敲的不順利,所以才想借博望營的手給程名振點顏色看看。而既然今夜雄闊海又奉命補了一份厚禮給他,等到明天,估計他又要換另外一份嘴臉!

  「這姓房的,鬼精鬼精!」


  「拿了錢不辦事,還想把人吸幹了。什麼東西!」


  「他們這些讀書人,不都這德行么?李密當年落難時得了大夥多少好處,幾時見他還過人情來!」


  眾堂主們憤憤不平,一半是為了房彥藻的狡猾,另外一半卻是為了那一箱子看不見的細軟。


  王德仁也覺得一肚子邪火沒地方發作,嘿嘿冷笑幾聲,沖著眾人吩咐,「行了。今晚就說到這吧!都回去睡覺去。明天咱們看姓房的怎麼圓今天的謊。他想拿老子當槍使喚,老子就給他個不動如山!」


  說實話,今天晚上這頓罵,房彥藻挨得還真有些冤枉。他離開之時,壓根兒不知道雄闊海正扛著禮物大步向自己家中走。而程名振給他補的這份「厚禮」,也是整個針對博望營計劃中的一步,只是誤打誤撞,居然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待回到自家住處,雄闊海已經放下箱子走了。看著滿滿一大箱子官銀,房彥藻微微冷笑,「區區數千兩銀子就想收買老夫,你當老夫是那草莽之輩么?如果這回不要了你的命,老夫誓不為人!」


  一邊發著狠,他一邊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早晨起來,就立刻前往王德仁的中軍敦促對方兌現昨晚承諾。正好程名振趕來向王德仁辭別,看見房彥藻兩眼烏青的模樣,楞了一下,關切地問道:「先生這是怎麼了?臉色居然如此難看?需不需要請個郎中來,給先生仔細把把脈!」


  「你還是關心自己吧!」房彥藻心中暗道。臉上卻堆滿笑容,替王德仁盛情留客,「程大人是要走了么?急什麼?何必不在山中多逗留幾天?咱們兩個也好多聊聊!」


  「不了,不了。此間事情已了,我該回去覆命了!」程名振瞬間露出幾分驚慌,看了看王德仁的神色,連聲推辭。


  王德仁本來沒想繼續挽留程名振,見房彥藻的態度突然急轉,心中十分鄙夷,因此也笑了笑,十分客氣地說道:「哪急在這一兩天。程兄弟還是再留一日吧,咱們昨天還沒喝盡興呢!」


  「那……」程名振很是猶豫。四下看了看,最後把心一橫,笑著道:「好吧,就再多叨擾王大當家一日。雄大哥,你下去把王將軍替上來。讓他也跟博望營的豪傑們見個面。日後大夥難免會常有來往,臉熟了也好辦事!」


  「王將軍,哪個王將軍?!」王德仁沒想到山下還藏著這麼一位豪傑,忍不住出言追問。


  「是我的好兄弟王二毛,曾跟房長史有個一面之緣的那個!」程名振笑了笑,很隨意地回應。


  「是曾經被我瓦崗軍搭救過的小王將軍吧?我記得。此人是個豪傑!」房彥藻立刻想了起來,笑呵呵地往自己臉上貼金。


  「可是以五百人攻破黎陽,然後又在黃河岸邊硬撼衛文升五千鐵騎的小王將軍!」剝皮小鬼賈強邦楞了一下,衝口問道。


  「正是,沒想到賈堂主也聽說過他!」程名振笑著點頭,爽快地承認。 「怎能沒聽說過。快請上來,讓我等跟他喝上一杯!」賈強邦興奮地嚷嚷,彷彿能跟王二毛喝酒是多大榮耀般。


  「請上來,請上來。就沖他敢捋衛文升虎鬚這一條,也值得大夥跟他喝一杯!」王德仁也很高興,拍著巴掌喊道。


  當年王二毛奇襲黎陽,隨後帶著五百輕騎與衛文升周旋的那一戰,早已在綠林道上傳了個遍。大夥不計較他最後敗在衛文升手裡,全靠著瓦崗軍的搭救才得以逃生,作為綠林同行,反而均以同伴中出了如此一名勇士為榮。


  沒想到一個王二毛的出現,居然又把雙方的關係拉近了數層。房彥藻心中不忿,咳嗽了幾聲,淡然說道:「房某這裡還有一件事,需要程郡守幫忙。昨夜有人趁房某不在,留了五千兩官銀在房某寓所。房某花不到,也不敢無功受祿,還請程郡守儘早派人取回。」


  「好說,好說。」程名振彷彿不知道羞恥般,送禮被拒,卻依舊談笑風聲。「今晚有空,程某一定去拜會先生。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等你有命活到今晚再說吧!哼!」房彥藻冷哼一聲,心中暗道。


  他們二人都知道彼此想表達什麼意思,看在旁觀者眼裡,卻全然變了味道。先前房彥藻盛情留客,就被博望營眾人誤會為看在了一箱賄賂的顏面上。如今卻又要把官銀當眾退回,其自己覺得此舉光明磊落,落在他人眼裡,卻成了慾壑難填,繼續敲詐勒索。否則,為什麼程名振說晚上去登門拜會,姓房的卻一點也不拒絕?

  終隋一朝,白銀都極少在市面上流通,因而價格奇高。一兩白銀大約可以摺合兩千枚足色肉好。而太平年間,五枚肉好便可以換米一斗。如今雖然是亂世,二十枚肉好買一斗米也足夠了。房彥藻敲了人家一萬萬錢卻還嫌少,也忒地貪心不足。


  房彥藻哪裡知道自己的做法已經引起了公憤,依舊還在以廉潔奉公自居。嘴裡說出的話,三句當中倒有兩句帶著刺。而程名振則徹底變成了個軟柿子,任扁任圓,隨你怎麼捏都不還口。到後來連秦德剛等將領都看不過眼了,紛紛插言將話頭往別的地方引,以免此事傳揚出去,讓人說博望營有個房先生貪婪無恥,害得大夥一併把臉面丟光。


  片刻之後,王二毛奉命上山。依舊帶了十幾個護衛,抬著個沉甸甸的大箱子。這箱子肯定是剛才房彥藻一番擠兌的成果,博望營眾豪傑越想越清楚,看向房彥藻的目光也愈發冷淡。都在心中暗道,老子這輩子怎地如此倒霉,居然要聽這貪得無厭的傢伙號令!


  王二毛是個自來熟,進了聚義廳后,立刻跟眾人稱兄道弟。大夥天南地北地閑聊了一會兒,時候也就到了正午。王德仁拍拍手,命人擺開酒席,再度開飲。博望山英雄與洺州軍豪傑杯來盞去,百般前仇,盡泯於哈哈一笑。


  房彥藻幾度暗示王德仁,要求他趁機出手將洺州軍將領一網打盡。王德仁就是視而不見。捱到最後,房彥藻忍無可忍了,放下酒盞,笑著打了個哈哈,笑著建議:「光是喝酒沒意思,軍中講究個賞罰分明。咱們還是來行個酒令,贏者不飲,輸者認罰,如何?」


  「咱們都是粗人,哪玩得起如此精細玩意!」王二毛已經喝高了,第一個跳出來反對。「要行酒令,你跟教頭單獨切磋去。其他弟兄,不如來講笑話。說了之後,把大夥逗樂則算過關。誰笑了,自己喝一碗。在座一人不笑,則罰說笑話者飲酒一碗!兩人不笑,則罰兩碗,以此類推,大夥覺得這法子如何?」


  「好,聽王兄弟的!」眾人群起響應,根本不理房彥藻的茬。


  房彥藻要的只是給眾人下蛆的機會,不在乎任何形式。笑了笑,點頭同意,「如此,房某就隨大流好了。從哪裡開始,怎麼個說法,請王兄弟指明!」


  「房長史學問最高,當然第一個說。其他人,按照從左往右,從上往下順序,然後再從下往上輪!」王二毛想了想,大聲提議。


  「好!」眾人再度響應,然後都將酒盞填滿,眼巴巴地瞪著房彥藻的第一個笑話。


  「嗯嗯!」房彥藻清清嗓子,計上心頭。「話說北海裡邊有條大魚,長几千里。數千年而生,數千年而長,數千年化身為鯤鵬,其翅膀,不知道又是幾千里寬。兩翅膀一振,便是十萬八千里遠,從北海飛到南天門,也就是半日光景!」


  他學問淵博,一張口就是莊子的逍遙遊,聽得眾人大眼瞪小眼。房彥藻心中得意,說話聲越來越高,「有貓頭鷹看到了,以為鯤鵬要搶自己嘴中的死老鼠,就跳起來,大喊大叫,嘎,嘎,嘎嘎嘎嘎!」


  說罷,他舉起雙臂,上下揮舞。寬大的袍服飄飄蕩蕩,還真有幾分貓頭鷹護死老鼠的神韻。在座眾人本來不想笑,看到他那份滑稽模樣卻都忍不住『哈哈哈哈』大笑起來。房彥藻抿了口酒,繼續補充,「貓頭鷹只看到眼前的死老鼠,卻不知道九霄之上,另有一番風光在。這人啊,做事一定要看遠些。切不可學那貓頭鷹!」


  眾人一聽,臉上的笑立刻僵住了。沒等想好如何對這尖酸刻薄的傢伙反唇相譏,就聽見王二毛搶先一步,笑著說道:「長史這話可以說對,也可以說不對!」


  「哦!王將軍有何見教?」房彥藻已經表達完自己的想提醒王德仁的意思,心情大好,笑著詢問。


  「那鯤鵬有幾千里大,而夜貓子只有巴掌大小。如果鯤鵬想搶它的食物,自然輕而易舉。所以作為夜貓子,多小心點兒總沒什麼壞處。」王二毛喝乾自己碗中的酒,帶著幾分醉意解釋,「如果我是那夜貓子,非但要藏好自己的死老鼠,還要躲得遠遠的。免得鯤鵬大人哪天心情不好,隨便沖我揮揮爪子,我可連葬身之地都沒有了!」


  「是的,是的,夜貓子有夜貓子的活法。鯤鵬有鯤鵬的活法。誰也沒資格笑話誰!」眾人聽罷,頓覺揚眉吐氣,笑呵呵地附和。


  房彥藻正想出言反駁,坐在他下首的賈強邦卻不給他機會,拍打著面前矮几,大聲喊道「該我了,該我了,我看你們聽完后誰敢不笑!」


  喊罷,清清嗓子,大聲道:「話說我們家鄉有個健忘症,自己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情,轉頭就忘得一乾二淨。時間長了,他老婆就開始嫌棄他,跟鄰居有了姦情。」


  故事雖然粗俗,卻比上一個更入在場者之耳。除了房彥藻輕輕皺眉外,其他人都聽得津津有味兒。講了健忘症的幾件蠢事後,賈強邦手舞足蹈,將整個故事漸漸帶入了高潮,「有一天,健忘症的老婆對他說,陸機先生是個聰明人,你去找他,說不定他能治好你的病。健忘症一聽,就跨上馬去了。前腳出了門,他老婆立即把姦夫迎到了家中。正在二人行苟且之事的當口,誰料健忘症突然想起沒給陸機先生準備禮物,又慌慌張張跑回來了。健忘症的老婆趕緊拉下帘子,把姦夫藏在床上。然後迎上自己的丈夫,端茶倒水獻殷勤。一碗水喝過後,健忘症毛病又開始犯了,指著地下的靴子問,『那是誰的靴子?怎麼看起來如此眼熟。』健忘症的老婆嚇了一跳,趕緊將靴子撿起來,笑著回應,『不是你剛剛脫下讓我洗的么,怎麼這般快就忘了。』健忘症一聽,心裡愈發犯迷糊,指著房子問道,『我在哪,這地方看起來好生熟悉。』『當然是在自己家了?』他老婆無可奈何地回答。『我自己家?那躺著床上的男人是誰?』健忘症越來越迷糊,隨口問道。他老婆見瞞不過,索性把心一橫,『躺在我床上的,不是你還能有誰?』『對啊,不是我還能有誰。那他是我,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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