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新宋·大結局(全15冊)> 第557章 臣憂顧不在邊陲(9)

第557章 臣憂顧不在邊陲(9)

  第557章 臣憂顧不在邊陲(9)


  這讓石越心裡十分的惱火,但是要處理起來,卻是十分棘手。這與他十幾年前平夏時的情況大為不同,平夏之時,上面有一個意志堅定的皇帝,宰相們雖有分歧,但便是呂惠卿,對他也並無掣肘;下面則是剛剛經歷軍事改革,整編方畢的禁軍,軍隊之間雖也有派系,但主要還是與西夏作戰已久的西軍,大體來說,那個時候,從皇帝到普通的將領,都是抱著一種同仇敵愾的態度,希望大宋朝在勵精圖治之後,打一場扭轉國運的戰爭。因為,許多的分歧,都被這種大的心態所掩蓋。


  而如今呢?石越權位雖然遠重於平夏之時,但他所處的環境,也已大不相同。


  較之十餘年前,大宋朝上上下下,早已自視為強國。十餘年前對西夏,西夏弱,宋朝強,而宋朝仍然視內部紛爭不已的西夏為強敵,誰也不敢有任何的大意與輕視;可現在,縱然以實力來說,遼國與大宋不過半斤八兩,棋逢對手,但是朝野之中,許多人都有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心的。這種自信心既是好事,卻也是壞事。壞的一方面,便是因為過於自信,於是大敵當前,內部的矛盾,該有仍然有。


  朝廷之中有矛盾,將領之間也有矛盾,在河北打仗,他要駕馭的是幾乎大宋軍隊中的所有派系,有許多將領,雖然經歷了對西夏的戰爭,作戰經驗更加豐富,但是壞的一面卻是,他們的官爵更高,資歷更深,更難駕馭,更麻煩的是,許多人還與朝中黨派有牽扯不清的關係。而在以前,他要對付的,不過是種諤等區區數人而已——而且種諤這些人,想法與他其實也沒多大的分歧。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在進攻作戰之時的分歧,永遠會比防禦作戰時要來得少。


  不管怎麼說,對付唐康、李浩、仁多保忠,甚至是郭元度,石越也不是一句「行軍法」便威脅得了的。仁多保忠雖是異族,但有保駕勤王之功,忠心耿耿;唐康與他親如兄弟,恃寵而驕亦是難免;李浩資歷極深,又是新黨,石越如果不想惹出大風浪來,輕易也不能定他罪名……便是郭元度,朝中也是有人的。


  況且他能把唐康怎麼樣?別說他下不了這個手。就算唐康與他毫無關係,便在七月四日,他剛剛收到小皇帝親自擬寫的一份詔書,詔書中小皇帝不僅稱讚了姚兕與拱聖軍守城之英勇,還褒獎了唐康、李浩不懼強敵,救援深州的忠義,詔書稱他們雖未競全功,但大戰契丹精銳騎兵,已令韓寶、蕭嵐膽寒。更重要的是,「袍澤有難,則感同身受,義之所在,則奮不顧身」,較之大宋朝一朝宣揚的契丹人「勝不相讓,敗不相救」的卑劣,更是形成鮮明的對照,是大宋之所以必然擊敗遼人之鐵證……


  石越分明的感覺到,小皇帝已經不甘寂寞,在這場戰爭中,他已經開始一點點的宣示自己的存在,而且,只要有機會,小皇帝就嘉獎、稱讚那些敢於進攻,敢於與契丹打硬仗的將領與軍隊,而不論其是非成敗。


  這分明是包含深意的!

  皇帝的確很聰明。


  這實際上,也是對石越施壓。


  儘管現在皇帝所能做的也就是這麼多,至少樞密使范純仁不會因此施壓石越必須救援深州,御前會議也保持了足夠的耐心。但皇帝就是皇帝,大宋朝仍然是一個君主制的國家!他的影響力沒有人敢小覷。


  況且,實際上韓維與范純仁也很關心深州的存亡。


  而且,仁多保忠的指責是很有道理的——深州今日的局面,與唐康、李浩擅自進兵,損兵折將,致使實力大損是有直接關係的。倘若驍勝軍、環州義勇等到神射軍到來,兩軍合兵進攻,步騎配合,深州不至於落到這般境地。仁多保忠認為自己也是主張救援深州的,只是在驍勝軍實力大損,遼軍已然有備的情況下,他迫不得已,才取其下策,屯兵武邑。


  但這些都不代表石越可以去打皇帝的臉。


  他能頂住壓力,不再採取添油戰術,繼續往冀州派些無用的援軍,便已經不錯了。按理說他是應該這樣做的,萬一深州果真失守,宣撫使司至少可以以此推卸責任,而不必背黑鍋,被人指責他救援不力。


  這算是他當到右丞相的一個好處——官越大,表示背得起的黑鍋越大。


  石越同樣深知深州若然失守,對士氣民心將是一個極大的打擊,甚至可能會影響到戰爭的走向,宣撫使司關於深州的情況是一日兩報,但是,他絕不會因此而亂了陣腳。他知道唐康的那點心思,唐康將深州視為他青雲路上最好的一塊墊腳石,只要保住了深州,對他的前程有著極大的好處。但是,對於唐康因此而沉不住氣,進退失據,氣急敗壞,石越亦不由得有些失望。


  倘若讓唐康處在他現在的位置上,他能按捺得住么?


  有大格局者,無時無刻,都能把握住自己的節奏,不會輕易的因為一些小小的利害,便隨著別人的節奏起舞,在這個方面,唐康仍需要更多的歷練。


  其實石越心裏面也是很焦急的,他不斷的著人去催促王厚、何畏之以及來援的西軍諸部,同時派出數撥使者詢問慕容謙的情況——此事倒是讓他稍覺安慰,至少慕容謙已經到了真定府。而且便在慕容謙抵達真定府的當日,渭州蕃騎也到了井陘——他們在路上遇到道路被洪水沖壞,因此耽擱了不少時日。


  對於慕容謙,他是放心得下的,因此他只是令他便宜行事,自己決定是否要救援深州——他知道姚雄在慕容軍中,倘若過多催促,反而會幹擾慕容謙的判斷。


  但唐康……石越丟下唐康、李浩的札子,止不住的搖頭。


  「丞相,還有一封札子,是定州段子介送來的……」范翔注意到石越的臉色,猜到定是對唐康有所不滿,他因與唐康相善,自免不了要從中緩頰。實際上,唐康、李浩在苦河無功而返,上呈樞府的報告,雖經石越過目,卻也是范翔的手筆。小皇帝會下詔大讚唐康、李浩的功績,與這份報告的措辭巧妙,自然大大有關。


  「他說什麼?」石越以為是請罪的札子,也不打開,只是向范翔問道。


  「他想要火銃……」


  「火銃?」石越愣了一下。


  范翔卻是會錯了意,忙解釋道:「聽說是兵研究造的一個手持火炮……」


  「他不知道如今有多少人彈劾他么?」石越打斷范翔,「這段子介,他不趕緊上表給自己辯護兩句,還要什麼火銃?敗軍辱國,他還想著能做定州知州?」


  范翔也是吃了一驚,「朝廷已經下旨了么?」想想,又實為段子介不平,忍不住又說道:「這實是不公平!」


  「有何不平?」石越冷冷說道:「打了敗仗,便要承擔責任。這是國家法度,凡是吃敗仗的,都要受處分。」


  「丞相,恕下官直言,這可不是多勞多怨么?鎮、定那些人,纓城自守,自然不會吃敗仗,也挨不到處罰。段子介這樣,反而要受責罰。勝敗兵家常事……」


  「借口何人不會找?」石越哼一聲,范翔不敢再多說,卻聽石越又說道:「吃了敗仗,不管是何原因,總要受處分。這個法度不能廢,否則後患無窮。不過朝廷亦不是不知道他的苦衷,御前會議定議,罷段子介定州知州、飛武一軍都指揮使之職,但大敵當前,仍許他戴罪立功,權領定州軍州事,以觀後效。」


  這責罰卻是極輕了,范翔放下心來,笑道:「這定是丞相保他了。」


  「我保他有何用?」石越淡然說道,「皇上亦看中他,親口替他說情,總不能兩府諸公連皇帝的面子都不買。他倒是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前程,想著什麼火銃?他說了要火銃做甚麼?」


  「他想重練新兵。」范翔與石越相處日久,漸知石越心意,聽石越說話,知道表面上石越雖不假辭色,實則是已經許了,因笑道:「原本弩是最好的,訓練亦簡單,但他怕朝廷不會將弩這種軍國之器頒給他的定州兵。」


  「大敵當前,還墨守成規。不過,這兵器研究院何時造出火銃的?我如何不知道?」 「丞相日理萬機,哪能連兵研院這些些小事,亦能操心?或曾稟告丞相,丞相忘記,亦未可知。」范翔笑道:「不管怎麼說,昔諸葛武侯罰二十以上皆親攬,實不足法。學生已經查過,這火銃當日兵器研究院造了一批為試驗之用,因非軍國之器,便束之高閣。後來朝廷曾將圖紙賞給高麗與鄴國,那批火銃便封存起來了。」


  石越疑惑的看了范翔一眼,「你如何知道這麼清楚?這段子介的公文來了多久?你便行文給樞府了?」


  「段子介文書上午方至。」范翔笑道:「學生如何記得這許多事?幸而宣台之中,有個博聞強記之人。十日前丞相令勾當公事黃裳回汴京清查火器賬冊,看看朝廷有多少火器,各存於何處,以備不時之需,黃裳回來之後,便是個活賬冊,凡與火器有關之事,只要問他,莫不清楚。這甚麼火銃,哪怕讓兵研院自己去查,沒個十天半月,只怕他們也不會有結果。」


  「他們造了多少火銃?」


  「當時造了四百支,其中有八十三支登記報廢,計有三百一十七支,一直封存在汴京火器庫。」


  石越點點頭,道:「段子介既然要,便全部給他。再令真定府武庫撥給他三百架弩,一百匹馬。你迴文給他,兵不在多,而在精。不要重蹈覆轍,少招些無賴地痞,招兵要招老實本份,有家有業之人。本相不指望他立建奇功,不要急於雪恥,要沉得住氣。」


  「是。」范翔連忙答應了。


  石越吩咐完畢,將段子介的札子丟到一邊,又問道:「河東那邊如何了?」


  「觀呂惠卿、章楶、折克行、吳安國、種朴的報告,似可確定耶律沖哥並無真正攻打河東之意,其只想牽制河東諸軍。十天前,種朴派兵出雁門試探,奪了遼人兩寨,但回程途中,又被耶律沖哥伏擊,損兵折將。昨日樞府送來折克行、呂惠卿的奏摺抄本,尚未及上呈丞相過目……」


  「哦,他二人說什麼?」


  「折克行稱此刻與耶律沖哥作戰,不過徒然殺傷,無益戰局,既然耶律沖哥並不主動進攻河東,河東諸軍仍當以防守為主。諸軍應該勤加習練,各州都要儲備軍糧器械,日後若要反攻遼國,河東方有用武之地。耶律沖哥用兵狡詐,憑河東諸軍與之對敵,守則有餘,攻則難成。要對付耶律沖哥,還是要河北成功,一旦幽州告急,耶律沖哥只怕也難以在雲州安生,只要他馳援幽州,河東諸軍,便易於成功。」


  「他倒是想打便宜仗。」石越罵道,他心道他還指望吳安國奇襲成功,但這是絕密之事,折克行不會在摺奏上提起,他也只能絕口不提。只問道:「那去協防雁代的神衛十九營究竟到了何處?」


  「上次來報,他們在西湯鎮一帶道遇山洪,道路被毀壞得厲害,有幾座橋樑都被沖毀了,行進不得。此後便無消息,不過學生以為,如今已是七月,天氣好轉,當地官員已在搶修道路,應當要不了多久,太原便會有他們的消息。反正河東如今並無危險,他們早一日到,晚一日,倒也無關緊要。」


  「這是朝廷之失。早當在河東路也建一個火炮作坊,為防地方割據,便因噎廢食!」石越痛聲反省,忽見范翔臉色尷尬,因問道:「怎麼……」


  范翔尷尬笑道:「丞相所言,亦是呂惠卿奏摺所言諸事之一。他建言朝廷亡羊補牢,在各路及重要軍鎮,皆要興建火炮作坊,朝廷想問丞相意見……」


  「這大可不必因人廢言,只管回復朝廷,此亦非呂惠卿首創,昔日君實相公在時,早有此意,此事范樞使亦知。」


  「是。」


  「呂惠卿還說了何事?」


  「另有三事:深州有必救之理;胡人不可領兵;請率太原兵出井陘以援深州。」


  石越笑道:「他的太原兵能濟得何事?不過迎合皇上而已。」


  范翔更是尷尬,但他不敢隱瞞,只得硬著頭皮說道:「前日勾當公事高世亮出使河東回來,曾與學生言道,呂惠卿在太原練兵,士甲頗精。太原、雁代之地,本來民風剽悍,太原兵雖只是教閱廂軍,然呂惠卿在太原有年,教閱廂軍一直操練不輟,非他處可比……」


  石越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冷冰冰的說道:「他是太原都總管府,守好自己轄區便可。慕容謙已至鎮、定,他若去了,是他聽慕容謙節制,還是慕容謙聽他的?」


  「是。」范翔不敢再說,連忙閉嘴。


  卻聽石越又沒好氣地問道:「王厚呢?何畏之呢?到了何處?」


  范翔正要回答,卻見廳外石鑒急匆匆的走來,見著石越,行了一禮,興奮的說道:「丞相,王厚、何畏之到了。」


  「哦?!」石越喜出望外,站起身來,石鑒又笑道:「非止二位將軍,還有威遠軍已至南樂、雲翼軍已至清豐、龍衛軍已至濮陽,橫山蕃軍右軍也已渡過黃河,不日皆可抵達大名。」


  石越與范翔對視一眼,皆是精神一振,正要出門去迎接王厚、何畏之,卻見吳從龍也大步進來,稟道:「丞相,好消息,樞府來了消息,太皇太后已經應允,且不忙調神銳軍、振武軍,先調鐵林軍、宣武一軍前來,不過太皇太后明令,此二軍須歸入右軍行營都總管司,由田侯節制。」


  「好,好!管它由誰節制,遠水解不了近渴,總比要等神銳、振武來得好。看來陳履善沒白回京師。」石越此時根本不再計較這些細節,笑道:「走,去迎接王將軍與何將軍!」


  5

  當石越稱讚陳元鳳的時候,他其實並不知道陳元鳳在汴京做了些什麼。


  陳元鳳去京師,一則是為了協調有關糧草軍資之事,一則是為了親自向太皇太后、皇帝、御前會議彙報戰爭的進展——這個本不是石越本意,石越原本是希望由參議官游師雄去替他報告,接受質詢,但是御前會議點名要宣撫判官兼隨軍轉運使陳元鳳去,石越雖不情願,但為了表示自己光明磊落,只得勉強答應。


  對於陳元鳳來說,這自然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並不是每個官員都有機會近距離接觸太皇太后、皇帝與兩府諸公,更不是隨隨便便哪個官員,都有機會在這些人面前展示自己。有多少官員,就是因為抓住了這樣的機會,因而魚躍龍門,一飛衝天。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