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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4章 天下自古無能才(7)

  第524章 天下自古無能才(7)


  他只是一直在琢磨韓寶為何還沒有出現。這幾日間,他又詳細問過了本地的老人,確信了所謂的「塘泊防線」,根本不可能阻止遼軍——在雄、霸、莫、清、滄五州之間,有好幾個大泊,一到夏秋兩季水就淺到可以徒步涉水而過,而到了冬天就會結冰,也就是說,只有春季才能發揮作用。但是在春季的話,如果趕上滹沱河發大水,自深州以東,一片澤國,哪裡還用得著這塘泊?難怪熙寧年間,新黨有些官員對塘泊防線大不以為然,極力主張改造。


  而河流也難以依賴,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以往契丹都是秋冬入侵,河流結冰,水軍完全無用,因此,大宋根本沒有黃河北流部署任何水軍。畢竟誰也不會養一隻一兩百年都可能沒用處,每年只能在固定的季節存在的軍隊。


  沒有水軍防守,遼軍幾乎可以在任何地方渡河,而宋軍也乾脆的放棄了倚河防守的打算。反而為了方便百姓,河北的這些河流上,還修築了無數的橋樑與浮橋。這一時半會,誰也不知道這些橋樑究竟還有多少沒被拆毀。


  所以,這些都不會是韓寶沒有出現在莫州的原因。


  一面竭力猜測著韓寶在想什麼,另一面出於對鎮、定形勢的擔憂,不僅是田烈武,連章惇也再三遣使來叮囑田烈武切不可輕舉妄動。這讓原本打算派一個指揮的騎兵前進至鄚鎮試探一下韓寶的田烈武,最終還是決定做罷。喪失一個指揮的兵力事小,挫了全軍的銳氣事大。對於近百年未有戰事之河朔禁軍,哪怕是小小的失利,也會對士氣造成嚴重的打擊。


  在城樓上站了一小會,田烈武看見他的幾個親兵也出現在官道上,拉住幾個百姓開始詢問。他聽到身後有人說道:「郡侯[228],問了幾日了,也不知今日能不能得些有用的消息。」


  田烈武未及回答,便又有人回道:「這些百姓只怕所知有限。有許多人,雖是雄州人,可自打出娘胎起,便連瓦橋關都沒過去。這些百姓多是契丹燒殺到自己的村子或者鄰近村子,才倉惶南逃,他們哪裡能知道契丹的動靜?況且這幾日盤問,逃難百姓,還是莫州的居多。」


  田烈武轉頭望了說話之人一眼,卻是個三十來歲的高壯男子,他認得是他的一個參軍,喚做劉近。因問道:「劉參軍所言亦有道理,只是若不如此,參軍可有更好的法子?」


  「回郡侯——」劉近見田烈武相問,連忙欠身抱拳,道:「恕下官無禮。我大軍在君子館,卻連區區百裡外的雄州究竟發生了什麼,亦一無所知,這與守株待兔何異?韓寶乃是北朝名將,我軍在君子館,聯結莫州、河間,這些算計,他能看得清清楚楚。敵暗我明,下官恐怕我軍落入韓寶算中……」


  這番話恍如在田烈武耳邊炸起一個驚雷,說中了他內心深處一直在擔憂的一個可能。他霍然一驚,望了望劉近,卻沒有說什麼。便在此時,一個親兵大步跑上城樓,走到田烈武跟前,稟道:「郡侯,有個叫張叔夜的求見。」


  「張叔夜?」田烈武不由得一愣,他記性甚好,自然還記得此人,不由奇道:「他如何出現在此處?」一面吩咐道:「快請。」


  這卻還是田烈武第一次見著張叔夜。他帶領眾人回到行轅,便見一個錦袍男子在轅門外倚馬而立,腰間佩了一柄彎刀,馬上掛著一個包袱,一張大弓,一個箭壺。


  那人見著田烈武等人,便連忙趨前一步,欠身抱拳道:「下官權知保定軍張叔夜,見過田侯。」


  「權知保定軍?」田烈武不由得反問了一句。


  便見張叔夜苦笑了一下,道:「正是。下官便是新任權知保定軍。」


  「那你運氣可不算太好。」田烈武不由得笑了起來。原來這保定軍,地處雄州與霸州之間,在大宋的軍州當中,算是個很小的軍。張叔夜謀的這個差事,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壞。因為他官階不高,做到權知保定軍,已經算是優待。只是田烈武早已聽說他原本是想進密院、兵部,如今卻被差到保定軍這麼個小地方,相較而言,那必定是在兩府被人捉弄了。


  他頗疑心是唐康搞的鬼,因此一聽張叔夜自報官職,便不由得笑出聲來。


  卻聽張叔夜也笑道:「運氣也不算太壞。好歹慢了幾日,沒被契丹圍在城中。」


  這一句話,頓時令得田烈武大生好感。因贊道:「嵇仲倒是個磊落男子。你既知保定軍被圍,還來此做甚?」


  張叔夜笑了笑,朝著田烈武又是一揖,笑道:「下官是來投田侯的。」


  「唔?」


  「下官到了河間府,聽說契丹已經得了雄州。見過章大人後,聽說田侯在君子館,便特地前來投奔。」張叔夜說到這裡,也不問田烈武是否肯接納他,又說道:「田侯,這君子館可並非久留之地。」


  「哦?」田烈武聽得心頭一驚,這時也顧不了太多,情不自禁便問道:「嵇仲何出此言?」


  「下官聽說田侯來此,已經有七八日。而七八日前,雄州便已淪陷……不瞞田侯,下官是三日前到的河間,在河間時,下官便與章大人打了一個賭,賭三日之後,田侯必定還在君子館。下官僥倖得勝,章大人方允我來投奔田侯,不再一定要讓下官去守那肅寧城、肅寧寨。」


  田烈武的臉色越發凝重起來,問道:「嵇仲憑什麼敢如此斷言?」


  「憑韓寶數日之內,便能取雄州重鎮!」


  「這位張大人說得極是。」田烈武身後的劉近這時突然插話道:「下官也斗膽一言,莫州東西,皆有大泊,契丹騎兵只能從中間官道兩旁的數十里之地通行。韓寶為契丹先鋒,麾下之兵,最多不過兩三萬,少則僅數千。他知我大軍在君子館,卻未必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馬。我雲騎軍若是傾巢而來,則有萬餘騎。我萬騎馬軍,倚城而戰,韓寶兵力雖多,卻無法分兵調動——東面的塘泊雖然有些地區可以通行,但亦要我軍兵力少而難以盡守,其方敢涉水前進。因此,下官這幾日間,也在懷疑韓寶其實是不敢強攻莫州。」


  張叔夜驚訝的看了劉近一眼,笑道:「原來田侯軍中,亦有智者。」


  劉近連忙謙道:「豈敢。此前我軍因韓寶輕取名城,而懼其強,卻未曾想過,韓寶亦有所懼。在下卻也是今日才終於想通這一點,哪裡及得張大人三日前在河間,便已料定。只是在下仍然想不通,韓寶既不敢前來強攻莫州,那麼其多半便要繞道,張大人以為,他會從何處繞道?」


  「梁門若不保,則韓寶必自高陽關而來。梁門若存,雄州與高陽關之間,水泊寬廣而深不可涉,又有梁門守軍與高陽關守軍相呼應,田侯大軍北援高陽關也不過百里,兩日可至。韓寶不會走高陽關。」


  田烈武挑了挑眉,「嵇仲的意思,韓寶會從東面繞道?」


  身後眾參軍聽到此處,也漸漸都明白過來,此時都是嚇了一跳,有人驚道:「遼人想包圍我們?」


  「我若是韓寶,也要打這個主意。」張叔夜笑道:「遣一隻精兵,自東面繞過來,插入君子館與河間府之間,切斷我軍之聯繫,然後大軍傾巢而下,直取莫州。到時我河間、君子館之大軍,皆被遼人牽制,南不得,北不得。若是果斷南下,退回河間府,與河間之兵合攏,或還能全身而退。若稍一猶豫,待遼軍攻下莫州,或者乾脆棄莫州來,則我軍休矣。」 劉近此時也完全明白過來,「若遼人擊潰我雲騎軍,甚至田侯若有不測,田侯乃是天子近臣,天下名將,一朝有失,河北震慄,休說莫州難存,便是河間也岌岌可危。」


  眾人聽得此處,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只有一個參軍遲疑了一下,才質疑道:「就憑韓寶麾下兵力,他如何敢保必勝?」


  田烈武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道:「這不是韓寶的兵力。」


  「郡侯的意思是?」


  田烈武默然了一會,沉聲道:「嵇仲的意思是,如今我們面前的,不僅僅是韓寶,更可能是耶律信!韓寶也許已經繞道往我們身後來了。」


  「啊?!」


  君子館的行轅外面,突然間死寂了下來。


  只有張叔夜在說道:「如今惟一的問題是,梁門究竟還在不在?!」


  一個參軍顯然是被嚇壞了,慘白著臉問道:「梁門在不在又有何關係?難道郡侯要以這區區五千騎,去迎戰遼軍主力與韓寶的夾擊?」


  此時此刻,退回河間府,已是大多數參軍的想法。


  卻聽田烈武輕描淡寫的說道:「只要我們知道了遼軍的意圖,難不成我們這五千馬軍都是死人不會動么?」


  他說完,大步走進轅門,高聲命令道:「傳令——立即向束城方向廣布偵騎!讓他們探遠一點,遼人若從東邊來,為瞞過我們,定然是從霸州繞過來的。」


  一個參軍猶在嚅嚅說道:「難怪派去霸州的斥侯半點音訊都沒有了……」


  5

  四月二十六日。


  大名府、館陶縣。


  「……這館陶縣亦已經不是漢明帝館陶公主的那個館陶縣,五代時把縣治移到今日這地方,故城現在叫南館陶鎮……」前來迎接唐康一行的館陶縣令叫鄧方進,是個健談有趣之人。自從見著唐康等人之後,他的嘴巴便沒怎麼停過,但此人倒也廣博,凡是館陶諸地之歷史淵源,他都如數家珍,「永濟渠就在縣城西邊二里,漢代叫屯氏河。東邊原本有黃河北流,不過熙寧初年,黃河改道,反倒往永濟渠西邊北流了。這大河,既能作惡,也有不少好處。下官在此為令數年,年年都怕黃河漲水、改道,館陶就萬劫不復。可它要沒事呢,有了黃河北流與永濟渠,館陶也是通衢要地,商賈輻集,還有農耕之利。別看館陶縣小,便是這十餘年來與北虜通商,館陶也獲益不少,本縣家財數萬貫者,少說也有百來家。可惜好端端的,又要打仗了。幸虧朝廷修大名府防線,館陶雖說在最北諸鎮之一,可好歹也有堅城利炮。比起北邊的臨清縣,唉……」


  唐康、陳元鳳、游師雄三人一面聽他說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面留心觀察著所看到的一切。館陶縣內,此時到處都是疲憊之極的逃難百姓,人數之多,遠遠不止此前在大名府所說的每日數百,唐康在心裡粗略估算了一下,滯留在館陶的逃難百姓,少說也已經上萬。許多人衣衫襤褸,看起來飢腸轆轆,便倒卧在街邊,看起來是已無力再南下。


  唐康心裡很清楚,詔令頒布下來,未必便能得到執行。雖然大名府陸師閔說得漂亮,可北面諸州的官員,未必便有那麼好心腸去賑濟這些百姓——他們自己都亂成一團呢。走又不敢,留又害怕,有幾個官員心裡還能掛著這些百姓?這些百姓要逃難,一直到館陶為止,吃的都只能靠自己為主。而沿途更保不定還有趁火打劫的歹人。


  這館陶縣內,倒是搭起了好幾個粥場,城內空曠處,幾處寺廟,都搭起了棚子收容逃難百姓——但那是杯水車薪。按說有永濟渠在,糧食是能供應得上的,勞力更是到處都是……但顯然,這鄧方進也有自己的算盤要打,大戰將至,軍糧供應是頭位的,只要他保證軍糧無虞,戰後自然有他的功勞,若出了差池,他休說前程,搞不好連小命也沒了。無論朝廷再如何三令五申,讓他先開府庫,後有糧草接濟上來,但到了鄧方進這裡,他是絕不肯冒險的。萬一這中間出了半點差錯,他這個小小的知縣,就是替死鬼,他還能找運糧草前來的轉運司這些衙門分辨?


  頒一道詔書容易,果真南撤八州軍民,實在不是容易之事。畢竟這大小官員,都是自私自利顧著自己小算盤的居多,人人都有自己的算計,越到這種危急存亡之時,越是如此。


  但唐康只是留神觀察著,並不揭破了這鄧方進——這是無濟於事的。


  但是,意外的,唐康突然在馬車上發現一個熟人。


  「停!」他大聲喊道,讓陳元鳳諸人都吃了一驚,馬車吱的一聲停了下來,鄧方進也連忙勒住自己坐騎的韁繩,探過頭來問道:「唐大人這是?」


  唐康卻不理他,跳下車來,朝著路邊一座宅子走去。陳元鳳與游師雄對視了一眼,也只得下了車來跟上,鄧方進一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只得下了馬,小跑著跟上唐康。


  眾人到了那宅子跟前,卻見這座宅子內外,竟然也在大設粥場,許多的難民紛紛湧來,幾十個河北大漢,手持長棒在維持著秩序,一面還不停的高聲喊叫:「凡自願去大雍國的,到那邊畫了押,簽了文書,俺家大人保你們一路好吃好喝直到雍國,再不用餓肚子。俺雍國計口分田,每口一百畝永業田,十五稅一,不用交兩稅,不用交雜賦,保你們從此過好日子。若是不願去的,亦請自便,不要往這邊來……」還有一個穿著黑色錦袍的中年男子,坐在門口,搭了張桌子,在給排著長隊的百姓簽字畫押。


  鄧方進才恍然大悟,連忙笑道:「唐大人,這是雍王的使節……」


  「我認得。」唐康打斷鄧方進,默默的看著眼前的場景——這個黑袍男子,他當然是認得的,雍國常駐汴京使節翟原,曾經是白水潭學院的聞人,卻不願科舉,不仕宋朝,反而做了雍國的太傅。雍王為了儘可能的得到大宋的支持,不僅在汴京、杭州皆常駐使節,而且還送了一個小兒子回汴京,擔任名義的駐宋正使,由副使翟原輔佐。事實證明這一手是行之有效的,這個小王子的存在,的確影響到了太皇太后,對雍國多有關照。


  而雍王也自從封建之後,的確也展示了他過人的一面,他不僅做到了知人善用,而且還肯賦予臣子們極大的權力。比如他在宋朝的使節們,便都有專斷之權。他們可以不必請示雍王,而及時做出一切他們認為的有利於雍國之決定。


  這樣的權力的確也是非常必要的。


  所以,翟原竟然比唐康先到了館陶。


  買一個奴婢要幾百貫,從河北募集這樣整整一家五口前往雍國,也許都不過幾十貫而已。對於南海諸侯來說,這的確是一個極好的機會,而朝廷為了減輕自己的壓力,必然也會鼓勵他們招募逃難百姓。只是未必每個諸侯國都能把握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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