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新宋·大結局(全15冊)> 第53章 汴京新聞(4)

第53章 汴京新聞(4)

  第53章 汴京新聞(4)


  眾人無言的點點頭,聽歐陽發繼續說道:「石山長曾經在一次講演中說過,報紙都是有立場的。我們《汴京新聞》也是有立場的,但是我們有立場,並不是說我們是石山長的私人工具,我們不是任何人的私人工具。我們的立場,是我們堅持的理念。這個理念,便是報道真相。如果因為是對石山長或者與我們關係密切的人不利的新聞,我們就不報道了,那麼我們就背叛了這個理念。《汴京新聞》現在面臨著真正的考驗,我們選擇公還是私,選擇堅持理想還是袒護私人,都在今天決定。我認為,如果我們有立場,我們的立場就是中立!我們辦報的根基,便是不偏、不私、不黨!」


  說到這裡,歐陽發停了一下,他看到許多的編輯都已經動搖了,甚至連桑充國的眼神中,都有了猶疑。


  「還有一個原因,這一個原因,讓我們別無選擇。這是現實的原因。王子韶為什麼把這篇報道交給我們?為什麼還特意強調可發不可發?很簡單,我們不幸捲入進了一起政治傾軋當中,而有人把我們《汴京新聞》也算計進去了。如果我們發表這篇報道,他們就此挑起了石山長、沈院長與我們的矛盾,甚至白水潭學院的同窗們,也會對我們不理解;而如果我們不發表,我敢肯定,明天,汴京的大街小巷,都會流傳著我們拒絕報道對石山長不利消息的謠言,御史台某些早有準備的御史,肯定會攻擊我們與石山長結黨偏私,說我們是石山長的私人工具,到時候取締《汴京新聞》的聲浪必然一浪高過一浪,而那些因為相信報紙是公正的才支持我們的人,也會懷疑我們,一旦普通的民眾不能同情我們,士林的清議不支持我們,我們就失了自己真正的根基,到時候進退失據,百口莫辯。而且還會害了石山長,結黨的罪名一旦坐實,石山長也承擔不起。」


  歐陽發的話引起了所有人的震動,便是桑充國,也沒有想過這麼深的陰謀。眾人低聲私語,討論著歐陽發的話。桑充國也陷入極度的矛盾中,理智上,他明白歐陽發說的有理,無論出於堅定的維護《汴京新聞》的信念,還是出於讓《汴京新聞》生存下去的原因,都必須刊登這篇報道。但是如果刊登,如果刊登……


  「子明,我會永遠站在你身邊,幫助你完成這個偉大的理想。」在白水潭說過的話,再一次在桑充國的心中響起。石越可以說既是自己的老師,又是自己的摯友,這樣做,是不是背叛?!


  並不止桑充國一個人有這樣的矛盾,有人站起來說道:「雖然歐陽先生說得有理,但是我仍然反對刊登。在最困難的時候,屈從於壓力,對自己最尊敬的人落井下石,我反對。」


  但是他的話沒有得到響應,能夠進入《汴京新聞》編撰部的,都是有理想有獨立判斷能力的菁英,他們懂得如何冷靜的取捨。


  歐陽發盯著那人的眼睛,平靜的反駁:「你說錯了,這不是背叛!石山長教給我們理念,我們尊敬他最正確的方法,是堅持他教給我們的理念,而不是效忠於他個人。石山長對我們說過: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這句話刻在辯論堂的石牆之上,是石山長親自叫人刻上去的,這就表明了他的態度。以石山長的胸襟,一定會理解我們這樣做是因為出於對大道的堅持。如果我們不刊登,反而才是真正的背叛。我說了三點原因,但其中最重要的,是前面的兩點,而不是第三點。第三點不過是幫助我們下判斷罷了。要在政治鬥爭中潔身自愛,最首要的因素是永遠保持中立。何況,如果我們不刊登,反而是害了石山長。這一點大家都應當明白。」


  其實歐陽發的心裡也不敢肯定:「石越真的會不計較嗎?換上誰都無法接受最信任的摯友和親手培養的學生的背叛吧?雖然明知道那是最理智的選擇。」想到這裡,他有點擔心地看了桑充國一眼。


  一面是對理想與自己信奉的「正義」的堅持,以及自己傾注最大心血的事業的前途;一面卻是對自己最尊敬的亦師亦友的人實際上的背叛。桑充國在自己的承諾與歐陽發的提醒中,激烈地交戰著,這也許是他一生中,最艱難的決定之一。


  希望石越的理解與原諒嗎?桑充國很清楚地的知道,朋友之間一但有了裂痕,它將永遠存在,很難消失。即便石越能夠理解,但在感情上,他也很難指望石越可以接受,因為換位而言,他自己便無法接受。這個時候,說自己是「落井下石」也不算過分。


  但是,最終還是要決定的。《汴京新聞》的前途就在自己手中!不僅是物質上,還有精神上的。如果刊登,《汴京新聞》的前途就此決定,獨立於任何政治勢力之外,中立而公正地報道,《汴京新聞》將會開一個好頭,而士林的清議,會更加尊重這份報紙,民眾也會更加信任《汴京新聞》!只是這一切,是建立在讓石越聲名受損、雪上加霜的基礎上的。而如果不刊登,即便勉強存活下來,《汴京新聞》也會淪為石越的跟班,自己所相信過的一切理念,都不過成為極可笑的諷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桑充國身上,桑充國知道自己可以投票決定,這樣的話,自己也許可以多一點借口。但是,「我要這借口做什麼?」桑充國在心裡苦笑道,「如果需要選擇,就由我來承擔一切!」


  終於,他拿定主意,站起身來,沉聲說道:「明天在焦點版刊登這篇報道。按程序,有三人反對,可以提起表決。若有反對者,請舉手。」


  桑充國環視會場,良久……只有一個人,緩緩舉起了他的右手。


  「通過。」桑充國的嘴裡,艱難的吐出了這兩個字。


  程顥等桑充國說完,起身補充道:「編者按由我來寫。我會盡量說明這件事與石山長關係不大,案情並未查明,以及這份報道不代表本報的觀點。」


  歐陽發嘴唇嚅動了一下,也說道:「我寫完明天的社論再回去,社論的題目是《我們的立場》,爭取得到石山長、沈院長,以及白水潭師生的諒解。」


  桑充國點點頭,臉上露出堅毅之色,「有勞二位,大家繼續工作。」說完這句話,他全身的力氣似乎突然消失,一下子軟在了座位上,「在理想與友誼之間,我選擇了理想……」


  桑充國一點都不知道,這樣的選擇,究竟是對還是錯。


  程顥見桑充國取下掛在衣掛上的披風,準備出門,遲疑了一下,也跟著走了出去。二人一起到了馬房牽了馬,默默地向白水潭學院的尊師居走去。二人也不騎馬,只是慢慢牽馬徐行,走了許久,見前面有一座建築,二人於白水潭的一草一木,早已熟悉,自然知道那就是辯論堂。桑充國心中一動,牽了馬就往辯論堂中走去,程顥連忙緊緊跟上。


  因為不是辯論日,這裡並沒有人。桑充國找到刻在牆上的那行著名的字,看了良久,嘆息道:「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


  程顥十分理解他此時的心情,卻也無計可施,只得溫言說道:「長卿,你要不要先知會子明一聲,這樣可以減少誤會。」


  桑充國遲疑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他心裡很害怕見著石越,更不知道要如何開口說這件事情。沉默良久,桑充國嘆道:「程先生,知我者信我,知我者諒我。何須多言?新學年馬上就要開學了,期末考試,準備招生,有多少事要忙呢,明年的白水潭,人數會更加多吧!」他明明是在給自己尋找逃避的借口,心裡卻不願意直面這個問題,反而將這個本意藏到了更深的謊言之下。


  程顥不知道桑充國心中的想法,他沉默了一陣,嘆道:「是啊!白水潭學院之盛,孔子以來未嘗有也。石子明真是千年難得一遇的人才,你放心,他能夠理解的。」


  桑充國感激地看了程顥一眼,擠出一絲笑容,道:「都說聽程先生講課,如沐春風。白水潭學院有今天,程先生也功不可沒。」


  7

  唐棣帶著從人進了新曹門。離開京師已經快兩年了,本來他還沒資格回京敘職,但是不久前吏部下文,讓他任「權發遣判三司度支司常平案公事」,可以說是罕見的提拔,據說是因為唐棣在地方推行青苗法、農田水利法有力,中書門下直接堂除的。雖然不是館職,但是對於自己的文采學問頗有自知之明的唐棣,倒是並不介意。


  想著終於可以見到分別許久的石越和桑充國,唐棣臉上不由露出了一絲笑容。


  「官人,今晚是住到舅爺家,還是住驛館?」身邊幾個從人,有些是第一次來繁華的京師,也顯得格外興奮。


  唐棣揮鞭笑道:「當然是住驛館,先去吏部交了文書,到三司報到,再回家不遲,免得惹人閑話。」正在安排,忽然聽到有小孩子拿著一疊報紙從身邊經過,大聲呦喝:「賣報,賣報,《汴京新聞》報道京師第一案,震天雷火藥配方竟然失竊,焦點版詳細報道,天子震怒,石秘閣被罰俸一年……賣報,賣報……」


  瞬時間,小孩身邊就圍了一堆人,紛紛搶購,這可是震驚天下的大新聞啊!


  唐棣心裡一緊,也顧不得許多,連忙擠了過去,買得一份報紙出來,急匆匆的翻到焦點版,看到上面幾個大字標題,幾乎驚呆了!

  旁邊有人買了報紙的,有些緊鎖著眉毛邊走邊看;有些則炫耀自己識字,搖頭晃腦地大聲讀著新聞,身邊聚集著一堆圍著聽報的市民。唐棣等人不知厲害倒也罷了,對於開封府的百姓來說,震天雷的威力不僅是很多人親眼目睹的,而且還是被吹得神乎其神的東西,它的火藥配方失蹤,無論賢愚不肖,都知道只要流落到敵國手中,會有什麼樣的後果——這種後果,還被他們的恐懼放大了!

  有人恨恨地說道:「撤得好,皇上聖明,沈括和孫固這兩個官,真是飯桶,這麼重要的東西也能丟了!殺頭都不為過。」


  有人憂心忡忡:「別是遼狗偷去了,那就慘了。」


  「遼狗怎麼偷得去?防得那麼嚴,多半是有內賊。」


  「那也不一定,你沒讀過書呀?薛紅線和聶隱娘的故事聽過吧?」


  「……」 有人則挽惜地說道:「可惜連累了石秘閣。」


  有人不屑的反駁:「這是賞罰分明,石秘閣薦錯了人,當然要罰。皇上是明君呀。」


  有人沮喪無比:「看來石秘閣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這個沈括到底是什麼人?」


  也有人為石越開脫:「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還是石秘閣親手查出來的呢。可見石秘閣還是有本事的。沒本事能這麼快查出來?」


  「可……不是說石秘閣是左輔星下凡嗎?」


  有人在旁邊自我安慰:「以石秘閣的能耐,怎麼會看錯人,聽過說三國的評書嗎?那別是石秘閣一計吧?」


  免不了有人白他一眼,「一計?一計搞得報紙上來,鬧得沸沸揚揚的?沒腦子。」


  「你說誰沒腦子?你才是豬腦子,石秘閣左輔星下凡,他的計你猜得出來?你才是沒腦子。」


  ……


  唐棣一路走到驛館,聽到的都是這些議論的聲音。似乎整個開封城,因為報紙的出現,瞬時間就可以讓全城關注同一個話題了。而這些市井小民根本不會在乎報紙上的其他細節,沒有什麼比震天雷更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了。雖然有很多人依然相信石越,但是卻也有很大一部分人因此懷疑石越並沒有那麼神乎其神。至於沈括與孫固的名譽,在民間簡直是低得不能再低了,現在只要有人提到沈括、孫固,老百姓就會破口大罵!

  而唐棣更擔心的卻是桑充國與石越的關係。《汴京新聞》是桑充國創辦的,他怎麼可以攻擊石越呢?唐棣實在不能理解。忽然,他改變了主意,決定先不去驛館,而是先去白水潭問問桑充國是怎麼回事!


  相比市井百姓眾口一辭的憤怒與擔心,士林的反應就是要複雜得多。


  「《汴京新聞》的膽子真是夠大的,這麼大的案子,他們也敢報道!」


  「這個太原散人是什麼人?」


  「桑充國和石越怎麼了?」


  「看樣子《汴京新聞》果然有幾分風骨,和石越關係這麼好,也毫不留情的捅一刀!」


  「這才叫養虎自噬呢!」


  「石越這次,心裡滋味不好受吧!」這是幸災樂禍的。


  「都說白水潭是石越系,上次宣德門我還以為是做作,演雙簧,這次看來,倒也不見得。往好里說,石越也算是個君子,沒有結黨。」


  「這也太傻了一點吧?這樣報道出來,石越的聲譽是要大受影響的。」


  「那也不一定,短時間來看,自然受點影響,長遠來看,還很難說。何況如果桑充國不是石越一黨的話,《汴京新聞》這一次聲名大震,是肯定的了。」


  「石越在皇上面前費盡心機維護《汴京新聞》,《皇宋出版敕令》他差不多一個字一個字的爭,結果沒有想到學了商鞅,作繭自縛,《汴京新聞》反倒拿他開刀立威,真是諷刺!」


  「其實桑充國也沒什麼不對,春秋大義說要大義滅親,《汴京新聞》標榜天下惟公,他們算是守住自己的承諾了,這也是君子所為。」


  ……


  「哎,震天雷如果流傳外國,只怕大宋有難。」


  「這樣子說起來,石越的確是難辭其咎的。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


  「你說這孫固官聲不壞的,怎麼賬目就能亂成那樣?沈括也不是無能之輩呀?」


  「這裡面有陰謀,你不知道吧?……」


  「……」


  丞相府中。


  王雱望著手裡的《汴京新聞》,笑道:「石子明,這回讓你知道某的手段。」他已經好久沒有這麼舒心的感覺了,一面懶洋洋地向王子韶說道:「聖美,你做得很好,過兩天中書會直接調你去兩浙,你有機會面聖,好好把握機會。」


  王子韶聞言大喜,連忙拍著馬屁,笑道:「元澤果然是妙計。石越這次不僅僅聲譽受損,只怕從此會變得不敢相信人了,他絕對料不到連桑充國都能落井下石。」


  謝景溫也笑道:「如果以後桑充國和石越互相爭鬥,這《汴京新聞》用來對付石越,這也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二虎相爭,我們正好從中得利,徹底扳倒石越,就不是難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