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38)
第504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38)
轉過頭,看到了張瑾等人感動的臉色,笑了笑,繼續說道:「你們幾個若是有親信願意跟著一道出去闖蕩,也可以一併帶走。出門在外不容易,總得有幾個信得過的人幫襯。」
「謝教頭!」張瑾等人長揖到地,心內又是感動,又是慚愧,不知道到底該說些什麼才好。
「但是有一條!」程名振突然把臉色一板,大聲強調。「如果有人不願意跟你們走,你們也不能強拉。否則,一旦被我發覺后,不但人你們帶不走,大夥今後連兄弟都沒的做!」
張瑾等人心中一凜,齊聲答應,「不敢。教頭如此相待,屬下若是還干那些下作勾當,那還叫個人么?」
「知道就好!」程名振舒了口氣,臉上瞬間又掛滿了笑容。「大夥都回去準備吧。明天中午,我給所有離開的人踐行。日後不管天南地北,咱們還是好兄弟!」
「諾!」眾將齊聲答應,帶著激動或遺憾的心情分成兩幫各自退下。
伍天錫跟兩幫人都沒往一起湊,拖拖拉拉地走到帳門口,看看沒人注意到自己,又快速閃了回來。
「你有事?」程名振被他詭秘的舉動嚇了一跳,皺著眉頭追問。
伍天錫壓低了嗓子,冷冷地提議:「這幫給奶就是娘的東西。教頭別跟他們生氣,今晚我就去悄悄地剁了他們,然後找個沒人的山溝躲起來。竇建德如果要追究,您就說我來自官軍,跟他們幾個過去有積怨,所以趁著現在隊伍調整的時候下黑手報復!」
「胡鬧!」程名振又是驚詫,又是好笑。「我要殺他們,幹什麼不自己動手?!難道竇天王連我處置幾個屬下都會幹涉么?你別瞎想了,都是跟哪學的這些狠辣手段?」
伍天錫楞了楞,仔細打量程名振,發現對方的確不像是在說假話。咧了下嘴,小聲嘀咕,「我不是氣憤不過么?當年桑將軍麾下時……」
「你就不學點兒好的!」程名振狠狠地捶了伍天錫一拳,低聲數落。聯想到對方在桑顯和身邊擔任親衛隊正多年的經歷,自然暗中下黑手明白戕害異己的勾當在大隋軍旅里應該不是什麼新鮮事。以伍天錫的身手和性格,當然是執行這些見不得光買賣的最佳人選。
「嘿嘿,嘿嘿!」伍天錫硬受了一拳,然後揉著肩膀訕笑。
「沒事回去歇著吧,別老想著害人。都是一起同生共死過的,哪裡會下得了狠心!」程名振知道他出於一番好意,不便過多指責,搖搖頭,低聲命令。
「嘿嘿,嘿嘿!」伍天錫乾笑,就是不肯挪窩。程名振仔細看了看他,遲疑地詢問:「還有事情么?有什麼話你就直說?想跟誰去建功立業,我明天一塊兒幫你引薦!」
「龜孫子才見利忘義!」伍天錫立刻向地上吐了口吐沫,不屑地回應。「自從教頭打敗了我那天起,我伍天錫就把命交在了教頭手上。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教頭在前邊走第了一步,我伍天錫就絕不耍孬!」
「不至於!」程名振被伍天錫說得很感動,笑著跟對方交底。「我沒本事讓你們大富大貴。但保命的門道還是有一些!」
「我就知道是這樣!」伍天錫咧嘴而笑,彷彿已經看穿了程名振的心思般。「竇建德那人不地道,我早就看出來了。怕教頭說我嘴欠,所以一直憋著沒敢跟您說。您今天走的這一步絕對沒錯,那些看不明白的人,早晚有一天會後悔!」
「你說什麼呢?不要順口胡來!」程名振被笑得心裡發慌,迅速出言辯解。
「嘿嘿,嘿嘿!」伍天錫繼續憨笑,眼神里卻透出了幾分狡詰,「姓竇的這些天玩得那些手段,有哪一樣不是桑將軍曾經玩剩下的?唯一的區別是玩得深淺而已!他還以為自己聰明,別人都看不出來!其實他自己才是最大的傻蛋!」
「你這小子!」程名振又給了伍天錫一拳,不知道怎麼替竇建德分辨才好。以伍天錫當年在大隋軍旅中的閱歷,竇建德的種種安排,恐怕沒一樣能不被其一眼看穿。也許竇建德本身沒想防範洺州營,但其表現出來的言行,到最後卻起到了完全相同的效果。
「就現在這樣也好!」見程名振終於不再敷衍自己,伍天錫苦笑著搖頭。「這樣雖然會讓竇建德不高興,但不至於惹他猜疑。否則,接了大總管的職位,不但你自己心裡不踏實,竇建德一樣睡不著覺!」
既然連伍天錫都能猜到其中關竅,程名振知道此刻在竇家軍中想必還有不少人隱隱推測出自己棄武從文的原因。只是這些人因為各自站的角度和切身利益不同,所以都沒有出言戳破,給竇建德和自己都留了一個漂亮的幌子罷了。
「你瞎猜的東西,根本沒有證據,就不要到處亂說了!」猶豫了一下,他低聲向伍天錫叮囑。
「我知道。」伍天錫用大手自己掩住自己的嘴巴。「我把它爛在肚子里還不行么?誰讓咱們實力不如人呢!他奶奶的,早晚有一天……」
程名振擺擺手,示意伍天錫退下休息。將來事情將來再說,至少現在,脫離了竇家軍的庇護,洺州營根本不可能在幾大勢力的夾縫中獨立生存。況且無論是南邊的瓦崗軍和還是北方的博陵軍,洺州眾跟他們之間的關係上都隔著厚厚的一層,感情上就很難親近。倒是竇建德這裡,反正大夥都是綠林出身,過去的經歷都差不離,只要不碰到雙方的底限,處起來還相對容易。
想明白了這些,他心中紛亂的思緒也就慢慢明晰了。不再去瞻前顧後,開始著手兌現剛才答應張瑾等人承諾。按照記錄的名單仔細逐一算下來,大約有兩成左右的中、低級將領準備另覓出路。
這個數字比例還在程名振預料之內,雖然讓他很不愉快,卻不至於讓情緒失去控制。此外,剛才張瑾的表白也讓他明白了一點,選擇離開將來未必就是敵人。大夥日後既然都在竇家軍這面大旗下過日子,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機會總是有的。對當前的洺州營來說,多個朋友多就多條消息的來源。只要離開這些弟兄當中十個裡邊有一個還念些點兒香火之情,洺州軍就不會再吃現在那種信息閉塞,時局已變卻毫無準備的大虧。
秉著這種想法,程名振將給曹旦、楊公卿、高瓚、王伏寶等人的信一一寫好,邀請他們這幾天如果有空就過洺州營這邊喝茶。並且點明了有些個人的事情相托,請大夥千萬不要推辭。
最近一段,曹旦等人本來有事沒事就往洺州營跑,因此接到邀請后也不感到奇怪。互相約了一下,聯袂而來。幾句寒暄話過後,程名振便借著自己既然已經準備走馬上任,麾下無法容納太多的武職為由,拜託大夥幫助安排一部分弟兄們的去處。曹旦正巴不得從洺州營里挖一些有用之才走,聽程名振如此客氣,趕緊放下茶盞,站起身來致謝:「誰不知道你洺州營的弟兄個個都身經百戰。說什麼拜託的話啊,咱們搶還搶不過來呢!」
「有自家人搶自家人的么?」石瓚臉皮相對比較薄一些,訕笑著給曹旦打岔。「這是程兄弟在儘力幫趁咱們,咱們不能不知道好歹。」
轉過頭,他對著程名振深施一禮,「這個人情,石某肯定記著。兄弟你放心,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在我那裡絕不會有半點虧待。哪天你小程又想出來帶兵了,只要說句話,我立刻就讓他們再回來跟你。若是推三阻四,就讓我生了孩子沒屁眼!」
「滾吧,你媳婦還不知道在哪個丈母娘家裡養著呢!」楊公卿推了石瓚一把,大笑著表態。「咱們還是來點兒實在的。程兄弟這邊改當文官了,麾下不需要太多耍刀杆子的,所以咱們把耍刀杆子的先借用幾天。但是借人不能白借,日後誰麾下抓到了讀書識字的秀才,酸丁什麼的,就都給程兄弟送過來。反正那些傢伙咱們留著也沒用,在程兄弟這說不定還能幫著抄抄公文,擺擺算籌什麼的!」
「行,就這麼說定了!」曹旦拍著胸脯答應。回頭看看其他幾個躍躍欲試的將領,他又迅速補充,「此外,眼下誰手裡有帶不走的糧食、布匹,也給程兄弟這邊送些過來。他新官走馬上任,手裡不能沒點兒硬通貨。」 「沒問題!」高雅賢、阮君明等職別相對比較低的將領轟然答應。大夥心裡都能算明白這筆帳,錢財、糧草乃身外之物,用完了還可以再搶。有經驗的老兵卻是稀缺資源,手中多上幾個,很快就能幫忙帶出一大批精銳。
「但竇天王那邊……」有人擔心大夥私下交割引發竇建德不快,小心翼翼地提醒。
「這種小事不用去煩他,我做主就是了!」曹旦一拍胸脯,大包大攬。
程名振把他拉上就是為了這層目的,笑著抱了抱拳,低聲道:「我也不知道這點小事兒該不該去煩天王,既然曹大哥能做主,那就再好不過了。說實話,這些弟兄們事先都跟我說過自己準備去哪兒,如果我把他們都推到竇天王那去,恐怕天王他老人家根本沒功夫問這些小子的想法。萬一安排的不合意,反而讓天王他老人家落了埋怨!」
「對,這點小事,還是別煩他老人家為好!」楊公卿給了程名振含笑一瞥,大聲響應。誰這段時間私底下對洺州營搞了什麼小動作,其實大夥心裡都明鏡似的。只是沒必要非端到檯面上來,彼此心照不宣就挺好。
程名振笑著點頭,將聲音提高了幾分說道:「那就請幾位哥哥稍坐,我把弟兄們都叫出來,給大夥互相引薦一下。然後咱們在我這裡喝頓酒,算是我臨行前對大夥的一點兒心意!」
「那就多謝程兄弟了!」曹旦等人大笑著答應。
須臾之後,程名振的親兵將洺州營的中軍大帳,偏帳、后帳和鄰近的帳篷挑開,一個挨一個連在一起。又人搬來矮几、地氈、碗筷、酒具,也有人小跑著抬來烤肉、菜肴。程名振帶著要離開的弟兄陸續入內,手拉著手把他們「介紹」給新的東家。賓主之間少不得又說了一番客套話,然後就宣布宴席開始,所有洺州軍留下來的中級以上將領和離去的將領們互相舉盞,開懷暢飲。
酒宴進行了足足小半日,直到傍晚時分,賓主雙方才醉熏熏地道別。早就有細心人悄悄把熱鬧報告給了竇建德,聽完送信者的描述,竇建德命親兵叫來孔德紹,笑著命令說道:「難得大夥高興,你看看我手裡還有多少酒,給他們送兩車過去。打了這麼長時間仗,弟兄們也該放鬆放鬆了!」
孔德紹躬身領命,然後著手去準備。竇建德想了想,又叫來一名親兵,笑著吩咐,「你去通知一下王將軍,讓他有時間就趕回來跟程名振道一下別。他們是結拜兄弟,這回分開就天各一方,再見面不知道要哪年哪月呢!」
「諾!」親兵答應一聲,取了令箭小跑著離去。竇建德目送著他和孔德紹二人的背影去遠,輕輕地嘆了口氣,把手扶在了帥案上。
他突然感覺到自己很疲憊,疲憊得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兒力氣。程名振為什麼要堅持不接受襄國大總管職位的原因,在當天晚上竇建德就已經想清楚了。是自己在這段時間內舉棋不定的表現傷了程名振的心,所以少年人才用這種看似柔和實則激烈的方式回應自己。可自己真的對少年人和他的洺州營有過猜忌、限制或者分化瓦解的想法么?竇建德相信自己沒那麼卑鄙。他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卻沒想到程名振是如此的敏感。敏感到無法自安,非要放棄兵權以明志的地步。
「隨他去吧,這樣,至少將來大夥都好相處!」先是輕輕,然後又長長地嘆了口氣,竇建德苦笑著自言自語。綠林豪傑的心裡本來就沒有「信任」兩個字,手中握刀握得太久了,他們已經忘記了如何彼此擁抱。
王伏寶奉命帶領騎兵在武陽郡南部一帶巡視,並沒有趕上洺州營的宴席。待他得到竇建德的命令返回,程名振那邊已經曲終人散了。看著已經喝得醉眼涅斜,兀自強撐著出門迎接自己的程名振,王伏寶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忍不住上前推了他一把,皺著眉頭呵斥道:「看你,怎麼喝成這幅模樣。若是被老竇知道,少不得要挨他一頓教訓。」
「老竇,老竇派人送酒過來的!」程名振喝高了,為人也開始變得不再那麼嚴肅,叫著大夥竇建德簡稱強調。
「老竇也是!」王伏寶氣得只纂拳頭,卻不知道該打哪個一頓來出氣。程名振為什麼放著大總管不當,卻偏偏去做一個文官,具體原因他一直沒弄清楚。按理說,像程名振這樣的文武全才,竇建德根本就不應該答應他的要求。可那天議事之時誰知道竇建德轉錯了哪根筋,居然稀里糊塗就做出了決定。
當然那麼多人的面,王伏寶自然不能再給竇建德上眼藥。可過後沒幾個時辰,他就主動去求見竇建德,請對方仔細考慮程名振的才能,從長計議。誰料竇建德非但沒有答應,反而藉機將他給數落了一頓。讓他除了領兵打仗外不要摻和其他事情,做武將者展現本領的正地方在戰場上,而不是跟著文官瞎摻和。
王伏寶被數落得氣堵咽喉,所以奉命出城巡視就走得稍遠了些。誰料就在他離開這段時間,程名振居然把洺州營的骨頭架子也給拆了。
將多年辛苦培養出來的弟兄拱手讓人,這等於宣布洺州軍從此再不會有重上戰場的機會。對於一名武將來說,還有什麼能比這更令人心痛的。推己及人,王伏寶知道程名振雖然表面上笑得歡暢,實際上心裡卻未必好受。但到底該怎麼讓好朋友從難過中擺脫出來,生性耿直的他卻又不清楚。
「對了,你來了正好。張,張瑾他們幾個想到你帳下效力!」程名振拉住王伏寶的拳頭,輕輕將對方的胳膊捋平。「你來了,剛好把他帶走。這幾個兄弟都是我這邊最得力的,你日後千萬別慢待了他們!」
「你自己留著吧,我不要!」王伏寶看了他一眼,怒氣沖沖地回應。
「來人,把張瑾他們幾個叫來。喝醉了,喝醉了就抬過來!」程名振不理睬他,只顧發號施令。
「你別胡鬧了,我那邊真的不缺人手!」王伏寶見程名振不肯放棄,趕緊大聲勸阻。「你好好想想,襄國郡的郡守也不好做。且不說南邊的幾個縣城還沒歸順,就是地方上的那些堡寨、莊院,手中沒有點兒實力,你憑什麼讓他們聽命於你?」
「那些傢伙,那些傢伙都是被我打怕了的。如今我有竇天王撐腰,他們更不敢造次!」程名振傻乎乎地笑著,臉上的表情憨態可掬。「你別推辭,推辭了就是掃我的面子。那些弟兄是主動提出要跟你的,我已經答應替他們引薦。」
「唉!你這傢伙!」王伏寶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只好忍著怒氣答應。「早晚你有後悔的一天!如今世道大亂,男子漢大丈夫不趁機建功立業,還等到什麼時候?!」
「呵呵,這你就不懂了吧!」程名振晃了晃腦袋,神秘兮兮地說道。「你看看,如今竇天王麾下武將多,還是文官多?論領兵打仗,我排第幾?算文官,縣令郡守,我排第幾?物以稀為貴,懂不?況且將來打天下時,總得有人給你們提供糧草不是?糧草從哪裡來?還能像原來那樣到處搶么?恐怕為了安定人心也不能那麼干吧?」
幾句話說得前言不搭后語,卻句句看上去好像都無可辯駁。王伏寶想了好半天,終於點了點頭,笑著說道:「隨你便吧,反正我肯定說不過你。哪天你又手癢想握刀了,儘管跟我說一聲。我向老竇那邊幫你傳話。你這些弟兄……」回過頭,他將目光轉向已經醉得站都站不穩的張瑾等人,「我先替你帶著。日後你需要時,肯定會會還給你。」
「不用,不用。他們跟著你能有出息,我這裡也會高興!」程名振擺擺手,非常誠懇地說道。
「再有出息也是你的弟兄!」王伏寶大聲強調。伸手拉起張瑾,大聲囑咐:「聽見沒有,你們是程兄弟的手足,我只是暫時替他帶你們。去,過去跟程兄弟告個別,然後到我帳下領戰馬和鎧甲!」
張瑾等人此時也動了感情,紅著眼睛走上去跟程名振施禮。程名振一一將他們拉直了,自己也把胸口挺起來,笑著叮囑:「別這德行,咱們都是爺們,只能淌血,不能淌淚。都站直溜的,把背給我挺起來。站直了,別趴下!整個巨鹿澤都在咱們背後看著呢!」
「諾!」張瑾等人肅立拱手,霎那間,脊背僵硬如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