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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典制北門(4)

  第132章 典制北門(4)


  「陛下聖明。」石越習慣性的恭維了一句,又道:「專門教育,似畫、律、樂等,是為朝廷培養人材,則可以納入太學之中,不過單列一門罷了。這個只要議定條例,便可推行。至於培養各種工匠的學校,若由朝廷出資,或會引起士大夫不滿,倒不如讓那些商人去辦,朝廷反倒省事。」說到這裡,石越頓了頓,又道:「臣奉旨到政事堂與宰臣們商議,諸公都不同意由朝廷出資興辦,以為有那些余財,倒不如花在縣學、官立學院上,諸公認為這種事情朝廷不加禁止便是了,沒有必要去提倡。但臣以為,士農工商,國所不可或缺……」


  趙頊搖搖頭,笑道:「石卿自己也說,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應該做的事情很少。這些東西,無須太在意。數千年來,畢竟沒有聽說過工者亦要讀書的。朝廷上下,只怕都不會同意。」


  石越堅執道:「陛下,這就是應該做的事情,千百年後,後人會誇讚陛下的遠見卓識!」


  趙頊見他如此堅持,又是奇怪又是好笑,笑道:「這又是什麼遠見?石卿,朕以為沒有必要為這等小事,惹得朝議沸沸揚揚。」


  「是以臣想出另外一個辦法,請陛下定奪。」


  趙頊無可無不可的望著石越,聽他繼續說道:「朝廷可下詔,凡鐘錶、印刷、造船等行會所有民營作坊、商號,每年必須到有司登記發證,方可開業,發證之要求,除了出具業主之身份證明、作坊地點、規模大小之外,同時要求三年之後,若無一定比例的僱工是在有司登記、朝廷認可的技術學校畢業的學徒,則將課以高額罰金,甚至不許經營。這樣那些作坊主、商人,就會主動去開辦技術學校。為了保證商人們不瞞天過海,有司可以對技術學校進行抽查考試,若達不到要求,則課以罰金、勒令停辦。如此,朝廷不必為技術學校出一文錢,反倒可以坐收一筆登記費。」石越一面說一面在心裡嘆氣,他明明知道這樣做利弊參半,卻也別無選擇。因為整個朝廷中沒有一個人支持朝廷出錢辦技術學校,理由也很簡單——朝廷有這個錢,不如去辦鄉學縣學。迫於無奈,石越只得向商人、作坊主們開刀,用律令逼他們辦學校。好在唐家的技術學校,已有一定的規模,石越這樣做,不僅沒有得罪唐家,反而無形中又為唐家拔一個頭籌。


  趙頊想不到石越要求朝廷辦技術學校不成,不惜加重各作坊的成本也要逼他們辦技術學校,心裡頗是不解,問道:「卿說的這個技術學校,真的有這樣重要麼?」


  石越此時也不知道自己這個主意的利弊究竟如何,但他非常遺憾中國有許多技術的失傳,如果採用這種方法,那麼好的技術可能更容易由學校層面進行推廣——雖然石越這個時候心裡也並沒有底,但說什麼也得試一試。因道:「陛下,以臣之淺視,認為技術學校的普及非常重要。」


  趙頊心裡難以理解,但他已知石越勢在必行,不由玩笑道:「拗相公之外,又有一個拗學士。既是卿堅持,朕也准了。每年國庫能多收一點登記費,朕不會反對的。」


  石越見皇帝取笑,也笑道:「反正收的是有錢人的錢,微臣也不會於心不安的。」


  君臣二人對視一眼,不由齊聲哈哈大笑。


  四月份的這場大雨,整整下了三天之後,天氣終於開始放晴。


  新婚的王昉比她的姐姐要幸福得多,桑家對於能夠得到前宰相的垂愛,幾乎有點受寵若驚,上上下下對王昉都非常的客氣。而桑充國也稱得上是個如意郎君。若說還有什麼缺點的話,就是少了一個誥命。但是王昉對這個並不是很看重。


  給公公、公婆請過安之後,王昉無所事事的在院中和丫頭們踢繡球玩耍。忽見桑充國取了披風,似是準備出門,她連忙丟了繡球,迎了過去,笑道:「桑郎,是要去學院嗎?」


  桑充國點點頭,心不在焉的答道:「嗯。」


  「出什麼事了么?」王昉立時便注意到桑充國神色的不正常。


  桑充國苦笑著搖搖頭,說道:「剛剛歐陽公子來過,告訴我朝廷今天正式頒布《諸州縣興學校敕》,並且把內容抄給我看了。」


  王昉從桑充國手中取過披風,親自給他披上,一面笑道:「這是好事呀。范文正公、我父親,都是想要興學校的。無論由誰來完成,我父親一定都會很高興,這不也是桑郎的願望嗎?」


  桑充國奇道:「你怎麼說便是我的願望?」


  「桑郎若不願意大興學校,何苦在京師費盡心思辦義學?」王昉調皮的眨眨眼,笑道。


  桑充國微微點頭,笑道:「這倒是。」但立時又皺了眉,嘆道:「不過你不知道這《興學校敕》的內容,政事堂的相公們……」說罷,又搖了搖頭。


  王昉見他大不以為然,心中一動,笑道:「桑郎,可以給我看看那份敕令么?」


  「那又有什麼不可以的?」桑充國一面從袖子中取出一卷密密麻麻寫滿字的紙來,遞給王昉;一面挽著她,到院中藤椅上坐了。


  王昉垂首細細讀了一遍,她記性甚好,生性聰明,雖然比不上父兄可以一目十行,卻也不遑多讓。讀完后,蹙眉想了一會,忽道:「桑郎,你是準備反對這份敕令么?」


  「反對倒談不上,根據《出版條例》,似這樣的敕令,不涉及軍機大事,朝廷未曾明令禁止議論,《汴京新聞》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至少可以幫助朝廷拾疑補闕。」


  「那桑郎的意思,還是要管了?」王昉認真地問道。


  「是。有些話不能不說。」桑充國慨然道:「若按這個敕令執行,從此窮人讀不起書。或者說,若窮人的成績在一百人中不能成為前二十名,不僅僅生活無著落,還要繳納學費,這實在讓人無法接受。」


  王昉微微點頭,道:「桑郎說的很有道理。貧窮之戶,若要讀到縣學,往往需要舉家舉族之力供給,待入了縣學,這才由朝廷供給,從此可以不需要家人族裡負擔。若按這個條例,那家貧而資質僅是中等之人,需要由家人族裡負擔到學院畢業,的確不太公平。而且朝廷捨不得出錢辦蒙學,政事堂諸公,見識遠不及桑郎。」


  「難得娘子有這等見識。」桑充國不由大起知己之感。


  王昉抿嘴一笑,道:「但是,桑郎,你可知這個敕是誰寫出來的?」


  「誰寫的?」桑充國接過敕令,看了一會,搖頭道:「歐陽公子說是中書門下頒的詔書。」


  王昉微微搖頭,笑道:「若是妾身沒有看錯的話,這是石子明的政見。」


  「何以見得?」桑充國心裡倒並不意外,只是他不知道王昉何以如此肯定。


  「從敕令的詳細程度,執行方法,以及技術學校等等,無一不可看出石子明的印記。妾讀過石子明的全部著作,還有一些奏疏,家父也常常提起他。相信妾身不會看錯。」王昉笑道。


  桑充國不由佩服的嘆道:「歐陽公子也這般說,娘子若是男子,必是國家棟樑。」


  王昉被丈夫誇獎,俏臉微紅,垂首不語。桑充國見她嬌羞不可方物,心中不由一盪,將她擁入懷中,笑道:「可惜今日不能多呆,學院報社瑣事太多。」


  王昉輕聲問道:「桑郎,你明知是石子明的政見,還要公開質疑么?」


  桑充國沉吟了一會,道:「子明在《三代之治》中說要讓人人都可免費入學,要讓貧家子弟能憑自己的能力博一個出身,可是他高居廟堂之後,卻似乎把《三代之治》中說的種種理想,忘得一乾二淨。真是讓人失望。」


  「這或是他性格沉穩,顧慮過多使然。家父曾經說,石子明前途不可限量,現在他雖然只是翰林學士,卻是他實際上第一次正式推行自己的政策主張,尚未執行,便被你質疑,只恐將來結下難解之怨恨,使得兄弟不睦。」王昉注視著桑充國,眼中儘是擔憂之色。桑充國苦笑數聲,竟不知如何回答。「桑郎不如先去見見石子明,當面問問他究竟是何主意。若是有理,便由《汴京新聞》替他向天下解釋——料來天下不能理解的士大夫,並不在少數。若是無理,再委婉批評。這樣既不傷兄弟之情,又顧全了公義……」王昉柔聲勸說道,以她的見識,實在不願意桑充國得罪眼見正在得勢的石越。 桑充國卻只是默不作聲,似乎在思考什麼。


  「桑郎,石子明第一次主持這麼大的政策,他急需博得皇上、朝中大臣、清議的支持,若此時唱反調,縱然他明知你有理,也會變成政敵的。三份大報中,《西京評論》背後是富弼撐腰,就算他們再反對,妾身肯定這一次他們一定三緘其口;《新義報》的編輯,都是支持新法的,他們是朝廷的喉舌,肯定也會支持。若《汴京新聞》不支持,那就是成了《諫議報》之流了。」王昉繼續勸說道。


  桑充國注視著王昉,嘆道:「這些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我只知道道理最大。」


  「這些本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東西。」王昉笑道:「我知道你定不能說違心之話,那麼便去見見石子明,看看他如何說?若真的兄弟反目,桑、唐兩家都要表明立場,便是令妹,也難以自處。」


  「好吧。」桑充國終於點點頭,站起身來,笑道:「我便去見見子明。」


  「嗯。」王昉也笑著站起來,幫他整整衣冠,輕聲叮囑道:「千萬不要動意氣。」


  與此同時,石府,石越正在艱難地遊說著王韶。


  「軍事教育體系的設想,是在京師創辦講武學堂,將軍中指揮使、都頭一級的將校分批召回培訓一年,第一批受訓將領,選其精幹者組成教導軍,然後將都頭以下的小校們,分批抽調,進行訓練。一年之後,這些受訓的軍吏,搭配講武學堂結業的軍官,從禁軍中抽調士卒,整編成滿員的指揮,進行嚴格訓練……」石越一面說,一面注意觀察樞密副使王韶的表情。王韶又矮又胖,膚色黝黑,若走到大街上,很難引起人的注意,只是一雙眸子精光四溢,顯出他並非常人。王韶受王安石知遇之恩,本來也不願意再俯首事人,況且以他今日的地位也高於石越,雖然石越炙手可熱,可他王韶也未必放在眼裡。他這次來石府,是因為石越幾度拜訪,他卻不過面子,只得回拜一次。


  「在下記得王丞相曾經提出過將兵法,朝廷一直沒有全面正式推行,依在下愚見,法令越繁雜,便越難推行,只要推行將兵法便足矣。」王韶並不肯留情面。


  「將兵法之弊,還是易使將領擁兵自重,似有違祖宗成制。」石越雖依然笑容可掬,但言語中卻綿里藏針。


  王韶絲毫不理會石越話中的暗示,淡淡道:「恕在下愚昧,看不出此法比將兵法強在何處。那些軍校,只有將領得力,在軍中一樣也能練得好。」


  「若是將領不得力呢?」石越笑著反問道。


  「若將領不得力,再好的兵也是送死的。」王韶眉毛都沒動一下,讓人看不出他心裡的想法。


  「誠然。」石越一心想得到他的支持,強捺著性子,笑道:「但是在下的方法,縱然將領不得力,也能使軍隊戰鬥力大幅提高,不知大學士以為然否?」


  「我是個粗人,石學士莫怪。石學士的意思我明白,但這種朝廷大事,朝中議定如何,便是如何。我只要奉行聖旨便是。」王韶這已是當面聲明拒絕支持石越了。


  石越看王韶神態,知道已無法挽回,也只得作罷,勉強笑道:「這也是做臣子的本份,在下理會得。來,莫談國事,請喝酒。」


  王韶站起身來,把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抱拳道:「宅中還有些事,便先告辭了。」


  石越又留了一回,但終是話不投機,只得送他出府,望著王韶上馬遠去,不由長嘆了一口氣,懨懨走回府中。


  「我也沒有料到王韶竟會拒絕。」潘照臨早已在廳中等候。


  「軍事教育體系、兵制改革、裁軍,我本預備步步為營,不動聲色的進行。皇上也同意了,但若不能得到軍中名將的支持,只怕阻力重重。」石越心有不甘的說道。


  潘照臨也點頭道:「本朝能帶兵的將領,只剩下王韶、郭逵、劉昌祚、種諤數人而已,如張玉之輩,一勇之夫而已;李憲終是宦官,唐代之鑒不遠。可恨狄武襄早死。」


  「英雄也要時勢,也未必當真無人,也許是沒有機會,聲名未顯之故。」石越嘆道。


  「現在這些將領,王韶是唯一在京的,位高權重,又受王安石知遇之恩,公子難以籠絡。郭逵因與韓絳不和,一直不得志,在太原做知州,與王安石也未必沒有嫌隙,他當年名聲,僅次於狄武襄,若然公子在皇上面前推薦他,他必然感激——不過此人眼高於頂,若不能讓他心折,他反要來輕視你,且用他就不免得罪韓絳;種諤時運不濟,也是被貶在外,他和韓絳關係也好,公子若要用他,只要皇上答應,他必然樂意聽從。」


  石越想了想,說道:「兵者國之大事,不可不慎。先寫封信,試探一下郭逵,若是意見不同,終不能勉強。」


  「也好。軍事改革要單獨進行,我們先設法讓朝廷接受公子的官制改革方案。」


  二人正討論著,卻見侍劍快步過來,稟道:「公子,舅爺求見。」


  「長卿?」


  「長卿?」


  石越與潘照臨對望一眼,暗道:「他來做什麼?」


  大雨過後,樹葉比平時更加新綠。石越與桑充國在南郊外的一片樹林中並綹而行,帶著雨水珠的樹葉,在微風中搖晃,一不小心,水珠就像驟雨似的落在二人的頭上。但二人都似有無限的心事,竟然絲毫沒有覺察一般。


  「長卿找我出來,定有要事?」石越覷見桑充國神色,已知他定是有話想對自己說。


  「嗯……的確有事。」桑充國故意不去看石越,自顧自地說道:「我剛看到朝廷頒布的《諸州縣興學校詔》……」


  「唔?」


  「我、我聽說這是子明你的政見?」桑充國突然勒馬,轉頭望著石越。


  「不錯。」石越淡然笑道。


  「我有點不明白,這份敕令和子明你在《三代之治》中說的,完全不同。」桑充國注視著石越,質問道。


  「的確不同。」石越已經猜到了桑充國的來意,笑道:「長卿,《三代之治》中,有些構想,是要幾百年的時間去實現的,我所做的,是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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