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7)

  第519章 開國公賊:快哉風(7)

  嘶!猛然間,房彥藻想到了一件事情,如同被燭火燒了手般楞在了當場。王羲之為人一向洒脫,右軍只是後世根據他的官銜對他的尊稱。在一干文人墨客面前,他又怎會把自己的官銜掛在嘴邊上。況且當時還有謝安、孫綽等顯貴在場,他那個右軍護軍的官位又怎好意思往外擺?


  想到這一層,房彥藻的臉上立刻又布滿了陰雲。好啊,姓程的,居然拿一份贗品來搪塞房某!你若是拿份真跡來,房某即便為了瓦崗軍的大業著想,不賣給你糧食,也不會主動害你!既然你如此瞧不起房某,此番,爺爺就讓你來得去不得。


  盛怒之下,他立刻起身出門,趕往王德仁的宅邸,以瓦崗軍外營行軍長史的身份,督促對方立刻將程名振等人拿下,打入囚車,押往金庸城。那王德仁平白得了一套寶鎧,正穿著它在卧室裡邊跟幾個姬妾玩神仙捉妖怪的遊戲。猛然間聽見外邊有人喊房長史求見,吃了一驚,差點兒用刀子割在自己高高鼓起的部位上。只恨得火冒三丈,沖著外邊大喊道:「三更半夜的,他不睡覺我還得睡覺呢。不見,若是閑的蛋疼,讓他自己找個涼快地方洗澡去!」


  當值的親衛隊正是個精細人,聽自家主將口出惡言,趕緊伏在窗外低聲勸諫,「大當家,還是見一見他吧。那廝跟魏公關係甚厚,一旦給您在魏公面前下幾隻蛆,弟兄們都跟著遭罪!」


  「直娘賊,也不看看在誰的地盤上。他敢作事,老子剁了他!」王德仁向地上啐了一口,恨恨地罵道。話雖說得硬,終究對李密心存忌憚。草草套了條鼻犢短褲護住下體,磨磨蹭蹭地走了出來。


  等他到了前院,房彥藻的火頭也小了下去。笑呵呵地迎上前,低聲賠罪,「房某魯莽,打擾了大當家休息。恕罪,恕罪!」


  「嗯,長史想必有要事。即便睡下了,也活該被叫起來。誰讓咱們都為密公做事呢!」王德仁用眼皮夾了他一下,冷冷地回應。


  吃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房彥藻也不生氣,笑呵呵地拱了拱手,繼續說道:「不是房某故意要打擾大當家,實在是那姓程的來意蹊蹺。大當家請想,竇建德想買糧食,直接給密公寫一封信就行了,何必非得經過你我二人轉手?」


  「嗯……,可能,可能他一時沒人轉信吧!」經房彥藻一提醒,王德仁也覺得有些古怪。可若說程名振有什麼惡意,他還真不敢相信。畢竟人家連侍衛都沒怎麼帶,就大搖大擺走到了自己老巢中。古往今來,使陰謀詭計,有拿自家性命當誘餌的么?

  正猶豫間,房彥藻湊上前半步,低聲建議,「與其看著他放手施為,不如將他擒下,送到密公那裡去。反正將他捉了,什麼陰謀詭計他也使不出來!」


  「不成,不成。」王德仁連連搖頭,把手擺得像風車一般。「王某剛剛還跟他稱兄道弟,怎能說翻臉就翻臉。總得有個由頭?長史先去安歇,容我好好想想!」


  房彥藻心裡著急,不由得提高了聲音,斷喝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跟咱們本屬兩國,殺了就殺了,哪有那麼多講究?」


  「酒桌上殺人這種王八蛋事兒,王某可是做不出來!」王德仁見對方一再緊逼,忍不住也心頭火起,口不擇言地頂撞。


  這一下,可正戳在房彥藻的逆鱗上。酒席宴前賺殺翟讓,他正是其中主謀之一。事情過後李密如願以償徹底掌管了瓦崗軍,他卻背後沒少被人戳脊梁骨。此刻被王德仁無意間提起來,不由又羞又氣,從懷中掏出李密賜予的印信,高高舉起,「不需要你擔什麼惡名。壞事房某一個人擔便是。王統領,請調五百精兵,聽房某號令行事!」


  「五百,夠么?」王德仁後退半步,鼻犢短褲被夜風吹得來回飄舞,「要不要把博望山上下七千戰兵,還有兩萬老弱都交給你?老子正打斷找個地方過舒泰日子呢,你房大人肯接,再好不過!」


  說罷,叫過親兵,就要擂鼓聚將,當眾傳位。房彥藻被嚇了一跳,趕緊壓住火氣,沉聲賠罪,「房某性急,剛才言語衝撞之處,王統領切莫怪罪。我只是跟你借幾個人手使用,你若是不允,咱們再商量便是,何苦動這麼大肝火?」


  「誰敢跟房長史動肝火!要腦袋不要了!」王德仁撇了撇嘴,冷笑著道。「誰不知道房長史是密公的左膀右臂,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像我這等大老粗,也就是個看城門的兵痞!」


  「王統領言重了。王統領言重了!誰不知道博望營是您一手打造出來的?換了別人,怎可能讓弟兄們心服!」房彥藻連聲道歉,剛才的氣焰煙消雲散。這是王德仁的博望營,從上到下全是對方的心腹。如果他房彥藻再不識相,甭說擒殺程名振,自己的腦袋都可能搬家。


  「房長史知道就好!」王德仁將臉扭到一旁,余怒未消。


  「其實,我也是替王統領考慮!」房彥藻沒有辦法,只好換個角度勸諫,「那姓程的,可一直是密公的眼中釘。你能把他擒獻,必然會令密公再高看一眼!」


  「長史大人盡說笑話,密公見都沒見過這小子,怎麼就會把他當眼中釘!」王德仁肚子里憋著火,所以毫不客氣就指出了房彥藻話中的漏洞所在。


  房彥藻楞了楞,訕笑著回應,「王統領有所不知,這程名振,可是此人的關門弟子!」


  說著話,他彎下腰,在掌心中輕輕勾出一個姓氏。王德仁一見,果然大驚失色,「他,怎麼可能?他老人家可是亡故了二十多年了!」


  「詐死脫身而已!」房彥藻拂須而笑,滿臉詭秘。四下看了看沒閑雜人,他又壓低聲音,神神叨叨地透漏,「據說,他老人家當年從大陳國庫中帶出來的財寶,還有多年劫掠所得,都分散埋在了地下。而那張藏寶圖,就在程小九手裡!」


  「在程小九手裡?」王德仁的眼睛立刻又直了,木然重複。


  「啊,否則,程小九哪裡來的這麼多寶物!」房彥藻看了看對方身上的寶甲,知道自己的藥用對了地方,繼續低聲鼓動。「王統領請想啊,抓了姓程的,逼他將藏寶圖交出來,多少財寶沒有?何必只在意眼前這一點點!」


  對啊。王德仁恍然大悟。程名振跟自己一樣,不過是個打家劫舍的草頭王,怎會突然多出這麼多財寶來。他肯定是另有奇遇!如果將他捉了,拷打逼問……


  越想,他越覺得房彥藻的話有道理。忍不住心中躍躍欲試,手也不知不覺按在了腰間刀柄上。


  夜風忽然就大了起來,幾隻烏鴉被驚動,嘎,嘎嘎,嘎嘎嘎嘎!

  「統領,當斷不斷,必有後患。只要統領點五百弟兄跟房某走一趟,過後無論多少是非,房某肯定一力承擔!」見王德仁已經躍躍欲試,房彥藻繼續火上澆油。


  「嗯——呼!」王德仁長長地吐氣,「非要今晚么?我褲子都沒穿呢?要不,咱們明天白天再探探姓程的口風?如果真有那麼一張藏寶圖,再動手也不遲,你說呢!」


  「統領!」房彥藻急得直跺腳,真不明白對方本來是很爽快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就變得如此優柔寡斷。「明日那姓程的必然要辭行下山,如果統領強留,則必引起他的懷疑!一旦他有了準備,我等反而難以得手!」


  「總共才十幾個人,就是把山下的護衛全算上,他手裡也就二百來號。連二百來號敵軍都吃不下,你以為我麾下的弟兄都是泥捏的么?」王德仁眉頭緊鎖,言談間流露出老大不樂意。「長史回去休息吧,這麼大的事情,我肯定要跟自己的兄弟商量一下,不能說動手就動手!」 「統領!」房彥藻心裡這個氣啊,都不知道說王德仁什麼好了。本來舉手之勞的小事兒,他非得鬧得人盡皆知。那姓秦的,姓賈的和姓周的幾個,早把程名振給的金銀看到眼珠里拔不出來了,豈肯同意自己的主張?


  正打算繼續勸上幾句,卻看見王德仁打了個哈欠,伸著懶腰道:「就這樣吧,天已經很晚了。讓程名振多活一日,已經落入咱們手裡的鳥兒,他還能插翅飛了不成?!」


  房彥藻無奈,只好怏怏告退。心中暗自盤算如何提醒李密,王德仁這路伏兵未必靠得住。早下重手解決掉,則早消滅一處隱患。王德仁卻不在乎他怎麼想,不等他的背影去遠,立刻打起精神,沖著親兵吩咐,「你們幾個,別傻站著!去把秦堂主、賈堂主和周堂主他們從被窩裡給老子揪出來,老子有要事跟他們商量!」


  親兵們答應一聲,小跑著去遠。片刻之後,王德仁麾下的幾個得力臂膀,鑽山豹子秦德剛、剝皮小鬼賈強邦和沒道理周文強以及一干堂主以上職位的嫡系都喘著粗氣跑了過來。一邊向王德仁靠近,一邊低聲抱怨:「怎麼,那姓房的又鬧什麼妖?連個覺都不讓人睡消停!」


  「他老哥一個,沒人給暖被窩,當然睡不實在!」王德仁笑著調侃了一句,指了指面前胡凳,示意眾人落座,「都給老子打起點精神來,有重要事情得跟你們商量,據姓房的透漏……」


  用最簡潔的話語,他將今夜房彥藻找自己的目的,還有程名振可能擁有藏寶圖的消息和盤托出。說完之後,看看大眼瞪小眼的眾人,苦笑著問道:「到底怎麼辦?我也作難呢。你們說說吧,大夥商量出個章程來,以免將來後悔!」


  「那,那姓房的話,有譜么?」沒道理周文強心思最密,張口一句話就問到了要害處。


  「有譜才怪,咱們被他忽悠可不止一回了!」鑽山豹子秦德剛脾氣最直,毫不客氣替大夥回應。「在河南對付張須陀那回,打來家五公子那回,還有上回,哪次咱們不是他偷驢,咱們替他拔橛子?!」


  說起這位房長史的斑斑劣跡,幾個堂主全都氣不打一處來。「那人的話,什麼時候靠過譜?在他眼裡,咱們就都是傻子,不騙白不騙,騙了也白騙!」


  「對,這幫傢伙,根本沒拿咱們兄弟當回事兒。用得到時千好萬好,用不到時還不是一腳踢開!」


  王德仁越聽心裡越煩躁,氣得用力一拍桌子,「夠了。老子找你們來,不是讓你們說房長史的不是餓。老子我是問你們,咱們該怎麼辦?」


  見大當家發火,眾堂主立刻知趣地閉上了嘴巴。互相用目光查探,眼睛里分明都透出了懷疑與不屑。


  「說啊,說正事就都沒章程了。也不怪總受人家的制!」聽一幫屬下又都變成了啞巴,王德仁又拍了下桌案,非常煩躁地質問。


  「大,大當家。我們剛才說了啊!」剝皮小鬼賈強邦向上看了一眼,探頭探腦地嘟囔。


  「說什麼了,我怎麼沒聽見?」王德仁豎起眼睛,沉聲追問。


  「那姓房的話,不能信!」剝皮小鬼賈強邦把心一橫,實話實說。「大當家請想啊,如果姓程的手裡有這麼大一筆寶藏,為什麼當初他自己不拿出來招兵買馬?他跟竇建德也好長時間了吧,怎麼沒見竇建德那邊有什麼傳言流出來?」


  「我也覺得,這話不可信!」沒道理周文強想想自己家中那筆沉甸甸的財寶,低聲替賈強邦張目。「姓程的先後跟過官府、張金稱、竇建德。如果他手裡真有一筆財寶,即便自己不花,也早該拿出來討好上司了。怎有機會留到現在?況且退一步說,即便他手裡有張藏寶圖,咱們捉了他,就能落到咱們手裡么?再退一步,即便藏寶圖落到咱們手裡,有姓房的在,咱們也得奉命上繳。李密那廝,是肯跟咱們分財寶的主兒么?」


  「對啊。咱們跟了李密這麼多年,得到什麼好來?!」提起李密,秦德剛又是一肚子氣。「我剛才睡覺前還在想呢,咱們在李密鞍前馬後跑了這麼多年,也沒撈到什麼好處。倒是程名振,出手可真夠大方!」


  「我也沒給過你什麼好處!」王德仁瞪了他一眼,冷冷地反駁。


  「那不一樣!」秦德剛把脖子一梗,橫著眼睛瞪了回來。「我這條命是你王大哥的,你說往東,這輩子我都不會往西。可咱們跟李密有什麼交情啊?就因為他應了那幾句童謠,就得為他去死?值么?」


  這話可就有些大逆不道了。但在坐的都是博望營的老人,誰也不覺得秦德剛的話有什麼錯。比起出爾反爾,殺起自己人來豪不猶豫的李密,他們更願意相信那個有些優柔寡斷,婦人之仁的程名振。至少,跟後者一起喝酒時,不用擔心屏風後面埋伏著刀斧手!


  王德仁之所以把大夥找來商量,本身就是因為他對房彥藻已經失去的信任。對曾經被視為下一任真龍天子的李密,他也不想再盲從。如果不是因為李密,他不會被夾在徐茂公和竇建德兩大勢力之間,像個囚徒般動彈不得。如果不是因為李密,他也不會在河北綠林道上留下一個大大的惡名,以至於無論走到哪,都有人背後戳手指頭。


  「程小九今天有句話說得好,咱們都是河北人!」周文強嘆了口氣,幽幽地補充。「他房彥藻也好,李密也罷,可都是河南來的。他們惹了禍事可以一走了之。咱們呢,日後如何在河北立足?」


  幾句話聲音不算高,卻如驚雷般炸得王德仁頭皮發麻。是啊,自己的根基在河北,在博望山上。而李密的勢力遠在河南。上次為了李密,已經得罪了河北群雄一回。難道同樣的虧,自己還要吃第二次么?

  想到這樣,他愈發覺得自己沒聽房彥藻建議的做法是無比的正確。可轉念想想瓦崗軍的威勢,又覺得好生為難。沉吟了片刻,低聲道:「可那姓房的,今天催得我好緊。我敷衍他拖上一天,如果明天他再問起來,該怎麼回應?」


  「那就再拖一天。拖到程名振走了為止!」秦德剛毫不猶豫地回應。


  這種爽直話聽起來痛快,卻沒什麼積極意義。王德仁看了看他,嘆了口氣,把目光轉向賈強邦,「邦子,你主意多,你說呢?!」


  賈強邦手攆鼠須,眼珠在眼眶裡骨碌碌亂轉。「那得看大當家什麼意思了。想不想賣程名振的人情,想不想得罪李密?」


  「說明白些,別繞彎子!」王德仁抓起茶盞丟過去,大聲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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