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四腿水怪
第15章 四腿水怪
在路上行走的人,背地裡一定也都有著見不得人的罪孽。
——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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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羽毛,龍番市局那邊的理化檢驗怎麼樣了?」坐在車上打瞌睡的我,不知道是夢見了什麼,還是半夢半醒一直在思考,突然問道。
「常規毒物都沒有檢見,非常規毒物已經做了一百多種,也都沒有檢見。」陳詩羽顯然沒有睡著,回答道,「從目前情況看,邱以深被藥物致暈或者致瀕死的可能性不大了。」
我皺起眉頭思考著。
「哦,對了,你上次不是說要搜索段萌萌的家的嗎?」陳詩羽接著說,「段萌萌已經回老家森原去了,準備休學一年,明年直接在老家的學校學習,然後在老家參加中考了。因此,他們家最近是沒有人的。」
「所以搜查證申請不到?」我問。
「那不是,畢竟不是犯罪嫌疑人嘛,只是證人,所以還是和家人溝通好了再搜查比較好。」陳詩羽說,「剛剛我接到消息,段世驍從老家回來了,主要是準備退租房子,說我們今天就可以去他家看看,看完了他再退租。」
「好,韓亮,那我們直接去段世驍家裡。」我拍了拍韓亮的肩膀,說道,「從液化氣那個案子開始,我就想去他家看看了。」
抵達龍番市后,韓亮驅車帶著我們直接奔段萌萌家去了。到了她家的時候,段世驍正在家中等著。因為張玉蘭死亡案發後,現場保護已經撤去,段世驍和段萌萌還在家裡住過一段時間,所以此時已經沒有穿戴勘查裝備的必要了,林濤幾人走進家裡,東看看西看看,也不知道該搜查個什麼。
「我沒記錯的話,事發當天,段萌萌寫字檯前的窗戶,是開著的,對不對?」我沒進家門,站在門口問段世驍。
段世驍皺著眉頭想了良久,說:「我記不清了。」
「有照片。」林濤從包里掏出筆記本,快速打開,說,「嗯,半開著。」
「哪半邊開著?」我問。
「西側窗戶,推開一大半。」林濤說。
我點了點頭,轉頭走出了單元門。
林濤見我走了出去,立即跟了上來。我們兩個人繞過房屋,走到段萌萌房間的窗外。窗外,是一片灌木叢,這片灌木叢林濤之前勘查過,走進去的話,也留不下什麼痕迹。
從樓房的外面看這個一樓的窗戶,首先看見的是不鏽鋼的防盜窗,這讓我不自覺地聯想到了液化氣案里那塗著紅色油漆的防盜窗。不過,段萌萌家的防盜窗是銀色的,並沒有刷油漆。
我艱難地踏進了灌木叢里,在陽光下仔細觀察著防盜窗的每一根柵欄。
「啊!」我突然喊了一聲,把身邊的林濤嚇了一跳。
「別一驚一乍的行嗎?」林濤說。
我把臉從柵欄邊挪開,又費勁地踏出灌木叢,打開勘查箱,拿了手套、口罩和帽子戴上,然後又拿了一把止血鉗和一個透明物證袋,重新回到防盜窗的柵欄前面,用止血鉗把柵欄上黏附的一個東西撕了下來,裝在物證袋裡。
「你看看,這是什麼?」我把物證袋遞給林濤。
物證袋裡的東西,只有芝麻大小,林濤皺著眉頭看了半天,又從口袋裡掏出放大鏡看了一會兒,說:「這,好像有紋線啊。」
「對!」我說,「這個東西是手上的角質層,也就是手皮。」
「皮?」林濤瞪大了眼睛。
「是的,而且還有燒灼的痕迹。」我說,「你想想,這是怎麼回事?」
「誰的手皮啊?有人扒窗戶?」林濤還是沒想明白。
「你再想想,張玉蘭是怎麼死的?」我接著問。
林濤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說:「張玉蘭是打掃房間的時候,手接觸到寫字檯後面,碰到裸露電線的時候電擊死的。你的意思是說,電擊她的,不是寫字檯后的電線,而是這個不鏽鋼防盜窗?」
我點了點頭,說:「對!我們屍檢的時候,發現張玉蘭手上有電流斑,有皮膚缺損,所以我執意要市局對電線進行DNA檢驗,可是檢驗結果卻是沒有她的DNA,這不正常!現在我想明白了,她根本就不是被裸露電線電死的,而是不鏽鋼防盜窗把她電死的!」
「她接觸防盜窗的時候,被電擊死亡。意識喪失后,她會因為身體重力,趴在寫字檯上,手向下自然下垂的時候,正好落進了寫字檯和窗戶之間的縫隙里。那麼巧的是,縫隙里的電線,恰恰就是老化的,有老化的一截!」林濤說,「世界上居然還真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對,我們之前對案件性質判斷錯誤,就是因為這種極端巧合的存在。」我說,「因為誰也想不到,防盜窗會帶電!」
「我們最常見的防盜窗電死人的案例,一般都是樓上有人往下拖電線給電動車充電,因為電線老化,導致樓下的防盜窗帶電。」林濤說,「我們可以查查,有沒有人這些天違規拖電線,給電動車充電。」
「不!這個地方是一片灌木,電動車推不進來,不可能從這裡拖電線。」我說,「防盜窗帶電,是因為有人故意給防盜窗通了電。」
林濤恍然大悟。
「你想想,只需要把電擊器接在防盜窗上,然後敲一下窗戶,裡面的人自然會開窗查看,一碰到防盜窗就會被電擊。」我說,「這是故意殺人的手段!」
「這是段萌萌的房間,段萌萌那天因為和張玉蘭吵架,突然離開房間,是不可預料的事情。」林濤說,「所以兇手其實想殺的,是段萌萌?」
「這就是我對張玉蘭案一直心存疑惑的原因,因為有太多不好解釋的問題。」我說,「現在我們從防盜窗上發現灼燒后的手掌皮膚碎片,就能證實一切了。回去對這個碎片進行DNA檢驗,我相信結果一定是張玉蘭的。」
「我想起來了,張玉蘭死亡后,我和小羽毛不是來找過段萌萌一次嘛。」林濤說,「那天段萌萌說看見了一個鬼影,以為是母親變鬼來找她了!」
「是!那是兇手再次過來,想用同樣辦法殺死段萌萌!」我說,「結果被提前發現了,只能逃之夭夭。之後,段萌萌就轉學了,兇手就沒有機會再殺她了。」
「電擊。」林濤沉吟著,「這種殺人手段真不多見。」
我沒接林濤的話,而是繼續我的推測,說:「兇手沒機會殺段萌萌了,就只能用相同的辦法,去殺邱以深了。」
「啊?」林濤一驚,「你是說……」
「不然呢?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多巧合?」我說,「一切看起來是巧合的事情,實際上都有必然的聯繫。」
「可是你們說邱以深是被斷頭導致死亡的。」
「我們也說了,斷頭之前,邱以深已經瀕死了。」我說,「我猜,這種聯合死因,就是電擊。」
「電擊又不是檢驗不出來,為什麼你們之前沒有想到?」
「因為邱以深的雙手都被剁爛了,之前以為是抵抗傷,後來認為是兇手泄憤。」我說,「現在想想,都不是,之所以剁爛雙手,很有可能是為了隱藏他手上的電流斑!」
「我的天,高明啊!」林濤說。
「走,復勘邱以深被殺案的現場!」我說,「我信心滿滿,感覺就快要破案了。」
一路上,我和林濤把之前的發現和推斷都告訴了大家,每個人都表示驚訝。
「如果邱以深和張玉蘭都是被同樣一種方式殺害的,那這兇手……」陳詩羽欲言又止。
我接著她的話說:「這個沒什麼好懷疑的了,邱以深和段萌萌都和凌南有關,別忘了,凌南就是被電死的,而且被螺旋槳削掉了頭顱。再想想邱以深,是不是有什麼必然的聯繫?」
「可是凌南的死亡案件,沒有問題啊。」大寶問。
「確實沒有問題。」我說,「不過凌南的父母不這樣認為。」
「是的,凌三全的嫌疑最大。」林濤說。
「不管是誰,我們都得找到有力的證據。」我說,「這才是破案的前提。」
說話間,韓亮駕車已經開到了邱以深家那一排二層小樓的前面了。
我們陸續跳下車,穿戴好勘查裝備,鑽進了還沒有撤去的警戒帶內。
這一次,現場復勘的重點很明確了,就是邱以深家一樓的卷閘門。
卷閘門的面積較大,不像防盜窗那麼好勘查。雖然我們大致可以推斷出兇手的行兇方法,但是無法推斷出具體接通電擊器的位置,以及邱以深被電擊的過程。
我在卷閘門的內側面和下邊緣仔細看了看,畢竟是用了十幾年的老卷閘門了,上面黏附的污物也很多,不像乾淨的防盜窗那麼好找異常。
「卷閘門上這麼多髒東西,這誰知道哪裡才是電擊的接觸點啊?」大寶說。
「找不到了,載體所限,不可能像張玉蘭案那樣容易。」我放棄了,說,「林濤,現在的重點,就是看你能不能在卷閘門上找出兇手的指紋,那就是破案的關鍵。」
「你忘了嗎?我們初次勘查的時候,就發現現場被翻亂的痕迹周圍,有粗紗手套的痕迹啊。」林濤說,「兇手是戴著粗紗手套進來的,你讓我怎麼找指紋?」
「這裡又沒監控,現場又沒足跡,沒有證據,我們怎麼破案?」我說,「還有沒有其他能獲取證據的可能性?」
林濤低頭思忖了一下,說:「我想想吧,儘力。」
「行,這裡就交給你了。」我說,「現在邱以深是不是被電擊致瀕死,還沒有依據可以證明,只有證明了這個觀點,才能把嫌疑徹底鎖定在凌三全身上。所以,我得去複檢屍體。」
「去吧。」林濤朝我揮揮手,然後便在現場里踱起步來。
「對了,既然現場附近沒有監控,那麼子硯你還得有個任務。」我對程子硯說,「尋找段萌萌家防盜窗和這個現場卷閘門上的可疑痕迹,尤其是有灼燒的痕迹,然後擦取回去進行微量物證檢驗。」
「你是想以後破案,找出電擊器之後,和電擊器的電極進行微量物證成分比對?」程子硯問。
我點了點頭,說:「是啊,這是後續可以補充證據鏈條的一個關鍵證據。卷閘門不太好找,但是防盜窗很好找,加油吧。」
說完,我帶著大寶,一邊給市局法醫科打電話提出複檢屍體的要求,一邊上了韓亮的車。
市局法醫科在接到我們電話后,就立即和殯儀館聯繫了。一般殯儀館和公安局法醫部門都保持著良好的工作關係,所以在我們抵達解剖室的時候,雖然市局韓法醫還沒趕到,但是屍體已經被殯儀館同志先一步抬到了解剖台上。
我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解剖服,拿起死者的雙手觀察著。
「這兩隻手都被剁爛了,只有手背的皮膚相連著,就是把附著的血跡徹底洗乾淨,也不一定能找到電流斑的位置吧?」大寶也湊過頭來看。
「你去看那隻手,好好找。」我說。
就這樣,我和大寶站在解剖台的兩邊,一人拿著屍體的一隻手,看了足足20分鐘,在韓法醫趕了過來,穿好解剖服后,我們依舊沒有任何發現。
「這怎麼辦?電流斑顯然是被創口破壞了。」大寶說,「難道要在每一處創口周圍都提取皮膚去做病理?那得取多少檢材啊?什麼時候才能做完?」
「電流有入口,也有出口。」韓法醫在一旁提示道。
「對啊!」我驚喜地說,「我們只想著找電流的入口了,怎麼就忘記電流的出口了?」
「一般電流斑在入口處很明顯,出口處不明顯啊。」大寶說。
「電流可以從他一隻手進入身體,再從另一隻手出去。」韓法醫說,「但也有可能是從手上進入,再從腳上出去。」
在韓法醫敘述的時候,大寶已經去屍體旁邊的大物證袋裡翻找了,說:「我記得,在現場的時候,他是穿著拖鞋的,喏,就是這雙鞋子,鞋底的材質肯定是導電的。」
「我覺得,我們先仔細看看屍體的腳底,才是正道。」我一邊笑著說道,一邊走到了解剖台的尾端。
邱以深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可能和他喜歡運動、經常下地幹活兒有關係,他的腳底有不少老繭和傷疤,一時間,我也找不到特徵明顯的電流斑。
電流斑一般都呈火山口狀,表面微微凸出於皮面。現在既然靠肉眼觀察無法找到,我就只能通過觸覺來尋找了。
我用手指慢慢地摩挲著屍體的腳底板,不一會兒,我似乎感覺到了有一塊摸起來像老繭一般的位置,實際上是火山口似的中央凹陷。我用手術刀把這塊皮膚切了下來,對韓法醫說:「做組織病理檢查需要固定、脫水、包埋、切片、染色,工序太複雜了,時間太長,咱們能不能把這塊皮膚送到醫院去,用冰凍切片機先切一下試試?」
組織病理學中,對組織進行固定、脫水,就會讓組織不再繼續腐敗,然後把組織包埋在蠟塊里,是為了方便切出最薄的切片。但是這個工序占時較長,有的時候醫院在手術中就需要知道病理結果,因此就有了冰凍切片的誕生。冰凍切片省去了一系列的工序,因為需要立即知道病理結果的,並不需要防腐保存。冰凍切片就等於是把一塊軟的肉凍成硬肉塊,就可以拿來切成很薄的切片了,這樣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能得知病理結果。
「冰凍切片能用來做診斷,但是無法保留物證,所以只能切一半來診斷,另一半用來保存物證。檢材量這麼小,夠用嗎?」韓法醫問。
「不夠也得夠,咱們需要醫院派出一個製作切片的高手來進行。」我說。
一般情況下,法醫都會和當地醫院裡的醫生很熟悉,尤其是病理科的醫生,因為工作上有較多的交集,所以最熟悉。我們和省立醫院的病理科主任敘述了這一次冰凍切片的重要性后,主任親自下場,在我提取的指甲蓋大小的檢材上,只取下來三分之一,做成了切片。
「嗯,基底細胞染色深,縱向伸長、排列緊密呈柵欄狀,皮脂腺呈極性化,細胞核細長。」主任說,「毋庸置疑,確實是電擊改變。」
我拍了一下手,道謝后,拉著韓法醫直奔市局刑警支隊。
此時林濤已經回來了,在支隊長辦公室里垂頭喪氣地坐著。董劍局長也來到了支隊長辦公室,正在說著話:「『命案必破』已經實行十幾年了,這一下子立了兩起命案,都破不掉,我怎麼向老百姓交代?怎麼向領導交代?」
「可是現場確實沒有提取到任何有價值的物證。」林濤說。
「現在即便我們懷疑凌三全作案,可是毫無證據,總不能直接把人抓回來問吧?他不交代怎麼辦?案子不就辦成了『夾生飯』了?」
「沒有證據?」我心頭一沉,問道,「我在考慮,既然邱以深家的卷閘門面積太大,能不能把段萌萌家的防盜窗拆下來,一點一點地去檢驗,看能不能找到指紋、DNA之類的證據?如果還是找不到,就得慢慢檢驗卷閘門了。」
林濤沮喪地搖搖頭,說:「希望渺茫,但是工作得做,我已經安排過了,不過是個很漫長的工作過程。」
「兩個現場,不留下任何證據,這個兇手可真是用心了。」董局長咬牙道。
「肯定是經過精心策劃的。」我說,「因為兩名被害人直接被電擊,所以和兇手沒有什麼正面接觸。兇手在進入邱以深家的時候,也都做好了防護,所以,確實是個難點。現在唯一可以作為關鍵證據的,就是看兩個現場門窗上,能不能找到電擊器電極的微量金屬成分。」
「找到了也沒用,同種成分的電極也很多。」董局長說。
「如果我們能找到電擊器,在電擊器的電極上能找到防盜窗和卷閘門的金屬成分,這就是很好的證據了,因為可以相互印證。」我說,「電擊瞬間產生高溫,會熔化微量金屬,所以既然電極和門窗接觸,自然會互相留下痕迹。」
「那我們就申請搜查證,搜查凌三全所有可能藏匿電擊器的地方。」董局長說。
我搖搖頭,說:「不行。他們家家大業大,僅工廠就有好幾座,住宅也有好幾所,我覺得能找到的概率太小了。而且,這樣就打草驚蛇了。」
「你是說,我們盯住他?」
「對。」我說,「對他嚴防死守,因為我覺得他還會作案。還有,辛萬鳳也得盯住,難保她不知情。如果兩個人有串謀,也可以從辛萬鳳這邊獲取一些信息。」
「啊?還會作案?他們還恨誰?」
「他們恨段萌萌可能是因為那一則桃色新聞,而且,上次我們和辛萬鳳談話,她說有壞孩子教壞了凌南,教他畫畫,這個『壞孩子』會不會就是指段萌萌?他們恨邱以深是因為悲劇是從凌南在路上遇見邱以深而開始的。而且,邱以深就是帶凌南和段萌萌一起補課的。」我說,「這裡有個關鍵問題,就是凌南和段萌萌的桃色新聞其實是從一張照片引發的謠言來的。所以我覺得,他們很有可能還會對拍照的人下手。」
「可是,這個人是誰,連我們都不知道,段萌萌都不知道。」董局長說,「他們會知道?」
「這個可不好說。」我說,「之前我們的調查重點並沒有往這個方向延伸,而對於兇手來說,這是個重要的信息。態度不一樣,獲知的可能性也就不一樣了。」
「所以,我們一方面盯死這對夫妻,另一方面,要調查拍照者了。」陳詩羽說,「這個,我們儘力吧。」
2
接下來的一周時間,凌氏夫婦的行為沒有任何反常的地方,甚至讓盯梢的偵查員都開始懷疑我們的偵查方向了。不過,我堅信這個推斷是絕對不會錯的。
陳詩羽那邊,則什麼手段都用上了,可是對拍照者依舊連尾巴都抓不住。畢竟,只是一張比較平常的照片,而且是貼在學校公告板上的,最關鍵的,照片已經被段萌萌撕毀扔掉,已經不可能找到殘片了,連找指紋都沒希望了。
就在大家一直處於擔憂、迷茫的狀態的時候,我們接到了出勘指令。不管怎麼說,出去換換腦子,也許就能給這起案件提供一些思路呢?
這一次的案件是發生在省城龍番市下轄的洋宮縣。
因為洋宮縣持續乾旱,政府決定於今天早晨7點,對洋宮縣境內的洋浦水庫進行開閘放水,提高水庫下遊河道的水位。當水閘打開,水流奔流而下的時候,周圍圍觀的群眾突然看見水中似乎有異物正在被水花沖得浮浮沉沉。
就在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只見水花像是有目的地把那團異物向岸邊推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眼神好的人先識別了出來,那不是別的東西,而是人形的物體!
只是那東西越看越不對勁,隨著水波翻滾,看起來,似乎有四條腿!
水裡出了妖怪,岸上的人們「哇」的一聲,四散逃開,也沒人關注這個四條腿的「水怪」究竟是被水花衝上了岸邊,還是衝到了下游。
逃離現場之後,人們終於還是反應了過來,遇見這種事情,得報警啊!
3分鐘之內,洋宮縣公安局110指揮中心接待了十幾個報警電話,報警電話幾乎都是一樣的內容,洋浦水庫里的「四腿水怪」被開閘放水衝到岸上來了。
正所謂三人成虎,110指揮中心的接警民警也著實被嚇了一跳,居然沒有第一時間通知轄區派出所,而是指派特警部門趕去了現場。
特警隊倒是不相信這些鬼怪之說,派出了一輛麵包車和一個警組的警力,荷槍實彈地趕到了現場。
遠遠地,民警就在河邊淺灘上,看到了村民們描述的「四腿水怪」。
其實那只是兩具緊緊摟抱在一起的人類屍體。
特警確定那是兩具屍體之後,立即通知了轄區派出所,而轄區派出所在接完電話后,直接又打了縣局刑警大隊法醫的電話。兩撥人馬迅速趕赴了現場。
其實只要是大的水面,「收人」[1]是很正常的。不管是什麼湖、什麼水庫、什麼水塘,經常都會有人不慎落水導致溺死,或者投水自殺。
而且,據現場的特警描述,這是兩具緊緊擁抱的屍體,死者是一男一女,這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男女殉情的狗血劇情。這種劇情雖然狗血,但是各地也偶有發生,並不算什麼特別稀罕的事情。
所以,出警的派出所民警和法醫,都沒有覺得自己是遇見了什麼特別的案子。
法醫抵達現場后,立即著手對屍體進行屍表檢驗。所謂兩具屍體緊緊相擁,實際上就是男的緊緊摟住了女的。屍僵十分強硬,費了挺大的力氣,這才破壞了死者的屍僵,把兩具屍體分了開來。
男性屍體被仰卧放好之後,因為體位的變化,氣管內的大量蕈狀泡沫從口鼻腔內涌了出來,用紗布擦掉之後,依舊會有泡沫不斷地湧出。這就是溺死的最典型特徵了。
然而,女性的屍體被平放之後,沒有任何泡沫從口鼻腔湧出。當然,這也不能就這樣斷定女屍不是溺死的。畢竟,每個死者即便是死因相同,其表現出來的特徵也是不一樣的,這就是個體差異了。
法醫此時依舊沒當回事,從勘查箱里拿出了一支棉簽,插進了女性屍體的鼻腔深部,想看看屍體的鼻腔深部有沒有水中的泥沙。結果是陰性的,他們並沒有發現任何泥沙。
此時,法醫有了一些疑惑。他們掰開女性屍體的雙手,想看看死者在死前有沒有抓握水草、泥沙的自救動作,結果也是沒有發現。甚至有法醫認為,女性死者根本就沒有任何窒息徵象,完全不符合溺死的特徵。
兩具屍體的衣物被去除之後,法醫又發現女性死者的胸前似乎有新鮮形成的皮下出血。而男性屍體表面的損傷更多,他的胸前有塊狀的皮下出血,右側腰部也有圓形的皮下出血,左側額頭上甚至還有一個3厘米長的挫裂創。
多了這麼多附加性損傷,而女性似乎又不符合溺死這一種死因,案件似乎就不是男女殉情自殺那麼簡單了。
好在法醫從男死者的衣服里找到了他的皮夾,皮夾里有他的身份證。而女死者口袋裡的沒有被大水沖走的手機,也足以證明她的身份。
兩人的身份都很容易被查清,給這個案件的調查帶來了曙光。
在向縣局領導彙報后,領導決定立即對兩具屍體進行解剖,搞清楚兩名死者的死因,也許對案件的前期偵查具有指導性作用。
依據多年的辦案經驗,洋宮縣局的林法醫隱隱覺得這起案件沒有那麼簡單,於是在第一時間打電話向師父進行了彙報,希望我們省廳可以派員共同參與屍體解剖,確保解剖工作更加細緻。
師父於是通知我們在上午9點的時候,立即趕往洋宮縣殯儀館和林法醫他們會合,介入初次的屍體解剖工作。
洋宮縣離省城很近,我們又沒有什麼著急的工作任務,於是立即驅車出發了。
「屍體摟抱在一起,很難分開,這種報道似乎在十幾年前的大地震的時候聽說過,用科學也可以解釋得過去?」陳詩羽一上車就問道。
「人體死亡后,正常的過程是先肌肉鬆弛,再形成屍僵。這就是電視劇表現一個人死了,總是讓這個人的手耷拉下來的原因。」我說,「所以,不管死者死亡之前是什麼姿勢,都會因為死亡后的肌肉鬆弛而結束這個姿勢。肌肉鬆弛后,屍體的肢體會根據重力改變他的姿勢,然後被屍僵固定下來。最後再因為屍僵的緩解而變得沒有姿勢。」
「對,很多水裡打撈上來的屍體,都是雙臂前舉的,這可能就是殭屍傳說模樣的原型吧。」大寶說,「其實,那是因為水中屍體的肌肉鬆弛后,如果屍體呈俯卧位水平漂浮,而雙手由於重力下垂,所以形成了軀體水平、上肢下垂的姿勢。這個姿勢被屍僵固定后,屍體被打撈上來,看起來就像殭屍一樣平舉著雙手了。」
「哦,原來是這樣。」林濤說。
「這是啥意思?你是說,肌肉鬆弛了,所以不可能摟在一起?」陳詩羽說。
「我這不是還沒說完就被大寶打斷了嘛。」我笑了笑,說,「還有一種特殊的屍體現象,叫作『屍體痙攣』。聽起來挺嚇人,但指的並不是屍體會痙攣發抖,而是指機體死亡后,屍體不經過肌肉鬆弛的階段,直接進入屍僵的階段,所以一旦屍體痙攣發生,就能把死者死亡之前的姿勢直接固定下來。只是,這種現象比較少見罷了。屍體痙攣的發生,可能和人死亡前情緒過度激動、緊張有關吧,總之,科學上,還沒有個定論。」
「情緒過度激動、緊張?」韓亮說,「所以,古戰場上將軍被斷頭后,屍體依舊屹立不倒,是真的了?」
「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我說,「但是,屍體痙攣一般都是在屍體的局部發生,比如一條胳膊、一條腿,很少會有全身所有肌肉都發生屍體痙攣的。畢竟人站著需要動用很多肌肉,全身這麼多肌肉能不能同時都痙攣,從而維持屍體不倒,這個沒人做過研究。」
「所以,你是說,這兩具屍體被發現的時候,依舊摟在一起,是因為死之前,男的就摟住了女的,他死的時候發生了屍體痙攣?」陳詩羽問道。
「是的,只能這樣解釋。」我說。
「多好的男人啊,他可能是想保護她,才摟緊的吧。」陳詩羽感嘆道。
「你繞了這麼一大圈,原來是想說這個。」林濤搖了搖頭,說道。
說話間,我們已經到了洋宮縣殯儀館。
我、大寶和陳詩羽留了下來支持和指導縣局的屍體檢驗工作,而林濤和程子硯則跟著韓亮的車,去現場附近,一個尋找相關的痕迹,一個尋找附近的監控。
不知道是不是地方的習俗,一般屍體火化都要在上午。所以,每天上午,都是殯儀館最忙的時候,到了下午,則門可羅雀。
我們穿過好幾撥送葬的人群,來到了殯儀館告別廳後方的解剖室里,此時林法醫已經準備開始幹活兒了。
「現場沒什麼可看的,屍體是被開閘放水衝下來的,也不是第一現場。」林法醫說,「所以,還是儘快解剖來得實在,畢竟,我們從屍表實在看不出女死者的死因是什麼。」
「身份都搞清楚了?」我一邊穿解剖服,一邊問道。
身邊一個拿著記錄本的年輕法醫點了點頭,說:「搞清楚了,男的叫羅孝文,38歲,自己開了一個文化傳媒公司,專門做幾個通信運營商的推廣生意,生意還不錯,家境殷實。女的叫戰靈,37歲,以前是縣青少年宮的游泳教練,後來和人合夥開了一家青少年培訓機構,是小股東,但收入也不菲。」
「哦,夫妻兩個是吧?」大寶問。
「不是。」年輕法醫搖了搖頭。
「不是?」大寶瞪大了眼睛。
「兩個人都各自有家室,也各自有孩子。羅孝文的孩子今年上初中,戰靈的孩子今年小學四年級。」年輕法醫說。
「我的天,你是說,這兩個人是姘頭?十命九奸,這就有命案的可能性了。」大寶說。
「你總不能因為兩人摟在一起,就給人家下了結論吧?」我說。
「大寶老師說得不錯。」年輕法醫接著說,「目前,偵查部門通過數據搜索,已經確定兩個人確實關係不一般,因為他們從前年開始,每年都有多次一起開房的記錄。哦,還有,這兩個人二十幾年前,是初中同學,同班的那種。」
「初中同學?初戀啊?」大寶說,「難不成還真是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遠香近臭嘍。」林法醫一邊給男性屍體脫衣服,一邊感嘆道。
「那,這兩個人有自殺的動機嗎?」我說,「比如他們倆的關係,被各自的另一半發現了?」
「從目前的調查看,雙方配偶應該都不知道他們的關係。」年輕法醫說,「而且女的當過游泳教練,不會選擇這種方式自殺吧?」
「也可能是假裝不知道。」陳詩羽說。
「你也懷疑是因情殺人吧?」大寶看了一眼陳詩羽說,「最有可能的,就是這個戰靈的丈夫。」
「怎麼著,先入為主的老毛病又犯了?」我瞪了一眼大寶,開始了對羅孝文屍體的屍表檢驗。
屍表檢驗進行了很久,是因為羅孝文的屍表上,有很多損傷。除了在現場屍檢中發現的胸部、腰部皮下出血和額部的挫裂口之外,他的軀體上還有不少輕微的損傷,比如雙側膝蓋正面的出血、腋下的擦傷等。但是,這些損傷都非常輕微,用俗語說,都是一些皮外傷,並不能成為致死或者致暈的依據。
於是,我們只能繼續進行解剖。
我們用手術刀聯合切開死者的胸腹腔之後,發現死者胸腔皮下的出血比皮膚表面的範圍更廣,面積更大。不過這些出血也僅僅是軟組織的損傷,沒有傷及骨頭,他的所有肋骨都沒有發生肋骨骨折的跡象,胸骨也僅僅是表面有肌肉的出血,而沒有骨折。
「還是輕微的損傷,就算是被打的,也是軟物打的。」我說,「頂多是徒手傷。」
「可是死者身材這麼健碩,手腳又沒有約束傷,別人打他,他就忍著?不反抗?」大寶問。
「也許是自覺理虧呢?」我笑了笑,說。
「你看,你也是先入為主呢。」大寶反擊道。
切斷屍體的各根肋軟骨,我們取下了死者的胸骨,暴露出了胸腔。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屍體肺部前面的紅斑。
我用放大鏡看了看紅斑,說:「一般溺死的屍體,會在肺葉間出現出血點,叫作『巴爾托烏夫斑』,又叫『溺死斑』。」
「你們法醫記這些名字真是厲害,我都聽了多少『斑』了?」陳詩羽撓了撓腦袋。
「不多,就三個斑比較重要。」大寶如數家珍,「溺死的叫『巴爾托烏夫斑』,在肺葉間;機械性窒息死的叫『塔雕氏斑』,在心外膜和肺胸膜下;凍死的叫『維斯涅夫斯基斑』,在胃黏膜上。」 「記不住,記不住。」陳詩羽搖了搖頭。
我沒理會大寶的科普,接著說:「可是,這個死者肺臟的紅斑,不是溺死斑,而是挫傷,因為紅斑周圍有明顯的挫傷出血的痕迹。」
「肺挫傷?」大寶說。
「是啊,是肺挫傷的表現。」我說,「我們一般見到的肺挫傷,都是高墜、撞擊、擠壓所致,都是鈍性暴力所致。可是,屍體的體表損傷很輕微,而肺挫傷又這麼明顯,只能說鈍性暴力是柔韌的物體所施加的。我感覺,連拳頭都不能形成。」
「那是怎麼回事?」陳詩羽好奇地問道。
「這種傷,我以前也沒見到過,容我想想再說。」我說,「不過,這些傷都是附加性損傷,不是致死的原因。這種程度的肺挫傷,連死者的活動能力都不能剝奪,更不用說生命了。死者的肺臟高度膨隆,肺臟表面有明顯的肋骨壓痕,肺葉間也可見溺死斑,結合屍體表面口唇、指甲青紫和蕈狀泡沫這些徵象,可以明確他就是死於溺死。」
「受傷后入水溺死,就得考慮是不是命案了。」大寶說,「畢竟我們還沒有解釋清楚女屍的死因是什麼。」
「沒錯,關鍵是戰靈的屍體,她沒有溺死徵象啊。」我說。
在做完羅孝文屍體解剖的收尾工作后,我們立即把戰靈的屍體放到這唯一的解剖台上。
3
戰靈雖然37歲了,但是保養得很好,看起來也就30歲出頭的樣子,皮膚細膩光滑,穿著也很時尚。
戰靈屍表上的損傷比羅孝文的損傷少很多,除了胸前也有一塊淡淡的、不容易被發現的皮下出血之外,就沒有任何損傷痕迹了。但屍體沒有窒息徵象,也沒有溺死徵象,從屍表上,看不出死者的死因是什麼。
「我猜是顱內損傷。」大寶一邊說著,一邊用手術刀颳去死者的長發,「如果致傷工具真的很柔軟的話,也許造不成頭皮的裂傷,而引起顱骨的骨折和顱內的損傷。那樣的話,在頭皮上,應該可以找到皮下或者皮內的出血。」
「屍斑暗紅,我總覺得,她好像是心跳驟停死的。」我不以為然,先聯合打開了屍體的胸腹腔。
和羅孝文的屍體差不多,戰靈的胸部皮下也有輕微的出血,但是肋骨一樣沒有任何骨折的跡象。我用同樣的辦法,取下了戰靈的胸骨,倒是沒有見到類似的肺挫傷,而是被從肺臟下方突出的心包所吸引了。
我用手指戳了戳心包,一種很不正常的感覺順著我的指尖傳到了我的心裡。
「嚯,我說的吧,一類案子都是一起發生的。」大寶顯然也看出了問題所在。
我苦笑了一下,和林法醫一起,用三把止血鉗夾住了心包的三個角,「人」字形切開了心包。當我的刀尖一切破心包,立即就有暗紅色的血液從切口處冒了出來。當我們打開心包完全暴露心臟之後,發現心臟被一團黑紅色的凝血塊所包裹著。
顯然,血液不應該流出心臟,流到心包里。
「不出所料,心包填塞。」我說。
「什麼叫一類案子都一起發生?」林法醫問大寶。
大寶說:「前不久,我們剛剛辦了一起案件,是一個騎摩托的小孩,就是因為汽車碾軋,導致了心臟破裂、心包填塞。當時,當地的孫法醫還說,交通事故里,這種心臟破裂挺常見的呢。」
「是嗎?我們也經常處理交通事故,但我還真沒見過。」
「不過,那一起案件是因為死者是個少年,而且心室壁本來就比較薄。」大寶說,「可是,這是一個成人啊。」
我沒說話,等拍照和錄像完畢,用剪刀剪斷心臟頂端的諸根大血管,把心臟取了下來。我雙手捧著心臟,到解剖台頭端的水池,用水慢慢地沖著心臟。血液和凝血塊慢慢地被水流沖刷掉,暴露出了心臟的本色。
「好大一個撕裂口!」我的手指似乎摸到了什麼,於是把心臟翻轉過來。
死者的左心室上,有一個3厘米長的撕裂口,從裂開的創口,可以看得見心臟內部的結構。
「感覺和那案子一模一樣。」大寶說,「不過,那個案子畢竟死者是被汽車碾軋過的,胸壁上有損傷,是能解釋的。這個死者,胸壁上沒有損傷,顯然沒有被碾軋過。」
「是啊。」我說,「確實感覺她所受的外力作用不大,為什麼會導致這麼嚴重的心臟破裂?」
「她的心室壁也有點薄啊。」林法醫用尺子量了量心室壁的厚度說。
「在胸部遭受到壓迫的情況下,引起心臟破裂的可能性非常小。」我說,「一來,是外力施加的時候,有些寸了,才導致心腔內的壓力陡然升高。二來,是死者的心臟本身比正常人要薄很多,更容易發生破裂。但是外力何在呢?」
「我想到你們之前說的那個強姦案子。這案子,會不會是這個男人突然壓在這個女人的身上,導致了這個女人突然死亡?」陳詩羽說,「然後男人畏罪,摟著女人的屍體跳河自盡?」
「不,這樣解釋,也依舊是匪夷所思的。」我說,「一來這個男人身上也有很多傷,是怎麼來的?沒辦法解釋。二來,如果真的是這樣,投河自盡,那說明女人死亡的地方距離水庫要很近,不然怎麼可能費那麼多力氣,把屍體運到水庫邊,再投河自盡?」
「第一個問題,還得你們法醫去解釋。」陳詩羽說,「但是第二個問題,會不會是把車直接停在水庫邊,兩個人在車上……」
「車震啊?」大寶說,「車震那種姿勢,不太可能陡然對女死者胸部施加足夠大的鈍性外力吧?」
大家齊刷刷地看向大寶。
大寶窘迫地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你們看我幹啥?」
「現在明確了女子的死因,重點是得分析一下兩個死者身上的損傷了。」我說,「損傷方式的分析,可能決定了本案的性質。」
「既然男的身上有傷,女的死了,我覺得還是得考慮一下戰靈的老公。」林法醫說,「也許是他施暴的,而羅孝文理虧不敢還手呢?」
「如果真的是戰靈老公導致了戰靈的死亡,羅孝文又為何要抱著屍體投河呢?」我說,「第一反應應該是報警吧!畢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比出軌導致的理虧要嚴重得多吧?」
「也是啊。」林法醫搖搖頭,說,「可是如果不關戰靈老公的事,為什麼羅孝文身上這麼多傷呢?自傷嗎?」
「自傷?」我靈光一閃,把自己從牛角尖里拽了出來,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當中。
兩具屍體解剖完,已經是下午2點了。
偵查部門依舊在對兩名死者的社會矛盾關係進行深入的調查,程子硯也一直沒有動靜,說明她可能在監控里發現了什麼。林濤倒是先一步回到了公安局,和我們一起吃了午餐。
「現場啥也沒有,因為找不到第一現場。」林濤說,「這個水庫的面積可不小,我總不能靠自己徒步繞著水庫走一遍,來尋找第一現場吧?」
「那你覺得得有多少技術員才能找到第一現場?」大寶問。
「50多平方千米的水庫啊,大哥!你算算沿線有多長?」林濤說,「如果沒有方向,就不可能找到痕迹。」
「也許會有方向吧,靠子硯。」我說。
「我問了,據說現場附近監控少,恐怕也不好追蹤。」林濤說。
吃完飯,我和大寶回到了縣公安局,陳詩羽說要去和偵查部門一起調查,而林濤則拽上了韓亮,開著車沿著水庫邊繞圈,想碰碰運氣。我一直在電腦里看兩名死者的損傷照片,腦子裡不斷地推測各種可能出現的損傷方式。
一直等到了天黑,也沒有大家的消息,於是我和大寶回到了住宿的賓館,繼續看著屍檢的照片。
我在筆記本電腦上,將屍檢照片一張一張地翻動,不知道翻動過了多少輪了。突然一張照片的縮略圖吸引了我的注意,我連忙把圖片點擊開,注視著屏幕。
「這是男死者右側腰部的損傷,你看看像什麼?」我指著照片,問大寶。
「皮下出血啊,能像什麼?」大寶問。
「我說皮下出血的形狀像什麼。」
「像什麼?像,像一個逗號?」大寶說。
說話間,我們的房門被敲響了。
我起身走過去打開門,見陳詩羽和林濤、韓亮一起走了進來。
「戰靈的丈夫,熊天,有作案嫌疑。」陳詩羽一進門,就拿了玄關吧台上的一瓶礦泉水,咕咚咕咚地灌了幾口,說道,「人已經抓了,但是不交代。」
「抓了?憑啥抓?」我問。
「我們調查,這個熊天,昨天一整天都不在公司。」陳詩羽說,「但是我們問他,他卻堅持說自己一整天都在公司加班。」
「兩名死者的死亡時間相近。」我沉吟道,「早上8點看屍體,屍僵強硬,應該是15個小時左右,所以是昨天下午5點鐘左右死亡的。從兩名死者的胃內容物看,都是基本空虛的,考慮是中午飯吃過五六個小時,晚飯還沒吃。」
「對啊,你們的死亡時間推斷應該沒問題,可是這個熊天,在昨天下午五六點鐘的時候,沒人知道他在哪裡。」陳詩羽說,「自己又在不停地撒謊。所以,我覺得有理由先傳喚他。」
「撒謊,並不一定就是作案兇犯啊。也有可能,他是去做見不得人的事情,比如和戰靈一樣,找情人。」我說。
「不是他?」陳詩羽說,「那還能有誰?」
「羅孝文。」我說,「他自己。」
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驚。
我哈哈一笑,說:「我們都鑽了牛角尖,被損傷困住了思維罷了。因為兩個死者身上都有傷,而且是非溺死的戰靈傷少,而溺死的羅孝文傷多,所以大家都會認為有第三個人的出現。畢竟,羅孝文的這些傷,不像是故意的『自傷』,而如果不是自傷,又存在女死者少見的死因,所以大家都被『命案』的可能性限制住了思維。」
「又在賣關子。」大寶急得直跳腳。
我只能加快了語速,說:「其實在解剖的時候,我們說到他們為什麼會在水庫旁邊,咱們是怎麼說的?」
「車震啊。」大寶說。
「對啊,這個男的經濟條件不錯,肯定有車,去哪裡也都會開車。」我說,「為什麼,我們沒有關注他的車去哪裡了呢?」
「說不定停在某個隱蔽的角落沒有被發現呢?」大寶說。
陳詩羽接過話題說:「子硯好像就是在稀少的攝像頭中間,尋找男死者的車可能藏匿的範圍。」
「所以啊,子硯沒看到屍體,所以沒有被先入為主的思維困住。」我苦笑了一聲,說,「你們再看這張照片,是男死者的右腰部,皮下出血像什麼?」
「蘑菇?」林濤說。
「其實我們遇見過類似的案件。」我說,「這個部位的這種損傷,我分析就是車輛擋桿形成的損傷。」
「哦,你是說車禍?」林濤說,「可是我還是想不通,發生了車禍,沒人報警?只有男的抱著女的跳河?」
「你還是被困住了。」我說,「首先,車禍很容易造成駕駛員被擋桿所傷;其次,看不到車,或者沒人報警,不代表就不是車禍,因為可以是單方車禍。」
「依據呢?就根據這個『蘑菇』?」陳詩羽說。
「對啊,男的如果是駕駛員,沒有看到他身上有方向盤的損傷啊。」大寶說,「方向盤損傷應該是條形的、弧形的皮下出血加上肋骨骨折。」
「那是你被書上的理論困住了。」我說,「其實跳出『命案』可能性的思維,就很容易想到了,兩個人胸口都遭受了柔軟物體的撞擊和擠壓,導致皮下出血,男的肺挫傷,女的心臟破裂,都提示這個作用力不小,但是接觸物很柔軟,所以,這個致傷工具可能是安全氣囊。我們要用與時俱進的思維看問題,書上說駕駛員有方向盤損傷,那是安全氣囊不完善的年代。現在方向盤中央鼓出一個安全氣囊,駕駛員還怎麼碰得到方向盤?」
「哦,有道理!」大寶說,「這樣,兩個人的主要損傷都解釋了!」
「可是,車呢?」林濤還是不甘心地問道。
「很簡單,兩具屍體都在水庫里,所以車也在水庫里。」我說,「如果是單方事故,車輛衝撞路邊護欄,然後墜入水中,全程沒有人看見,當然就沒人報警了。」
「啊?」林濤還是想不通,「如果車輛直接入水了,人是沒法從車裡出來的,因為車門在水壓的作用下,是打不開的。」
「如果窗戶沒關,或者玻璃碎了呢?」我問。
「哦。」大寶恍然大悟,說,「你是說,男的因為撞擊只受了小傷,所以依舊存在行動能力。因為車窗碎了,所以車輛入水后,會迅速下沉。而此時,女的因為心臟破裂已經死亡了,但是男的不知道,還認為她只是暈過去了。男的從車窗鑽出來后,並沒有想著自己求生,而是從另一側車窗把女的屍體也拽出來了,結果因為水庫里的浪比較大,或者是體能耗盡,終究無法遊走,而是溺亡了。可是,這男的又要給女的解安全帶,又要把人拖出來,還是在水下,難度不小哦。」
「既然能和安全氣囊發生那麼嚴重的碰撞,說明這兩個人都沒有系安全帶。」我嘆了口氣,說,「安全帶太重要了,如果這女的不是沒有系安全帶,肯定不會心臟破裂。她以前是游泳教練,在水庫里自救肯定沒有任何問題。」
「你這麼一說,兩個人所有的損傷,也都好解釋了。」大寶說。
「原來,這是一起車禍啊。」林濤說,「確實,我們是被命案的可能性困住了。」
「所以,既然是車禍,那問題就好解決了。」我說,「今天大家都辛苦,子硯還在工作,也把她叫回來休息,既然到現在還沒找到車輛蹤跡,就無須找了,因為落水點附近肯定沒有攝像頭。明天一早,我們只需要尋找挨著水庫路或者橫跨水庫的橋,就一定能找到撞擊點了。只要能找到撞擊點,就可以在相應位置進行打撈,車輛很重,會沉在水庫底下,不會被沖走。車輛打撈上來,就是證據確鑿了。」
既然現在看起來不是命案,大家就興趣索然地各自回去睡覺了。
4
第二天一早,林濤和韓亮就穿戴整齊,敲響了我的房門。也對,他們是想儘快找到出事車輛,從而結案。
昨晚程子硯回來后,聽取了我的分析結論之後,就一拍大腿,說:「我知道在哪裡了!」
原來,程子硯一開始就在追蹤羅孝文的車輛,追蹤到洋宮縣大橋路的時候,就因為後方缺乏監控而斷掉了線索。這條大橋路的盡頭連接著幾十條可以通車的小路,所以程子硯不得不對所有的小路是否有監控來進行實地考察,並且調取監控,想尋找車輛究竟是從哪條路離開的。
聽程子硯這麼一說,陳詩羽也來了靈感。她在調查的時候,得知洋宮縣洋合村因為地處水庫旁邊,自然景觀很好,很多龍番市的市民會利用短假期來這裡度假,所以村民們紛紛把自家房屋改成民宿,用民宿和土菜手藝賺起了旅遊錢。慢慢地,洋合村就形成了「土菜一條街」,不僅僅在洋宮縣內,就是在龍番市也挺有名氣。陳詩羽說,既然兩名死者都沒有吃飯,出事的時間點又是晚飯時間點之前,那她分析,兩個人很有可能是準備去吃土菜、住民宿的。因此,只需要尋找大橋路通向洋合村的一條路就好了。
按照大家的分析,我們不需要跑什麼冤枉路了,從手機導航的地圖上,找到了這條路線上唯一臨近水庫邊的一段公路,驅車直奔那個方向。
這是一條修建得很好的柏油馬路,路面質量是按照高速公路的標準建成的,中間也有植物構成的寬大隔離帶,一般情況下,對面車輛不可能越過隔離帶而逆行。雖然這條路的限速是60km/h,但是我們開車到了實地才發現,因為車輛少、路寬平,而且監控、測速裝置缺乏,所以很少有車開在60km/h之下。以我們在現場的觀察,在這條路上行駛的車輛,少說都有100km/h的速度。
「如果開到一百碼以上,速度是足夠了,就看他是撞在哪裡了。」我坐在車裡,向窗外看去。
「在那兒,在那兒!」林濤喊道。
畢竟還是痕迹檢驗專業對車禍現場更加敏感。林濤首先是看到地面上的新鮮剎車痕迹,順著剎車痕迹向路邊看去,就看出了端倪。
這條路,之前兩旁都是農田和農舍,直到我們發現剎車痕迹的地方,就開始是沿著水庫邊修建的了。也就是說,羅孝文沿著這條路,剛剛開到水庫邊,就出事了。如果早出事幾十米,也頂多是衝到農田裡,而不是掉下水庫。走到路肩,下方就是一個陡坡,然後是水庫里的水面。現在因為旱情,水庫水位比較低。在澇年,這個水庫的水位甚至可以和路面基本平齊。
大路沿著水庫的一邊,每幾米就修建了一個水泥墩,算是路面的防護屏障。但是如果不注意看還真發現不了,這一排均勻分佈的水泥墩中間,有兩個水泥墩隔得特別遠,足以讓車輛從中墜落入水了。
「是從這兩個水泥墩之間掉下去的?」韓亮問。
「不會,如果這樣的話,沒有撞擊,為什麼安全氣囊會彈出來?」我一邊下車,一邊說,「如果只是車頭撞擊水面,不應該形成那麼嚴重的撞擊傷。」
我們一起下了車,跟著我們車的警車也停了下來,跳下來兩名交警和兩名派出所民警,在距離我們停車點一百米處,開始設置路障和變道指引。這都是縣局局長安排的,是為了我們的現場勘查工作能夠在安全的環境下進行。
跳下車后,我們沒有直接去看那一截長長的剎車痕迹,而是走到了那兩個水泥墩的旁邊。這才發現,兩個水泥墩的中間,其實還應該有一個水泥墩,但是這個水泥墩是豆腐渣工程,只是簡單地用水泥堆砌的墩子,裡面連鋼筋都沒有。此時那個消失的水泥墩下只有水泥的殘渣,隱藏在灌木之中。
「知道了,車輛直接撞上了這個水泥墩,把水泥墩撞斷了。」林濤說,「連車帶墩一起掉進了水裡。這種水泥墩,又能發揮出什麼作用呢?」
「如果速度慢,可能撞不斷。」我說。
林濤點點頭,轉頭又去勘查剎車痕迹了。而我則請轄區派出所民警電話請示指揮中心,要求調打撈設備來現場,對應該沉在水庫里的車輛進行打撈。
最先抵達的蛙人潛入了水底,不一會兒便重新浮到水面上,說:「水底確實有一輛轎車。」
「車牌是不是目標車輛的車牌?」我站在水泥墩邊,問道。
「是的,藍色轎車。」蛙人喊道。
「那就行了,打撈吧,這就是一起交通事故。」我如釋重負。
打撈的過程很漫長,我和韓亮、大寶就坐在水泥墩上,靜靜地觀察著。而林濤一直趴在路面上,看那條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的剎車痕。
「看什麼呢?」我喊道,「這能看出來啥?」
林濤起身走到我身邊,說:「你看,這車在十幾米之前,突然發生很大角度的轉彎,然後撞上了水泥墩。會是在避讓什麼嗎?如果有人或者有車,為什麼沒人報警?」
「哦,你是說,單方事故,不應該突然猛打方向盤對吧?」我說,「這好像是交警的事情了。」
「或者,你是說,羅孝文是故意往水庫里開?畢竟剛剛看到水庫,他就猛打方向了。」大寶問。
「不會。」我說,「如果是這樣,他為什麼要把戰靈從車裡拖出來?」
大家都陷入了思考。
隨著地面上一個人的一聲吆喝,龐大的起重機開始發出轟隆隆的轟鳴聲,吊杆上的滑輪開始轉動,纜繩也逐漸拉緊。
我們知道,很快就能看到出事車輛了。
大約半小時的工夫,藍色的轎車被吊出了水面,大量的水從車的兩側往下流淌,和瀑布一樣。
「你們看,果真兩側的窗戶都沒了,但是前擋風玻璃還在。」林濤指著車輛,說道。
又過了十幾分鐘,車頭已經因為撞擊而變形的轎車,被吊車放在了公路之上。林濤此時已經戴好了手套,走到了車輛的旁邊,在車門的邊緣觀察著。
「是沒關窗,還是窗戶玻璃碎了?」我一邊舉著相機拍攝轎車被撞變形的車頭牌照,一邊問。
「沒關窗。」林濤說,「開那麼快,還不關窗,這是在兜風啊。」
「前擋風玻璃是撞碎了。」我說。
轎車的前擋風玻璃碎成了蜘蛛網狀,但是因為有車窗膜的連接,所以並沒有從車體上脫落。
林濤走到車頭前,看了看前擋風玻璃,說:「不對啊。」
「什麼不對?」我頓時警覺。
「如果只是車頭撞擊水泥墩,不應該是這种放射狀的碎裂啊。」林濤說,「這明明是以其中一個點為中心,向周圍放射的碎裂方式。」
說完,林濤從車頭走回來,走到倒車鏡邊,看車窗玻璃的碎裂細節。
「哎呀。」他突然驚呼了一聲,連忙從勘查箱里拿出一個大鑷子,探過身去,在玻璃碎裂的中心點處,夾住了一個什麼東西。
「石子?」我問。
林濤點點頭,費勁地把嵌在玻璃和車膜之間的一塊不規則石子夾了出來,大約有棗子的大小。
「現在我是明白了,這是一塊石子砸到了玻璃上,羅孝文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猛打方向,結果衝進了水庫里。」林濤總算是解開了心頭的謎團,如釋重負。
「我說是單方事故吧。」我剛剛說完,卻又轉念一想,說,「不對啊,那這石子是哪裡來的?」
「是啊,這麼整潔的柏油路面,哪來的石子?」大寶問。
「會不會是前車上掉落下來的?」我問。
林濤搖搖頭,說:「也不像,一來如果是同向運行,即便墜落石子,也不至於那麼大力量,都嵌到窗戶里了。二來這地面上看不到第二塊石子了,哪有隻掉落一塊石子就出事的?那麼巧?三來如果事發當時有別的車,前車應該可以看到或者聽到異常,至少會報個警吧。」
「那你說,石子是哪裡來的?」我問。
林濤轉過身,向剎車痕開始的地方看去。
剎車痕開始的地方,是在一座人行天橋。
「我們得去天橋上看看。」我對身邊的派出所民警說。
「那裡上不去。」民警說,「本來路東邊是有莊稼地,西邊有村莊,所以這裡在修路的時候,架了一座天橋,方便村民安全地穿過這條大路。但是最近幾年,村莊的村民都遷移到了鎮子上,集中生活了,這也是縣裡的一個移民建鎮的規劃。而水庫邊的田地也應環保要求,都廢棄了,所以根本就沒人會走這座人行天橋。天橋兩頭都封起來了,人進不去,下一步準備拆除呢。」
「越是人進不去的地方,越是得去看看,走。」說完,我率先向天橋走去。
天橋的上台階,果然是被隔離板擋住了,但是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兩塊隔離板的中間,是有一個空隙的。雖然像我這樣比較胖的人,鑽進去很費勁,但是身材嬌小的人是很容易鑽進去的。
林濤很快就鑽進了隔離板里,等他穿戴好勘查裝備之後,我和大寶才依次鑽了進來。
「我似乎已經意識到了是怎麼回事了,現在就看有沒有可能留下有力的物證了。」林濤小心翼翼地一邊觀察著台階,一邊向天橋上走去,說,「好在天氣乾旱,沒有下雨,不然什麼都找不到了。」
林濤一路走,一路用粉筆在地面上畫著圈。我知道,圓圈裡,都是林濤發現的可疑足跡,所以我們都有意避開圓圈,向天橋上走去。
上到了天橋,我們發現天橋上面的路面上,有很多和林濤發現的小石子形態相似的石子,很顯然,這塊石子就是從這裡墜落下去,正好砸到了飛馳的轎車上。天橋的兩側,有一人高的水泥擋板,從天橋上,並不能看到橋下的情況。
「有人在這座橋上,用石子向下拋,結果正好砸到了轎車。」大寶說,「因為車速非常快,這種石子撞擊玻璃的力度就很大了。」
「我們開過車的都知道,一隻蟲子撞在擋風玻璃上,都會發出很大的聲響。」我說,「一塊石子砸碎了玻璃,發出的聲音更大,而且玻璃瞬間碎裂,也會給羅孝文造成巨大的驚恐感受,接下來的事情,也就不奇怪了。」
「你們說,會不會是兇手故意這樣乾的?」大寶問,「比如死者的老公?」
「不會。」我斷然否認,說,「這種事情,只有極端巧合才能實現。在橋上,看不到橋下的情況,汽車的速度也是不斷變化的,如果兇手是故意的,又怎麼能精確計算出石子下墜過程正好撞上飛馳而來的汽車呢?」
「說得也是。」大寶點了點頭。
「不是死者的丈夫乾的。」林濤說,「從台階到橋面,有很多灰塵減層足跡,但是只有一種足跡,是運動鞋的足跡,而且只有35碼,不是女人,就是小孩。」
「哦?是嗎?有足跡?」我頓時精神了起來,說,「也就是說,我們是可以找到這一起事故的主要責任人了?」
「鞋底花紋特徵比較明顯,可以找一下是哪個品牌的鞋子。」林濤說,「這鞋子也是舊鞋子了,很多磨損痕迹,只要能找到鞋子,就能做同一認定。」
畢竟是投擲石子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後果,陳詩羽認為,行為人即便是無心之舉,也涉嫌犯了「高空拋物罪」。既然是刑事案件,又導致了兩人死亡,所以接下來的偵查工作,我們還是要繼續的。
高空拋物罪,也是2021年3月1日剛剛開始頒布實施的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九十一條之二規定,從建築物或者其他高空拋擲物品,情節嚴重的,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並處或者單處罰金。
好在有了這個王牌的足跡證據,而且我們分析行為人的住處應該距離現場附近很近,對天橋很了解,所以偵查工作並不難進行。林濤拿著鞋底花紋,跑了附近鎮子上的幾家鞋店。因為鞋底花紋非常特殊,所以一個鞋店老闆很快就認出了這是他曾經賣過的一款鞋子。順著這個鞋子品牌,陳詩羽又經過了一番查訪,很快就鎖定了一個嫌疑人。
嫌疑人是個11歲的男孩子,他曾經在這家鞋店買過這麼一雙鞋。而且在陳詩羽找到這個學生的時候,他還穿著那雙已經舊了的運動鞋。
在林濤比對認定是這個孩子的鞋子之前,大家就已經知道了結果。因為警察一找上門,這個孩子表現得就極為不正常。在請這個孩子的奶奶帶著孩子去派出所接受問話的時候,孩子「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藏在孩子心中兩天,時時刻刻折磨著這孩子的秘密終於還是被揭開了。
根據這孩子的交代,自己最近因為過度思念在外打工的父母,心情抑鬱。所以在事發當天的放學之後,獨自到天橋上去躲個清凈。
在天橋上,他一邊想著父母,一邊拋擲石子玩。可是向空中拋出一塊石子后,他意識到自己拋歪了。果然,這塊石子落在了天橋的圍欄上面,彈了一下,掉下了天橋。隨著「啪」的一聲巨響,緊接著,就有刺耳的剎車聲傳到了天橋之上,再接著,就是巨大的撞擊聲和落水聲。
孩子當時就給嚇傻了,他雖然看不見橋下發生了什麼,但是這些動靜足以讓他猜出發生了什麼。於是他連忙逃回了家裡,兩天都不敢出門。
一來是這孩子的拋物行為,並不是故意而為之;二來這孩子還不到被追究過失犯罪刑事責任的年齡。所以,這件事,只能由孩子的父母對兩名死者親屬進行民事賠償來解決。
當然,這樣巨大的賠償數字,給這個本不富裕的家庭壓上了一座大山。
「真是個悲劇啊。」陳詩羽不無惋惜地嘆道,「這件事,會給這個孩子造成一輩子的心理陰影。」
「是啊!」我說,「這就是所謂的『風險教育』啊。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什麼事看似能做但是做了就會有風險,這些教育是不能缺失的。」
「唉,要我說,這一對男女,還真是運氣不好。這麼小概率的事情,都能遇上。」林濤說,「有人說,明天和意外不知道誰先來,還真是這樣,真是天降橫禍啊!」
「也是,要不是出軌、幽會,又怎麼會恰巧遇上這種事?」大寶說,「人活著,還是單純點比較好。初戀什麼的,不一定是美好的愛情故事。」
「哦,對了。」我問,「給凌南和段萌萌拍照的人,找出來了嗎?」
「他們說,暫時還沒找出來。」程子硯細聲說道,「但是我這次尋找羅孝文的車輛蹤跡的時候,突然想到,我們可以根據監控來找視頻,那麼也可以通過已有的視頻來發現監控在哪裡,對吧?所以,如果我們知道凌南和段萌萌的那張照片是在哪裡拍攝的,就可以分析有哪些人能到達拍攝點,從而推斷是誰拍攝、造謠的。」
「是啊,這是一個好辦法!」我說,「所以呢?」
「照片被段萌萌撕掉了,所以我請市局偵查部門的同志,專門去學校尋找那些看到過照片的同學,描述一下照片的場景。」程子硯說,「等他們描述清楚了,我就能找到拍攝的地點。」
「好!得趕緊找出拍照者,因為我覺得他就有可能是下一個受害者。」我嘆了口氣,擔憂地說道。
註釋
[1]收人:俚語,收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