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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5章 平昔壯心今在否(8)

  第655章 平昔壯心今在否(8)


  安平大捷的消息一傳到汴京,小皇帝便因韓忠彥、曾布等人之請,下詔仿三閣故事,建熙明閣藏高宗御集,設學士、直學士、待制、直閣等官,序位在寶文閣下[253]。這應該是他準備已久的一個動作,李清臣前腳離開汴京,趙煦就又頒下敕書,下詔宣撫副使、河東路轉運使章楶責授熙明閣待制,罷河東路轉運使,仍兼權宣撫副使;以御前會議成員、權司農寺卿唐棣遷正奉大夫,改任河東路轉運使——這並非是小皇帝故意將唐棣調出中樞,唐棣雖然資質一般,卻有豐富的行政經驗,辦事幹練勤懇,少有差錯,而且為人處世一向謹小慎微,低調從不出風頭,這樣的臣子是任何皇帝所需要的,即使小皇帝要清除石黨,都可能對唐棣網開一面,就算是在大臣的黨爭之中,唐棣這樣的人,除非運氣實在不好,否則也往往是最後才會被政敵清除的對象。況且,現在還是皇帝與石越關係最好的時期。


  所以,這次人事調整的目的明確。對唐棣是重用,本官升了一階,是皇帝對他這半年功勞的嘉勉,而司農寺卿雖然地位比河東路轉運使更加重要,可放在準備大舉北伐的背景之下,那就要另當別論,旁證就是河北路轉運使陸師閔——此公在此次戰爭之中,負責河北軍需後勤,功勞卓著,頗得小皇帝青睞,安平大捷后,小皇帝馬上將這位死硬新黨封為新城伯,遷銀青光祿大夫,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小皇帝會召他入京拜為六部侍郎,沒想到,小皇帝卻仍然讓他留任河北路轉運使!


  皇帝的意思,不僅僅是要將能幹的人放在河北與河東轉運使的位置上,而且,在他看來,陸師閔是經過證明的,與石越能良好的合作;而將唐棣調任河東轉運使,目的也是給石越安排一個能良好合作的人選——小皇帝這是向石越擺出姿態!

  為了準備北伐,小皇帝甚至放過了章楶。在各路都對遼軍大勝的背景下,章楶與種朴的敗績,尤為刺目,據說二人大敗的消息傳到汴京,小皇帝氣得一腳踢翻了御案,汴京風傳章、種二人要倒大霉,不下詔獄也要被罷官,但最終章楶雖然被責授熙明閣待制,罷了河東轉運使,卻沒有削階官,還留任宣撫副使;連種朴也逃過一劫,責授振威校尉,卻仍留任雁門知寨、兼神銳四軍權軍都指揮使。


  平心而論,小皇帝這一連串的布局堪稱漂亮,小皇帝這幾個月來,真的頗有長進——這應該不是桑充國或者程頤能教出來的,石越也並沒有聽說小皇帝身邊出現了什麼高人,看起來,有些東西真是天生的,在天性聰穎上,趙煦未必遜於他的父親……


  只是,這雖然讓石越有刮目之感,卻不能讓他感到多少欣慰,因為,對於君主來說,遠見與耐心,是遠比所謂的「聰明」要重要的品質。


  石越知道李清臣與龐天壽來瀛州就是來聽他對這一切的回應的,可是……


  「李邦直和龐天壽昨夜已經到了樂壽……」


  差不多相同的時間,河間驛——參知政事工部尚書兼宣撫副使章惇行轅之內,一座龐大的沙盤四周,環坐著八九名或著錦袍毛衫或著裘衣的男子。


  其中正北面的兩名男子,左邊那位雖年近花甲,卻仍然神采奕奕,外表看來也就是五十齣頭的樣子,穿著簡樸,頭裹黑巾身穿紫色毛衫,差不多便是這個季節最普通的裝束,只有腰間的玉帶與金魚袋透露出了他的身份——大宋儀制,三品以上官員才可系玉帶!現今河間府內,三品以上的官員,也就只有右丞相石越與冬卿章惇二人而已。


  右側的男子卻與章惇形成鮮明的對比,高大修長的身材,俊逸的五官,嘴角隨時微微露出的親切的笑容,他衣著考究精緻,身著白狐裘,頭戴軟帛頭巾,皆出自汴京最好的匠人之手,腰間一幅銷金裹肚上圍了一條象徵身份的金腰帶,右腰佩著金魚袋,腳上穿著產自杭州天藝軒的吳綾襪、暖鞋,只看外表,倒似翩翩王侯子弟,無人會相信他竟然已經有四十六七歲,官拜正四品上正奉大夫、宣撫副使、京東路轉運使!

  正陪同著李清臣與龐天壽一道趕來河間府的陳元鳳,絕對想不到蔡京會出現在此處。就算是同在一座城中的石越,如果知道了,也會意外吧?


  目光透出深黃色的木窗,投向窗外,屋外到處都是戴著斗蓬腰挎彎刀的衛士,章惇的行轅一向都是戒備森嚴,誰也料不到,他蔡京能在趕到河間府後這短短的時間內,拉攏了這麼多人,並且還說服了素來有幾分孤傲的章惇!

  蔡京心中頗有幾分自得,他目光再次掃了一眼屋內眾人——和詵、李浩、柴貴友、种師中、王贍、張叔夜、姚古。這些人並非是一個小團體,他們各有自己的算盤,有好幾個人甚至互相還有矛盾,除了他蔡京蔡元長,還有誰能有這樣的手腕將他們聚集起來?

  這幾個人,再加上他和章惇,便意味著巨大的影響力!足以影響到皇帝與御前會議決策的影響力!


  要不是章惇的性格,他本來還可以拉攏更多的人,比如苗履。但說服章惇將張叔夜從大牢里放出來,就已經花了好一番心思了,那多少還是看田烈武的面子,張叔夜好歹也算是田烈武的部下,蔡京看中他的,也正是這一點。大家都有自己的消息來源,這次田烈武功勛卓著,御前會議揣摸聖意,議定田烈武升三階,超授正四品下壯武將軍,拜殿前司副都指揮使兼河北路提督使,轉眼之間,連慕容謙都變成田烈武的副手了。在皇帝跟前如此炙手可熱的人,即使是章惇也不能不加倍重視。但苗履就沒有這麼好運氣了,若是輸給耶律信、韓寶也就罷了,統率著號稱天下第一的精兵,卻完敗給了蕭嵐,還壞了章惇的大事,如果不是他的無能,縱然無法留住耶律信,章惇也能立下僅次於安平大捷的大功,更不會有陳元鳳搶功的機會。


  這也難怪章惇不肯放過苗履,但蔡京還是感覺有點可惜,這個時候,如果能拉苗履一把,他必定感恩戴德,能效死力,苗家在軍中可有不小的影響力。


  「……不過,今日雪大,他們應該是趕不到了,子明丞相那邊早有安排,如果趕不及,便在時家莊住一夜,明日再進城——唐康時的主意,要趁機辦一個盛大的閱武儀式,由李邦直當場宣讀天子詔書與獎賞,以激勵士氣。」蔡京一面說,一面觀察著眾人的反應,「唐康時這個主意,對咱們有利,看來唐康時未必不想趁勝北伐。子明丞相採納了這個建議,似乎是態度有所動搖……」


  聽到這個消息,有幾個人的臉上不由露出喜色,但在座的多數人都十分沉穩,和詵皺眉說道:「石相的意思恐怕不好說,大捷之後,宣台議論北伐之事,石相皆不甚熱衷。石相在宣台最倚重的便是折遵正,折遵正一意反對北伐,他那一套謬論,頗能蠱惑人心。」


  他的話立時引起共鳴,王贍憤憤說道:「說什麼對付契丹,只能一次一個目標,目標完成,便要先花幾年時間來鞏固勝利果實,然後再進行下一個目標——虧他還做過講武學堂大祭酒,連兵無常勢都不知道,用兵之道,當然是要隨機應變,豈能如此死板……」


  屋子裡每個人都知道王贍對摺可適的怨恨。


  安平大捷之後,宣台覆核各副使司、都總管司上報的軍功時,規定正七品及以下武官、節級,由李祥和唐康率吳從龍、高世亮、黃裳、何去非四人負責,正七品以上武官及文官的獎懲則由李舜舉、折可適、游師雄三人負責。王贍率武騎軍追隨慕容謙參加了安平之役的一系列戰鬥,自覺數度出生入死、功勛卓著,他又曲意交好了幾名慕容謙都總管司下的謨臣,花了不少賄賂,最終左軍行營都總管司上報之時,擬定王贍可超授從五品下游擊將軍、靜邊伯、賜兩功臣號、第六等勛劍、蔭一子。王贍正滿心歡喜坐等加官晉爵,不想最後卻是意外從樞密院的舊交寫來賀喜的信中得知,最終宣台上報的竟然只是遷昭武校尉、封子爵、加一功臣號、賜第七等勛劍、蔭一子。 這簡直便是晴天霹靂,宣台會稍稍壓一壓功勛再上報王贍是知道的,但這也壓得太厲害了。王贍本官只是振威校尉,原本半年升至昭武,已是神速。但在八月,靠著前任倒霉,他便已由武騎軍副將升為權都校,安平之戰前,慕容謙更是已經提拔他為都校,本官也自然會至少升至昭武副尉,晉陞昭武校尉已只是時間問題。伯爵、功臣號、勛劍什麼的,王贍都可以不計較,但是,若是不能借著安平大捷的東風一舉升至五品的話,卻將毫無疑問是他仕途的一次重挫。由校尉而至將軍,是那麼容易的么?!而且,他還很可能會成為參加過安平戰役的各軍主將中,惟一升上不將軍的人。


  雖然最終朝廷如何獎賞他還不得而知,暫時也只能聽天由命,但這樣的結果,王贍豈能甘心?他多方打聽,好不容易結識上蔡京副使司中的一個參贊軍事,搭上了蔡京這條線,靠著蔡京幫忙,才弄明白,原來是折可適按核武騎軍戰績、削了他的功勛!

  這讓王贍對摺可適恨之入骨。


  原本王贍對北不北伐也沒什麼意見。若能如願升到游擊將軍、封靜邊伯,對於繼續打仗,他興趣真的不大,但現在他卻義無反顧的主張趁勝北伐。這既是出於對蔡京的感激、對摺可適的怨恨,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在王贍看來,遼軍在安平遭遇慘敗,趁勝北伐,勝算還是不小的,只要繼續打仗,那麼,被折可適奪去的東西,他還有機會從戰場奪回來,甚至更多。蔡京私底下對他有過許諾,他會設法替武騎軍爭取更好的兵源與裝備補充,這是難得的機遇,王贍絕不會放棄。


  王贍一接過話去,就滔滔不絕,肆意的挖苦著折可適,發泄心中怨氣,卻沒注意到眾人臉上漸有不耐之色。這個屋子裡喜歡折可適的人並不多,但靠著背後譏諷,是不能讓折可適掉一塊肉的。他們來到章惇的副使司,也不是為了這種無意義的事情。


  蔡京一直留神觀察著每個人的神色,眼見著种師中眼中露出譏刺之色,連忙輕咳一聲,打斷王贍,笑道:「王將軍亦不必激動,吾輩不過君子之爭,不管怎樣,都是為朝廷社稷計,折遵正以為不便北伐,吾等則以為可趁勝北伐,各言其是,皇上與朝廷自有決斷。」


  「蔡帥[254]所言極是。」种師中懶洋洋的接過話來,語帶譏刺的說道:「邦直參政明日便到瀛州,吾輩聚集於此,非是為效婦人嘔嘔之態,而是要想個良方,讓皇上、子明丞相、邦直參政,知道我輩矢志收復燕雲的決心。」


  王贍臉色頓時一變,陰著險看了种師中一眼,想要反唇相譏,但想到對方的背景,卻還是強忍了下來。同為將門子弟,種家比他王家可要強盛得多。無論是种師中在密院的那個兄弟種建中,還是與之關係親密的唐康,都非王贍惹得起的。因為一時激憤而惹下禍事,非智者所為。


  种師中卻是渾不在意,王贍的那點小家子志氣,他真是怎麼也看不順眼。


  安平之戰中,种師中在戰鬥中身負重傷,錯過了滹沱河邊的最後決戰,但龍衛軍在決戰中戰功彪炳,宣台在議功之時,又念及他當時陷入昏迷,生死未卜,對他格外優待,超授從五品上游騎將軍、穎陽伯、賜三功臣號、第四等勛劍、蔭其子。但种師中全沒有將這些放在心中,他傷勢稍稍好了一點,便帶著幾個親兵,迫不及待的跑來河間府向石越請纓出戰。韓寶已死,這讓种師中頗覺遺憾,他現在想要的是要與兩耶律交手,博得封侯之名!但石越對他只是好言撫慰,片語不及其他,令他十分失望。


  這時蔡京找上門來,种師中並非那種不懂政治的武人,他知道若無章惇、蔡京這樣的重臣支持,只憑他們這些武將是決定不了朝廷和戰之策的,他也清楚章、蔡二人有自己的打算,但他並不關心,也不在乎被他們利用一下,反正大家也是互相利用,現在章、蔡二人還是宣副,有了這層名義,他們這些人私會一下,也不至於犯朝廷忌諱,況且北伐也是迎合小皇帝。所以,他才會出現在此處。否則,他豈會與王贍這種心胸狹窄之人為伍?!自己戰功不足,靠著賄賂虛報也就罷了,被人發現,反倒怨恨別人削了他功勛,這世間焉有是理?

  種、王二人的矛盾都落在蔡京眼中,蔡京又瞧了一眼旁邊的章惇,見他微微點了點頭,當即站起身來,朗聲笑道:「小種將軍所言雖是,但——要向朝廷表決心又有何難?」


  聽蔡京如此說,种師中未及說話,和詵已是面露難色,「蔡帥,下官等是武人,雖然也可以向朝廷上表請求北伐,然人微言輕……」


  和詵一訴苦,在座四位統兵大將,除李浩外,种師中與王贍也顧不得方才的矛盾了,紛紛點頭附和。李浩是額頭刻著字的新黨,無所顧忌,但和、種、王三將,卻是不想淌這渾水的,大家雖然知道小皇帝支持北伐,但朝中舊黨諸公的態度卻是另一回事,跳出來做這出頭鳥,朝中公卿能否對付得了章惇、蔡京也許還不好說,收拾他們三個卻是易如反掌。


  「諸位將軍誤會了,本帥當然不是要幾位將軍上表……」蔡京知道三人是害怕他和章惇拿他們當槍使,連忙笑著說道,一面將目光投向張叔夜,笑道:「嵇仲,這是你的主意,還是你來說罷。」


  眾人聽他叫得親切,無不暗暗稱奇,目光齊齊轉向張叔夜。卻見張叔夜恭恭敬敬的答應了,站起身來,朝著眾人叉手一禮,說道:「下官便僭越了——其實這個法子,原不需要幾位將軍出面,只要諸位將軍在軍中找幾個平日敢於任事、忠勇熱血之士,最好是指揮使到營一級的將領,稍稍旁敲斜擊,激發其血勇,令其在軍中串連忠義將士,寫好請戰書籤名畫押,待明日閱武之時,讓他們自發上呈給邦直參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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