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37)

  第503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37)

  「兩位老人家也別這麼說,咱們有事還是互相商量著來。畢竟您倆吃的鹽比我們吃的米還多!」程名振趕緊介面,順勢將話頭轉回正題。「咱們洺州軍能在亂世中活到現在,主要就是因為大夥彼此知根知底,上下齊心。如果按照竇當家的建議,一下子從現在的五千多人增加到一萬五千多人,恐怕合格的軍官都湊不齊。如果竇大當家趁機提出要安排幾個人過來幫忙,我也想不出什麼理由拒絕!」


  「那倒是!」畢竟是老江湖了,冷靜下去順著防範竇建德的思路一想,杜疤瘌立刻理解了程名振做法。可這種防範的前提建立在竇建德對洺州軍沒安好心上,而從目前的情況看來,程名振的猜測卻十有八九為捕風捉影!


  看見大夥眼中的疑慮,程名振繼續解釋:「如果我做了襄國大總管,對新來的人和老洺州弟兄就要一碗水端平。萬一北方或者西方起了戰端,所有弟兄就要不分親疏全拉上去。這樣的仗不用多,三、兩場打下來,洺州軍就不會再是洺州軍了。竇大當家想換什麼人,想調遣那個將領,甚至把我調往他處,都不會有什麼阻礙!」


  「先摻沙子,再挖牆角,抽大梁,這招數咱們都懂!」杜疤瘌嘆了口氣,低聲回應。心裡終究還是覺得程名振有些過於謹慎了,想了想,又低聲說道:「可咱們既然知道這些手段,自然會小心防範,不會輕易著了別人的道兒!手裡兵多,總比兵少要好。萬一出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也能讓人多些顧忌不是。況且你怎麼看出老竇沒安好心的?這些天來,我一直加著小心,可是一點兒都沒察覺!」


  「我也沒看出來。但我不想給人這個機會!」程名振搖搖頭,非常坦率地承認。「竇天王這個人,我一直無法看明白。所以,在沒看明白之前,我不想給任何人瓦解洺州軍的機會。更不想讓自己帶的兵太多,進而引發別人的顧忌。像目前這樣,幾千兵馬,守著平恩三縣和巨鹿澤最好。畢竟這才是咱們的根基,無論外邊風雲再怎麼變,別人輕易吞不下去!」


  幾句話說得老氣橫秋,根本不像出自一個年輕人之口。杜疤瘌聽女婿如此說,知道事情已經不能挽回,嘬嘬嘴,長嘆著道:「反正只要不是你一時衝動,我就沒什麼話好說。我都這麼大歲數了,還圖個什麼,不就是希望看著你跟鵑子平平安安么?」


  惋惜地看了看女兒和女婿,他又繼續補充,「如今你都做到這個份上了,老竇即便心裡猜疑你,沒有確鑿把柄前也不能趕盡殺絕。只是弟兄們那邊你怎麼交代?你自己甘心一輩子做個小小郡守,弟兄們難道也都甘心永遠做鄉勇么?」


  「只要您老,六叔、五叔還有鵑子、二毛明白我的心思就成。其他人,我稍後會把他們召集起來,一同商量今後的去向。」程名振點點頭,低聲回應。


  杜疤瘌的提醒很對,如果他不能為手下人提供更好的前程,很多人必然會自己去爭取。然而,依附於竇建德旗下,卻保持洺州軍的相對獨立,是目前為止他能為自己想到的最好出路。這條主幹他必須抓住,至於其他在主幹之外的細節,不是想不到,而是沒有暫時根本能力去顧及。


  「我都說過了,都這麼大歲數了,還圖什麼!」杜疤瘌悻然答應,然後把頭轉向孫駝子。「你呢,老六?」


  孫駝子早就做好了決定,笑著說道:「不瞞你說,我一直覺得竇家軍有些地方很彆扭,只是具體彆扭在哪裡卻說不出來,反正不像咱們洺州軍舒坦!」


  「老東西!」杜疤瘌氣呼呼撇嘴,「你敢不留下,我打斷你的腿!」


  「我跟著小九哥!」不待杜疤瘌把頭轉向自己,王二毛主動表態。「做地方官也挺過癮的,別人見到我就得稱呼一聲王老爺。今天竇建德不是說給你四個縣令名額么?給我留一個,讓我也過兩天受人跪拜的癮!」


  「沒正形!」程名振笑著數落了一句,心裡卻覺得很是溫暖。自從館陶縣開始,兩個人幾乎就形影不離。如果王二毛今天表現得稍微猶豫了些,他還真難確定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


  事實上,從進入竇家軍起到現在,竇建德都沒對洺州營做過什麼出格的舉動。只是程名振自己心裡很不安,就像孫駝子說的那樣,總覺得竇家軍里有些地方不對,到底哪裡不對卻又說不出來。這種不安的預感隨著竇建德兩次安排他嚴肅軍紀而愈發強烈,強烈到他如刀刃抵背,如果不立刻逃開,就隨時都有喪命的危險。


  至於這種預感是由於過分焦慮而產生,還是長期生存於危險環境下養成的直覺,程名振自己也分辨不清楚。所以他只能謹慎地做出防範,寧可信其有而不信其無。畢竟,在這亂世當中,什麼功名富貴都是過眼雲煙,只有活下來,才是唯一的硬道理。


  與最近親的人取得一致后,程名振出門叫過自己的親兵,命令他們分頭去召集校尉以上將領,讓大夥到自己的中軍帳內議事。


  他放棄襄國大總管職位,轉做地方文職的消息早已在洺州營內傳開。將領們聞聽后個個心懷忐忑,根本沒人敢走遠。聽得主將派人來叫,趕緊收拾了一下,三步並作兩步向中軍走。沿途遇到認識的好友也不敢多說話,相互之間用目光探詢,在彼此的眼裡都看到了驚疑。


  待大夥到齊,程名振立刻直奔主題,「我被委任為襄國郡守的事情,大夥想必已經知道了。咱們大夥能一起走到今天非常不易,因此我不想耽誤諸位的前程……」


  「是不是有人逼你這麼做?」他的話音未落,王飛第一個跳起來詢問。


  「是不是曹旦那傢伙,我早就覺得他不是好鳥!」雄闊海毫不猶豫地在旁補充。他們都不相信程名振自己放棄了兵權。聯想到竇家軍某些將領最近一直不斷的小動作,立刻得出了自以為正確的結論。


  「他奶奶的,這漳水以西,太行以東,有哪片地盤敢不聽教頭的號令。襄國郡守,一個小破郡守還用姓竇的委任么?」有人義憤填膺,手按著刀柄吶喊。


  「以為咱們人少就好欺負,真拉出去,還不一定誰把誰收拾掉呢!」有人立刻響應,拔出半截刀刃來要求與竇家軍徹底決裂。


  見大夥越說越離譜,程名振壓了壓手臂,大聲喊道:「諸位莫急,諸位莫急。不是你們猜的那樣。」


  眾人聽得一愣,吵鬧聲立刻小了下來。程名振緩了口氣,繼續解釋道:「的確是我打仗打得太累了,所以改行當文官歇一歇。竇大當家對咱們有救命之恩,大夥千萬別亂猜!」


  「哪個用他救了。當日王伏寶不來,瓦崗軍還能把咱們生吞了不成?」


  「可不是么?什麼救命,分明是趁火打劫。現在把咱們利用完了,就想著一腳踢開!」


  眾人稍微安靜了一下,旋即又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對於被納入竇家軍體系,諸將當初十有八九就不是很服氣。雖然王伏寶當日表現得非常磊落,但過後把幾件事聯繫起來,眾人分明聞見了陰謀的味道。


  「你等不要胡說!」程名振板起臉,非常嚴肅地強調。「當日如果王將軍不及時趕到,咱們十有八九要被瓦崗軍強行吞併。即便僥倖拼個兩敗俱傷,這河北大地上,哪裡還會有咱們的立足之地?!」


  「那可不一定,如果不是咱們打垮了楊善會和魏德深,竇大當家還未必能這麼快佔領了清河跟武陽兩郡呢!」伍天錫搖了搖頭,低聲反駁。


  「如果咱們拿下清河跟武陽兩郡,再加上原來的地盤,未必沒實力與別人相抗!」王飛也不願意承認洺州軍被吞併是必然的結局,啞著嗓子附和。 「沒發生的事情不要假設。事實是,當時是咱們欠了王大哥的人情,也是自願被納入竇家軍旗下!」程名振用力拍了下桌案,鐵青著臉強調。「況且當日之事跟我今天的選擇沒有任何關聯,大夥一碼歸一碼,別胡亂嚷嚷!我強調一句,從現在起,如果誰再讓我聽到類似的混賬話,不用竇當家下令追究,我親自拿刀劈了他!」


  大夥從沒見過程名振如此大動肝火,恨恨地向地上吐了口吐沫,停止了對竇建德的非議。程名振停了停,將說話的語氣再度緩和下來,很誠懇地說道:「竇天王給了我四個縣令的位置,也把組建郡兵的任務交給了我。咱們襄國郡沒多少百姓,不需要養活那麼多官員。所以平恩縣我準備自己管著。邯鄲縣職位被王二毛要下了。剩下的兩個縣,還有幾個郡兵都尉位置,都給大夥空著。如果有人打算留下來,我會盡量安排!」


  眾人以目互視,都不明白程名振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不留下來,大夥還能走到哪去?除了洺州營外,這天下雖大,哪裡還是大夥能容身的地方?


  「有道是亂世出英雄。如今天下大亂,正是英雄謀取出身的好時機!」程名振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揣摩著大夥的心思,輕聲補充。「如果哪位心裡有更高的志向,我決不能耽誤他的前程。王伏寶將軍,曹旦將軍,還有石瓚將軍那邊都跟我要人,誰想在沙場上一展身手,我會向幾位將軍那邊推薦他!」


  「呸,誰那麼沒良心,見到好處就走!」王飛向地上吐了一口,氣哼哼地說道。


  「對,除了教頭,咱們誰也不跟!」


  「寧可跟著教頭當差役,也沒理由給別人賣命!」


  段清、周凡等人群起而響應。他們都是在館陶縣做鄉勇時就跟著程名振的老兄弟,彼此之間早在心裡把對方當做了自己至親至近的人,因此對竇家軍給的職位根本不感興趣。況且這幾人心裡也很明白,跟著程名振,自己至少還能保住都尉的位置。如果換了別人手下,也許開始時能受到些重用,一旦表現不佳,肯定會被掃進角落中徹底遺忘。


  「我就這點兒本事,還是當郡兵妥帖!」伍天錫的想法和段清等人差不多,四下看了看,瓮聲瓮氣地回答。


  「俺就是個趕腳的,能有今天的日子也知足!」雄闊海對給別人效力也不感興趣,憨笑著表態。


  聽他們幾個如此說話,本來想提出離開的人也不好意思開口了。低著頭看向腳面,彷彿戰靴上長了花,怎麼看都不生厭般。


  「大夥再聽我一句!」程名振把眾人的表情都看在了眼裡,很體貼地說道。「離開洺州營也不能算背叛。咱們一起在刀頭上滾打了這麼多年,交情早就凝進了血里。離開不過是為了謀個出身罷了,一旦在外邊混出名堂來,咱們洺州營照樣跟著光彩!」


  聽他如此一說,幾個不甘平庸的人心思又開始活動起來。四下里張望了片刻,終於,由張瑾帶頭開始表態:「我十六歲開始入伙吃糧,除了打仗之外,不會幹別的事情。如果教頭允許,我想到外邊闖蕩一番。無論闖出來闖不出來,總歸不會丟了咱們洺州營的臉面!」


  「呸,說得好聽!」王飛蹭地一下蹦出來,沖著張瑾開始數落。「姓張的,虧咱們一直拿你當哥哥看待,原來你就是這幅給奶就是娘的操行!」


  張瑾的職位和資歷遠高於王飛,平素總是被大夥的當做主心骨,說一不二。今天卻沒了以往的大氣與霸氣。向後退開半步,喃喃地解釋道:「我,我去竇天王旗下,也能給洺州營爭來些利益不是?如果無論外邊發生了什麼事情大夥都不清楚,到頭來還不是吃跟過去一樣的虧么?」


  「呸,說得比唱得好聽!」王飛逼近半步,不依不饒。段清、周凡兩個也圍攏了過來,雙拳緊握,恨不得當眾痛打張瑾一頓出氣。


  「你們三個別胡鬧,都給我退下!」程名振氣得又是一聲斷喝,阻止住了王飛等人的莽撞行為。「既然想留下來,就別拿我的話當耳旁風。否則,願意去哪裡去哪裡,我這兒廟小,容不下你們幾座大佛!」


  王飛等人挨了訓斥,立刻沒了先前的氣焰。恨恨地看了張瑾幾眼,低頭耷拉腦袋走回原來的位置。程名振抱歉地向張瑾笑了笑,低聲開解:「你別那他們幾個的話當真。大夥相處這麼久了,誰是什麼人還不清楚么?到了外邊自己注意照顧好自己,若是有需要,不妨送一封信回來,能幫你辦的,我盡量幫你辦就是!」


  「多謝教頭體諒!」張瑾委屈得兩眼通紅,依舊彬彬有禮地回應。「無論走到哪,張某都是教頭的屬下。但有需要,儘管給一個招呼!」


  「我知道!」程名振笑著點頭,臉上寫滿了理解。「你在外邊混好了,我的臉上也有光彩。」


  內心深處,他也沒想到帶頭離開的人居然會是張瑾。比起毛躁、莽撞的王飛和段清等人,張瑾是他麾下最為穩重,也最受信賴的心腹,一旦離開,洺州營內很多事情需要重頭開始整理。但這是他今天做出選擇的必然代價,雖然有些痛,卻不得不割捨。


  「我打算去王伏寶將軍麾下發展,教頭如果有空,還請代為引薦!」張瑾抱拳施禮,提出自己要求。


  「沒問題!」程名振痛快地答應。轉頭看看跟在張瑾身後,躲躲閃閃地幾個,笑著提議,「大夥有什麼要求,不妨一塊兒說出來。我歸在一起解決,也省得為同樣的事情跑兩趟!」


  幾個低級軍官見張瑾沒受到任何刁難,心裡終於安定,緩緩上前,各自提出想去的隊伍。其中有幾個是純是為了在新時代中謀取一席之地,有幾個則是早被人私下裡拉攏了,心思已經不在洺州營里。程名振略一琢磨,就把眾人的心思都看了清楚。他也不出言戳破,凡有要求,都逐一記錄,答應。


  孟大鵬本來站在王飛等人一夥,見程名振答應得爽快,也趔趔趄趄地走出隊伍。如此反覆的行止立刻引起了一陣噓聲。吸取了剛才的教訓,王飛等人不敢出言侮辱他,嘴巴卻也沒閑著,「嘿嘿嘿嘿」冷笑個不停。


  「你別理他們,你越理,他們越上樣!」程名振客氣地沖孟大鵬擺了擺手,低聲安慰。


  「屬下,屬下不是自己的事!」孟大鵬滿臉慚愧,硬著頭皮說道。「是,是屬下的屬下有幾個人,曾經在楊公卿麾下效過力。最近,最近楊公卿派人來探望過,所以,所以他們……」


  「讓他們去吧。不必扭扭捏捏!」已經做了這麼多人情,程名振不在乎再增加一筆,揮了揮手,大度地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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