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26)
第445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26)
程名振想了想,低聲回稟:「末將這邊也派出了許多細作去,但一點兒蛛絲馬跡都查不到。按道理,四當家身邊當時帶了至少有一萬多弟兄,怎麼著也該有幾個看清了敵人面目的。但先回來的人都說不出所以然來,后回來的,卻一個的說法比一個荒唐……」
他的駐地距離王麻子出事之處足足有四百餘里,中間還隔著一座太行山。但比起巨鹿澤來,消息還是相對暢通些。不待他把最新情況交待完,郝老刀已經跳起來打斷,「你知道是誰幹的了,哪個王八蛋吃了豹子膽。老子……」
「很難說!」程名振搖頭苦笑,「我先後找回來四十多名弟兄,最清楚的那幾個,只看見對方當中不少人所穿的皮甲上有狐狸尾巴裝飾,人臉和馬臉上都帶著黑色的面罩!」
「這是什麼打扮?跳神的?」八當家盧方元一愣,皺著眉頭追問。狐狸尾巴在中原通常都用來做大戶人家女眷過冬的皮襖領子,價格非常昂貴。偷襲王麻子的人居然當裝飾將其掛在皮甲外,還大夏天地帶著,不是闊得流油了,便是故意在裝神弄鬼。
他見識少,自然本能地覺得對方是在故弄虛玄。在座的張金稱、郝老刀兩人卻吃了一驚,互相看了看,急促地打斷盧方元的話頭,「老八,你別盡瞎摻和!」「老九,你確定,對方都帶著黑色面具?」
「末將無法確定!」程名振輕輕搖頭,謹慎地表示懷疑,「這種打扮過於怪異,更像是跑出來的嘍啰們被嚇傻了,自己編出來的瞎話。並且當時他們遇襲是黑夜,一上來就被打懵了,看得未必真切!」
張金稱又看了郝老刀一眼,然後輕輕搖頭,「他們看得應該沒錯,但對方肯定是在故意裝神弄鬼。黑色面具,狐狸尾巴裝飾,這種打扮我和老五都見過!」
這回,程名振倒有些吃驚了。詫異地看了一眼郝老刀,然後低聲追問:「大當家見過?他們到底是誰的部屬?」
「這種打扮的人,是突厥狼騎!」郝老刀眉頭緊皺,聲音聽起來非常之嚴肅,「可突厥狼騎怎麼可能跑到太行山裡來?老麻子出事的地方可是上黨郡最南邊,再有二百里就到黃河了!」
「要麼是有狗官勾結突厥人,要麼有狗官的部屬在冒充突厥人。反正都是藏在上黨一帶的群山中,老麻子不小心踩了人家的盤子……」張金稱恍然大悟,沉痛地總結。「反正,他都是自己太得意了,不顧一切往火坑裡邊跳。我一直要求他撤回來,他卻一直不肯聽!」
說到這,他的嗓音竟有些哽咽。一雙大手在桌案上抓來抓去,彷彿欲抓住什麼東西撕碎,最終握住的卻只有虛空。
「既然知道突厥人,無論真的還是假冒的,到上黨那邊找,肯定能找得到正主!」八當家盧方元剛才露了一次怯,急於挽回,再度跳出來大聲建議。
「難!」六當家孫駝子用一個字否決他的話。四下看了看,老人憂心忡忡地解釋:「藏這樣一支隊伍在山中,所圖謀的肯定是非常大的事情。他們不惜把老麻子的人全部滅口,當然更不會留在原地等著咱們找上門。咱們真的去了,要麼,他們躲了起來。要麼挖個大陷阱,把咱們全都給坑進去!」
這話乍看起來有些危言聳聽,但仔細琢磨琢磨,眾人發現還真有些道理。藏一支如此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隊伍在深山裡邊,並且還做突厥狼騎打扮,肯定不是江湖豪傑們的財力能做到的。那麼,打造這支隊伍的人也絕不是為了替朝廷對付江湖豪傑!他在圖謀著更大的利益,圖謀著在亂世中撈取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好處!
巨鹿澤群雄貿然殺過太行山去,為了不暴露實力,對方只有兩種選擇。在有絕對把握將巨鹿澤群雄吃掉的情況下,便一舉吃掉他們,重複王麻子全軍覆沒的悲慘結局。而一旦雙方可能旗鼓相當,那支神秘隊伍肯定搖身一變,統統變成郡兵、官兵,藏在高大的城牆后避而不戰。屆時,怨無頭,債無主,王麻子的仇還是沒法報。
這一切都取決於張金稱準備出多少人過太行山。人多了,肯定是什麼都找不到。人少了,就要冒著被對方全殲的風險。而有可能帶領幾千部眾過山,找出殺害王麻子的兇手后全師而退的,在座之中,恐怕只有唯一的一個人選。
「小九?」沉吟了好半天,張金稱慢慢地抬起頭,「如果只找出對手是誰,你需要多少人?」
「大當家勿怪,末將需要仔細想想!」程名振猶豫了一下,皺著眉頭回應。出戰的任務最終會落在他頭上,對此他已經有了些心理準備。但原來準備對付的是江湖同道,眼下的作戰對象卻變成了一支隱藏起來的官軍,或者說豪門大姓的私兵。這之間的差別,足以讓他做決定時加倍慎重。
「讓五當家幫你守清漳,八當家幫你守洺水!」見到程名振態度不是非常積極,張金稱笑著替他解決後顧之憂。「我帶領大隊人馬就駐紮巨鹿澤門口的南和,如果官軍敢趁你不在時進犯,我立刻就能過來接應!」
如果再不做承諾,恐怕連平恩都得被張大當家趁機接管了去。程名振無可奈何,只好笑了笑,低聲回應,「武陽那邊,暫時恐怕不會出兵。倒是清河的楊白眼,秋天時收了些糧食,恐怕又撐得難受了。五叔替我守清漳,我肯定放心。至於洺水,卻不用人防守,由鵑子從平恩派幾個人來盯著足夠!」
「我跟你一道去!」杜鵑擔心丈夫安危,站起來說道。
「你留守平恩!百姓們剛剛打完糧食,沒人坐鎮,恐怕人心會騷動!」搶在張金稱發話之前,程名振大聲吩咐。
平恩和洺水、清漳三地呈品字形。就像一個牛頭和兩隻牛角。只要平恩這個頭不丟,兩隻犄角便不會輕易落入人手。這種地理上的主次差異,夫妻兩個私下交談時曾經多次討論過。所以程名振一開口,杜鵑立刻明白了丈夫想的是什麼。
她無奈地點了點頭,目光中充滿了委屈。「那,那你小心些!」
程名振沖她笑了笑,然後將目光轉向張金稱,「既然只是去探訪敵情,而不是立刻作戰,帶太多的人,反而不容易運送補給!末將請求只帶錦字營的四千銳士去,其餘弟兄留下幫助家裡的女人收糧,也免得附近的官軍趁虛來撿便宜!」
「嗯,由你!」見程名振肯出馬,張金稱也不過於為難他,點頭答應。
「大當家小心楊白眼那邊!」程名振向上拱了拱手,再度提醒,「他如果想過來搗亂,肯定不會走平恩。此人極愛面子,去年接連在您手上吃了虧,過後養了整整一年,實力應該早已恢復!」
「老子派人在巨鹿澤東側等著他!」張金稱想了想,滿不在乎地擺手。「他實力恢復了,老子這邊也不像從前那麼好相與。除非他不來,若敢過來給老子惹事兒,老子順手連他老巢都給端掉!」 「大當家有準備自然是最好!」程名振見張金稱信心十足,也不過多置喙。此人對他已經非常防範了,只是他一直謹慎,再加上彼此之間都有所顧忌,所以才始終相安無事。如果在楊善會手上讓張金稱吃個小虧,對程名振自己日後的發展並沒什麼壞處。至少能讓張金稱和某些人明白,打仗這事兒並不是兵多器械好便能隨便玩的,為將者需要很多基本條件,巨鹿澤中並不是每人都能達得到。
「你儘管去,有我在,沒人能動得了你的洺州!」看到程名振臉上始終隱隱帶著一絲擔憂,郝老刀以為他怕漳水對岸的官軍會有所動作,上前拍了他一下,笑著安慰。
「如此,就拜託五叔了!」程名振順坡下驢,沖郝老刀抱拳施禮。
眾人又敲定了一些出兵、防務和接應的細節,然後照例是把酒壯行。程名振的酒量在眾人的眼裡一直排在末位,所以陪到一半就不勝酒力。杜鵑是女孩家,喝多喝少沒人介意,見到程名振離開,也悄悄地跟了出來。
夫妻兩個並肩行於秋月之下,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地擔憂。半晌之後,程名振笑了笑,低聲安慰道:「麻子叔是太大意了,所以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我多派斥候,盡量不跟人接戰便是!你不用擔心,守好家,等我回來!」
「嗯!」杜鵑點頭答允,抓在程名振衣角的手指卻暴露了她內心的恐慌。程名振停下腳步,替她整了整頭髮,又笑著叮囑,「別擔心。沒什麼大事兒。明天派人去澤里看看岳丈的病情,老人家畢竟年紀大了……」
「我知道!我會小心,守著家,等你回來!」杜鵑舒展疲倦的笑容,月光下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
三日之後,程名振點齊兵馬,啟程西去尋找戕害王麻子之兇手的蹤跡。張金稱帶領麾下眾文武送出五里之外,直到大隊人馬都渡過了洺水河,才依依惜別。
錦字營只有四千銳士名額,此番出征盡數帶在了程名振身邊。但夫妻兩個平素對嘍啰們的訓練抓得緊,此刻留在杜鵑身邊保衛平恩可戰之士也足足有五千之眾。以這點兵馬與來犯之敵野戰,肯定是捉襟見肘。但憑藉城牆和城牆上的防禦設施固守待援的話,堅持個十天半個月估計不會有太大問題。
過了洺水不遠便是武安郡治所永年。上一任郡守早就因為地方不靖被捉回東都砍了腦袋,新任郡守周過出身於當地大戶,深知張金稱的厲害。所以這兩年上繳的財賦一直是雙份兒,一份兒給朝廷,一份送往巨鹿澤。即便朝廷那份一時湊不齊,巨鹿澤那份卻從不拖欠。是以張金稱一直留著洺水以西的縣城沒有攻打。一方面是按照程名振的主意從這幾個地方長期徵收錢糧,另一方面,卻是忌憚萬一將郡城攻下后,成為朝廷的重點征剿目標。因此,武安郡的周郡守雖然官做得窩窩囊囊,卻是很安穩的一個。朝廷上沒人跟他爭,土匪們暫時也不想動他。每年只要準備好了給兩面的「供奉」,其他方面便可以為所欲為。
猛然見到大隊兵馬來襲,郡守周過嚇得面如土色。趕緊命人將四門緊閉,然後自己戰戰兢兢爬上敵樓,啞著嗓子朝外邊討饒。程名振素來看不起這種無膽鼠輩,隨便支應了幾句,討要了一份程儀,然後帶著弟兄們揚長而去。
一路上穿城過寨,都是照著這個方子處理。幾個殘留的縣城明白其中利害,送出肉食酒水犒軍,把土匪們都當做朝廷欽差接待。大夥見對方如此上道,也就不找麻煩,每每拿了酒肉后,便匆匆而去。至於鄉紳官吏們如何向朝廷稟報,是把此事隱匿下來,還是誇大損失,請求朝廷赦免錢糧。那都是地方上的事情,大夥沒心思干涉。
如是又走了兩日,也就來到了臨水城外。此城去年在巨鹿澤群雄與官軍鏖戰時,曾經被張家軍佔領后又放棄,至今還沒恢復過元氣來。百姓們再次見到同樣的大旗,嚇得連灶膛中的火都顧不上熄滅,扯上老婆孩子,一溜煙般躲到鄉間去了。程名振等人見到此景,不勝感慨。卻也無法強令別人愛戴自己,沿著城牆根兒繞了個圈子,再度向西急行。
再向西行,便到了太行山下。清漳水和濁漳水各自在群山之間劈出了一條狹窄的通道,于山的東側匯合,然後再向東北轉了個頭,成為縱貫河北道的最重要水系。程名振帶領兵馬欲前往河東道給王麻子報仇,卻要藉助兩條漳水劈出來的山縫隙。沿途二十餘里處處險要,稍有不慎便會被摔進河中,連個水泡都濺不起來便失去蹤影。
段清等人這兩年跟著程名振東擋西殺,都學了不少用兵之道。剛一進山,看見周圍地勢如此兇險,便忍不住對著兩側的山崖指指點點。這裡如果安插一小隊人馬,可以阻擋多少大軍。那裡設一處埋伏,可以葬送多少敵手。說著說著,猛然間回頭,卻有人笑著調侃,「他奶奶的,咱們別盡想著算計別人。若是哪個缺心眼的在咱們身後一堵,再於前方塞上幾堆石頭。咱們可就得活活餓死在山裡邊了!」
說者本屬於無心,幾個錦字營的核心人物聽到后卻猛地吃了一驚,瞬間嚇得臉色煞白。「教頭,咱們得走慢一些,安排些幾個人去照顧後路。」段清最為心直,走到程名振身邊,大聲提醒。
程名振這一路上也是心驚肉跳,忐忑不安。稍作猶豫,便立即決定:「一旦前方戰事不利,咱們少不得需要退回河北。所以這條道無論如何不能被人給截斷了。王飛,你不要去了,帶領本部兵馬就守在這,把沿途咱們看過險要的地方都放上弟兄,無論如何別讓其他人得到機會!」
「教頭!」校尉王飛正跟別人談得高興,猛然聽聞上司要求自己留下看守道路,失望之餘,急得直嚷嚷,「這窮鄉僻壤的,哪會有人來。不用……」
「讓你去你就快去。咱們兄弟的命可全交到了你的手上!」韓葛生剛好從隊伍後邊趕到,狠狠地拍了王飛一巴掌,厲聲呵斥。
除了被掠上瓦崗寨的王二毛之外,當年的館陶眾鄉勇之中,他跟程名振走得最近,戰功也立得最多,因此威望也比別人高了一籌。王飛被他一瞪,立刻沒了討價還價的勇氣,耷拉著腦袋,徑自去了。
程名振本來留韓葛生殿後,此刻見他跑到隊伍中央來,心知必有變故。四下看了看,低聲問道,「怎麼了,真的有異常情況?」
「我沿途留下的斥候發出了警報!」韓葛生將頭湊到程名振跟前,小聲嘀咕。「但警訊傳的很短,也很不清楚。具體情況如何,因為還沒人趕上來,所以無法問明白!」
聞此言,程名振的心裡不禁咯噔了一下,皺起眉頭,急切地追問,「什麼位置,你能聽清楚么?用的是哪種警訊!」
韓葛生本不擅言辭,此刻卻難得的將話說了個清楚,「是您在巨鹿澤中教給我們的報警手法,與咱們在平恩城新訂的手法不一樣。好像報警者也在猶豫是不是真的該發出警報,所以只是短短了吹了幾下,便自己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