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釘子
第14章 釘子
一個人長大意味著走出恐懼、羞辱以及童年時期不被愛的陰影。
——愛德華·賽義德
1
在趕回龍番的車上,一夜沒有怎麼睡覺的大家,很快都進入了夢鄉。只有我,保持清醒。我倒不是不困,而是師父剛才給我發來的消息,讓我大吃一驚、思緒萬千,完全沒有了睡覺的心思。
師父的消息只有一句話:「邱以深被殺,回來后,直接趕赴現場。」
還有一個定位。
這一驚,讓我睡意全無,可是看到大家疲憊的睡姿,我也不忍心吵醒他們。讓他們休息一會兒吧,接下來的,可能就是一場硬仗了。
凌南、張玉蘭、邱以深相繼死亡,這絕對不是一個巧合。凡事反常必有妖,凡事過於巧合也絕對不僅僅是巧合了。凌南的死亡可以說是事實清楚、證據確鑿,但是張玉蘭的死亡,卻總讓人感覺有些疑點。此時,邱以深突然又死了,而且師父的措辭很堅定,是他殺。這起案件,更加強了我對張玉蘭死亡的疑惑,這裡有個結沒有解開。
我在腦海里重新梳理了一下,凌南死亡后,他的「緋聞女友」段萌萌的媽媽和他的老師也相繼死亡了,這很難不讓人懷疑是針對凌南死亡事件的報復行為。畢竟,凌南出事,多多少少和邱老師違規補課有一定的關係,也多多少少和之前傳播的緋聞有一定的關係。緋聞的傳播,到現在還沒有查出個所以然,但補課的事實倒是非常清楚。會是凌三全夫婦在暗中報復嗎?
心事重重之中,時間就過得特別快,我們很快就抵達了被警察們團團圍住的現場。
「哎?這是哪兒?」林濤是被警燈閃醒的,揉著眼睛說,「不是回家了嗎?我這是在做夢?」
「沒有,邱以深被殺了。」我跳下車,拎下來沉重的勘查箱。
「啊?被殺了?」林濤喊了一句,把其他幾位都驚醒了過來。
我拎著勘查箱走到了警戒帶旁,警戒帶的外面,董劍局長正背著手站著,凝視著屋內。見我走了過來,他表情依舊凝重地說:「看來這案子比我們想象中要複雜啊。我在這兒站了兩個小時,腦子裡一直在想著,之前的案子有沒有哪裡出現紕漏。」
我打開勘查箱,穿戴著勘查裝備,說:「凌南的案子沒有問題,張玉蘭的案子可能有問題。」
「什麼問題?」董局長問。
「電線上沒有張玉蘭的DNA,實驗室說是有可能高溫導致組織變性,我覺得這不合理,說不定有極端巧合存在。」我說。
「他們沒有向我彙報。」董局長說。
「巧合在哪裡,我還沒有想明白。」我說,「先看完這個再說。」
董局長滿懷心事地點了點頭。
據轄區派出所民警的介紹,警戒帶圍著的這個二層小樓就是邱以深老師的家了。邱以深老師在被龍番市第二十一中學勸退之後,因為保留了教師資格,所以可以求職教師崗位。最近這一段時間,他一直在通過身邊的同事、朋友,尋找合適的工作崗位。
畢竟是市級示範中學的班主任老師,也是曾經的「卷王」,邱老師的實力還是有目共睹的。事發前幾天,在一個教師朋友的幫助下,邱老師去龍番市一所比較有名的私立中學應聘,在眾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被這所私立中學錄取。
本來是一件大喜事,這位教師朋友還準備在邱老師去學校報到之後,組織同學朋友一起來給邱老師慶賀一下。可是這位也在私立中學工作的老師,今早等了好久,還沒能見到邱老師的身影。按理說,這份工資報酬不錯的工作,邱老師不會放棄。即便是邱老師錄取后反悔了,至少也得給他這位介紹人說一聲啊。
這位教師朋友是邱老師的發小,對邱老師的為人處世還是很了解的。今天第一天沒來報到,是一件十分反常的事情。於是他立即向校長說明了情況,請了假,來邱老師家裡尋找。到了他家門口,發現他家一樓的卷閘門是半開的,躬身一看,就看見了躺在一樓大廳中央的人形軀體,還有大片的血跡,於是立即報了警。
邱老師的家住在龍番市的郊區,第二十一中學附近不遠的地方。這個位置地處龍番河畔,是一塊比較複雜的區域。之前的調查中我們就知道,第二十一中學這個區域,位處城鄉接合部,本身就非常複雜。最近幾年,隨著龍番市的外圍擴張,不少開發商選擇在這遠離市中心、遠離交通擁堵且又風景秀麗的地方開發一些豪宅,不少生活條件優越的人士搬到了這一片區域,也促進了這一片區域的商業發展,幾所著名的中學、醫院都在附近設立了相關的配套。因此龍番市這塊區域就形成了特殊的現象:一條馬路之隔,路北邊是豪華的別墅區,而路南邊則是郊區原住民的老房子。
邱老師就是郊區的原住民,他的房子是父親留下來的,父親去世后,母親回了老家,尚未成家的邱老師則一直一個人居住在這棟二層小樓里。和大多數村鎮的房屋一樣,邱老師家也是那種十幾戶聯排的二層小樓,他家是聯排房屋的最東頭一間。因為靠近大路,大多數聯排房屋的一樓也都開了門面,有的是小超市,有的是理髮店,也算是為這片區域的繁榮經濟貢獻了一份力量。但是邱老師獨居,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開商店,所以一樓就算是他家的客廳。不同的是,為了聯排房屋的整體效果,所有房屋的一樓都安裝了卷閘門,所以讓邱老師家這個住宅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商鋪。
我和大寶俯身鑽過了警戒帶,走到了屍體的旁邊。
因為之前調查過邱以深,所以我們一眼就認出了死者就是邱以深無疑。此時的邱以深穿著睡衣睡褲,躺在一攤血泊之中,面部和頭髮都被血跡浸染,頸部的一個巨大創口觸目驚心。
「頸部巨大砍創,氣管、食管和雙側頸動靜脈都完全離斷了,頸椎前面還可以隱約看到砍痕。」市局的韓法醫一邊檢驗著屍體的頸部,一邊說道。
「死亡時間呢?」我問道。畢竟這是一片聯排的房子,如果發生侵入事件,並且有打鬥殺人的行為,很難不被隔壁鄰居聽見聲音。
「屍溫我們剛才測了,27攝氏度,下降了9攝氏度,大約死亡了9個小時,現在是10點多,那死亡應該是凌晨一兩點的事情。」韓法醫說道。
這也就解決了為什麼偵查員們沒有從鄰居口中聽到異常情況的問題了,這個時間,是大家都熟睡的時間。
「現場屍表檢驗已經基本差不多了,得抓緊時間解剖。」韓法醫站起身,看著我說道。
「好的,你們先去殯儀館,我隨後就到。」我說。
我和剛剛進入現場的林濤一起,巡視了一番現場。
現場的一樓就是一個開闊的客廳,后側有兩個隔間,分別是一個廚房和一個衛生間。衛生間的門口有一個向上延伸的樓梯,順著樓梯上去,二樓是兩間卧室。一樓客廳的柜子和二樓的床頭櫃、衣櫥都被翻亂了,看起來是一個搶劫殺人案件的現場。
「樓下的柜子上,還有這個床頭櫃邊緣,都有血跡。」林濤指了指床頭櫃和我說,「不過,兇手搶劫殺人的時候戴了粗紗手套,血跡中間可以明確看得見粗紗纖維痕迹。」
「所以,你覺得是搶劫殺人?」我問。
「我覺得可能性挺大吧。」林濤說,「如果只是偽裝現場,把一樓翻亂就行了,還來二樓翻亂作偽,沒必要吧?」
「現在都是什麼年代了,哪家能找到現金?」我說,「一個窮教師,也不可能有什麼值錢的物件啊。有這工夫,馬路對面,就是別墅區。」
「那邊有物業有保安,不好下手唄。」林濤嘟囔著。
「存疑。」我說,「足跡呢,足跡怎麼樣?」
「我聽他們市局的勘查員說,地面上有血,也有血足跡,可是最多只能看到鞋子邊緣的弧形,沒有找到一個可以反映出鞋底花紋的痕迹,更沒有完整的血足跡。」林濤說,「而且這個水泥地面,灰塵足跡能被發現的可能性也極低。」
「現場可是不少血啊。」我說,「兇手居然有時間專門繞過所有的血跡,不留下完整血足跡?」
「也許是巧合呢?兇手運氣好?」
「那運氣也太好了,我同樣存疑。」我說。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麼?」林濤問。
「不想說什麼。」我說,「走,去樓下,看看中心現場的血跡情況后,我就去屍檢了。」
回到一樓,屍體已經被運走,屍體原始的位置,被勘查員用粉筆畫出一個人形的圈。我蹲在白圈的周圍,看著地面上的血跡。
白圈是腳朝大門,頭朝內側隔間,頭北腳南的位置。頸部開始,有向北側噴射的噴濺狀血跡,這和死者頸部被割開是符合的。噴濺狀血跡呈現出一個扇形,但是在白圈的頸部右側可以看到明顯的空白區,這說明兇手當時就蹲在死者的右側,用刀砍開了他的脖子,血跡噴出來后,噴濺在兇手的身上,而沒有落在地上,所以形成了這樣的空白區。
除了這一片噴濺血跡之外,白圈下方有一攤大約臉盆大小的血泊。白圈周圍,可以看到零星的滴落狀血跡,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血跡分佈了。
看著這樣的血跡形態,我陷入了沉思。
「看完了沒?」大寶在一旁等不及了,說,「子硯說去找附近的監控,小羽毛跟著偵查部門去調查了,你還不去屍檢嗎?」
「哦,好的。」我心事重重地站起身來,說,「走吧,他們估計也做好準備了,我們趕過去,剛好開始檢驗。」
現場距離殯儀館挺遠的,在韓亮開著車帶著我們的路上,大寶又睡了一覺。到達后,我讓韓亮在車上抓緊時間補覺,自己則和哈欠連天的大寶走進了解剖室。
市局法醫們對屍體的屍表檢驗已經開始了,在按規範提取了死者的體表相關檢材之後,韓法醫正拿起死者的手部在觀察。
「屍僵還沒有完全形成吧?」我一邊問道,一邊穿著解剖服。
「沒有,而且雙手都形成不了了。」韓法醫說,「嚴重的抵抗傷,雙手都被砍爛了。」
我連忙湊過去看,在現場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原來死者的雙手都是橫七豎八的創口,有的創口下面的骨頭都完全離斷了。
「抵抗傷,一般在手上和前臂,但是前臂一點兒沒有,在手上有這麼多抵抗傷,倒還是挺少見的。」我說。
「會不會是死者死死地抓住了兇手的刀,導致多處被割傷?」韓法醫問。
「抓住了刀刃,被兇手掙脫,再抓住刀刃,再被掙脫?」我說,「哪有這樣的打鬥過程?反正我是沒見過這樣的抵抗傷。」
「那你是什麼意思?」韓法醫問。
我搖了搖頭,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屍體的頸部。
「全身未發現其他損傷。」市局的周法醫說,「只有頸部巨大創口和手部嚴重的抵抗傷。死因應該是頸部大血管破裂導致急性大失血死亡。」
「我們法醫不僅僅要看死因,更得考慮損傷方式。」我說,「你說,什麼情況下,才能形成這樣的損傷?有這麼多抵抗傷,還能一刀斃命?」
「也許……」大寶說。
「沒有也許。」我打斷了大寶的話,說,「你想想現場的血跡形態再說。」
大寶吐了吐舌頭,開始思考。
屍表檢驗結束,開始屍體解剖。因為死者的損傷並不複雜,所以解剖進展也很快。韓法醫和我一起局部解剖了頸部,找出了雙側頸動靜脈的斷端,算是明確了死因,又解剖了頭部,沒有發現任何損傷。
周法醫和大寶解剖了胸腹部,在心臟的位置抽取了好幾管心血備檢,又打開了胃部,見胃內容物已經基本排空,大致死亡時間是末次進餐后6個小時,結合死者晚上7點吃飯的習慣,計算出的時間也是凌晨一兩點鐘。
解剖完畢,在對屍體進行縫合的時候,大寶突然想明白了什麼似的,說:「我知道了!死者是躺在地上被砍頸部的!因為噴濺狀的血跡是從地面低位噴射的。」
「對。」我說,「可是死者身上沒有任何約束傷,兇手是怎麼做到的呢?」
「可以是死者雙手多次抓住刀刃,一不小心摔跤了,兇手趁機一刀下去。」周法醫說。
「聽上去,只是理論上的可能。死者是個年輕力壯的青年人,不可能反抗能力這麼弱。還有,你沒有注意到嗎?現場沒有任何血跡凌亂的跡象。即便是雙手被割破那麼大、那麼多的口子,也會流不少血啊。」我說,「沒有凌亂的血跡,說明沒有打鬥的過程,不然只要流了血,就會被踩得到處都是。而且,現場甚至連一個完整的血足跡都沒有,給我的感覺,兇手是故意繞開了血跡行走的。」
「老秦的感受和我一樣。」韓法醫說,「我也覺得有問題。」
「什麼問題?」大寶連忙問道。
「我總感覺,血少了。」韓法醫說,「現場噴濺狀的血跡只局限於那個扇形,身下的血泊量也很少,甚至我們在對心臟進行抽血的時候,還能抽出來四五管血。這顯然不是雙側頸動、靜脈被完全砍斷後屍體的狀態。」
「你說死後形成啊?」大寶說,「那不可能!死者的頸部創口是有明顯生活反應的。」
「但如果是瀕死期就砍頸部、砍手,軟組織生活反應很明顯,但是出血量就不大了。」我說。
「瀕死期?」大寶說,「你是說,死者被砍的時候已經昏迷了?」
「不僅僅是昏迷,而是快死了。」韓法醫說。
「你是說,還有聯合死因啊?」大寶問。
法醫學上,如果發現兩種致死原因都可以致死的話,就會下達聯合死因,從而明確施暴人的責任。
「也許是我們沒有發現真正死因而已。」韓法醫低聲說道。
「頭部沒有損傷,不可能是顱腦損傷,頸部舌骨和甲狀軟骨除了刀砍傷外沒有其他骨折,屍體上也沒有窒息徵象,不可能是窒息。」大寶說,「那按理說,就只有中毒了。」
「是的,我們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我說,「好在心血提取得足夠多,希望理化部門可以把常規毒物、非常規毒物等都儘可能地做一做,說不定能有發現。」
「這個我去安排。」韓法醫說。
「等毒化結果出來,屍體還得再好好研究一下。」我說,「防止有一些小的問題,被我們漏掉了。」
「如果要做常規毒物和非常規毒物,毒化結果會比較長。」韓法醫說,「屍體先冷凍,我們也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解剖照片。」
「好的。」我嘆了口氣說,「小羽毛和子硯那邊都沒有消息過來,估計也沒有能夠發現什麼問題。」
話音剛落,韓亮突然衝進了解剖室,說:「師父知道你們在解剖,給我打電話了。」
「又有事兒?」我一驚。
「是啊,大事兒!」韓亮說,「礦井爆炸,有人傷亡!」
「那不是應急管理廳的事兒嗎?」我問,「安全生產事故?」
「不知道,在青鄉,師父讓我們立即趕過去。」韓亮說。
我連忙一邊脫解剖服,一邊對韓法醫說:「我覺得這件事兒有蹊蹺,簡而言之,我現在懷疑凌氏夫婦,尤其是凌三全。你回去彙報一下,看能不能申請偵查部門對這兩個人進行布控。」
「為什麼懷疑他們?」韓法醫問。
「你別忘了,凌南死後,頭顱被螺旋槳砍掉了。」我說,「這也許就是邱以深被砍頸部的原因。」
2
礦井事故,在我的職業生涯中從來沒有遇見過。雖然爆炸案件我辦過幾起,但是在礦井下方爆炸,其性質就完全不同了。二土坡案件之後,又出現了意外的情況,按理說我的心思應該全部放在這一起案件之上的,但是剛發生的這一起爆炸案件更急、影響面會更大,所以我不得不立即從二土坡案件上抽出心思,全心全意地辦好這一起礦井爆炸案。
從解剖室里走出來,我給林濤、陳詩羽和程子硯打了電話,約好了碰頭地點,準備驅車趕往青鄉。
下午2點整,我們5個人又重新坐上了韓亮開著的勘查車。畢竟沒有好好休息,我和大寶要求韓亮不能疲勞駕駛,大家可以輪換著開車,可是韓亮則說自己在解剖室外一覺睡得特別好,開車沒有問題。他還說自己從來沒睡過那麼好,看來殯儀館很適合睡覺。
其他3個人在車上分享了自己這兩三個小時的工作情況,幾乎全都是壞消息。
林濤說現場進行復勘,確定沒有找到任何一枚血足跡。因為邱以深在現場是赤足的,卻沒有能夠找到血赤足跡,這和我們分析邱以深是倒地昏迷后再被形成開放性創口的結論是一致的。沒有足跡、兇手戴手套,看來現場提取到關鍵證據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程子硯則依舊在現場附近進行尋訪,拷貝回來幾百個G(千兆位元組)的監控資料,自己還沒來得及看,不過已經安排了市局視頻偵查部門的同事去看了。但是大多數監控都不是紅外線的,夜間呈現效果怎麼樣,很不好說。
陳詩羽則更是沒有收穫,他們走訪了所有鄰居,大家對今天凌晨發生的事情都沒有任何反應,沒人聽見什麼異常的動靜,也沒人看見異常的人。邱以深是獨居,所以他家裡究竟有沒有貴重物品,不得而知。邱以深一直沒有談戀愛,也不存在情殺的可能性。最近一段時間,他一直在找工作,所以也沒有心思做其他事情,就沒有機會得罪什麼人,仇殺的可能性也不大。總之,調查結果就是本案陷入了泥潭。
我把自己的懷疑說出來后,陳詩羽最先發話:「我覺得你懷疑凌三全可以,但是懷疑辛萬鳳就不太合理了,咱們去過她家,辛萬鳳的身體那麼弱,咱們都是看到的。別說控制一個大男人,就是拿刀砍斷一個不會動的人的脖子,也比較困難吧。」
「是啊,我優先考慮的也是凌三全,已經讓市局去布控了。」我說。
「對了,他家挺有錢的,可能也會雇凶,得查聯絡人。」陳詩羽補充道。
「嗯,有道理。」我說,「但即便是雇凶,辛萬鳳的可能性也不大。因為我們找她的時候,她和我們毫不掩飾地表露了自己對邱以深的仇恨。如果她想殺人,就不會向我們表明心跡了。」
「有道理。」林濤也表示贊同,「凌三全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
「關鍵,他是怎麼弄得邱以深沒有抵抗能力呢?」大寶插話道。
大寶的話像是一道光在我的腦海里閃了一下,我想了想,說:「可惜,這次準備申請對張玉蘭家裡進行再次勘查的,又沒有時間了。」
「沒事的,她家的現場已經再次保護起來了,我也讓市局同事申請搜查令了。」陳詩羽說,「這個礦井爆炸案結束后,我們回來就能再次勘查。」
「好。」我稍微放了點心,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韓亮按照青鄉市公安局的孫法醫發的定位,驅車安全抵達。本來我還擔心他連續「作戰」的能力,但也因為太困,沒能在路上全程和他聊天提神。
「你趕緊休息一下吧。」我和韓亮說完,就下車和孫法醫一起走到了礦井的電梯旁。
報警的是礦務局負責巡查的邵主任。
今天中午,邵主任和往常一樣,帶人在礦區周圍巡查,突然聽到一聲悶響,大地似乎都震動了一下。經驗豐富的邵主任立即明白,只有足夠量的炸藥在井底爆炸,才會導致這樣的效果。可是,此時是中午,而且並沒有爆破計劃,邵主任立即向上級彙報,通過礦井下的監控和對講機,和此時正在作業的幾個礦井井下進行聯繫。可是,所有的礦井都彙報正常,並沒有發生什麼意外事故。
正感到奇怪的時候,突然有巡查人員發現8號礦井的井口有煙塵升起的跡象。
8號礦井是個半閑置的礦井,最近幾個月都沒有作業任務了,估計下一次作業任務得等到半年之後。按理說,這個礦井的井下是不應該有人的,更不應該發生爆炸。
現在的礦井管理都很規範和嚴格,即便是半閑置的礦井,也只是掐斷了照明和監控的電源,礦井內的空氣流通裝置是不會隨意關閉的。因為長時間空氣不流通,就會導致礦井內的瓦斯堆積,有可能會引發爆炸的事故。
在發現8號礦井有問題之後,礦務局立即打開了井下的監控,發現井道內煙霧瀰漫,什麼都看不見,這才確定了就是這個礦井井下發生了爆炸。可是,空氣流通裝置是正常的,瓦斯監控裝置也是正常的,根本不可能自己發生爆炸啊。
對於爆破管理這一塊,礦務局一直都非常嚴格,不僅有嚴格的登記制度,而且管理炸藥有專門的葯工,而管理雷管有專門的爆破工,這兩個工種是分別管理的,一般連下礦都不會一起行進。
井下有專門的炸藥儲存櫃,根據8號礦井的登記記錄,確實有20公斤硝銨炸藥沒有按規定由葯工帶回,而是圖省事兒在儲存櫃里存放。不過,一來,鐵質的儲存櫃是上鎖的,這個鎖不是一般人能打開的;二來,光有炸藥並不會爆炸,而是需要雷管引爆。
既然柜子內的炸藥不會自己爆炸,那麼這次爆炸就一定是有人下去進行了引爆。而如果引爆這麼多炸藥,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引爆者生還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經過青鄉市公安局和礦務局的分析,確定這個半閑置的礦井,雖然空氣流通裝置沒有關閉,但是沒有嚴格管制電梯,這也是他們的疏漏。只要是礦區內的人,都能操縱電梯、進入井下。事實證明,礦務局第一個抵達的同志發現,原本應該是關閉狀態的電梯,實際上是開啟狀態的。不過,並不是礦區內的人都能接觸到雷管去引爆炸藥,也不是礦區內的人都能獲取8號礦井的炸藥櫃鑰匙。
這樣,可以造成爆炸的人的範圍就很小了,青鄉市公安局立即組織力量對範圍內的人進行排查。
在我們的車剛剛下高速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明確了一個目標,是一個叫萬永福的爆破工。雖然暫時並沒有查出他這個人有什麼問題,但是他確實在這個工作時間,突然失聯了,這是一個很明顯的異常情況。
從礦務局領導這邊得來的消息,萬永福今年35歲,已婚,有一個10歲的兒子,妻子在青鄉市區開一個小服裝店。萬永福的父母都是礦業集團的退休工人,而萬永福中專畢業后,就一直在青鄉礦業工作,從事爆破工種。而且最近十年來,都是在8號礦井工作。這麼多年來,他一直也沒出現過什麼差錯,算是一個並不特別優秀,但也沒有污點的正常人。爆破工是特殊人群,所以經常會被關注和調查,但萬永福沒有任何不良嗜好,更談不上有什麼惡習。礦工一般都非常繁忙,雖然工薪待遇不錯,但是幾乎沒有多少業餘時間,所以也不存在和社會不良人士勾結的可能性。
他為什麼會去一個目前閑置的礦井內引爆炸藥,這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公安局目前兵分兩路,一路去調查萬永福的生活、工作近況,而另一路則去了葯工那裡,看看炸藥櫃的鑰匙的情況。
孫法醫和幾名勘查員此時已經穿戴好了下井的裝備,準備下井勘查。雖然礦務局確定井下並沒有空氣流通的問題,但是其實誰都知道,井下還是存在很大的風險的。炸藥是不是已經爆炸完了?有沒有再次發生爆炸的可能?礦井內部的結構有沒有損壞?這些我們都是不得而知的。
但是,既然井下存在人身傷亡的可能性,這些現場勘查員就必須要下井勘查。
我也很害怕,但也不得不拿起安全帽和礦燈,往自己的腦袋上戴。我一邊戴,一邊跟小組成員們說:「剛才他們說了,井下視頻監控沒有開啟,所以子硯你下去沒用。下面主要是現場勘查的活兒,所以小羽毛你下去也沒用,你們兩名女同志就配合市局同志對外圍進行調查吧。」
陳詩羽不以為然地說:「不,我們都得下去!」
一邊說著,還一邊給程子硯也遞了一套裝備。
我知道陳詩羽的脾氣,此時說什麼也沒用,只能讓她們倆和我們一起下去冒險了。
在穿戴好安全裝備后,我們走進了牢籠似的電梯。
我算是一個恐高症患者,可是林濤比我恐得更厲害,雖然站在電梯上根本看不見下方的高度,但是隨著電梯的轟鳴和搖擺,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而林濤則一直死死抓著陳詩羽的衣擺。
電梯運行了兩分多鐘,終於在一聲轟鳴中,停止了運行。
「好了,我們到了,大家注意安全。」礦務局負責引路的同志顯然對這個礦井輕車熟路,絲毫沒有恐懼的表情。
而第一次下井的我們,都是戰戰兢兢。好在現在的礦井和我們想象中的那種土礦井是完全不同的。現在的井下,四周都是水泥砌的牆壁,四通八達,就像是站在一個迷宮裡。此時塵埃都已經落定,礦井內燈火通明,只是地面上有比較厚的積灰,這就更和我們想象中大相徑庭了。總的感覺,並不是進入了礦井,而是進入了一個有很多岔路口的隧道一樣。
「我們在地下300米左右。」礦務局的同志說,「根據登記,往前走100米,左拐,再走100米,就應該是存放炸藥的硐室了。」
所謂「硐室」,是礦井的幹道兩側牆壁凹進去的弧頂的無門小房間,這些空間是用來儲存各種工具設備的。有的時候,在實施爆破作業的時候,人們可以躲在硐室里,確保安全。
「不遠啊,走。」大寶率先走了過去,一邊感嘆道,「真不敢相信,我們居然在地底下這麼深的位置,要不是剛才坐了電梯,還真的不敢相信有這麼深。」
「那是因為照明設備好。」礦務局的同志說,「如果是沒有開燈的情況下,那這下面可真的叫作『伸手不見五指』啊。」
沒一會兒,我們左拐了,又走了幾十米,我們就見到遠處一個硐室的門口地面和牆面上有明顯的顏色變化。
我的心裡一沉,說:「確實有人死了。」
「這也看得出來?我只感覺到氣味不對勁。」大寶快走了幾步,到了硐室的門口。
一走近,我們也都聞到了血腥味和炸藥味交雜的複雜氣味,令人作嘔。
「哪有人?」大寶左右看看牆壁上和地面上成片的又像血跡又像凝血塊似的東西,說道。
「這就是人。」我說,「那麼多炸藥,在炸藥旁邊的人是不可能留下屍體的。」
我這麼一說,給我們引路的礦務局的同志頓時沒了一開始的冷靜,瑟瑟發抖起來。大寶「啊」了一聲,臉上也顯現出了肅穆的表情。書本上的知識照進了現實,一下子變得異常殘酷。
「不可能留全屍?」陳詩羽也很凝重地問。
「不可能留屍體。」我說,「中心爆點的超高溫度,可以讓人體在瞬間氣化。」
「什麼都不剩?」程子硯也瞪大了眼睛問。
我蹲下身,從地面上撿起一個小小的金屬片,說:「這個金屬片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上的,連金屬都只能剩下這麼小一點點,何況是人體啊。」
「屍體都沒了,那我們看什麼?」大寶問。
「確實,沒什麼好看的。」我說。
「都看完了,炸藥都沒了,現在這裡沒有危險。」林濤說。
林濤還是有經驗,在我們說話間,他就排除了現場隱患。或許把注意力轉移到工作上,就能減少他在地底的恐懼感。
「柜子上能看出什麼嗎?」我問。
「柜子表面受熱熔化,完全變形了,什麼都看不出來了。」林濤說。
「現在,我們把現場畫成多個網格狀,每個網格里提取一份檢材,回去進行DNA檢驗。」我說,「如果所有檢材都是一個人的,而沒有第二個人或者混合的DNA,那麼就可以判斷這是一起自殺案件了。」
「自殺?」大寶說,「你怎麼看出來的?」
我微微一笑,拉著大寶走進了硐室,指著硐室的地面和牆壁說:「你看,硐室內側的牆壁和天花板血跡少,而兩側和穹頂門黏附的血跡多,還有大量血跡從內向外噴射到礦井主幹道上,這說明人體和炸藥是個什麼相對位置?」
大寶想了想,說:「哦,是有人抱著炸藥,面對硐室內側爆炸,爆炸把人體的大部分組織瞬間氣化,殘餘的部分向左、右、后、下方噴射出去,而上方和前方就比較少。」
「甚至都可以判斷死者是抱著炸藥,坐在地上引爆的,地面上才會有這麼多血跡。」我說,「而且,選擇在硐室里爆炸的目的是什麼?」
「炸藥在硐室里啊,就近唄。」林濤插話道。
「不,我覺得他是為了不造成礦井主要結構的損傷。」我說,「在主幹道上引爆,多多少少會造成內部設備的損壞。但是在這裡引爆,摧毀的就只有他自己和那個炸藥櫃。如果這些DNA是一個人的,又不是下來搞破壞的,你說不是自殺是什麼?」
「是啊,抱著炸藥坐在地上,也不可能是意外事件。」林濤點頭認可道。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用DNA檢測來確定這些血跡是一個人的了。」我說,「當然,估計我們上去之後,偵查部門也就能調查出死者的自殺動機了。對了,死者是那個萬永福的可能性非常大。一來,他具備到這裡來的條件;二來,之前對他進行的調查和管理,並不涉及他的內心思想狀態,有可能會忽視他的心理異常;三來,他以前就在這個礦井工作了很多年,對這個礦井有感情,自殺時才會選擇這裡,且又不想破壞礦井。」
「不,我們這裡的爆破工都是必須要進行定期心理諮詢的。」礦務局的同志反駁說,但隨後又無奈道,「這是制度規定。只不過,很多礦組,都把這件事情當成『形式主義』,沒有真正落實,只是走形式地填幾張表罷了。」
「是啊,不掌握他的心理變化,就有可能發生這樣的事件。」我說完,開始蹲在地上,用棉簽采起血來。
大約采了半個小時,大部分血跡都已經取樣完畢,我正準備直起身伸個懶腰,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了一聲尖叫,聽起來是程子硯的聲音。
這時候我才發現,程子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在我們的身邊了。
3
循著聲音,我們向電梯口跑去,很快就見到了在礦井主幹道中段的程子硯,看上去,她還是驚魂未定,而先一步趕到的陳詩羽正在撫著她的後背。
順著兩人的目光,我們向前看去,這是礦井下電梯后的第一個硐室。因為硐室里沒有燈光,礦道的燈光照射進去,可以看到在硐室的角落裡,似乎有一雙眼睛。
我也嚇了一跳,連忙走近去看。
走近了,這才發現那不是一雙孤零零的眼睛,而是因為它的主人被爆炸揚起的灰塵覆蓋得不那麼明顯罷了。 「是一個人啊!」我心中一驚,三步並成兩步跑進了這間漆黑的硐室,走到了那人的身邊,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頸動脈。
從體型看上去,他應該是個孩子,瘦瘦弱弱的,此時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
我拿起死者的手腕彎了彎,說:「屍僵剛剛開始形成,屍體溫度尚存,估計也就是死亡三四個小時吧。」
「現在是下午4點多,你的意思是,他也是爆炸死亡的?」大寶看了看手錶,驚訝道,「不都是說這種硐室有保護的作用嗎?爆炸衝擊波一般波及不到這種相隔了很遠、轉了好幾個彎的硐室里,這也能死人?」
「我關心的是,一個孩子,怎麼會到礦井下面來?」我說完,打亮了手中的電筒,在硐室里照射了一圈。
這一間硐室比爆炸發生的硐室要小,但是裡面沒有炸藥櫃和採礦工具,是一間完全空置的硐室。只有另一側角落裡,散落著幾根十幾厘米長的、表面塗有藍色油漆的洋釘子,聽說是井下常用的釘子類型。釘子的旁邊放著一個書包。
受到爆炸的揚塵影響,眼前這間硐室里的地面和洋釘子、書包以及屍體上都覆蓋了薄薄的灰塵。
我拉開了被薄塵覆蓋的書包,裡面有一些初二年級的課本,上面寫的字直接就明確了死者的身份。
「青鄉二中,呂成功。」我說,「這個是礦上的中學嗎?」
「不是。」孫法醫說,「這個中學是礦區外面的,主要還是附近的農村居民,也有礦上工人的孩子在這個中學讀書的。具體的,還得讓偵查部門調查一下身份。」
「嗯,也要查一查和那個萬永福的關係。」我說。
「你剛才不是說萬永福應該是自殺的?」大寶說,「哦,你是說自產自銷[1]?那我就想不通了,萬永福都能弄到炸藥,為什麼不和孩子一起被炸死,要費這麼大勁先弄死孩子,再去自殺?而且死亡時間那麼相近?」
「你現在的發散思維真的很值得表揚。」我笑了笑,說,「我只是讓查一查,你就衍生出這麼多想法。」
大寶撓了撓後腦勺,說:「這孩子才初二,只有十四五歲啊,可惜了。」
「林濤,你去萬永福的家裡和一些關聯現場進行勘查。」我說,「子硯去把這麼多DNA檢材送檢,務必在今天把大致的數據做出來。現在,一次性可以做32份檢材,就很有代表性了。小羽毛,你去查萬永福和孩子的背景資料。我和大寶去殯儀館屍檢。」
「我還以為這種爆炸案沒屍體呢,這居然多出來一個。」大寶嘟嘟囔囔地說。
「都是你的烏鴉嘴。」我說。
我們重新乘坐礦井的電梯,轟隆隆地上行了2分鐘,耳朵的鼓膜都因為壓力的變化而產生了閉氣的反應。不過,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倒是讓我靈光一現。
韓亮開著勘查車,載我們趕往殯儀館的途中,繞路去了一趟青鄉市人民醫院。
我剛才在礦井電梯里萌生的想法,就是去醫院借一個耳鼻喉科的攜帶型耳鏡。
幾年前,我們來青鄉市辦那個「消失的兇器」[2]的案件的時候,就讓大寶去人民醫院借了簡易耳鏡,因為是給屍體用的,所以之後也沒有還回去。有道是「好借好還,再借不難」,上次既然沒還,這次就不好借了。大寶去耳鼻喉科好說歹說,直到快下班的時間,才終於又「順」回來一個簡易式耳鏡。
「上次都有教訓了,你們弄丟了之前的,還不買新的。」大寶對孫法醫表達自己的不滿。
「這種小眾的設備,誰會去買啊。」孫法醫笑著說,「你打報告領導都不一定批。」
「那也不能每次都讓我去醫院『順』吧?」大寶說,「下次我再去市人民醫院,人家得把我當賊防了。」
「沒事,下次換我去『順』。」孫法醫說。
「你們這是在壞我們公安機關的名聲。」我笑著說,「這一次,你們知道我要簡易耳鏡有什麼用了吧?」
「涉及爆炸案件,就要考慮現場的衝擊波,看死者的鼓膜,就能分析出爆炸發生時他的位置和狀態。」大寶說。
「對。」我讚許道。
我們趕到殯儀館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屍體已經先一步運送過來,並且放在了解剖台上。
在灰濛濛的礦井裡沒有什麼感覺,但是屍體一放在整潔的解剖台上,就顯得很髒了。男孩的全身都被灰塵覆蓋,只有一雙半睜的眼睛依舊是透徹明亮的。整具屍體都是灰塵的顏色,只有頭頂部似乎還能看得見黑色的頭髮,就像是掉進了泥潭一樣。
「身體上覆蓋灰塵,只能說明爆炸的時候,他在礦井裡,而不能證明那個時候他死沒死。」我說,「而這一點很重要,很有可能決定了萬永福和呂成功之間的關係。」
「關係交給他們偵查部門去調查吧。」大寶說完,從口袋裡掏出簡易耳鏡,把尖端插進屍體的耳朵里,自己湊過臉去從另一端的目鏡里觀察著。
「怎麼樣?」我見大寶磨磨唧唧的,有些著急。
「沒,好像沒穿孔。」大寶直起身來把耳鏡遞給我。
我用耳鏡觀察了屍體另一側的耳朵,說:「確實,沒有穿孔,但是鼓膜有充血。」
「鼓膜充血說明對鼓膜造成的氣壓不夠大,刺激了鼓膜但是沒有導致它的破裂。」大寶說。
「而且,充血是生活反應。」我說,「結合現場情況,因為屍體所在的現場和爆炸現場隔了一段距離,且有幾個拐彎,因此衝擊波力度得到了極大的緩解。」
「結論就是,爆炸發生的時候,呂成功這孩子就在他所在的硐室里,而且還活著。」大寶說。
「那麼,問題來了。」我說,「既然衝擊波都沒有擊碎他的鼓膜,那就更不可能擊碎內髒了。他既然不是死於爆炸,又為什麼會在爆炸發生后死亡呢?」
「嚇死的?」大寶拿起死者的雙手看了看,說,「沒有約束傷和抵抗傷,身體上也沒有其他損傷,更沒有窒息徵象。」
「嚇死,一般都是有潛在心臟疾病的人。」孫法醫說。
「嗯,以前我們辦過一個『迷巷鬼影』[3]案,那是兇手知道被害人有潛在心臟疾病。」大寶說,「但如果這個呂成功沒有先天性心臟病,這個年紀,不應該有什麼多大的身體健康問題啊。」
「不過,從屍表來看,這也是最大的可能了。」我說,「拍照固定,然後清洗屍體,準備解剖。」
因為在解剖現場拍照的民警通常是照相專業或者痕迹檢驗專業的民警,他們不懂法醫,所以會有個習慣,就是拍完了以後把顯示屏上的照片給法醫看一眼,確定需要的內容拍攝清楚了才好。
現場拍攝的小夥子在拍完屍表后,舉起相機,讓我看相機顯示屏。在看到頭頂部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頭頂部的灰塵似乎比其他部位少很多。因為光線的問題,看屍體看不清楚,看照片卻顯得很不自然。
「頭部先不清洗,你們先做常規解剖,我來看頭部。」我制止了正準備沖洗死者頭面部的大寶,說道。
我走到解剖台的一端,細細端詳著屍體的頭頂部。因為灰塵覆蓋,黑色的頭髮似乎變成了灰白色,但是在頭頂正中的部位,頭髮確實顯得更加黑一些。
我伸手摸了摸屍體頭頂的頭髮,一絲異樣的觸感透過乳膠手套傳遞到我的感覺神經。頭頂的髮絲似乎比周圍的頭髮要更加堅硬,就像是摸在一條尼龍繩上。我知道,正常的頭髮是柔軟的,只有頭髮上黏附了血液等液體,多根頭髮黏附在一起,風乾后才會形成這樣的狀況。
在對屍體頭頂部進行細目拍照后,我又觀察了一會兒,可能是灰塵的污染,確實也看不出什麼異常。沒有辦法,我只能把屍體的頭髮剃除。
用手術刀剃除屍體的頭髮,是法醫的「絕活兒」,我們可以用手術刀把屍體的頭髮剃得乾乾淨淨,連毛樁都不剩,而且頭皮還不被刀片刮破。
當我的手術刀刮到屍體頭頂部位的時候,那種異常的感覺又順著刀片傳遞到了我的手上。
「不對,頭頂肯定有問題!」我說。
此時,大寶已經按流程清洗好了屍體,提取了屍體指甲等必須要提取的物證檢材,正準備切開屍體胸腹的皮膚。他聽我這麼一說,連忙說:「你不是說先天性心臟病可能性大?」
「不,屍體的頭頂有問題。」我說。
「頭頂沒看到創口啊。」大寶說。
「沒事,我就快看到了,你們繼續解剖,別耽擱。」我一邊說著,一邊操縱著手術刀在屍體頭皮上刮動。
當手術刀的刀刃第一次經過屍體頭頂正中的時候,突然發出了「吱呀」一聲異響,像是金屬互相刮擦而產生的刺耳聲音。隨著頂部的頭髮完全被刮落,頭頂部青色的頭皮完全被暴露了出來。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根針,深深地插進了我的心裡。
我的心臟猛然一陣收縮,讓我一口氣沒能喘上來。因為心臟的強烈收縮,血液突然衝進了我的大腦,我能真切地感覺到大腦里一陣嗡嗡作響,眼前的視野都模糊了。
大寶和孫法醫還沒有意識到我的異常,仍在按部就班進行解剖。我在屍體的頭頂位置蹲了3分鐘沒動彈,他們也沒注意到。大寶已經取出了屍體的心臟,並且按照血流的方向剪開,說:「心臟看上去還好啊,不像有什麼先天性心臟病的心臟啊。」
說完,見我沒有回應,大寶這才注意到了我面部極其猙獰的表情。
「你怎麼了?」
大寶放下心臟,順著我的目光看去,緊接著,就爆出了一聲驚呼。
「畜生吧?這就是畜生啊!」
原來,呂成功頭頂烏青色的頭皮中間,除了有一片紫色的皮下出血之外,還鑲嵌著一個圓形的藍色鐵片——也就是剛才解剖刀劃出異響的來源。
這東西對我們來說並不陌生,剛才在現場,我們就看到過這種塗著藍色油漆的洋釘,既然頭皮上露出的是釘子的尾端,那就意味著長達十幾厘米的整根釘子已經深深插入了屍體的頭顱。
我和大寶小時候都看過一部電視劇,裡面的兇手用磚頭把一枚釘子釘進了醉漢的頭顱,殺死了對方。這個令人髮指的畫面,是我們共同的童年陰影,我們怎麼都想不到,這個童年陰影今天真的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讓我們不寒而慄。
「這可是一個孩子啊!怎麼下得了手?」大寶比我更震驚、更氣憤,他的拳頭攥得緊緊的,手上的乳膠手套都嘎嘎作響。
此時的我已經從震撼中緩回了幾分,思忖了一番,說:「別急,別急,我們冷靜地想一想。孩子身上沒有任何抵抗傷和約束傷,而把一枚釘子完全釘進顱骨,不可能一次外力就能做到。」
「你是說,需要錘擊多下,才能把釘子完全釘進去?但是在錘擊的過程中,死者不可能不反抗、不躲避,對吧?」孫法醫也盯著那枚釘子問。
「對。」我說,「我們往牆上釘釘子都有經驗,如果這面牆在不斷移動,是不可能把釘子釘進去的。而釘眼的周圍,也不可能沒有任何損傷。」
「那你是什麼意思?」大寶聯想了一下之前的推斷結論,問,「是爆炸后,這孩子昏迷了,然後有人趁他昏迷,往他顱內釘進去了釘子?」
「昏迷的原因呢?驚嚇嗎?」我問,「而且,死者的眼睛是半睜的。我們的經驗告訴我們,在排除了體位移動后形成屍僵,或者屍體痙攣[4]而造成的『死不瞑目』以外,大多數的『死不瞑目』其實是因為死亡前腦組織先受到了損傷,這種損傷讓眼周圍的肌肉接收不到信號了,就停留在原始的睜眼狀態。這說明死者在受到腦損傷的時候,其實是睜著眼睛的,不太可能是昏迷的狀態。」
「那睜眼狀態,怎麼可能讓別人釘進去釘子?」大寶說,「可惜了,因為爆炸導致的揚塵,直接破壞了現場,讓現場沒法看足跡了。」
「別著急,我覺得咱們的屍檢結果,還得結合調查情況,才能得出綜合的結論。」我說,「你們繼續完成胸腹腔的解剖檢驗,我來開顱。」
說完,我用手術刀劃開了死者的頭皮,然後拿起開顱鋸開始開顱。
當顱骨完全被鋸開后,我小心翼翼地將帶有藍色洋釘的頭蓋骨取了下來。測量的結果不出意外,確實和現場發現的多枚洋釘的形態是一致的,整根釘子足足有18厘米長。洋釘穿破了顱蓋骨和硬腦膜,直接插入了雙側大腦半球中間的大腦鐮,然後穿透了小腦幕,抵達了腦幹部位。整個創道周圍都有出血,說明是生前釘入的洋釘。而這種直接傷到腦幹的損傷,是可以導致人立即死亡的。
「只有釘子戳到了腦幹,才會立即死亡。」我說,「但是釘子戳到腦幹的這個過程,是需要多次外力才可以做到的。」
「太殘忍了。」大寶一邊說,一邊打開了死者的胃,說,「胃內基本空虛,還有極少量食糜顆粒,距離末次進餐后6個小時左右。」
「爆炸是12點多發生的,這麼大的孩子一般早上7點多吃早飯,那也就是說,爆炸后不久,這孩子就死亡了。」孫法醫說,「我們的解剖差不多結束了,顱腔里,也看不出什麼了吧。」
我微微點了點頭,重新走到屍體的側面,拿起他的雙手仔細看著,說:「屍體你們都清洗了嗎?」
「洗了。」大寶說。
我說:「可是,為什麼我覺得死者的雙手掌中間有點泛藍光?」
「沒有啊,你眼花了吧?」大寶問。
我搖搖頭,拿出幾根棉簽蘸了生理鹽水,說:「你們提取死者的心血和胃壁,加上我這幾根棉簽一起送去市局理化實驗室。前兩者做毒物化驗,後者做微量物證檢驗。」
說完,我用力把棉簽按壓在死者的手掌中心,重重地摩擦著。
「你有想法了?」孫法醫問道。
「沒有,天色已晚,我們趕去市局,聽聽其他同志工作的情況再說吧。」我把棉簽放進了試管里,說道。
4
專案會在市局會議室里正開著,大家心情似乎普遍比較好。
「調查情況,能給我們補習一下嗎?」我見我們遲到了,於是問道。
「哦,調查情況很清楚,死者萬永福應屬自殺。」王傑副局長說道。
根據王局長的綜合敘述,偵查員在萬永福的住處找到了他留下的遺書。遺書寫得很長,主要是敘述自己的生活窘境。萬永福描述說自己婚後一直不幸福,自己所有的工資都被妻子把控,每個月只有數百元的生活費,也只夠在礦區吃飯,連水果都買不起。前兩年,在他患上抑鬱症之後,妻子不但繼續對他不管不顧,還經常拿抑鬱症來取笑他。一個月前,自己的母親得了癌症,雖然經過醫院的治療有明顯的好轉,但醫療的費用讓原本不富裕的父母家裡更是雪上加霜,於是萬永福向妻子提出拿一點存款接濟父母。沒有想到他的妻子一口就回絕了,說家裡沒有什麼存款,因為孩子還小,需要花錢的地方很多,最近又買了房子,更是沒有錢了。其實萬永福作為爆破工的工資還是挺高的,大約是普通公務員的兩倍,結婚十年說沒有存款,這個肯定是說不過去的。幾次溝通無果,妻子不僅沒有回心轉意,更是提出要離婚,說萬永福一下礦就幾個月住在礦區不回家,家裡跟沒這個人似的,把所有的離婚責任都推到了萬永福的身上。
本身就患有抑鬱症的萬永福萬念俱灰,決定走上絕路。以他遺書里的說法,他一輩子在礦井下工作,所以也選擇在礦井下離開人世。他想過很多種辦法,但是因為沒有勇氣,所以都放棄了,直到他發現井下可能有炸藥。他相信,瞬間的灰飛煙滅,也許沒有痛苦吧。於是,他找理由結識了葯工李某,並哄騙他和自己喝酒。昨夜,他將其灌醉后,以送李某回宿舍的理由進入李某的宿舍,並在李某的床頭櫃里盜取了炸藥櫃的鑰匙。
在家裡猶豫了一夜和一上午的萬永福,終於在中午時分,鼓足了勇氣,來到了停工的礦井下,在內段礦井的硐室中取出炸藥,安裝上自己保管的雷管后引爆,導致他當場就被炸死。
能夠證明上述結論的,不僅有林濤在萬永福家裡找到的遺書、日記等材料,還有林濤趕赴葯工家中提取到的宿舍監控、床頭櫃內側的萬永福的指紋等證據。DNA實驗室那邊,也在第一時間,進行了礦井下的血跡檢測,所出的結果全部都是萬永福本人的,沒有其他人的DNA了。陳詩羽他們偵查部門對萬永福的背景調查,也證實了萬永福遺書里記載的事實基本都是屬實的,而且他們還調取了萬永福兩年前就診於精神病醫院的病歷,診斷其為重度抑鬱、中度焦慮狀態,建議其住院治療,可是他並沒有進行正規治療。
之所以大家的表情都比較輕鬆,是因為這個棘手的案子,目前至少已經查清了一半,擔子也就卸掉了一半。
「據我們了解,萬永福這個人平時口碑還是很好的。你看他選擇自殺都選擇了一個最『人畜無害』的位置,礦井都沒有被破壞。」王局長說,「所以,他不太可能殺死呂成功啊,這樣的人不可能臨走前還帶走一個人,即便要帶走,按照矛盾關係來說,也是會選擇帶走他的妻子吧?」
「目前的調查,還沒有發現萬永福和呂成功之間存在什麼關係。」陳詩羽說,「要是讓我說得絕對些,這兩人壓根就不認識。」
經過調查,呂成功不是礦上的子弟,只是在青鄉二中上學罷了。實際上,他是住在不遠處的村裡的,父母都在外面打工,平時和爺爺奶奶生活。呂成功已經到了青春叛逆期,什麼事也不跟爺爺奶奶說,老人也很難管教他,只知道他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差,雖然有時候會夜不歸宿和同學一起去網吧打遊戲,但是不至於和刑事案件扯上什麼關係。
「是的,萬永福自殺的時候,呂成功還活著躲在另一間硐室里。在爆炸發生后,他才死亡。」我一邊把捺印下來的呂成功的指紋卡遞給林濤,一邊把全部屍檢過程說了一遍。
當聽到呂成功頭頂的洋釘的時候,在座所有人都露出了驚訝和憤怒的表情。
「因為死亡時間不能精確到分鐘,所以我們不知道是爆炸后,有人下井,發現了呂成功,還是本身井下就有第三個人。」林濤說,「而且,現場被爆炸后產生的灰塵覆蓋,也沒有發現足跡的希望了。」
「礦井周圍我也都看了,只有一公裡外的幾個路口還有正在運行的監控,根本照射不到礦井的井口。」程子硯說道。
「而且這個礦井,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具體情況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操縱電梯下井的。」林濤沉吟了一會兒,說,「我還想去礦井看看。」
「不錯啊,林濤,果真克服了下井的恐懼了?不怕黑?不怕鬼了?」大寶小聲說道。
「你說你白天下井和晚上下井,有什麼區別?」林濤也小聲說,「不開燈都是黑漆漆的。」
「對,我也正有此意。」我說,「另外,我們送檢的理化實驗結果,要第一時間通過對講機告訴我們。」
此時已經是深夜,當我們趕到礦區的時候,礦區已經沒什麼人了。負責礦區安保的同志估計正在接受上級的調查,一臉疲憊和不安地給我們打開了礦區的大門。
我讓程子硯和韓亮一起去礦區監控室,再次對周圍的路口監控進行觀察,即便是一公裡外的路口監控,也要仔細觀察,重點是尋找呂成功的身影。其他人則做好下井的準備。
林濤留在了礦井上面,對礦井的電梯間進行檢查,而我們繼續穿戴好下礦井的裝備,再次乘坐那座看起來有些簡陋的電梯,下到了礦井的底下。這一次我們來到礦井底下的時候,井下的照明沒有打開,井下的「黑」是地面上不能比擬的,那可真是什麼都看不見,直到大寶打開了頭頂的礦燈才終於恢復光明。
我們走到了呂成功死亡的那個硐室,用各自頭頂上的礦燈照射硐室的各個角落。
「奇了怪了,這裡也沒有可以釘釘子的鎚子啊、磚頭啊什麼的。」大寶找來找去,說道,「釘子都是就地取材的,按理說釘釘子的工具也應該就地取材才對啊。」
「對,這個就是關鍵所在,也是我們復勘現場的意義所在。」我沒有在硐室里到處亂找,而是把精力都放在了硐室的牆壁上。
很快,我就發現了問題。
硐室的牆壁上,也因為爆炸而覆蓋了較厚的灰塵,但是在屍體倒伏的位置上方牆壁上,有一處牆麵灰塵似乎沒有那麼厚。關鍵是,這一處牆面在大約有臉盆大小的範圍內,有不少小小的凹陷。
硐室的牆壁都是鋼筋混凝土澆築的,很堅硬厚實,能在牆壁上形成凹陷,自然是需要工具以及一定程度的力量。
「來看這裡。」我說,「雖然光線不太好,但是依舊能看得見這些小凹陷里,附著有藍色的油漆,是不是?」
陳詩羽最先跑了過來,也不懼怕灰塵,就趴在牆壁上瞪著眼睛看。
我從勘查箱里拿出一卷捲尺,量了一下高度,說:「呂成功屍長多少?」
「一米六。」大寶說。
「這些小凹陷的高度大約都在一米二、一米三的位置,很符合啊。」我說。
陳詩羽點點頭,舉起手中拿著的、剛剛從硐室地面上撿來的洋釘,說:「確實,這裡就是有淡淡的藍色,和這個釘子上的顏色差不多。」
「做一下提取,回去進行微量物證,就知道了。」我說。
「原來,你擦拭屍體的手掌,說要做微量物證,也是這個目的。」大寶說。
「對。」我說,「其實我們當時提出的問題已經很清楚了,這種損傷,別人很難在死者清醒的時候那麼順利地實施,而不造成附加損傷。問題的答案就是,死者的損傷,不是別人形成的,而是他自己形成的。」
這個結果可能是剛才大家都想到了,所以在我說出答案的時候,大家沒有表示異議。
我接著說:「如果死者去意已決,或者是情緒激動,就可以做出這樣的損傷。」
「自己從地面上撿起一根洋釘,尖端對著自己的頂部頭皮,然後往牆壁上撞。」大寶說,「撞一下,也許釘子只是穿破頭皮,但是多撞幾下,釘子就會進入顱骨,然後直接插入顱內。釘子插入顱內后,因為傷及腦幹,所以他就會迅速死亡。這也是老秦會在屍體原始的倒伏位置上方進行尋找的原因了。」
「這也是牆面上會有十幾個小坑的原因了,他撞了十幾下。」陳詩羽不忍心地說道,「可是……難道,他不疼嗎?」
「當然疼。」我說,「但是,別忘記了,呂成功的頭頂部還有皮下出血。我認為,是他因為驚恐,且有劇烈的頭痛,為了抑制頭痛,他先在牆上撞頭,後面為了追求更『好』的抑制效果又想用釘子來解決。」
「為什麼會驚恐和頭痛?」陳詩羽問。
「當然是爆炸了。」大寶說。
「對。」我說,「屍體的頭頂部灰塵和硐室里這一片牆壁的灰塵相對較少,就是因為頭頂部和牆壁有接觸、撞擊,導致灰塵掉落。因為他頭頂部創口較少,且有釘子封閉,所以流出來的血很少,都黏附在頭髮上。沾了血的頭髮還沾了空氣中的灰塵,就看不出鮮紅的顏色了。好在風乾后,我解剖的時候,才摸出異樣的手感。」
「所以,他也是自殺。」大寶說。
我點了點頭,說:「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但是事實真相就是如此。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我們的理化部門也可以在死者的手掌擦拭物上,做出洋釘上同樣的油漆微量物質,因為死者是雙手握著洋釘,對牆上撞的。只有這樣,洋釘才不會滑脫,才不會在頭皮上造成附加損傷。而這種方式,別人是無法形成的。也就是說,不可能別人拉著他把他的頭往牆上撞,他還那麼配合地握著洋釘。」
「這麼小的孩子,為什麼要在這麼個地方自殺呢?」陳詩羽還是難以置信。
「也許等調查結果全部都出來之後,我們就可以想通了。也許,我們永遠也想不通。」我說,「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用我們自己的想法去揣摩別人的想法,就是以己度人。記住,絕對不能以己度人,我們只能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客觀證據。」
在對牆壁的小坑進行刮取物證,提取了現場散落在地面上的洋釘之後,我們重新回到了電梯井邊。
此時的電梯正在轟隆隆地下降。等了好一會兒,電梯門終於打開,林濤居然一個人正蹲在電梯里,用頭頂的礦燈照射著漆黑的電梯操縱台,用一把小刷子刷著按鈕。
「我跟你們說,我好像找到兇手的指紋了。」林濤一邊刷,一邊說。
「哦?」我驚訝道。
「這一架電梯,因為礦井的停用而停用了,必須要重新扳動電梯總閘,才能讓電梯重新通上電。」林濤說,「我記得,我們之前下來,和這次下來的時候,都是戴著手套扳動總閘的對吧?」
「對。」我斬釘截鐵地說道,「之前那次,是管理員扳動關閉的,戴著粗紗手套,這次是我扳動開啟的,戴著乳膠手套。」
「所以,我在總閘上,提取到的這兩枚指紋,有一枚就是兇手的。」林濤神采奕奕地說道。可能是因為有重大的發現,讓他忘記了自己怕黑這件事情,居然一個人在黑洞洞的電梯里待了這麼久。
「兩枚指紋?」我問,「難道不是一枚是萬永福的,另一枚是呂成功的?」
「萬永福的指紋,我已經在他家裡搜尋了很多。」林濤說,「呂成功的指紋卡,在今晚開會前你就給我了。所以我很容易能判斷,電閘上有萬永福的新鮮指紋,另一枚不知道是誰的,反正不是呂成功的。」
「那就奇怪了。」我說,「我們假如啊,你所謂的兇手帶著呂成功開動電閘到井下,這時候電梯就是通電狀態啊。這時候萬永福再來,不需要再動電梯總閘了呀。如果是萬永福先來的,那同理,兇手也不需要再動電梯總閘了呀。會不會是,兇手或者萬永福不知道總閘怎麼是開著的,怎麼是關著的,試了一下?」
「你前面說的這個問題,我還真是沒想過。」林濤說,「不過,不可能需要測試,因為總閘推上去是通電狀態,旁邊就會亮燈。如果是斷電狀態,旁邊的燈就不會亮。不管是誰晚來,看到燈亮,就沒必要再動總閘了。」
「很簡單。」陳詩羽的腦瓜子還是快,「有人帶著呂成功下到井下,但是並沒有殺死他,而是重新乘坐電梯回到了井上,關閉了電梯總閘。這時候萬永福再來,見到燈滅,又重新開動了總閘。」
「聰明,這是唯一的解釋辦法了。」我說,「所以礦務局的人第一時間抵達電梯間,發現電梯是開啟狀態的。」
「所以,排查指紋,總能找出兇手。」林濤得意地說道。
「確實,可以找出這個人是誰。」我說,「而且還有監控的輔助。不過,找出來的,不是兇手,只是始作俑者。因為呂成功也是自殺的。」
在林濤驚訝的神色和不停地追問中,我在返回礦區大門的路上給他敘述了現場復勘的發現。等我們來到大門的時候,程子硯也有了最新的發現。
呂成功在事發當天中午放學后,確實和三個人一起向礦區的方向走來。而且,在此後不久,爆炸發生前,這三個人又分別從不同的路口離開了現場,唯獨沒有再看到呂成功的身影。重點是,和呂成功同行的這三個人,都背著書包。
「結了。」林濤拍了一下車門,說,「連夜排查呂成功所有同學的指紋,明天就能破案。」
林濤又熬了一夜,但是沒有白熬,他還真的把那枚指紋的主人找了出來。
指紋的主人叫馬強,青鄉礦的礦區子弟,也是呂成功的同班同學。順著馬強這條線索,警方找到了視頻里的所有人,互相印證了口供,還原了事實真相。
呂成功是個留守兒童,從小就內心孤獨,渴望別人的認可,需要有更多的玩伴。事發當天,班上同學議論著礦井下面有多黑、多可怕,呂成功就走過來說,自己不怕。馬強幾個人就說呂成功只是吹牛罷了。呂成功就約這幾個同學,一起下到廢棄的礦井,看誰堅持的時間最長。
其實幾個人的心裡都很害怕,但是為了逞強,幾個人還是一起下到了井底。
因為呂成功的逞強,其他幾個同學商量著,就給他一點教訓。因為在井底絲毫沒有光線,所以馬強他們趁著呂成功還在井下「大放厥詞」的工夫,丟下呂成功,一起乘坐電梯回到地面,並且關閉了電梯的電閘。他們認為,把呂成功丟在井下幾個小時,足可以把他嚇得尿褲子了,那他就不會再逞強了。
幾個同學本來是想好好嚇唬嚇唬呂成功后,就重新把他「救」上來的。可是就在這時,他們突然看見了從遠處來的萬永福。當時的萬永福低著頭、駝著背、邁著緩慢而詭異的步伐向礦井走來。本來偷偷下礦被人發現就會倒霉,更不用說來了這麼一個看起來如此詭異的人。於是馬強三人連商量都沒商量,就一溜煙分頭跑回了自己的家裡。
後來聽到了井下的爆炸,這三個人心裡也打起了鼓,害怕自己惹了大禍。終於,這一天深夜,警察還是找上了門。
「在井下什麼都看不見的呂成功雖然開始還在嘴硬,但是其實已經驚恐過度了,又隨著電梯的轟鳴,下來了一個步伐詭異的人。」我說,「當時躲在硐室里的呂成功,怕是以為自己見鬼了,本來就已經神經繃緊到了極限,隨後的劇烈爆炸聲,更是摧毀了他的理智。再加上因為爆炸而產生的劇烈頭痛,就是他選擇用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自殺的原因了。」
「為了逞強,可惜啊,可嘆啊。」大寶說。
「誰也不知道呂成功拚命殺死自己的時候,內心有多恐懼。」陳詩羽感嘆說,「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真的值得全社會去關注。因為缺少了家人的陪伴,就會出現內心的空虛和寂寞,期待被別人認可甚至崇拜,而這種逞強,很容易造成悲劇。」
「是啊。不過這個案子也告訴我們,不要以己度人,不要先入為主。」我說,「剛看到釘子的時候,誰能想到是這樣的真相呢?」
「看到這孩子逞強,我就想起小時候和玩伴們去古墓里探險的事兒了。」林濤說。
「那不一樣。」我說,「你去的,不過就是個山洞嘛,咱們誰沒鑽過山洞啊?下礦井可就不一樣了,是有生命危險的。」
「不,我是在想,其實我和好幾個玩伴一起去的,大家也都看見白影了。」林濤說,「可是,他們似乎長大后並不怕鬼,甚至前不久我問過他們,他們都不記得有這回事了。而我,卻一直有心理陰影,這是什麼原因呢?」
「個體差異唄。」我眯著眼睛,準備在路上打個瞌睡。
「不。」林濤慢慢地搖搖頭,不再說話了。
註釋
[1]自產自銷:是警方內部常用的俚語,意思就是殺完人,然後自殺。
[2]見法醫秦明系列眾生卷第一季《天譴者》「消失的兇器」一案。
[3]見法醫秦明系列萬象卷第三季《第十一根手指》「迷巷鬼影」一案。
[4]屍體痙攣:也是一種屍體現象,一旦出現,就會保存下死者死亡瞬間的動作。後文會有詳細的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