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奇怪的人
關於逃命,我開始有了自己的心得,逃過幾次后,就開始深刻的總結,只希望有讓我總結的時刻。
就像我說過,逃命是一個腦力和體力結合的運動,眼觀八方,隨機應變,而不是像我一樣,明明跟在前輩身後不斷的奔跑,但明顯有點體力不支。
我恨這條斜坡道路,他卡著我的關節讓我費勁,我也恨這些隨意拋垃圾的人,他們讓我不斷的做出跨越的動作,如果我不小心打滑了,那麼天空中漂浮而至的東西就將徹底埋葬我,讓我沒有機會深刻反思每一次逃難的經驗。
我的目光緊緊的鎖定著前輩奔跑的背影,也始終保持著幾步之遙的距離,我只抬頭回望過天空一次,我永遠忘記不了它們遮蓋藍天的樣子,明明是紅色的東西,卻如同一團烏雲。
在跑上坡頂的時候,我想我們已經找不到任何可以遮蓋的地方了,這條路兩排沿街不高的樓房,沒有屋檐,什麼都沒有,店面大門緊閉,沿街都是服裝店的招牌,任誰也懶得撬開一扇門,在末日來臨前搶劫衣服,除非是傻子。
前輩突然停下了腳步,他伸手拉邊上停靠的轎車車門,我也跟著他這麼做,我想這也許是下策。
然而,我卻觸碰了轎車的防盜系統,突然間想起了急促的鳴聲,前輩回頭看著我,他並沒有說話,而是把目光往我的頭頂上移去,大難臨頭來形容,真實不過。
這個汽車警報真是雪上加霜,如果躲在車底還能避開天空中的東西,但是這個聲音估計也會把感染者吸引過來,那如果孢子云在附近裂開,那麼這一切也是徒勞。
前輩也放棄掰開一側的車門了,他低頭看著車底,無奈的看著天空逼近的雲彩。
但是逃命,誰會嫌臟呢?即使我前後的兩部車底下都是垃圾,我也只能毫不猶豫的藏進去。
汽車警報聲終於解除了,四周回歸一片安靜,前輩彎腰正要俯伏進那輛墨綠色的SUV車底,而我也只能擠進去這輛不起眼的藍色轎車車底,只是在我們正在俯身的時候,耳邊響起了一陣呼喚。
「這邊!來這邊!」
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帶著濃濃的三山本土土腔,但是聲音卻嘹亮有底氣。
我探出了腦袋,循著這個嘹亮的聲音望去,就在我們的正對面,一扇鐵門敞開著,一個略微肥胖的中年婦女,一手拉著鐵門,一手朝著探頭的我召喚著。
「這邊,快來這邊!」她焦急的喊著,一隻手不斷的朝著我們揮舞。
我看著前輩從車底的另一頭探出了身子,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大步的朝著這個陌生的中年婦女門口衝過去。
「餘光,你還愣著幹啥!」衝到中年婦女身後的前輩對著我喊著:「還不快來!」
我急忙繞過了車子,快步的衝到馬路對面,中年婦女讓開了這個狹小的過道,我在漆黑的樓道里停住了腳步,卻見她關上了鐵門后,外面明亮的街道,瞬間烏雲密布,那就像暴雨欲至,或者更為貼切的形容,就像日全食一樣,瞬間奪去了光亮。那片紅色的雲彩已經抵達我們的上空。
這個女人,隨即關上了木門。
在一片靜謐中,她拉開了一側的燈線,昏黃的燈光在我們頭頂亮著,我和前輩彎腰喘氣,但是始終抬頭看著這個中年婦女的一舉一動,從她關門到拉開電燈開關,到回頭用她慈眉善目的眼睛盯著我們。
「再晚一步,你們就沒命了。」她輕輕的說著。
我知道她在打量我們,正如我們在打量她一樣。
她有著年齡刻畫的痕迹,燙著阿姨們都喜歡的小捲毛,戴著金色的耳釘,脖子上掛著一條細鏈子,連同她手指上的兩枚,估計都是金的,灰色的高領毛衣,崩住她遮不住脂肪的黑色緊身褲子,穿著紅色碎花羽絨服,腳上踩著一雙發亮的黑色皮鞋。
唯一和她不搭的是她黑眼圈,顯然,她並沒有上妝。
這身打扮若在平時,估計是要出門。
「阿姨,謝謝你。」不管她是誰,只要不是感染者,對我們敞開大門,這死裡逃生的恩情,也已經足以齊天了。
「是啊,謝謝你,阿姨。」前輩也跟著我附和著。
阿姨微微一笑:「瞧,我都。。。太久沒有見過人了,哎呀,我還站在這裡幹啥,你們兩個隨我上來。」
說完,她穿過了我和前輩身邊,我聞到了一股類似花露水的香水,難不成這個阿姨在家裡就是這樣穿著打扮的。
「你說我。。。」阿姨回頭看著我們,停頓了一會,然後轉頭踏著老舊的木梯咯噔上樓,一邊說道:「我。。。要不是我聽見樓下轎車的警報響了,撩開窗帘朝下看,也不會看見你們。」
說完,她在樓梯的拐角處回頭看著過道里還站著的我們說道:「你們還站著幹啥,快上來,阿姨給你們弄點吃的。。。」
「阿姨。。。」我開口:「不用客氣了,只要這個過道能夠讓我暫時躲藏一下就可以了,其它不用麻煩了。」
我話才剛說完,前輩回頭給了我一個不識抬舉的眼神,然後徑直的上樓。
「阿姨,你人真好。」前輩吧嗒吧嗒的踏著木梯上樓,他不忘記回頭朝我擠眉弄眼和打比手勢,意思是:有吃的,你還TMD的裝。
行吧,我跟著前輩的屁股,在前面這個陌生女人的帶領下,她打開了二樓的木門,這條過道的盡頭只有這一扇門。
「進來吧。。。」阿姨讓開了身,微笑客氣的說著:「不用拖鞋,房間亂得很。」
說完,她在門邊拉下了過道的開關,過道一片漆黑。
「阿姨,你們家幾個人?」前輩假笑的問著。
「只有我一個。」阿姨回答。
「哦。。。」前輩邁進門內,阿姨關上了門。她朝著右側走去,一邊走,一邊說到:「別客氣,隨便坐,阿姨到廚房燒水,給你們做點吃的。」
「阿姨,別忙。」我客氣的說著,前輩卻擠著弄眉的看我。
「不忙,你們等我一會,我給你們煮點好吃的。」阿姨說著,她的口氣聽起來很興奮,她關上了廚房的門,倒騰著冰箱,打開水龍頭。
而這一切,我們都透著磨砂玻璃,傾聽這裡面聲音。
這會,客廳只剩下我和前輩,我和前輩兩人相視一眼,隨即開始環視這個房間的四周,窗帘緊緊的遮掩著,大廳里靠牆一張破舊的沙發,褐色的皮質有很多劃痕和裂口。茶几上擺著一套簡單的茶具。和我宿舍一樣大小的破舊電視立在一張書桌上,上面蓋著針織的紅色毛布,這是阿姨們的品味,用花花綠綠的東西蓋住了能蓋住的一切東西。邊上的柜子上擺放著一些常用藥品,雜物,還有。。。
我拿起了相框遞到了前輩的眼皮下。
相框里,這個阿姨正和一位和我們年紀相反的男人合影,這個男人的眉宇之間和這個阿姨有著幾分相似,他似乎沒有遺傳到阿姨的基因,或者說還年輕,瘦得顴骨都很明顯,但是兩人笑的很開心。相片的右下角有一排燙金的字體:日光島05月20日紀念。
「這是他兒子吧,你看長得多像。」我低聲的說著。
前輩放回了相框:「這有什麼奇怪,她不該有兒子嗎?」
「她說她自己一個人。」我回答。
「那也不奇怪,獨居老人多了去。」前輩瞧了我一眼,坐回了沙發,伸著懶腰,暖氣打在身上,懶洋洋的:「你說我們這一天都經歷了些什麼。。。令人難忘。」
「你不覺得她打扮很奇怪嗎?」我站在前輩的沙發邊輕聲說著。
「怎麼?」前輩看著我說道:「被救了,你還不懂感恩?」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她有點奇怪,誰會在自己家裡還噴香水,你說我推理得對不對。。。」
前輩皺著眉頭看著我,也許他真的意識到我想要他GET到的點。
「對哦。」前輩皺眉說道:「她的緊身褲和那件碎花羽絨服很不搭。」
我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提醒他的腦子還長在頭上。
「我的意思是,哪有人在家裡穿這樣,還噴香水,她好像要出門還是怎樣,而且。。。你有聞到一股味道嗎?從我進屋就聞到。。。」
「什麼味道?」前輩坐直了身子,仔細的用鼻子嗅著,然後他的目光鎖定到了廚房,裡面正傳來呲呲的炒菜聲。
他的表情開始陶醉:「你聽。。。這是多麼美妙的聲音,全世界最動聽的音符就是炒菜的聲音,我聞到了,那是。。。那是炒肉的香味。。。醬油香。。。天啊。。。餘光,你記得我們多久多久沒有聞到這人間氣息了嗎?所以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的確,這股攝人心魄的香氣,連我自己都站不穩了,我放下了背包,背包裡面的餅乾,罐頭,水,這些都是什麼浮雲,在這股香氣面前,彷彿置身於夢幻的天堂。
「不對。。。」我拉住了前輩想要靠近廚房的身影。
「你不能阻止這個阿姨的心意。」前輩佯裝伸開手阻攔。
「我的意思是,這裡的暖氣里從我一進門就有一股味道,一股肉味。」我說。
「我聞這個香味就知道肯定是肉啊。」前輩低聲的回答。
「算了,和你說不清楚,不過我們還是要警惕,對吧?」我提醒他:「災難電影里最可怕的是什麼?」
「你有被害妄想症嗎?」前輩反問。
我轉頭指著客廳的後面,客廳的後面有兩扇緊閉的木門,我指著它們:「會不會那肉味就是從那裡飄來。」
前輩也隨著我的目光朝著後面看去,的確後面有兩扇緊閉的房門,上面貼著老舊的紅色福字,更加確定是房間的門。
前輩似乎恢復了一些理智:「你確定?我怎麼聞不到?」
「是不是你鼻屎太多?」
前輩看了一眼廚房,磨砂玻璃後面,是阿姨忙碌的身影,炒菜的聲音絲絲的響著。
「你是在擔心什麼?」前輩低聲問道:「我們兩個大男人還怕她不成?」
「我只是覺得奇怪而已,阿姨看上去不像壞人,只是警惕咱們還是該有的,如果不止她一個人,房間里如有還有其它人,我只是擔心。。。」
「行了。」前輩抬手打斷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如果是人,咱們也不需要害怕,如果是感染者,那就更不可能,這個阿姨不可能傻到和感染者住在一塊。」
「你忘記了,如果是她兒子。。。也許有可能。」我回答。
「你電影看太多了。」前輩說道:「或許,我遊戲也玩多了,竟然有點好奇。」
「是不是。。。」我說。
前輩回頭看著那兩扇門,然後回頭看了一眼廚房,確定阿姨的身影還在裡面,朝著我使了一個眼神,然後躡手躡腳的朝著房門走去,我跟在邊上,靠近另一扇門。
正當我們準備一人一扇門打開一個縫隙看看裡面的時候,廚房裡突然一片安靜,只聽見阿姨在廚房裡說道:「阿姨也沒有什麼東西給你們吃。。。就抄了一道菜和煮了一鍋麵條。。。」
說完,阿姨打開了廚房的磨砂玻璃門,端著熱氣騰騰的菜,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我們。
我和前輩還是動作利落的。
「來。。。不要客氣。」
阿姨把菜和麵條放在那張木頭餐桌上,她拉開了椅子招呼我們。
「阿姨,您太客氣了。」前輩客氣的說著,他看著桌上的那一盤菜:全是肉,而且每一塊都肥瘦相間,裹著濃厚的油脂和醬油,他愣住了,再轉眼看見那鍋熱氣騰騰的麵條,裡面竟然有整塊的大骨,他用手肘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不在說話。
「阿姨這裡,只剩下骨頭和肉了,沒有任何配菜,你們就將就吧。」
說完阿姨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她胳膊靠著桌子,撐著自己的腦袋,眼帶笑意的看著坐在桌前的我們。
「阿姨,您不吃嗎?」前輩拿起筷子,卻停在半空。
「阿姨裝了自己一份在廚房的灶台上,現在阿姨不餓,就看你們吃,把它都吃光,都是你們兩個的。。。」阿姨笑著說。
「那。。。阿姨,我不客氣了。」前輩的筷子夾了一塊放到了自己的嘴裡,而我就這樣全程看著他,我不希望他吃到的是莫名其妙的肉。
「太好吃!我這輩子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肉。。。」前輩眯著眼睛,我看不出他到底是演戲奉承還是真的好吃。
「來,這位阿弟,你也吃。」阿姨見我沒有動筷,她拿起了自己的筷子,朝著我的碗里夾了一塊。
我低頭看著這個肉的形狀,腦海里浮現出了電影里的畫面。再抬頭看著這個阿姨,她撐著腦袋慈眉善目的模樣,嘴角含笑的看著我:「快吃。。。」
我朝著前輩望著,前輩已經吃得不亦樂乎了,麵條一碗狼吞虎咽。
行吧。。。
這肉我看不出什麼名堂了,我把他送入口中,頓時,全身如同被打了餓穴,我深刻的明白了,此時此刻,不管我嘴裡是不是人肉,反正好吃到炸了。
「真的好吃。」我頻頻點頭:「阿姨你的手藝真棒,阿姨應該是廚師什麼的。」
阿姨嚶嚶的笑了幾聲,然後撐著腦袋說道:「阿姨不是廚師,阿姨只是個屠夫。。。」
我和前輩同時把嘴裡的麵條噴到了碗里,不知道默契是不是天生的,我兩開始不約而同的嗆咳了幾聲。
「慢點吃。。。」阿姨關心的拿過了紙巾。
「阿姨您真會開玩笑。。。」我放下了碗。
「阿姨也一把年紀了,騙你們小年輕幹什麼,可能阿姨是個粗人,說不出什麼話,但是阿姨就是個拿刀的。」
「拿刀。。。」前輩也跟著放下了碗。
「阿姨是個賣肉的,豬肉,牛肉,羊肉。。。」阿姨笑著說。
「哦。。。」前輩長長的哦了一聲,又重新把麵條送入了自己的嘴裡。
「你們兩個呢?是兄弟?」阿姨問道。
「是同事。。。」前輩回答。
「是朋友。。。」我和前輩交疊著回答。
然後我們相視一看。
「是朋友。。。」前輩回答。
「是同事。。。」我回答。
「是兄弟。」前輩回答,然後看著我:「還不叫我大哥。」
「在阿姨面前,你少丟人了。」
阿姨呵呵的笑著,感覺她很就沒有笑過了,她的笑不似我和前輩客氣的假笑,雖然內心也肺腑的感謝救命之恩。
「那你們怎麼在這裡?」阿姨問道:「你們的。。。」
「阿姨。。。」我朝著她輕輕搖了搖頭,阿姨看了我一眼,便吞進了話語,我知道她要問什麼,我的搖頭也許暗示了她答案,阿姨也許是聰明的,並且經過世面的,我想她應該也懂,這個城市裡的每個人的背後,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撐著腦袋的阿姨,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她坐直了身子,低著腦袋,也許我不讓她發問反而讓她間接的猜測到了家庭背景,不管她猜什麼,她看上去有些傷心。
「我父母不在了。」前輩輕輕的說著。
「前輩。」我轉頭看著他,他擠著眉毛回應:「沒有什麼不能提的。。。」
前輩依舊一口一口的吧嗒著飯,那些讓他足以崩潰的往事,彷彿現在雲淡風輕一樣,但是我知道,骨子裡留著的血液,是不可能說忘記就忘記。
「阿姨真不會說話。」阿姨抬起了腦袋。
「沒事,阿姨,你也算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再說,我們是你的客人,沒有什麼是你不能問的。」前輩說著。
「那你們有什麼打算?」阿姨問道。
前輩看來已經吃撐了,盤裡已經清空了,鍋里的麵條連湯汁也不剩了,他滿足的打著飽嗝。
「阿姨,如果孢子云沒有落在附近,我們呆一天就走。」前輩看著我,打了一個嗝說著。
「你們準備去哪?」阿姨問道。
「黑頭山隧道。」前輩回答。
阿姨思考了片刻:「我聽說三山北部著了一場火,在隧道里,估計隧道進不了。」
「我們準備從隧道上頭過去,去海上市。。。」前輩回答:「他父母在海上市。」
前輩指了指我,我點了點頭。
但是這個阿姨卻搖了搖頭:「這裡雖然離黑頭山那裡不遠。。。但是不容易。。。這外面的街道沒有人敢走,那些感染者不停的遊盪,還有比那更可怕的東西,經過的時候,玻璃都會震動。。。而且在疫情初期,這條街道上就有難民經過,沿街店面沒東西搶,他們也就沒有砸,但是聽說靠近北部那裡,出不去的難民都聚集在附近。也都是可憐人,不過也不安全。現在我就不曉得了,電視,電話都通不了。」
我和前輩相視,的確,目標黑頭山是輕率了很多,這樣的狀況我實在無法一時間給出明確的答案,如果我執意要離開,也許我是害了前輩。
「前輩,我們要走過去。。。可能很困難。」我說道。
「那當然不是用走的。」前輩回答:「剛剛在坡頂的時候,我看見了斜坡下有一家4S店的招牌,那裡停的車子,鑰匙估計都在辦公室里。」
「那你要能打開,4S店安保也不是隨隨便便。」我回答。
前輩的計劃被我潑了冷水,他沉默的低頭。
阿姨抬頭看了一眼我們:「如果你們明天要出發,阿姨也不留你們。。。別看阿姨窮,畢竟阿姨也是做生意的,這些肉也需要運送,這一排斜坡下,阿姨有一輛拉貨的車子,先借給你們開。」
「啥?」
我和前輩以為自己聽錯了,天底下竟然有這麼好的人,簡直是菩薩下凡。
不對不對,哪裡有問題?怎麼可能平白無故給不相識的我們車子開,而且是自己之前謀生的工具。
「阿姨,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是這個。。。」前輩猶豫著。
「阿姨,我們不能接受。」我果斷回答。
「那你們真的準備明天用腳走,我估計走不了幾條街,你們可能命都沒有了。」阿姨說著:「那輛破車雖然破,但是還能走,有車的話離那裡也快。」
「這。。。」前輩抓著亂髮,不斷用眼神示意我:如果這個女人要借給我們,那我們就借。我也回給他眼神示意:這有點怪異。
前輩用眼神示意:這哪裡怪異,不就借一輛車,你都吃了人家東西,借車也很正常。
我再次用眼神示意:借車哪裡正常,這個世道借了等於無限期不還了,她難道是要送嗎?
我們的眉來眼去,阿姨全都看在眼裡,她微微一笑:「行了,阿姨也不強求你們。」
「不過,還是要謝謝阿姨,招待我們吃了那麼好吃的東西,我們還是明天就走,畢竟我們呆著也會浪費阿姨的食物。」
阿姨歪著頭,微微的笑著,那笑漫不經心,然後她抬眼,把目光落在了前輩的臉上。
其實,從吃飯開始,這個阿姨就一直撐著腦袋,愛憐的眼神看著前輩。
「這一定很疼吧。。。」阿姨伸手想要撫摸前輩臉頰被竹竿敲打的紅腫,前輩歪著腦袋避開了阿姨的手,他捂著自己的臉說道:「當然疼了,那群傢伙竟然用竹竿打我。」
阿姨尷尬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她站起來,端著空盤和空碗進了廚房:「你們沙發坐一會,阿姨先把這些洗了。」
當廚房的磨砂玻璃門關起來的時候,我轉頭看著前輩的花臉。
「盯著我看什麼?」前輩說道。
「該不會,那個阿姨看上你了吧。。。雖然你被打花了臉,眉毛也斷了一截,臉上都是髒東西,也掩蓋不了你的帥氣,要不怎麼會送吃的和借車子給我們。。。要不,我們多呆一兩天,你就從了吧。」
「我無所謂。」前輩齜著牙縫裡的肉屑說著:「如果這樣能換到車子的話。」
「哇靠,你的底線呢?」我驚道。
「我沒有底線,這個世界都這樣了,我還要底線幹什麼?」前輩嘿嘿的笑著,露出了牙縫裡的肉屑。
「你說這條街道沒有人願意給我們開門,她就開了,還開口要借車子給我們,你說我們會不會我們吃了這些東西后,然後就會睡著,這個阿姨是賣肉的。。。我們會不會?」
「豬肉我是吃得出來的。」前輩說道:「你不也吃得津津有味。」
「是。。。」我撓著耳朵:「我總覺得,這個阿姨哪裡不正常,我想,我們明早還是趕緊離開,如果外面沒有孢子云的話。」
這個時候,隱隱約約的哭聲透過窗戶飄了進來。
我和前輩停止了對話,他從餐桌邊移開,走到了窗戶邊,然後輕輕的撩開了窗帘,外面依舊晴空萬里,我站在一側從他撩開的窗帘透過玻璃望著天空,鋪天蓋地的雲彩已經離開了這片區域。斜長的陽光昏黃的灑在對面的樓房,在過一小時左右,這條鋪滿垃圾的街道就會陷入一片黑暗中。
果然,經過的只是天空中紅色的屍菌雲彩,並沒有留下孢子云,這該值得慶幸。
而那哭聲,就從對面傳來,但不在我們的視線的範圍里。
「有誰能救救我媽媽。。。她生病了,要去醫院。。。有誰能救救我媽媽。。。嗚嗚嗚。。。」
她哭得撕心裂肺,斷人心腸。
似乎,整個三山市只有她一個人無助哀嚎的聲音。
我看見前輩撩著窗帘的手在輕輕的發抖,就如同我一樣,這哭聲讓我的惻隱之心蠢蠢欲動,然而,前輩放下了窗帘,就像我抑制自己的衝動一般。
「離窗戶遠一點,如果天空那些東西在的話。」阿姨提醒著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穿著紅色碎花風衣的阿姨已經從廚房出來了,她一邊摘下粉色的橡膠手套,一邊走到洗手間門口,她打開了熱水器。
「它們已經離開了,天空中什麼都沒有,街道上也沒有起紅霧。」我回答。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們會因為紅霧而呆幾天,不可能明天就走。。。」阿姨說著,似乎沒有在意這個撕心裂肺的哭聲。
「阿姨,你聽見了嗎?有人在哭。」前輩問道。
「沒用的。。。聽說醫院都封住了,她媽救不了了,能自救的。。。只有她自己,她自己這樣哭,八成自己也不想活了,誰也救不了。。。每天都有人哭,每天都有人哀嚎,分不清是感染者還是人。。。」
「那。。。阿姨你還救我們進來。。。」我說道。
阿姨嘆了一口氣,然後微微一笑:「也許這就是緣分。。。或者,叫機緣巧合,是這個詞吧。」
「阿姨你不怕我們是感染者嗎?」雖然說完,前輩用胳膊捅了一下我,但是我還是開口了。
阿姨走到了餐桌邊,放好凳子,擺好紙巾盒。
「沒差。。。」她輕描淡寫的說著,我們一時半載無法理解這兩個字的含義,她轉頭看著站在窗邊的我們兩人:「如果你們明天真的決定就要離開,今天就好好休息一下,我看你們也累了,身上也臟,你們這身臟衣服也該洗了,但是洗了又怕明天幹不了,曬在房間里暖氣也不一定乾的快。。。你們是早上走嗎?」
「是的。」前輩說:「早上走,這樣白天能多點時間。」
「哦。」阿姨若有所思:「那就是衣服幹不了了。」
「阿姨,我們衣服還穿。」我回答:「不用麻煩。」
說完她再次打量了我們,然後轉身朝著大廳后左側的房間走去,她打開了門的一瞬間,我和前輩下意識的朝著房間里張望。
阿姨進了房間,打開了燈,我和前輩走到房間門口,看著阿姨打開了柜子,開始翻找衣服。這個房間是典型的老房子格局,天花板竟然還有橫樑的那種,房間里只有一張單人床,被單和枕頭整整齊齊,一側柜子全是書籍,牆壁上貼著籃球明星的海報,書桌上放著一台便宜的筆記本電腦。
這是一間普普通通的房間,並沒有我說的那麼詭異。
前輩用眼神看了一下我,示意我:你瞧吧?哪裡來的肉味。
「今晚你們就住間,床鋪上的被子,被單每周我都會換的,你們身材和他一樣,身高也差不多。。。衣服這些。。。阿姨給你們拿。」
「阿姨,這是誰的房間?」我還是問了。
阿姨拿衣服的動作稍微的停頓了一下:「這是我兒子的房間。」
「他人呢?」我接著問。
「走了。」說完她面無表情的把兩套睡衣放在了床上,接著關上了柜子,當我還想開口的時候,她搶著開口道:「明天你們要走,柜子里的衣服就自己挑吧,要什麼都可以拿走,厚衣服也有,羽絨服也有,穿厚一點,外面天冷,不要凍著。。。鞋子也有。。。」
她話還沒有說完,便起身穿過我和前輩,走到房間門口,她背對著我們說道:「明天要走的話,把門帶上就可以了,還有熱水器我開了,阿姨的房間。。。你們不要進來。」
說完,她轉個彎,打開自己的房門,走了進去,門哐當一聲,關閉了。
「她怎麼了?」前輩輕聲問道:「突然間。。。好像變了一個人。」
我苦笑著:「也許吧。。。可能會變一個人。」
「我挑這件。」前輩已經在床上翻找睡衣,挑了一套深藍色的:「材質好像很差。。。」
接著他回頭看鞋櫃里那些鞋子,搖了搖頭:「她兒子的鞋都很廉價啊,我估計衣服也是。」
接著他打開了柜子,翻了翻:「土。。。」
「你輕聲一點。。。」我說道:「別讓阿姨聽見了。」
是啊,外面那個傷心欲絕的女子還在哭泣哀嚎,這樣的老房子的牆壁的確不夠隔音,而這個哭聲在半小時后,卻突然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街道上詭異的哀嚎和腳步聲。