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25)
第444章 開國公賊:猛獸行(25)
「才人?」杜鵑楞了一下,好半天才想起現在的張金稱已經不再是大當家,而是堂堂王爺。稍帶著柳兒也有了品級,被他封為正五品才人。而張金稱的王宮之中,位於柳兒的才人之上還有什麼婕妤、昭容、貴妃之類,林林總總二十幾種稱號,讓人記都記不清楚。
「是啊,孤的柳才人!」張金稱看了杜鵑一眼,著重強調柳兒的品級和歸屬。
可惜此番暗示過於隱晦,對於杜鵑這類心無溝壑的人根本不起作用。她只是吐了下舌頭,略表歉意,然後便又嬉笑著問道:「病了?柳兒姐姐不會是有喜了吧?張二伯,你可真有本事!」
「沒有,只是偶感風寒!」張金稱想板起臉來說幾句呵斥的話,又被杜鵑後半句追問弄得啼笑皆非,「再者說,她即便懷了孕,與我的本事有什麼關係?」
「大當家又有了親兒子唄!那還不是本事?」杜鵑歪著腦袋,自顧一個人瞎高興,根本不看張金稱的臉色。
被她這麼一攪和,眾人好不容易塑造出來的嚴正氣氛蕩然無存。萬般無奈之下,張金稱只好暫且丟開王爺的架子,笑呵呵地數落道:「你這丫頭,嫁了個讀書人也沒學得斯文些!我本以為小九可以把你教好呢,估計到頭來,連他都得被你帶野了!」
「什麼叫斯文?」杜鵑的笑容裡邊透出幾分不屑。「就是心裡想一套,嘴上說的卻是另外一套,還故意弄幾個別人聽不懂的詞,來顯擺自己的高人一等么?算了吧,與其學這些,還不如一刀砍死我呢!」
此處是程名振的地頭,張金稱即便心裡再對杜鵑不滿意,也拿她毫無辦法。無奈之下,只好裝作什麼都沒聽見,將頭轉向程名振,和顏悅色地問道:「一路上我看到田裡的人很多,今年的莊稼收成應該不錯!你明年準備擴招多少弟兄,鎧甲器械夠不夠?」
程名振仔細想了想,非常恭敬地回答道:「稟王爺。末將在夏初時為了招攬流民前來屯墾,以王爺您的命令曉喻全境,今年和明年都不征糧賦。所以田間收得再多,也到不了末將手裡。因此錦字營的人數還是原來那些,今年和明年都不會有太大變化!」
「哦!」張金稱輕輕點頭,「也是,人不能言而無信。當初的命令,的確是孤同意了的,不好再改口。兵貴在精而不在多,這個道理你比我懂。先這麼著吧,今年錦字營吃點虧,日後我想法給你們兩個補上。反正打起仗來,我也不會命令銳士營單獨上陣!」
程名振笑了笑,低聲表白:「光對付周邊這些郡縣的鄉勇,四千銳士也足夠了。再多,反而增添了百姓的負擔。若是大隊官軍前來犯境,王爺那邊自然不會坐視不理,所以,短時間呢,末將也沒想到擴軍!」
「嗯!」張金稱對這個解釋很滿意,笑著輕捋鬍鬚。他的頦下的鬍鬚一直生得很凌亂,無論如何費心打理都不見齊整。最近聽了後宮陳婕妤的建議,在鬍鬚之間粘了很多馬鬃進去。這下,倒有幾分美髯的意味了,就是捋起來要加倍的小心,以免稍不留神便捋下整整一撮。
說話之間,張金稱身邊的低級軍官紛紛過來跟程名振夫妻兩個打招呼。多數都是這兩年程名振在銳士營中整訓過的,念著他這個教頭的好處,言語里顯得特別熱情。也有幾個是程名振不怎麼熟的,笑容中露出幾分冷淡,彷彿誰欠了他們幾十吊肉好。但無論當初跟程名振之間的關係處得如何,眾人卻不得不佩服他在治理地方上很有一套。眼下巨鹿澤的勢力範圍覆蓋了襄國、武安兩郡東側的很長一段。但除了巨鹿澤老營外,沿途大夥沒看到任何一處村寨如洺水這一帶般繁榮。而九在數個月前,洺水縣還是座沒有人煙的死城,行人大白天路過都得快馬揚鞭,免得被在街巷中覓食的野狼野狗給盯上。
大夥在打量洺水一帶的風光。程名振和杜鵑等人也在偷偷地審視張家軍的情況。單單從鎧甲和武器上看,張金稱這半年來又下了很大功夫。遠處的大隊人馬看不太清楚,近處這五百侍衛,可是每人身上都披了厚甲。腰間的橫刀和手中的硬槊也是正規作坊打造出來的,一看上去就能看出其與原來的那些粗製濫造品的差別。
侍衛們胯下的坐騎也是經過細心挑選的。以棗紅、杏黃和青黑三色為主。按顏色分成數隊,同旅侍衛的坐騎絕不混色。而軍官們則清一色騎的是白馬,在隊伍中顯得格外醒目。打起仗來,士卒們不用太費力氣,便能跟緊自己的主官。
「如果兩軍對陣,我就派弓箭手沖著白馬射!」嫉妒這些人的裝備過於精良,杜鵑不無惡意地想。侍衛們所騎的戰馬屁股上都打著明顯的印記,表明其出於大隋府兵。而這兩年巨鹿澤和官軍交戰,幾乎都是程名振在指揮。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程名振繳獲了這些駿馬,最後卻都被張金稱拿來擺闊。
想到這些,杜鵑心裡不覺有些犯堵。又向隊伍中仔細看了看,笑著向張金稱問道:「我阿爺呢,他也沒同二伯一塊來么?」
「哦!他這回沒來!」張金稱正跟程名振談要緊事,有一句沒一句地應付。
「不是也病了吧,還是不小心得罪了二伯!」杜鵑心直口快,毫不客氣地追問。
「閨女,你把二伯當成什麼人了!」張金稱皺了一下眉毛,然後哈哈大笑,「哈哈,我跟你阿爺,還有老麻子,那可是一個頭磕在地上的生死兄弟。甭說他從來不會得罪我,即便得罪了,也是頭天拍桌子罵娘,第二天接茬喝酒,怎可能輕易就翻臉。」
看了看程名振及段清等人,他繼續笑著補充,「況且你阿爺麾下的弟兄也不少。我要跟他掰了,能把所有人堵在澤裡邊,讓你一點風聲都聽不見么?」
「那倒也是!」杜鵑又吐了下舌頭,算做向張金稱賠禮道歉,「人家不是很久沒看到你和阿爺了么?怪想你們的!」
「我以為你嫁出門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再想家了呢?」張金稱滿臉慈愛,彷彿一點兒也不為杜鵑的話而感到惱怒。「想當年,我跟你阿爺,老麻子,也是說過同生共死的。可現在,老麻子稀里糊塗地就沒了。我們想給他報仇,卻不知道怎麼報。你阿爺連著急帶生氣,就上了點虛火。於是我就讓他跟薛老二守老巢,自己帶兵出來,看看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吃了豹子膽,敢動我張金稱的兄弟!」
這幾句話雖然粗鄙,卻又露出了幾分巨鹿澤大當家的風采。比剛才那個裝模作樣的狗屁王爺令人舒服得多。程名振見張金稱已經開始將話頭轉向正題,猶豫了一下,低聲建議:「王爺千歲不要著急,咱們再走一段,帶著弟兄們到平恩城去商量。洺水只是個彈丸之地,城內的校場駐不了那麼多兵馬,縣衙也過於粗陋,配不上王爺您的身份!」
「駐紮不下,便讓他們露宿郊外。反正天很暖和,不會都凍出毛病來!」張金稱大手一擺,非常豪爽地做出決定。片刻之前他還是一幅龍行虎步模樣,此時卻又改回了綠林大豪做派,一點也不再拿捏身份,「至於我,隨便弄個窩棚就能住。又不是沒吃過那份苦?不走了,就在這吧。自從聽到老麻子出事的消息,我就日日盼著與你碰面。一刻不將害他的人剖腹剜心,我一刻就咽不下這口氣去!」
既然大當家已經做出了決定,程名振自然不好再拒絕。點手叫過段清,命其留在城外找一處合適的空地安排大隊人馬紮營,自己則頭前帶路,領著張金稱和巨鹿澤中一乾重要人物到洺水城內休息。
經過段清等人的數個月的收拾清理,此刻的洺水城已經不像程名振第一次經過時那樣破敗。雖然城內大多數房子依舊空著,但靠近縣衙一帶卻都住滿了人家。間或有幾個賣蔬菜、野果的店鋪在營業,聽聞遠處傳來的馬蹄聲,又嚇得把門關了起來,任外邊的顧客怎麼招呼,都不敢再做買賣了。
程名振怕張金稱心裡不痛快,在馬背上側過身來,笑著解釋:「這些傢伙都是后搬來的,膽子小得很!賣的東西也都稀鬆平常!我曾經換了衣服偷偷逛過幾次,哪次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回!」
「敢來這裡做小買賣,膽子已經夠可以了!」張金稱從鼻孔中噴出幾股冷氣,笑著回應。「不錯,不錯,這才三、四個月,你已經讓本地又活了過來。若是給你三年時間,恐怕這裡會比當年還繁華!」 「還不是大隋皇帝有眼無珠,不會用九當家這種能人,偏偏用那些又蠢又貪的狗官!」張金稱新收的義子張虎向前蹭了蹭,笑著接茬。
「你是說,我比狗皇帝會用人了?」張金稱驀然回首,似笑非笑。
「嘿嘿,嘿嘿!」張虎訕笑著撓自己的後腦勺,「那,那不是明擺著的事情么?要,要不然您怎麼是我們的大當家呢?」
「馬屁精!」張金稱敲了他一鞭子,罵聲中透出幾分得意。「你他娘的這兩年別的本事沒漲,話倒是越來越會說了。待會兒到了縣衙門裡,我讓你說個夠,你到時可別給我裝啞巴!」
「那,那怎麼可能呢?」張虎嘿嘿傻笑,然後將頭轉向程名振,「不過在教頭面前,我說什麼都沒用。教頭的一個人本事頂我們好幾個,當年在館陶縣時……」
當年在館陶縣,張虎名字還叫周禮虎時,程名振就跟他不太對路。總覺得其為人過於圓滑,甚至連脊梁骨都可以扭成圓圈兒。眼下聽他一直在變著法地恭維自己,趕緊笑著打斷:「少當家不要自謙。你心思通透,學什麼都快。」
「多虧了九當家耐心教導!」少當家張虎(周禮虎)抱了抱拳,笑著致謝。
「行了,行了,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教頭!」見張虎一刻不停地跟程名振套近乎,張金稱的另外一名義子張彪很是不滿,湊上前,大聲打斷。「咱銳士營的兄弟,哪個不是教頭手把手教出來的?要說謝,大夥都應該謝謝教頭。不能光盡著你一個人!」
張虎身為兄長,自然要有幾分兄長的氣量。明知道張彪是存心跟自己過不去,依舊大度地擺擺手,笑著說道:「那好,改日咱倆一道擺酒向九當家致謝!」
「什麼謝不謝的。改日咱們哥幾個一醉方休!」程名振無心介入兄弟兩人的爭風,笑著活稀泥。
眾人談談說說,轉眼便到了縣衙門口。早有人提前一步趕至,打開正門,清水潑街,恭迎張大王蒞臨。張金稱非常滿意,跳下坐騎,倒背著手大步而入,直奔大堂正位就坐。程名振和眾人也緊緊跟隨入內,按官職高低分列兩旁。
其餘侍衛、親兵還有一些官職較低的頭目沒資格入內跟大當家一道說話,紛紛在台階前停下來,按規矩立為數排。轉眼間,從縣衙大堂深處一直到堂外半里都站滿了人,齊齊整整,看上去煞有威勢。
「嗯,哼!」張金稱輕輕咳嗽,目光四下逡巡。錦字營的人沒經歷過這種大場面,所以站得相對混亂。而他帶來的人卻是在澤地中反覆排練過的,該在什麼位置就在什麼位置,由高到低,沒有絲毫逾越。
「嗯,哼!」張金稱又咳嗽了一聲,隱隱透出幾分得意。
程名振用眼角的餘光向外瞟了瞟,旋即發覺了兩波人的差別。趕緊拱手謝罪,「末將平素對他們要求不嚴,失禮之處,還請王爺千歲見諒!」
「無妨,無妨。你又要管軍務,又要管民政,自然沒多餘工夫調理他們。這都是小事兒,孤沒必要追究。」張金稱大度地揮了下手,笑著寬慰。說罷,他又沖外邊擺了擺手,「四品以上的官員留下議事,其他的都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記住了別擾民,也別給鎮國將軍添亂!」
鎮國將軍是張金稱自立后賜給程名振的封號。屬於正三品武職。按照張金稱的設想,本來打算給麾下幾名寨主全封為開國大大將軍的。但他請來的儒生和術士們認為這樣與禮不合,所以只好按照資格、戰功、威望綜合平衡了一下,將薛頌、郝老刀、杜疤瘌三人封了正三品將軍,金紫光祿大夫。程名振、盧方元、王麻子和孫駝子封為從三品將軍,銀紫光祿大夫。而程名振和王麻子二人又因為都駐紮在巨鹿澤外,所以頭上均加了個總管的官銜。
所以現在程名振的官銜按照由高到低的順序就是銀紫光祿大夫、鎮國將軍、洺州總管。又因為今天在座者以武將居多,所以張金稱以武職稱呼大夥,而不稱文職。
衙門外的眾頭目本來也就為了哄大當家開心,聽到可以自行散去的命令,齊齊稱了一聲「諾!」,按規矩告退。當大堂內外只剩下了二十幾名絕對核心人物后,張金稱疲倦地笑了笑,低聲道:「真他奶奶的煩。你們看著覺得假吧,老子其實感覺也一樣。可不這麼干,人家就說咱們不正規。奶奶的,要是當初依著老子……」
「那都是做給外邊人看的,咱們兄弟之間,大當家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孫駝子從隊列中閃出來,笑著說道。
「對,還是老六知道我的意思!咱們該怎麼辦,還怎麼辦!」張金稱拍案叫好。「都找地方坐下吧,小九,讓你的人搬幾把馬扎來。」
「謝王爺賜座!」郝老刀笑著起鬨。
「對,賜座,賜座,都他奶奶的賜座!」張金稱身子一歪,半隻沾滿了泥的馬靴順勢搭在了桌案上。
經歷了好一陣忙亂,程名振才找來足夠的胡凳。待大夥都落座后,張金稱又將馬靴從桌案上挪下來,危襟正坐,板著臉,沉痛地說道:「其實今天的議題大夥應該都清楚了,就是商量怎麼給老麻子報仇。論私,他是老四,咱們不能讓自己家的老四被人宰了,卻不敢言語。論公,他是咱們的四品將軍、潞州總管。就這麼悄么聲地被人作了,咱們巨鹿澤卻沒有任何錶示,早晚會被更多的人欺負到家門口來!」
「只要找到誰下的手,我郝老刀第一個饒不了他!」五當家郝老刀還是像原來一樣,脾氣急,性子直率。
「我一直找,卻打聽不到什麼消息!」張金稱嘆了口氣,非常難過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