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隋亂:水龍吟(1)
第210章 隋亂:水龍吟(1)
鑒於張須陀和李旭在河南東部所向披靡的表現,朝廷將他二人調到滎陽附近征繳瓦崗軍。李旭和徐茂公在戰場上再度碰面,為著各自的陣營相互舉起了刀。憑藉秦瓊、羅士信等人的勇武和弟兄們的努力,瓦崗軍的氣焰被打了下去,不得不向山區退縮。就在此時,北方卻傳來了楊廣被圍困在雁門關的消息。
李旭千里解圍,與李世民一道血戰雁門。楊廣被救后,想藉助李旭來維持朝堂上的平衡,卻猛然想起來,李旭也姓李。而「李」家取代「楊」家,是民謠里一直傳唱的宿命。
Chapter 1 擊鼓
「難道你不想回家么?想想家,想想你的爺娘!」不願意讓少年人自蹈死路,李旭湊到對方身邊,幾乎用乞求的語氣開導。
「俺沒家了。阿爺前年就被你們抓去遼東了,至今沒回來。阿娘身子骨弱,挨不住餓。去年春天也死了。大人,你放俺回家,俺家就在地底下,還用求著你放么?」黃狗剩歪過頭掃了他一眼,冷笑著回答。
「俺不是賊,你們才是!」他又吐了一口血沫,恨恨地罵。
李旭從馬鞍后抽長刀,用刀尖推正面甲,然後雙腿用力磕了一下坐騎。黑風發出一聲憤怒地抗議,邁開四蹄,順著山坡沖了下去。在他們身後,是一千餘名輕騎兵,駕馭著各種各樣的戰馬,也包括一部分高大的騾子,列隊飛奔,宛若洪流。
腳下的地形不太適合騎兵作戰,過於鬆軟的土地,過於茂盛的雜草,還有藏在雜草底下的石頭與土坑,都對高速推進的騎兵構成了致命威脅。連日來,已經有近百名弟兄傷在了自家馬蹄下而不是敵人之手。但此刻旭子不能愛惜士卒,到目前為止,對付義軍最有效的手段還是騎兵衝擊。兩到三次大規模突破可以極大地打擊他們的士氣,甚至將他們徹底擊潰。如果換做步卒接戰,則雙方至少要打上兩個時辰才能收到同樣的效果。長時間的纏鬥會帶來更大的傷亡,與敵人拼消耗,郡兵們拼不起。
此番移師滎陽,張須陀大人只帶出來了一萬五千名弟兄,剩下的弟兄還要留給裴操之大人帶著守家,一旦老巢被賊人抄了,四下蔓延的悲觀清晰可以於數日之內迅速擊潰這支隊伍。
臨行之前,張須陀大人與新任通守賈務本大人約定,在到達滎陽的一年之內,他將陸續歸還從齊郡帶走了士卒。「如果朝廷給的物資充足,一年時間內李將軍和我定能訓練出兩萬新兵來,到時候齊郡和滎陽前後夾擊,必將河南各地的賊寇掃蕩乾淨!」張須陀大人信誓旦旦地承諾,彷彿根本沒將對手放在眼裡。
「我就與張大人立下一年之約,大人儘管去,一年之內,賈某定保弟兄們無後顧之憂!」曾經做過鷹揚郎將的賈務本亦大笑著回應,豪氣干雲。
二人都儘力不去看對方眼裡的憂慮,大戰在即,他們需要表現出一些自信來穩定軍心。但賓主雙方誰都清楚,一年後,萬五齣征弟兄們未必能剩下多少人還能活在世上。兵凶戰危,古往今來,殺敵三千自損八百者已經算得上良將。而大夥要面對的敵軍有數十萬,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有不斷增加的可能。
自從離開齊郡后,半個月內他們連續和不同的敵人打了四仗。每次都將敵軍擊敗了事,從不與任何一支盜匪做過多糾纏。張須陀不打算在沿途的盜匪身上消耗過多實力,那些都是李密派出來送死的。作為瓦崗軍的新任軍師,李密與其前任徐茂功的最大不同是他不在乎犧牲。當然,眼下犧牲的都是那些外圍的小魚小蝦,真正的敵人隱藏在最後面。在試探清楚官軍具體實力之前,李密不會輕易與官軍交鋒。
所以,郡兵們也不肯輕易讓敵人探明自己的虛實。他們每次作戰都以騎兵為主,步卒只用來做局部配合,更確切地說,是在戰鬥后打掃戰場。這種只露牙齒給人看的戰術很容易被流寇們誤解,將官兵一方的實際戰鬥力放大數倍。張須陀要的就是此種效果,如果能不戰就剪除瓦崗軍羽翼的話,他不介意把假象造得更轟動些。
製造假象的同時,也往往意味著一部分人要付出犧牲。最艱巨的任務由旭子親手訓練出來的輕騎兵們承擔。連日來,他們猶如一把剔骨刀般從盜匪身上割下一塊塊血肉。同時,他們自己也像極了一把用久了的刀,刃上布滿了豁口。
「放箭,放箭!」面對著急刺而來的鋼刀,明威將軍王冬生慌慌張張地喊道。他本是韋城賊周文舉麾下的六當家,剛剛被外派做一軍主將不到三個月,連李密冊封的明威將軍這個官職到底應該屬於幾品幾級都沒弄清楚。如果現在就死了,自覺未免太對不起這身官衣。
站在隊伍後排的義軍弓箭手拉開打獵用的拓木弓,將羽箭亂紛紛射出去。與主將王冬生一樣,他們成為瓦崗軍士卒的日子也不到三個月,對如何與正規官軍作戰沒半點兒經驗。雖然大夥以前也曾擊敗過前來征剿的地方兵馬,但那些對手都是和他們一樣迷茫的農夫。雙方的作戰結果基本上靠運氣。一場風,一陣雨,或猛然從山上滾來的一塊石頭,都可能左右戰局。
但今天,他們看到的卻是一支不被外界條件所左右的隊伍。數以千計的羽箭從半空中落下去,也不過只是讓前沖的隊伍約略停滯了一下。緊接著,這支隊伍卻沖得更急,根本不顧有多少人受傷。
「放箭,放箭!」看到對手的衝鋒速度根本沒有減慢的跡象,王冬生喊得更慌張。他開始懷疑自己這個明威將軍當得是否值了,雖然同村出來的弟兄們只有他一個當上了將軍,並且只有他一個人在瓦崗山腳下分了四十多畝地,起了一套大房子,娶了婆娘。但如果一個人要戰死了,這些東西恐怕都要落於別人之手。
第二波箭雨又從天空落下去,射倒了十匹個疾馳而來的戰馬。馬背上的敵人突然消失不見,在一名騎黑馬的頭領統帥下,他們全部採用了鐙里藏身的姿勢。這個姿勢讓羽箭很難將他們射中,即便射中了也很難一箭致命。
敵人衝過來的速度非常快,轉眼與義軍之間的距離已經不足五十步。所有弟兄都感覺到了地面的顫動,呼嘯而來馬蹄的聲音壓住雙方的戰鼓聲和吶喊聲,震得人手腳發麻。弓箭手們哆嗦著再次彎弓,他們只剩下了射出一箭的機會。但這樣差的殺傷效果,他們不知道下一箭射出后,自己還有沒有逃命時間。有人的臉色變得煞白,握刀的手開始不住顫抖。有人則低低的彎下了腰,大小腿不住打戰。他們之中大多數人都想逃走,急沖而來的戰馬太高大了,令人不敢抬頭仰視。即便大夥有機會將它攔住,也會被那些倒下的屍體活活壓死。
「長矛手,上前三步。下蹲!」關鍵時刻,王冬生想起了瓦崗軍徐四當家教導的一個絕招。徐四當家現在的官職是冠軍將軍,內軍總管,官爵和封號加起來有門帘子那麼長。對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稱呼,王冬生記都記不住,他只記得徐茂功煉的軍隊很齊整,比自己麾下這些弟兄們強很多。他本來也想找時間跟徐茂功學學如何將自己麾下這些人訓練得如徐茂功麾下的內軍那樣強悍,可是沒等和對方說上幾句話,就被接到了前往濟陰阻截官軍的任務。
「若與騎兵遭遇,臨陣不過三射,所以用好你的長矛手,關鍵時刻他們能救命!」臨行前,徐茂功低聲向他吩咐道。在王冬生的印象里,徐茂功這個人看上去遠遠比二當家李密牢靠些。但各地來的寨主和頭領們都推崇李密,王冬生也只好跟在大夥身後隨大流。
山寨里許多規矩是不寫在明面上的,但如果你觸犯了,絕對會死得很難看。王冬生正是因為牢牢記住了這一點,才從一個親兵慢慢爬到了現在的位置。
持木杆長矛的弟兄們快速上前,用手中兵器擺出一道奪命的叢林。他們彼此之間的步伐差距很大,因此排出的矛牆也顯得凸凹不平。即便這樣,矛牆還是在極大程度上穩定了軍心。躲在矛牆后的弓箭手和短刀手們重新振作起來,從腰間拔出各自的兵器。大夥還有一博的機會,只要使長矛的弟兄們能讓戰馬頓片刻,大夥就能圍殺馬背上的官軍,論人數,義軍軍可比官兵多十倍。 彷彿看到了山賊們有所提防,騎兵們的前沖速度突然變慢。這個現象令王冬生暗自慶幸,「弓箭手!」他拉長了聲音喊道,準備讓麾下的弓箭手們進行第三次齊射。但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頭頂的天空暗了一下。
五百支,至少五百支,王冬生驚駭地想到。五百支羽箭突然從急沖的馬隊中飛起來,衝上天空,遮斷陽光,然後,整整齊齊地砸進了長矛手的隊伍。只有簡單薄甲護身的長矛手們立刻就倒下了一整片,矛牆亦如被洪水泡了一下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還沒等義軍將士們驚叫出聲音,對面的光禿禿的馬背上突然又重新出現了人影,沖在最前方的官軍士卒從戰馬腹部將身體翻上鞍子,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兵器。
最前方的是一柄黑色長刀,漆黑如墨,冰冷如霜。緊接著,眼前的景色突然變得極不真實。王冬生只看見黑色的刀光一閃,然後自己的前隊就像秋天裡的莊稼般伏倒了一整片。戰馬的嘶鳴和人的哭泣聲中,一面面戰旗接二連三地消失。曾經以勇悍著稱的弟兄們紛紛轉身,在敵人馬前四散奔逃。
那人,那馬,那刀,斜著兜了半個圈子,攔路的矛牆即土崩瓦解。王冬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他毫不猶豫地調轉馬頭,落荒而走。
看到敵人亂鬨哄地逃走,李旭沒有下令追擊。他對追殺一夥喪失了戰鬥勇氣的蟊賊沒什麼興趣,特別是在可能讓自家弟兄遭受損失的情況下。但不是所有人都跟他懷著同樣的心思,羅士信的戰馬從後面追了上來,斜插進山群賊之間。沒等李旭做出相應配合,他抬槊,挑翻了一個嘍啰兵,又用馬蹄踩倒了另一個,緊跟著,他將槊上的屍體摔飛,然後將長槊像投矛一樣拋了出去,將騎在馬背上一名山賊頭目撞下來,釘在了蔥蘢的草地上。
兩名騎著馬的親兵快速衝過去,一人從山賊頭目的屍體上替羅士信揀回長槊,另一人用刀割下了死者的鼻子。周圍的義軍嘍啰沒膽子阻攔,只顧低著頭逃命。「羅士信來了!割鼻子的羅士信!」有人帶著哭腔喊,連滾帶爬,跌跌撞撞。
「鳴金收兵!」李旭抓起將旗,交給身邊的周醒。然後策馬追了上去。「士信,你怎麼來了?」他一邊沖,一邊大聲地和同伴打招呼。羅士信的職責是帶領另一隊輕騎在側翼防備瓦崗軍的埋伏,按常理,這個時候他不該出現在戰場上。
「看你打得過癮,手癢了唄。你放心,我把麾下弟兄們交了秦二哥帶著,耽誤不了事!況且這麼點蟊賊,也玩不出太大的花樣」羅士信笑了笑,大咧咧地說道。
他的親兵策馬跑了回來,將一根穿著三隻鼻子的麻繩替他系在了坐騎脖子上。那是三名義軍死者的鼻子,從對手身上收集零碎兒,是羅士信的最大愛好。吃草為生的坐騎不喜歡血淋淋的東西,不斷地打響鼻抗議。羅士信卻不肯體諒它的難過,伸手將麻繩扯起來看了看,然後抬起頭,咂了咂嘴巴,臉上的表情好像意猶未盡。
敵人沒有戰馬,所以逃得並不遠。但李旭的身體卻有意無意地擋在了他的身前。「仲堅兄這裡瞭望著,我再去砍幾個就回!」羅士信舉起槊,示意李旭讓路。「這些天來,仗都讓你一個人打了,憋得我渾身難受!」
李旭輕輕提了提馬頭,擋住了羅士信的去路。「窮困莫追,況且這些人都是小嘍啰,殺多少也其不到消弱瓦崗軍的作用!」
「沒意思,沒意思。你這人就是婆婆媽媽,你不殺他們,哪天他們得了勢,嘿嘿!」羅士信用手比了個砍腦袋的姿勢,「他們肯定不會放過你。秦二哥和你一個德行,可惜重木回去了,要不然,我們哥兩個來打頭陣,嗨!」
說起昔日的同伴,羅士信臉上的表情愈發意興闌珊。平素大夥結伴出征,總是李旭和秦叔寶做一路,他和獨孤林做一路,張須陀大人居中調度。結果獨孤林被皇上召回去了,他只好自己獨領一軍。雖然弟兄們在他的帶領下依舊是每戰必勝,但其中過程總象菜里缺了鹽,讓人再提不起興緻去回味。
「重木若在,也不會允許你亂殺無辜!」李旭搖搖頭,回應。羅士信是個很好的同伴,只是性子過於狠辣,每次衝到戰場上,不將眼前的敵人殺乾淨了就不願意住手。平素張須陀為此沒少敲打了他,但屢教之後,其本性依舊。
「重木才不像你這樣爛好心呢!」羅士信收槊,彎腰,從草叢中抄起一根酸柳莖,用手掌搓了搓,掰下最嫩的一段,直接扔進嘴巴。
綠色的汁液立刻染上了他雪白的牙齒,隨著嘴唇一開一合,他的話也略微帶上了些酸酸的味道。「只有硬得下心腸來的人,才能成大事。他這回被皇上召到身邊,肯定是要授一個大大的官職!他小子文武雙全,心思敏銳,過上幾年,高官得坐,說不定就將咱們大夥給忘了!」
「重木要面對的處境,未必比咱們現在好多少。兩軍陣前,至少你能看清楚誰是敵人,誰是同伴!」李旭搖頭,有感而發。他能聽出羅士信話中的羨慕意味,但他不認為獨孤林在朝廷中的日子比在軍中逍遙。
獨孤林是當今聖上的姑表兄弟,算得上骨肉至親。但帝王之家,又怎會有太多的親情在?如果真得能在京師活得很順心的話,獨孤林當年也不會放著大好前程不要,跑到齊郡來受苦。
但他卻必須回去,一方面為了自己的家族,一方面為了自己的表兄。肩頭所承擔的擔子比指揮一支隊伍重得多。其中的風險,可能也不亞於平素與敵人面對面的博殺。
「也倒是,皇上身邊奸臣多。咱們這邊,敵人就是敵人,朋友就是朋友!」羅士信想了想,感慨地點頭。「你說這是什麼世道啊,說實話的人氣吐血,說假話的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說皇上不是聖人么,怎麼有些香臭不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