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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5章 真剛不作繞指柔(7)

  第545章 真剛不作繞指柔(7)


  「那是自然!」但是唐康沒容何灌將這句話說出來,「契丹皆百戰之餘,騎術精湛,以騎對騎,攻其有備,環州義勇雖然善戰,但多這一千騎,未必便能於輕易取勝。況且吾攻其左,遼人未必不能救其左;攻其右,遼人未必無力救其右。」


  唐康輕擊馬鞭,又說道:「兵法說,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何將軍說,遼軍此時,最無備的是何處?」


  「唐大人是說?」何灌的眼睛亮了。


  「你看這滿地的濃煙,還有這混戰,便是咱們就這麼走了,只怕也沒人能看見……」唐康嘿嘿笑道,「可惜,本官不能隨你們一道走。」


  「這如何使得?!」何灌大吃一驚。


  「若是前頭苦戰的將士突然回頭見不著我,這軍心只怕……」唐康笑著,他好整以暇的摘下弓來,驅馬出陣,張弓搭箭,一箭射倒一個遼兵,回頭笑道:「本官箭術雖不及將軍,但自保當綽綽有餘了,況且還有這些親兵衛士在!何將軍,拜託了!」


  「末將領命!」何灌大聲應道,轉身面對他的環州義勇,沉聲喝道:「聽吾號令行事!」


  在一片濃煙瀰漫中,原本在宋軍軍陣最後面的環州義勇,消失得無影無蹤。


  5

  苦河北岸,遼軍與驍勝軍的激戰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時辰,在戰鬥開始之時,蕭嵐本以為他可以回營從容地的吃上一頓中飯,但是現在他已經在心裡悄悄地將中飯變成了晚餐。


  宋軍的戰鬥力超乎他的預料,即使到此時,他們仍然沒能如預期的吃掉已陷入包圍中的宋軍前陣。這些宋軍善於應變,他們原本都攜帶了弓弩,在發現遼軍的意圖后,很快,他們找到了應對之策。在那些低級武官的指揮下,他們紛紛下馬,以戰馬、重騎兵居外,輕騎兵居中,組成了一個個的圓陣,用弓弩、火器與遼軍戰鬥。


  宋人也許不是天生的騎手,但他們的確都是天生的步軍。面對這些結陣而戰的「步軍」,戰鬥再一次變得艱苦起來。開始時只是一個個的小圓陣,然後他們開始互相聲援,最後變成了幾個難以啃動的大陣。


  蕭嵐身邊的一些親隨對於宋人如此不愛惜自己的坐騎十分的憤怒,他們大聲的咒罵著,對於契丹人來說,這些宋人的確十分的可惡,他們怎麼能不假思索的便將一匹匹良馬當成肉盾?那還是他們自己的坐騎!


  然而,蕭嵐和韓寶卻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懼意與憂色。


  戰鬥進行這麼久,他們已經可以斷定這些宋軍中間,並沒有什麼高級將領,在最先的打擊中,他們的幾個高級武官都已經被射殺,現在指揮這些宋軍的,最多不過是些指揮使,他們失去了陣形,被斷絕了與中軍統帥之間的聯繫,但在陷入絕境之後,他們竟仍然沒有喪失組織力!

  這是蕭嵐一生之中見過的最可怕的軍隊!


  但這是怎麼樣的噩夢?他們竟然要與這樣的軍隊為敵?!


  蕭嵐真希望此時耶律信也站在他的位置上。


  而這樣的苦戰也是蕭嵐所厭惡的,毫無美感,只是無謂的消耗士兵的生命。他幾次試圖勸說韓寶鳴金收兵,但他看見韓寶怒睜的雙目,便知道自己最好還是識趣一點。


  這是兩支騎兵之間的野戰,越是難以對付的敵人,韓寶越是不會輕易認輸。若不能擊潰這支宋軍,韓寶絕不會服氣。但他已經沒有籌碼可用,他們身邊隨了這支護衛親兵,再無其餘的部隊,而蕭嵐知道,韓寶絕不肯再回營調兵,他會將之看成一種恥辱。


  可這樣僵持下去……


  遼軍每次的衝鋒、射箭,都能給宋軍帶來一些傷亡,但是,他們始終沖不破宋軍的陣形。在有幾輪衝鋒中,遼軍甚至動用了震天雷、霹靂投彈,但即使如此,也沒能炸開他們的圓陣——與那些蠻夷不同,宋軍的警惕性很高,他們會用弓弩優先攻擊那些準備投擲火器的遼軍。這讓遼軍的火器戰術難以為繼,也形不成猛烈的打擊。


  然而,韓寶的命令十分簡單明了,他要求部下持續不斷的,一波接一波的進攻,讓宋軍無法休息,時刻保持高度緊張的狀態,他們總會疲憊,然後就一定會出現破綻。


  而且,他們不是弓騎兵,他們攜帶的箭矢不會太多,他們總會用完!

  這樣的戰術一定會有效果。只是瞬間萬變的戰場上,沒有人知道濃煙的南面會出現什麼樣的變化而已。


  想到這裡,蕭嵐不自覺的往左右望了望,他猶豫是否要悄悄的去調兵相助——就在他轉過頭的那一剎那,他發現從東西,有一支馬軍正朝自己這邊疾馳而來。


  蕭嵐不由得鬆了口氣,雖然那濃煙飄得四散都是,讓他看不太清楚那是哪支部隊,但那是遼軍卻是不需要懷疑的,但出於一種謹慎,他還是揮手招來一位親隨,吩咐道:「去看看那是哪位將軍領兵前來?他聽見那親隨答應了一聲,策馬朝著東邊馳去,便又轉過頭,留神戰場。


  但蕭嵐並沒能把心思放在戰場多久,突然間,他聽到身邊的親從「啊」地一聲大叫,他轉頭一看——卻見剛剛遣出去的親從,胸口中了一箭,被他的戰馬馱著,小跑著折了回來。


  「宋軍!宋軍……」幾個親隨結結巴巴的喊著。


  「宋軍?」蕭嵐方愣了一下,卻見韓寶已霍地轉身,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死死的望著那隊人馬前來的方向。過了一小會,惡狠狠的說道:「看來韓某倒是低估了李直夫!」


  一股寒意突然從蕭嵐的背脊上冒了上來,他下意識地握緊腰間的刀柄。每一個契丹人,都不難判斷,那隊人馬至少有上千,而他們此時,身邊不過百餘親從。


  更緊要的是,倘若這隻宋軍與被圍困的宋軍合兵一處,整個戰局,都會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這要如何是好?」蕭嵐腦子裡不斷的轉著念頭,眼睛卻望向了韓寶,但是這位大遼的名將,此時也只能是鐵青著臉,一籌莫展。


  即使是在這嘈雜的戰場上,蕭嵐也可以清楚的聽見那隊人馬疾馳而來的馬蹄聲。


  便在此時,蕭嵐忽然聽見從北面也傳來一陣馬蹄聲。「休矣!」蕭嵐在心裡暗叫一聲,扭過頭去,卻見韓寶的表情松馳下來,他怔了一下,方才明白過來,那竟然是大遼的人馬!


  蕭嵐好一陣子都不敢相信這樣的事實。


  一個巧合——韓敵獵與蕭吼因為擔心這邊的戰局,二人領了一千騎人馬,前來接應,便在環州義勇出現在遼軍背面的同時,他們也趕到了!

  然後,蕭嵐看見這兩隊人馬,不約而同的張開了弓箭,朝著對方射去。


  雙方沖在最前面的騎士紛紛中箭落馬,但兩隊人馬仍在飛快的接近。心情仍有些恍惚的蕭嵐忽聽到韓寶「哎約」了一聲,他這才驚醒,順著韓寶的目光望去,卻見那隊宋軍當中,策馳沖在最前面的一個黑甲白馬的將軍,正在連珠發箭,箭箭都是射向遼軍中沖在最前面的蕭吼。素以勇武著稱的蕭吼,在他的箭雨下,顯得極是狼狽,左支右絀間,右臂已是中了一箭——韓寶的那聲驚叫,必是因見蕭吼居然中箭才發出來的!


  蕭嵐看著也是暗暗心驚。幾名裨將見著此景,皆忙引弓去射那宋將,卻被那宋將輕撥戰馬,輕巧避開,回手連射幾箭,那幾名裨將竟一一中箭,落下馬來。


  這幾箭令得蕭嵐與韓寶皆是大驚失色,韓寶轉頭問身邊之人:「那是何人?南朝亦有如此勇將?!」但左右卻無一人知道此人姓名。


  好在兩方很快便碰到了一起,那宋將的神射便少了用武之地。此時韓寶與蕭嵐的目光已全被那宋將所吸引,只見他收了大弓,摘了一柄大槊在手,舞將起來,直奔蕭吼而去。蕭吼乃是大遼有名的神力之人,平素少逢敵手,並不如何挑揀兵器,只有韓寶知道他最拿手是一支鐵鞭,平日只是掛在馬上,並不使用,這時卻是摘了鐵鞭,右手持刀,左手執鞭,與那宋將殺在一處。


  蕭嵐看了幾合,便知二人武藝不相上下,但蕭吼虧在未戰之先,右臂便已中箭,此時咬牙惡戰,卻是使不上全力,那宋將力氣極大,每一槊掄下,皆是勢大力沉,蕭吼只敢用鐵鞭去接,卻不敢用右手,因此漸漸便落了下風。他生怕蕭吼吃虧,正待叫過親從當中幾個武藝好的去相助,不料眼前幾騎快馬衝出,他一愣之間,才發現是韓寶下車換馬,摘了狼牙棒,沖了出去。他的幾個親兵生怕他有失,慌得緊緊策馬跟上。 蕭嵐這時已來不及勸阻,只能提心弔膽地觀戰。


  那宋將十分梟勇,雖被韓寶換下蕭吼,亦無懼意,一桿大槊與韓寶的狼牙棒竟是殺了個難解難分。蕭嵐看了一會,見韓寶並不落下風,幾名親兵又緊緊的圍在二人旁邊,知道不會有事,這才放下心來,去看別處情況。


  便在這短短一小會,其他的戰場情況又已是風雲突變。


  一名身著犀甲的宋將,領著數百騎人馬,不知何時,已穿過遼軍的前陣,殺進后陣之間,將遼軍的包圍殺開一道大口,被圍困的宋軍見到援軍,軍心大振,紛紛上馬,且戰且退。


  他來不及哀嘆咬進嘴中的肉竟然也要吐了出來,兩翼的探馬又飛來報告,遼軍的整個前陣與宋軍已經陷入徹底的亂戰,已經沒有任何的陣形、序列、指揮可言。


  他這才明白那隊宋軍是怎麼突然殺進來解圍的。


  到這個時候,蕭嵐已經知道,殲滅驍勝軍的目標已經不可能實現。繼續戰鬥下去,除了讓雙方無意義的流血,再無作用。但是,他甚至不可能隨便鳴金收兵,當務之急,已經不是追殺宋軍,而是利用他第二軍陣仍然還存在的陣形,保護其他各陣退出這場戰鬥。


  他再不猶豫,策馬馳向他的后陣,接過戰場的指揮權。


  苦河邊上的這場惡戰,直到當天晚上,太陽將要完全落山之前,才終於徹底的結束。


  遼軍幾乎已經將半支驍勝軍咬進了嘴裡,最後卻不得不心不甘情不願的吐了出來,而宋軍也幾乎有機會一舉擊殺韓寶與蕭嵐兩名遼國統帥,卻因為運氣而功敗垂成——儘管他們自始至終都不知道曾經擁有過這樣的機會。


  這場戰鬥,到最後,雙方都是筋疲力盡,死傷慘重。


  最終,遼軍後退了五里紮營,宋軍也被阻在了深州之外,不得不退回他們前一個晚上的營地。


  此時,除了苦戰一天的筋疲力盡以外,宋軍之中,開始瀰漫著一種悲觀的情緒。


  唐康強打著精神,與李浩分頭巡察過大營后,二人又不約而同的一齊回到了唐康的大帳中。唐康吩咐親兵給李浩看了座,端上茶水,兩人都是捧著茶杯在手,半晌無言。過了好一陣,二人不約而同的一齊抬頭,喚道:「唐大人!」「李大人!」然後,又是一小陣沉默。


  當李浩再次開口時,唐康其實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了。


  果然,便聽李浩長長的嘆了口氣:「契丹之善戰,實出乎意料。」


  唐康也深有同感,不由得微微點了點頭。白日他也曾引兵死戰,唐康一向也自負文武雙全,自以為一身武藝,較之一般的將軍,絕不遜色,但直到上了戰場,真刀真槍的實戰,才知全不是那麼回事。在生死之際,那些生長於馬上、久歷戰陣的普通契丹士兵,遠比他想像的難以對付。


  卻聽李浩又沉聲說道:「恐怕咱們這次,是到不了深州了。」唐康默然無語,李浩連連搖頭,神色沮喪,「吾等矯命而來,如今真是進退維谷。不立寸功而返,來日何以塞兩府、宣台之口?然今日之戰,全軍傷亡近四成,戰士疲憊,已到強弩之末。如今大軍背水結營,數十里之外,便有數萬遼兵,若其夜半來襲,恐後果不堪設想。」


  「李大人說得極是。」到了此時,唐康也不由得英雄氣短。


  「那末,不如早做決斷,今天晚上,趁遼人未覺察,咱們連夜撤回衡水,待休整數日,再圖別策。」


  「今晚?」唐康不由得吃了一驚。


  「事不宜遲,恐夜長夢半。況白日若遼人有備,豈能容我從容渡河?」


  唐康沉吟了一會,終於點了點頭,「也罷!」


  二人又商議了一陣退兵之法,一切議妥,李浩便告辭離開,安排連夜撤軍之事。唐康在帳中,一面吩咐親兵收拾行李,一面坐在燭下沉思。他是一個不甘心失敗的人,但是如今的形勢,卻已經告訴他,單憑他手中的兵力,想要解深州之圍,絕非易事。事到如今,他也只有再想方設法,說服石越增兵——但這又豈是容易之事?唐康還不知道石越此刻正如何惱他呢?他想了一會,終無頭緒,又想起一事,便披上披風,跟親兵吩咐了一聲,便出了大帳,徑往旁邊的一座小帳走去。


  到了那小帳前面,他正要掀開帘子進去,不料田宗鎧正好自帳中出來,見著唐康,急忙上前行了一禮,十分焦急的問道:「唐大哥,我正要尋你,剛才聽說咱們要撤兵?」


  唐康尷尬的點了點頭,他本就是特意前來與田宗鎧解釋一聲。但田宗鎧見他點頭,立時便急了:「唐大哥,這萬萬不可啊!」


  「宗鎧,這亦是迫於無奈的下策。」唐康避開田宗鎧的眼睛,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日之戰,你也曾親歷。我軍已經力盡,非得回去休整數日不可。你放心,我唐康絕不會對深州見死不救的,咱們還會再來……」


  但田宗鎧哪裡聽得進去,「可是……可是……」他心裡也知道唐康所言,不無道理,但正因如此,他心中卻更加著急,想著圍城中的拱聖軍袍澤日夜盼援,田宗鎧鼻子一酸,忍不住痛哭失聲:「可是深州……」


  唐康見他如此,心中更是喟嘆,只得勉強安慰道:「你放心,咱們定不會讓深州陷落的。」


  田宗鎧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很快止住眼淚,抬頭望著唐康,道:「不!」


  「不?」唐康一愣。


  「唐大哥既有此諾,宗鎧當謹記在心。」田宗鎧看著唐康,高聲說道:「但是深州城內,姚太尉、還有一眾袍澤,卻還不知道唐大哥的這個承諾……」


  「這好辦,我會著人送信進城,告訴姚太尉……」


  「不必了。」田宗鎧笑著打斷唐康,「宗鎧乃是拱聖軍的人,是宗鎧出來請援,便當由宗鎧將這個消息帶回深州!」


  「此事萬萬不可!」唐康真是大驚失色,「絕不可如此!如今深州重重被圍,你豈能輕易進去?你若有個萬一,我如何向陽信侯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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